陶福鑫瞟了一眼杨善明,胸口起伏,犹豫几息,终是闭上眼咬牙道:“劳夫子垂询,学生三人是因初次去桂州,并没有准备充分,我才被野兽袭击受了伤,已经解了毒,只需要再将养一段时日便好。”

    话音刚落,杨勤猛地转头看向陶福鑫,见对方双臂发抖,额头的汗滴到地上,那话到底没问出来,只蹙眉转回了头。

    同时杨善明松了口气。

    周泰山多看了三人几眼没说话。

    丁北斗道:“既然是你做主坏了规矩,便记你一个下等。”

    “……多谢夫子开恩,学生认罚。”杨善明咬牙拜了下去。他不服,但无法反驳。

    “你们两个起身继续说。”周泰山道。

    杨勤扶着陶福鑫站起来,未成想他此时面如金纸,直冒冷汗,双腿发颤无法用力。杨勤无法,只得双手穿过他腋下,用力将人抱托到坐席上。

    丁北斗指着杨勤:“你先说。”

    杨勤的小厮递上来一个编制得密实的竹笼子,上面罩了层黑绒布,能听到笼子里发出“嘶嘶”声,所有人脸色一变。

    丁北斗叫了两个擅捕蛇的下人来,一个将竹笼子打开,另一个眼疾手快按住了蛇的七寸。

    众人这才看清,那蛇约五尺长,头大呈三角形,与颈部可明显区分,比较特别的是,它鼻间鳞与吻鳞尖出形成一上翘的突起。体背棕褐色中稍带绿色,其上具有灰白色大方形斑块。

    众人再次倒吸一口寒气,这是大名鼎鼎的七步蛇!

    何为七步蛇,顾名思义,若被其咬伤七步之内必死无疑。

    所有人都向杨勤投去了钦佩的目光,能抓住这种蛇便说明了他的某些能力。

    杨勤道:“它的长牙上出毒,但它全身都是宝,能祛风、活络、定惊,也是治中风、惊风抽搐、瘰疬恶疮……”

    周泰山和丁北斗乃至邢江也不知道听没听他说话,只见三人的眼睛都定在那条七步蛇上,那眼神仿佛在看他们心爱的绝色美人。

    俞唱晚和方荟影头皮发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这种丑东西,还有先前的蜘蛛,怎么会有人喜欢啊?

    丁北斗意犹未尽地叫人将蛇关回笼子里才道:“上。”

    邢夫子立马记下来。

    最后轮到陶福鑫。杨勤见他面色白中发青,双眼突现青黑,好似之前折腾了那下已经将精力耗光,眼下挣扎着起几次都没成。

    是以杨勤皱着眉头替他说了,原来三人发现错走到桂州的次日,他便被毒物咬伤,后面都在忙着解毒疗伤休养,制药之事便耽误下来了。

    丁北斗似笑非笑,“既如此,你便继续解毒吧,只要你能把你身上的毒给解干净,我给你个‘上’。”

    陶福鑫欲拜谢,丁北斗勾起嘴角,“等你解了毒再谢不迟。”

    周泰山没有意见,因为陶福鑫一看就是被毒蜘蛛给咬伤了,而且毒根本没有清干净,他能走回来实属走运。三人到了此时依旧语焉不详不肯说实话,就该吃点苦头,看以后还敢不敢当烂好人包庇心术不正之人。不过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以后,毒物的解药比毒草难找,就他目前的身子状况,怕是难了。

    下一位荀潜。

    他起身行礼:“学生制作的毒药取名千机。由十二种毒物构成,无色无味,可涂在兵器上,又可下在食物里。需要准确分辨出这十二种毒才能制出对应解药,根据每种毒物的剂量不一将成为新的毒,因其可千变万化,是以名叫‘千机’。人中毒后不会立马致死,过程会很痛苦,腹痛、抽搐、窒息、不能视物,最后七窍流血而死。”

    方子由半夏呈给三位夫子,药则由家丁喂给了试药老鼠。

    荀潜话音甫落,笼子里的老鼠果然开始满地打滚、刨地、撞笼子……看着十分痛苦。整整一刻钟后它才死去。

    其余学子打了个寒战,纷纷瞥向这位榜首,暗道,游历之前还是位翩翩公子,怎的回来后手段就变得如此狠辣了?

    他们哪里知道一行人见识过了高句丽人给杨颂之下的剧毒,对于毒之一门打开了新世界,加之东边毒物甚少且毒性不强,三人只得利用有限的药材绞尽脑汁玩出花样。

    “此药给禽、兽食用毒发着实快了些。”荀潜略可惜道,“若是人服用,预计需半个时辰才死。”

    其他学子嘴角抽了抽,这人在制药的时候定是想着他最大的仇人。

    偏生丁北斗最好这口,赞赏道:“好!很好!”要知道单一的毒物好提出,多种毒混合其实并不是直接倒在一起那么简单的,需要解决药性等问题,每一种毒的剂量也是不一样的,多了浪费少了不够,度很难拿捏,是要多次试药才能找到最佳配比。

    更难得的是荀潜用的都是最基础可得的毒,甚至把他之前提出的夹竹桃、俞唱晚的藤萝果实的毒都加了进去,看似常见的毒但实难解。技艺不到家之人都无法提出所有毒,又相当于设了门槛,不会烂大街。并且这方子还是活的,可以自己配比,实在是有趣得很。

    周泰山点头,也认为荀潜此子天资甚高。

    而他制出的良药是一个改良肝疾的方子,丁北斗看过后就放在一旁,指了俞唱晚来说。

    周泰山整暇以待,俞唱晚起身道:“回禀各位夫子,学生制出的良药和毒药乃同一种,为改良麻沸剂。”

    众人一愣,这位俞姑娘还真喜欢搞已经失传的东西。

    只有方荟影和荀潜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众所周知,华佗祖师的麻沸散佚失,而后出现过以阿芙蓉为主药做的麻沸剂,然而其中的危害不言而喻。学生的改良麻沸剂摒弃阿芙蓉,启用羊踟蹰为主药。”

    众所周知羊踟蹰的根茎有毒,羊吃了会死,可人除非服用巨量羊踟蹰,否则不太能致死,而且未曾听说过它能致人失去知觉。

    不过俞唱晚时常能出乎意料,诸人有质疑也未提出。

    其实一开始三人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能致昏迷,发现此事乃机缘巧合。

    却说在并州时,某日几人下山途中遇到一位村民买了几只羊赶回家,而其中一只小羊可能是头次走那么远,一路上东闻闻西嗅嗅。可能饿了,看到一丛黄色花瓣、内有深红色斑点的花,便张嘴咬了一口。还要下嘴时,俞唱晚赶紧跑过去把小羊赶开。

    它吃的花便是羊踟蹰。“羊踟蹰”这个名字正是因羊食后往往踯躅几步后死亡而得来的。而这只小羊确实有几分踟蹰,没走几步便倒了。

    那赶羊的大爷赶紧上前来查看,几人也凑上去,却发现这小羊没死,而是睡着了,赶羊人使劲抽了它十来鞭子,它方悠悠转醒。

    俞唱晚敏锐地意识到,原来羊吃了羊踟蹰的花朵不见得就会死掉反而会昏迷,她不得不重新看待这种毒草,便带了回去。

    彼时杨颂之道了句:若是对人有效,倒是可以给断了手脚的将士用,截断残肢时便不会那么痛苦。

    俞唱晚深受启发,鉴于羊踟蹰毒性低,她在方荟影和荀潜的监督下试了药,服用足量的羊踟蹰花瓣确实会让人陷入昏睡,只是醒来后容易烧心、呕吐。

    是以她开始考虑改良麻沸剂。

    “若是调整改良麻沸剂的剂量,小孩子便可用了。”俞唱晚送上方子。

    卓春和邹德清看俞唱晚的眼神都变了,二人有些见识,知道如今军中替将士截断四肢所用的方法是灌蒙汗药。流传在外的蒙汗药都是以曼陀罗花为主药,这东西也是有毒的,服用后通常会忘记很多事,喝多了还有可能变成傻子。可不用蒙汗药,将士们通常忍受不住硬生生断肢的疼痛,而当场疼死。

    大人尚且会受到影响,遑论孩子?因喝蒙汗药而变成傻子的孩子不在少数,是以长久以来,大夫不给孩子用蒙汗药是惯例。一旦孩子生了痈疽、被毒蛇等咬了四肢,就要自己承受剜肉截肢之痛。

    如果改良麻沸剂孩子当真能使用,绝对是功德一件。

    “你的意思是加大羊踟蹰的剂量也能成为毒药?”丁北斗拿着药方子问。

    “还需复配其他药材,可让人在睡梦中心脉断裂而亡,这种学生暂时没有制出解药。但量少的话有解药,而且用这个替代蒙汗药可以更神不知鬼不觉,中药者不会产生头疼、头晕等症状。只是它有个缺点,便是产妇不可用。”

    丁北斗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小丫头人心不足,还想着产妇能用。产妇能用的麻沸药本夫子的师祖都制不出来,你还早着呢。”

    俞唱晚垂头,暗自撇嘴,就是要敢想才行,这些药不都是敢想才能制出来么?你师祖制不出来,不代表我不行,就算我也不行,后世子孙呢?总有一日能够让产妇不那么疼痛地生产,让生孩子不再是女子去鬼门关走一遭。

    周泰山捏着三张药方心里很复杂,师门凤仙山有云,毒者为医者辅助,而他们师门的人几乎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行走。望闻问切四诊也好,制毒解毒都得到了发展,只有成药这方面,真心想要去的改进的极少。

    难道大夫们不知道如今使用的蒙汗药不好么?知道,但无人去想着改,或许想了也做了就是没成功,又因其他琐事缠身,久而久之便忘记了、放弃了这件事。

    “你该不会又拿自己试药吧?”周泰山挑了挑眉。

    俞唱晚一滞,笑道:“呃,在医馆试的,尚算成功。”

    她制完药便去寻了陈平,恰好宁和堂有一位生了恶疮的病人,必要割掉那脓疮、刮去腐肉再缝合。在得了病人的同意下给他用了改良麻沸剂,效果非常不错。第二次又在一位被斧子砍到腿的病人用过,这次的效果更显著。

    但是是否真的能承受住截断四肢的痛楚暂时还无法试药。

    “俞姑娘对自己可真是有信心,才制出来的药竟敢给病人试,若是那羊踟蹰花瓣乃剧毒,岂不是一种伤害?这样的过错你怎么弥补?”杨善明义愤填膺。

    俞唱晚看了他一眼,“我必然是自己试过了那花瓣无毒才会制药,制成后给猪试过,确认对人无害之后才敢给病人用。”

    “又在自己身上试药?俞姑娘果然有鸿鹄之志。”杨善明嗤笑一声,“倒是显得我们在座的男子都不如你一个女子。”言下之意,你一个女子,以己身试药这种煽动人心的把戏玩一次就足够,多了可就惹人厌烦了。

    方荟影噌地站起来,“你确实不如她,不是因为她敢在自己身上试药而你不敢,而是你这狭小肚量实在是当不起‘大丈夫’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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