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值的士兵,坚守在瞭望台上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直到中夜,并没发现什么特殊情况,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后,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靠着木柱子坐下歇息会儿。

    地上巡逻的士兵三三两两低声闲谈,以抵抗困意。

    忽而,老朱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同队的兄弟连忙凝神细听。

    其中一个摇头:“除了那海水和风声,没别的声音了啊。你听到啥了?莫不是有姑娘叫你进帐子里快活一番?”

    另外四位士兵闻言低低笑起来。

    “啊呸。胡说八道,老子可是有婆娘的,这种话胡说不得。”老朱撇嘴。

    “嚯哟,有婆娘开了荤还能在营中憋那么久?半路出家做和尚的感觉如何?”另一人嬉笑道。

    老朱白了几个小子一眼,没好气道:“不怎么样。”

    说着他率先坐到了篝火边。

    此时周边又似乎只有风声与海浪,再无异常,他心中暗道,也许真是自己听错了。

    另外五人也围坐到篝火旁取暖,直觉得这会儿比方才凉了些。

    离换值还早,几人又说了半晌浑话。

    未几,老朱拍着肚子道:“我有些饿了,你们可要干粮?”

    见几人纷纷点头,他便去伙头帐里领了一袋饼子出来,分发给其他人后,将剩下的放到身后侧。

    当了半夜值,六人都有些饥饿,此时沉默地吃着饼子。

    一丝声音夹在风声里,老朱蓦地抬眸,身子前倾,抬手示意大家别说话。

    “听。”

    另外五人连忙屏住呼吸细听,当真听到有类似笛子的声音,不是短促的一下,而是像有曲调般高高低低,在夜风林响中时断时续,不甚清晰。

    六人交换了眼神。

    “不会是……女鬼吧?”胆子小的先怂了。

    “这里是军营,阳气那么重,哪个女鬼来这里?”老朱撇嘴,“就怕不是女鬼。”

    一小子咬了口饼子,不以为然,“兴许就是附近的人家在练习吹笛,大惊小怪作甚?只不知是吹的什么曲儿,难听得紧。”

    不错,半夜里吹笛虽奇怪,但也不是不可能,且那笛声听着离他们老远,也没有靠近的迹象,倒不必过于紧张。

    众人遂放松下来,只暗中留意那笛声。

    老朱吃完一个饼,摸了摸半空的肚子,伸手到身侧靠后的布袋里,准备再摸一个饼子来吃。

    哪曾想触手有些冰凉,好像还在动,他随意抓起那东西往火前一看,堪堪看清,便被那物一口咬在脖颈上,身子登时后仰倒地。

    另外五小子都被这弹指间的变故给惊住,接着看到了他们毕生难忘的画面——离他们不远处的地面上全是蛇,粗的细的都有,黄的绿的花的齐齐扭动,嘶嘶吐着鲜红的蛇信,令人毛骨悚然,又想作呕。

    嗓子眼儿如同被扼住,五人瞪目结舌,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时,一声尖叫划破漫天星光的夜晚,“蛇!有蛇!”

    有其他巡逻小队已经发现了蛇。

    这里的五人才回过神,两人立即抬起被咬的老朱,另外三人手忙脚乱敲锣奔走,颤声呼喊。

    整个营地闹将起来,也乱起来。

    被惊醒的裴暻一睁眼便吩咐影三影七带着驱蛇药去马厩。

    好在他们去得及时,马厩又在营地靠后的地方,蛇群还没到那儿。

    给马厩周围和战马身上撒了驱蛇粉后,影七带着一队人留在那儿以备有变,影三则赶回裴暻身边。

    士兵们腰间实际上都有驱蛇粉,对付一两条蛇足够,但应对群蛇是万万不够的。

    药粉撒完了只好挥动刀槊使劲乱砍,可那蛇灵活又聪明,士兵们挥砍十下者中五六,这就导致蛇没砍死多少,他们体力倒是下降得飞快。

    俞唱晚和方荟影也被惊醒,披衣出来,对视一眼,抬手将手里的药粉撒入火堆,篝火轰然大作,窜起比人还高的火苗。火星子溅出烫伤了不少蛇,它们很快退走。

    可不知道为何,蛇群须臾退而复返,更似浑然不怕死那般往军营里冲,只堪堪避开火堆。

    众人见它们怕火,纷纷弯腰捡起火堆里的柴薪往蛇多的地方掷去。

    这一番毫无章法的乱扔瞬间点燃了好几个营帐。

    大帐的蛇尤其多。

    裴暻好容易才斩开蛇群,辟出路往两位姑娘的营帐去。

    俞唱晚和方荟影正在给被蛇咬的人看伤服药,小豆苗在她们周边洒蛇粉,荀潜则提着剑笨拙地砍漏网之蛇,十砍九不中。

    悬着的心陡然放下一半。

    裴暻挥剑连斩数条意图靠近俞唱晚身边的蛇,不知为何,始终觉得今夜的画面陌生又熟悉。

    俞唱晚余光中见到裴暻的身影,安心之余连忙道:“蛇多数是独居。”

    裴暻犹如醍醐灌顶。

    是了,平白无故怎会聚集那么多蛇。

    倏然,他想起来,在他中毒眼盲时,俞唱晚为了给他解闷儿,曾讲述过她被镇远镖局的人看押在山洞中制寒食丸。她为了逃脱,便用药粉诱蛇出洞,咬伤其中一个人,才和小豆苗得了喘息之机。

    群蛇夜闯军营,必是有人操纵。

    斩蛇觑空,裴暻凝神观察,蓦地凤目深幽。

    片刻后,他唤来影字辈的人,“听到笛声了么?抓住他。”

    三道黑影瞬间消失不见。

    平叛军连日赶路,白日又酣战一场,夜里还没睡个囫囵觉,便遇蛇群倾巢而出,可怖之极,许多将士身心都到了极限,仅靠求生本能苦苦支撑。

    好在一刻钟后,蛇群竟如得了号令般退去,俄而便消失了个干净。

    营帐的火被灭,张石平将军主动将自己的帐篷让出来,安置蛇咬伤、烧伤的士兵,充作临时的医营——真正的医营不知道是被谁为驱蛇乱扔火把给点着了。

    军医们忙得团团转,许多没受伤的士兵都来打下手。

    大帐里。

    平叛军几位主要将领都已到齐。

    个个灰头土脸,衣衫不整不说,还有的衣裳被烧了一半、头发被火燎了一些,脸上身上污迹、血迹数不清,满是汗味、腥臭味,眼中有愠怒,也有惊慌尚未完全消散。

    封长青看了一眼身着白绫中衣、但衣衫整洁,仅有几道血迹的裴暻,侧了侧身,忿忿道:“狗娘养的,连这处的蛇都是帮着他们么?”

    “怎么咱们那儿的蛇没那么听话?知道要打仗跑得比人还快。”张石平粗声粗气地附和。

    裴暻瞟了二人一眼,淡淡道:“带进来。”

    与老朱同队的三个巡逻士兵便被搡了进来。

    他们的情况比这些将军还糟糕,脸上身上满是血污。

    此时更是眼泪鼻涕横流,跪下高呼:“将军,请将军为兄弟们报仇啊!”接着便将老朱听见笛声、发现蛇的过程说了出来,旁边的两个士兵不时补充一两句。

    裴暻面无表情,“先记下,以观后效。”

    士兵三人欣喜若狂,连滚带爬退出去。

    “将军,末将曾听说过有人能以声御蛇,未曾想竟在交州亲眼见到。”张石平此时也回过味来,这些蛇群根本不是自己来的,而是有人御之,“但能御一群蛇,焉知不能御其他东西。”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蛇已经够骇人,若是再来点什么蜈蚣、蝎子……那场面想想便糟心。

    裴暻没答。

    影三拖着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人进来。

    此人已死,面唇发黑。

    “回禀将军,属下找到此人时他正要跑,功夫平平,趁属下一错眼便自尽了。属下已搜过,只发现了这个。”

    说罢,呈上一支不足半尺的灰色短笛。

    这支短笛前后凸起,中间较细,但管身不圆,是一支骨笛。

    “此人正是用这支骨笛御蛇的?”闽州营的陈霸将军的声音抖了三抖,十条蛇他不怕,但是成百成千的蛇,他委实不想再看到。

    裴暻颔首。

    众人心中暗道,难怪蛇群来得蹊跷,退得也蹊跷,凶猛时就跟不怕死一样往火里、药粉里冲,纵然被烧死、药死,也不在意。

    又见御蛇之人已死,稍稍放下了心,至少不会再冒出蛇群。

    群蛇始末已经搞清楚,各位将军也领了命令,务必看守好那百余俘虏,其中很可能出现细作。

    医营莫名着火裴暻不相信那是意外。

    冷沉的目光回到已死的白袍人身上,夜里行动竟穿白色,是怕别人看不见他么?

    此时帐外,士兵们都在忙。

    有的更换修补帐篷,有的清扫营地,还有不少人在收拾蛇的尸身——蛇群里有毒蛇也有无毒蛇,那些无毒的蛇还能加菜不是?

    裴暻穿戴好衣裳便去了临时医营。

    被毒蛇咬伤的人先进行救治,无毒蛇咬伤的分了药吃后便在一旁自行包扎。

    “情况如何?”

    佟军医叹口气道:“有毒蛇居多,多数人都太晚了。”

    被毒蛇咬伤的士兵仅十之一二能救回来,并且不清楚具体是什么蛇咬伤的,无法很精准地用药,也不知士兵们以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药材可够?”

    “尚可,只是昨晚上撒了太多驱蛇粉,这东西存留不多,需得再另外想办法。”

    南交道气候湿热,水土丰茂,蛇虫鼠蚁多,驱蛇粉缺不得。

    裴暻浓密的剑眉拧紧,他猜到征氏姐妹不会轻易被打败,哪知人家手里的牌如此大,知道如何散播瘟疫,还有御群蛇之人。

    只是她们姐妹俩手底下有这种能人,竟然还没统一南交道么?

    军营里再次安静下来已经是晨光熹微,远处的海平面隐隐露出日轮的光晕。

    交趾军便在此时来袭。

    裴暻早有预料,也在天亮之前做了妥善安排。

    兴许是昨夜被群蛇骚扰,失去了许多同袍,平叛军心中都憋着一股子气。

    今晨再见那些黄黑矮小的交趾人,只觉手痒得紧,尽皆用尽全力替兄弟们报仇,替自己出气。

    仅一个时辰出头,便将交趾军击溃。

    这次他们一如上次那般,快速隐入山林,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前去追击的陈霸目眦尽裂,一口铁牙咬碎。

    回到大帐,陈霸的气还未消。

    “就他娘的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尽搞偷袭,好容易堂堂正正干一场,又这么不经打,打跑了吧,找都找不见。”

    这感觉比一拳打在棉花上还不如。

    张石平和封长青又何尝不是这种感觉?

    “将军,殿下,您可得想个法子啊!”

    几位将军着实被这场平叛搞得很焦灼,他们还想早日打完归家,可不想耗在这又热又湿的蛮荒之地。

    “诸位少安毋躁,等我们稍事休整便进行反击。”

    裴暻话中的淡然笃定如同高山雪水,刹那浇熄了众将领心中的急躁与火气。

    书上说交趾人蠢笨懒惰,他看倒也不尽然,还会有样学样。

    估摸着征氏姐妹被平叛军打怕了,三日都没出兵,也未再行小人事。

    双方进入休整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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