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送她回到温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陈明舒看着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的温家独栋别墅，并没有多少孤鸟归巢的温暖，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她想，那个女人应该会像往常一样正襟危坐地在书房处理工作，像个不知疲倦的工作机器吧。她嗤笑一声，不以为意的推开大门。
一股难闻的酒味随着大门被推开扑鼻而来，陈明舒有些错愕。走进客厅，就看到桌上堆满了空的啤酒瓶。那个一贯板正硬朗的女人正歪歪斜斜的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脸酒后的懒散醉意。
沙发边上坐着一个体态十分优美的的陌生女人，此刻正拿着毛巾细致地给酒后的她湿敷。
陈明舒虽然不关注香港娱乐圈，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港圈电影界中出了名的大美人林嘉仪，只是陈明舒从来没听说过原来温家和香港娱乐圈也有颇深的渊源。
安静空旷的温家大厅里，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林嘉仪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拿出电话，又分神出来安抚地拍了拍呓语的女人，“哥哥？我今晚要留在Jessica家里陪她，你不用来接我了。” 女人轻声细语地对电话那边温柔说着，她电话讲得专心，并没有留意到门口站着的陈明舒。
“妈……Der……对不….”醉酒的女人忽然含糊不清地说起了梦话。平日里仿佛千难万难都不会皱眉的人，此刻却紧紧地抓着林嘉仪的衣服，像个小孩子一样无比眷恋地蹭着她的手。陈明舒第一次见她这副脆弱的样子，居然隐蔽的觉得有些难言的痛快。
“哥哥，不讲先了，Jessica喝得很醉，我要看着她。你也早点休息了，不要又熬夜看文件了。”林嘉仪对着电话那边小声叮嘱。
“林小姐，我冲了蜂蜜水。“方姨拿着杯子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明舒，“小姐，你回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林嘉仪把手机重新放进包里，听到方姨的话抬头细细看了她一眼，温和地问，“你就是明舒？”
陈明舒坐到客厅角落的沙发，看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林嘉仪也不介意，她笑眯眯的看着她，亲切温和地说，“我是你妈咪最好的朋友林嘉仪，你叫我仪auntie就可以了。你刚刚出世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帮你换过尿布……你妈咪她……”
“水……水……”醉酒的女人或许觉得口干，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小声呢喃。
林嘉仪听到她的声音，立刻低头回应，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轻拍着女人的脸，极其耐心地安抚着她。
女人被扶起来就着喝了一口蜂蜜水，刚刚躺下却又忽然像是被梦魇住了一样，喃喃的叫喊着，“Der……对不……”，神色仓皇难过，言语间隐隐带着哭腔。
“Jessi乖，Jessi乖。“林嘉仪像安慰自己女儿一样，温柔的拍着她的背，用纸巾轻轻地拭去她嘴角的污渍。
外人对她的称呼是什么呢？陈明舒从来没有留意过，此刻却无法控制地回想。温太太，温小姐，温主席，是无数人可能会艳羡的尊贵身份，但这些称呼里却独独缺了家人的温度，他们共同构筑了一个权势滔天却刚强冷酷的温家女主人形象。而眼前这个，脆弱的、会哭泣的女人，或许才是藏在面具下真实的她吗？陈明舒有些呆愣，她向来最痛恨她那张从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但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她又觉得有点难言的心酸。
“她……怎么会喝得这么醉？”看林嘉仪手忙脚乱的又是喂水，又是擦脸，陈明舒忍不住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又不自然的扭头假装看向其他地方。
“明舒，你不要怪你妈咪。” 林嘉仪看她这样，知道她心里有怨。她欲言又止，“其实这么多年来，你妈咪她也不好过的……她……”
林嘉仪正斟酌着想着怎么说下去，沙发上的女人忽然半坐着干呕起来，林嘉仪心疼又无奈地给她拍背顺气。
“Cici，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妈咪呢？”温慧仪茫然地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细心照料着她的林嘉仪。
听到她的话，陈明舒猛地一扭头看着她。温慧仪却已经迷迷糊糊又靠到林嘉仪身上，闭上了眼睛，并没有留意到一边的陈明舒。
林嘉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心酸，只有醉酒后才敢放纵自己的悲伤吗？她的神情愈加哀悯怜惜，声音却更加温柔，“汤auntie和朋友去了伦敦玩，你不记得了吗？你说最近小说交稿了没什么事，让我来陪你住几天。我们晚上一起看了我第一次拍的电影，喝了好多酒，你喝醉了之后睡了一阵。”
方姨从小看着温慧仪长大，一直把她当成自己半个女儿来看。她跟着温慧仪从温小姐变成陈太太又变成温太太，看着她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变成雷厉风行的温家掌权人。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她忍不住抹眼泪，强抑着哽咽说，“小姐，已经十一点多了，我和林小姐一起扶你上房间休息好不好？”
“我想起来了，Cici，我明天约了Derren去看他的新戏，你在就好了，你最会打扮，帮我选一下明天出门的衣服吧。“温慧仪靠在林嘉仪身上甜甜地笑着，一贯冷漠克制的脸上居然有少女一样羞涩甜蜜的神情。
Derren是谁？陈明舒沉默的看着她，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起过。
方姨和林嘉仪却并不惊讶，“好，我一定会帮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Derren，但现在我先和方姨一起扶你上去好不好？不然明天约会有黑眼圈就不漂亮了。”两个人轻声哄着，扶着她上了二楼的房间。
陈明舒看着她踉跄的背影，隐约觉得仿佛窥探到了什么，又觉得一切好像又笼罩在了一层更加深厚的迷雾中。
她的Daddy陈国仁，是香港船运世家陈家的二少，英文名字却并不叫Derren。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温慧仪和Daddy的关系不好，但Daddy却一直在期许着温慧仪回心转意。
虽然两人离婚了，但陈国仁一直对陈明舒十分疼爱。陈老爷子对温慧仪这个媳妇颇有微词，连带着也并不很喜欢陈明舒这个孙女。在跟着婆婆在广州生活那十几年里，她不曾见过几个家里亲近的亲人，但陈国仁却是个例外。
每年陈明舒的生日，陈国仁总是会抽时间来和她一起过生日，即使婆婆并不那么待见他。所以，比起这个从小到大见面次数寥寥可数的生母，她对Daddy的感情是要更加深厚的。
她年纪虽然小，从有记忆以来，却也很容易感受得到，Daddy来陪她过生日，除了想见她之外，也是期许着可以见到温慧仪一面。不止一次，她都看到Daddy翘首以盼的偷瞄门口等着谁的样子，却每次都在收到温慧仪所谓‘行程冲突‘的电话后，黯然神伤。
陈明舒心里不是没有怨恨过，如果她没有执意和父亲离婚的话，是不是她就可以有一个幸福完整的童年？是不是每一个生日她都可以在父母亲朋的簇拥下笑容灿烂的度过岁岁年年？从婆婆去世后住进温家，陈明舒能感受到她在努力弥补，可是无论如何，她童年的缺憾已经被永远的留在了那泛黄的岁月里，永远不可能再重来了。
温家别墅坐立在香港太平山顶，是安保隐私极好的富人区，却也空荡冷清的让人害怕，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在广州和婆婆一起的日子。晚上她们会窝在客厅一起看电视，家里充斥着两个人说话的笑声和厨房里莲子百合糖水的香味，每天总是温馨而有烟火气的。此刻，她坐在空无一人的温家客厅里，才发现深夜原来是可以这么安静的，甚至可以听到屋外树枝被风吹响的沙沙声音。在她来温家之前，那个女人是每晚都独自一人在冷清的黑夜里度过一天又一天吗？
陈明舒忍不住频频抬头观察楼上的动静，方姨和林嘉仪一直还没有出来。她无法放下心回房间睡觉，却又拉不下脸去楼上帮忙，只好坐立不安地打开了客厅的电视机来消磨时间。
电视台上凑巧正在播放顾念的一个纪念特辑。电视上的他妙语连珠，风流灼灼，俊美儒雅得不像话，她忍不住看得入了神。
“你喜欢他吗？”林嘉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电视上的顾念，眼神有些悠远怀念。
陈明舒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忍了又忍还是控制不住问，“她，怎么样了？”
“睡着了，很久没见她睡得这么熟了，这次约她喝酒看来是约对了。”林嘉仪随手拿起桌上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半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
气氛一时沉寂了下来，两人心事各异，却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电视上还在播着顾念过往的访谈片段，是一个年代看着比较久远的庆功宴采访节目。画面已经经过了修复，但依旧算不得很清晰，隔着的岁月如此清晰的横亘在他们之间。
画面上除了顾念之外，还有一个陈明舒不认识的清隽男人，主持人喊他Derren。
“Derren…..“陈明舒喃喃，想起刚刚温慧仪酒后的胡言乱语。
“Derren，他是你妈咪的初恋。”林嘉仪看着电视上故人，突然有些感伤，“可惜，都不在了。”
“我们几个，一起再喝一杯！”，林嘉仪对着电视举起啤酒，电视里的两人也正好举起香槟。一眼看过去，几人仿佛真的在对饮。他们的距离如此相近，好像只是隔了薄薄的一层玻璃屏幕，实际却已经天人永隔，横亘着永远也跨越不了的生死。
“你妈咪以前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林嘉仪把瓶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她喜欢文字，喜欢电影，喜欢音乐，热爱一切艺术和美好的东西。我和她也是因为电影才熟络的。”
陈明舒想着那个女人平时总是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装，不苟言笑的在电话里指点一切的样子，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她会喜欢这些。
林嘉仪看到她的神情，知道她并不相信。她却也不恼，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你喜欢顾念吧？有看过他主演的《鎏金》吗？电影的原著小说就是Jessi年轻的时候写的。“
陈明舒摇摇头，她对于顾念的了解不过是少之又少，并不曾看过这部电影。
“如果不是后来一连串的变故，Jessi也许会成为很有名气的大编剧。”林嘉仪语气有些怅然可惜。
“你和你妈咪年轻的时候很像。”她看着陈明舒，眼神有些恍惚，仿佛透过她在看十多年前她的母亲，“那个时候，Jessi和Derren真的是一对壁人，见过的人没有说他们不般配的。如果不是因为汤auntie的话，他们应该会很幸福的。”
“因为…..婆婆？”陈明舒疑惑地看着她。
“算了。”林嘉仪摇摇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Jessi不想你知道，我今天已经说得太多了。”
她拍了拍陈明舒的手，“Jessi其实真的很疼爱你，或许她不懂得表达。但她这么辛苦的撑起温家这一盘生意，并不是有多喜欢权势或者金钱。她这样子，一半是无可奈何，一半是因为你。在温家这样的大家族里，只有在她的庇护下，你才可以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
陈明舒愣愣地看着她，似懂非懂。
“明舒。”林嘉仪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在温家，除了汤auntie之外，你还有一个外婆的吧？”
陈明舒点点头，虽然并不熟悉，但她是见过的。她的爷爷在她出生之后就常年住院，是个靠药物吊着性命的植物人。每年他生日，温慧仪都会派人来接接她一起去医院，偶尔也会见到那个名义上的大外婆。她像是有什么精神上的问题，总是痴痴呆呆的坐在轮椅上，由几个护工照看着。
“她是你爷爷的原配，也并不是毫无所出的。她的外家背靠着江氏，原本是香港极具影响力的家族之一。她是有一个儿子的，也是你的舅舅，他才是原本最顺理成章的继承人。”
“我……有一个舅舅吗？”陈明舒吃惊，“之前……我从来没听婆婆说起过。我只是隐约知道，我有一个听说是在国外留学的姑姑，却从来没有见过。”
“或许，已经死了的人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林嘉仪轻飘飘地说。
她说得轻巧，陈明舒心里却惊涛骇浪。很多零散的信息忽然被串联起来，莫名死去的舅舅，无故痴呆的大外婆，远走的姑姑，掌权的外室……
“不早了，不要乱想啦。早点睡吧，睡醒之后，对你妈咪好一点。至少，不要忽视她对你的好。”林嘉仪站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迤迤然的上了楼。
陈明舒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难言的酸楚。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了泪水，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母亲。但无论如何，她们心中的缺憾，已经不可能再弥补了。
一股难闻的酒味随着大门被推开扑鼻而来，陈明舒有些错愕。走进客厅，就看到桌上堆满了空的啤酒瓶。那个一贯板正硬朗的女人正歪歪斜斜的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脸酒后的懒散醉意。
沙发边上坐着一个体态十分优美的的陌生女人，此刻正拿着毛巾细致地给酒后的她湿敷。
陈明舒虽然不关注香港娱乐圈，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港圈电影界中出了名的大美人林嘉仪，只是陈明舒从来没听说过原来温家和香港娱乐圈也有颇深的渊源。
安静空旷的温家大厅里，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林嘉仪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拿出电话，又分神出来安抚地拍了拍呓语的女人，“哥哥？我今晚要留在Jessica家里陪她，你不用来接我了。” 女人轻声细语地对电话那边温柔说着，她电话讲得专心，并没有留意到门口站着的陈明舒。
“妈……Der……对不….”醉酒的女人忽然含糊不清地说起了梦话。平日里仿佛千难万难都不会皱眉的人，此刻却紧紧地抓着林嘉仪的衣服，像个小孩子一样无比眷恋地蹭着她的手。陈明舒第一次见她这副脆弱的样子，居然隐蔽的觉得有些难言的痛快。
“哥哥，不讲先了，Jessica喝得很醉，我要看着她。你也早点休息了，不要又熬夜看文件了。”林嘉仪对着电话那边小声叮嘱。
“林小姐，我冲了蜂蜜水。“方姨拿着杯子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明舒，“小姐，你回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林嘉仪把手机重新放进包里，听到方姨的话抬头细细看了她一眼，温和地问，“你就是明舒？”
陈明舒坐到客厅角落的沙发，看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林嘉仪也不介意，她笑眯眯的看着她，亲切温和地说，“我是你妈咪最好的朋友林嘉仪，你叫我仪auntie就可以了。你刚刚出世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帮你换过尿布……你妈咪她……”
“水……水……”醉酒的女人或许觉得口干，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小声呢喃。
林嘉仪听到她的声音，立刻低头回应，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轻拍着女人的脸，极其耐心地安抚着她。
女人被扶起来就着喝了一口蜂蜜水，刚刚躺下却又忽然像是被梦魇住了一样，喃喃的叫喊着，“Der……对不……”，神色仓皇难过，言语间隐隐带着哭腔。
“Jessi乖，Jessi乖。“林嘉仪像安慰自己女儿一样，温柔的拍着她的背，用纸巾轻轻地拭去她嘴角的污渍。
外人对她的称呼是什么呢？陈明舒从来没有留意过，此刻却无法控制地回想。温太太，温小姐，温主席，是无数人可能会艳羡的尊贵身份，但这些称呼里却独独缺了家人的温度，他们共同构筑了一个权势滔天却刚强冷酷的温家女主人形象。而眼前这个，脆弱的、会哭泣的女人，或许才是藏在面具下真实的她吗？陈明舒有些呆愣，她向来最痛恨她那张从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但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她又觉得有点难言的心酸。
“她……怎么会喝得这么醉？”看林嘉仪手忙脚乱的又是喂水，又是擦脸，陈明舒忍不住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又不自然的扭头假装看向其他地方。
“明舒，你不要怪你妈咪。” 林嘉仪看她这样，知道她心里有怨。她欲言又止，“其实这么多年来，你妈咪她也不好过的……她……”
林嘉仪正斟酌着想着怎么说下去，沙发上的女人忽然半坐着干呕起来，林嘉仪心疼又无奈地给她拍背顺气。
“Cici，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妈咪呢？”温慧仪茫然地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细心照料着她的林嘉仪。
听到她的话，陈明舒猛地一扭头看着她。温慧仪却已经迷迷糊糊又靠到林嘉仪身上，闭上了眼睛，并没有留意到一边的陈明舒。
林嘉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心酸，只有醉酒后才敢放纵自己的悲伤吗？她的神情愈加哀悯怜惜，声音却更加温柔，“汤auntie和朋友去了伦敦玩，你不记得了吗？你说最近小说交稿了没什么事，让我来陪你住几天。我们晚上一起看了我第一次拍的电影，喝了好多酒，你喝醉了之后睡了一阵。”
方姨从小看着温慧仪长大，一直把她当成自己半个女儿来看。她跟着温慧仪从温小姐变成陈太太又变成温太太，看着她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变成雷厉风行的温家掌权人。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她忍不住抹眼泪，强抑着哽咽说，“小姐，已经十一点多了，我和林小姐一起扶你上房间休息好不好？”
“我想起来了，Cici，我明天约了Derren去看他的新戏，你在就好了，你最会打扮，帮我选一下明天出门的衣服吧。“温慧仪靠在林嘉仪身上甜甜地笑着，一贯冷漠克制的脸上居然有少女一样羞涩甜蜜的神情。
Derren是谁？陈明舒沉默的看着她，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起过。
方姨和林嘉仪却并不惊讶，“好，我一定会帮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Derren，但现在我先和方姨一起扶你上去好不好？不然明天约会有黑眼圈就不漂亮了。”两个人轻声哄着，扶着她上了二楼的房间。
陈明舒看着她踉跄的背影，隐约觉得仿佛窥探到了什么，又觉得一切好像又笼罩在了一层更加深厚的迷雾中。
她的Daddy陈国仁，是香港船运世家陈家的二少，英文名字却并不叫Derren。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温慧仪和Daddy的关系不好，但Daddy却一直在期许着温慧仪回心转意。
虽然两人离婚了，但陈国仁一直对陈明舒十分疼爱。陈老爷子对温慧仪这个媳妇颇有微词，连带着也并不很喜欢陈明舒这个孙女。在跟着婆婆在广州生活那十几年里，她不曾见过几个家里亲近的亲人，但陈国仁却是个例外。
每年陈明舒的生日，陈国仁总是会抽时间来和她一起过生日，即使婆婆并不那么待见他。所以，比起这个从小到大见面次数寥寥可数的生母，她对Daddy的感情是要更加深厚的。
她年纪虽然小，从有记忆以来，却也很容易感受得到，Daddy来陪她过生日，除了想见她之外，也是期许着可以见到温慧仪一面。不止一次，她都看到Daddy翘首以盼的偷瞄门口等着谁的样子，却每次都在收到温慧仪所谓‘行程冲突‘的电话后，黯然神伤。
陈明舒心里不是没有怨恨过，如果她没有执意和父亲离婚的话，是不是她就可以有一个幸福完整的童年？是不是每一个生日她都可以在父母亲朋的簇拥下笑容灿烂的度过岁岁年年？从婆婆去世后住进温家，陈明舒能感受到她在努力弥补，可是无论如何，她童年的缺憾已经被永远的留在了那泛黄的岁月里，永远不可能再重来了。
温家别墅坐立在香港太平山顶，是安保隐私极好的富人区，却也空荡冷清的让人害怕，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在广州和婆婆一起的日子。晚上她们会窝在客厅一起看电视，家里充斥着两个人说话的笑声和厨房里莲子百合糖水的香味，每天总是温馨而有烟火气的。此刻，她坐在空无一人的温家客厅里，才发现深夜原来是可以这么安静的，甚至可以听到屋外树枝被风吹响的沙沙声音。在她来温家之前，那个女人是每晚都独自一人在冷清的黑夜里度过一天又一天吗？
陈明舒忍不住频频抬头观察楼上的动静，方姨和林嘉仪一直还没有出来。她无法放下心回房间睡觉，却又拉不下脸去楼上帮忙，只好坐立不安地打开了客厅的电视机来消磨时间。
电视台上凑巧正在播放顾念的一个纪念特辑。电视上的他妙语连珠，风流灼灼，俊美儒雅得不像话，她忍不住看得入了神。
“你喜欢他吗？”林嘉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电视上的顾念，眼神有些悠远怀念。
陈明舒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忍了又忍还是控制不住问，“她，怎么样了？”
“睡着了，很久没见她睡得这么熟了，这次约她喝酒看来是约对了。”林嘉仪随手拿起桌上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半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
气氛一时沉寂了下来，两人心事各异，却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电视上还在播着顾念过往的访谈片段，是一个年代看着比较久远的庆功宴采访节目。画面已经经过了修复，但依旧算不得很清晰，隔着的岁月如此清晰的横亘在他们之间。
画面上除了顾念之外，还有一个陈明舒不认识的清隽男人，主持人喊他Derren。
“Derren…..“陈明舒喃喃，想起刚刚温慧仪酒后的胡言乱语。
“Derren，他是你妈咪的初恋。”林嘉仪看着电视上故人，突然有些感伤，“可惜，都不在了。”
“我们几个，一起再喝一杯！”，林嘉仪对着电视举起啤酒，电视里的两人也正好举起香槟。一眼看过去，几人仿佛真的在对饮。他们的距离如此相近，好像只是隔了薄薄的一层玻璃屏幕，实际却已经天人永隔，横亘着永远也跨越不了的生死。
“你妈咪以前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林嘉仪把瓶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她喜欢文字，喜欢电影，喜欢音乐，热爱一切艺术和美好的东西。我和她也是因为电影才熟络的。”
陈明舒想着那个女人平时总是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装，不苟言笑的在电话里指点一切的样子，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她会喜欢这些。
林嘉仪看到她的神情，知道她并不相信。她却也不恼，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你喜欢顾念吧？有看过他主演的《鎏金》吗？电影的原著小说就是Jessi年轻的时候写的。“
陈明舒摇摇头，她对于顾念的了解不过是少之又少，并不曾看过这部电影。
“如果不是后来一连串的变故，Jessi也许会成为很有名气的大编剧。”林嘉仪语气有些怅然可惜。
“你和你妈咪年轻的时候很像。”她看着陈明舒，眼神有些恍惚，仿佛透过她在看十多年前她的母亲，“那个时候，Jessi和Derren真的是一对壁人，见过的人没有说他们不般配的。如果不是因为汤auntie的话，他们应该会很幸福的。”
“因为…..婆婆？”陈明舒疑惑地看着她。
“算了。”林嘉仪摇摇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Jessi不想你知道，我今天已经说得太多了。”
她拍了拍陈明舒的手，“Jessi其实真的很疼爱你，或许她不懂得表达。但她这么辛苦的撑起温家这一盘生意，并不是有多喜欢权势或者金钱。她这样子，一半是无可奈何，一半是因为你。在温家这样的大家族里，只有在她的庇护下，你才可以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
陈明舒愣愣地看着她，似懂非懂。
“明舒。”林嘉仪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在温家，除了汤auntie之外，你还有一个外婆的吧？”
陈明舒点点头，虽然并不熟悉，但她是见过的。她的爷爷在她出生之后就常年住院，是个靠药物吊着性命的植物人。每年他生日，温慧仪都会派人来接接她一起去医院，偶尔也会见到那个名义上的大外婆。她像是有什么精神上的问题，总是痴痴呆呆的坐在轮椅上，由几个护工照看着。
“她是你爷爷的原配，也并不是毫无所出的。她的外家背靠着江氏，原本是香港极具影响力的家族之一。她是有一个儿子的，也是你的舅舅，他才是原本最顺理成章的继承人。”
“我……有一个舅舅吗？”陈明舒吃惊，“之前……我从来没听婆婆说起过。我只是隐约知道，我有一个听说是在国外留学的姑姑，却从来没有见过。”
“或许，已经死了的人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林嘉仪轻飘飘地说。
她说得轻巧，陈明舒心里却惊涛骇浪。很多零散的信息忽然被串联起来，莫名死去的舅舅，无故痴呆的大外婆，远走的姑姑，掌权的外室……
“不早了，不要乱想啦。早点睡吧，睡醒之后，对你妈咪好一点。至少，不要忽视她对你的好。”林嘉仪站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迤迤然的上了楼。
陈明舒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难言的酸楚。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了泪水，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母亲。但无论如何，她们心中的缺憾，已经不可能再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