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实是秋筱染人生中第一次逃课。

    虽然,她原本也不被课堂所接纳。

    跑出教学楼的那一瞬间,天空是前所未有的蓝,没什么浪漫细胞的人,也能在那样的光景中,体会到放逐了负担的自由。

    秋筱染就像一个只挣扎许久才出笼的鸟,想象自己有朝一日总要飞翔。

    但却从未真正飞翔过,连想象的姿态都是被束缚住双翼的。

    吹着风,吃着冰淇淋,似乎自己也没什么不同。

    在高三逃课去小卖部,就会有种中了头奖般的开心,和同龄人没两样。

    这让秋筱染感到宽慰。

    因为秋风剌人,冰淇淋吃起来就只剩拔牙,尝不出滋味。

    裴葭冻得嘶哈嘴,指着秋筱染冻得皱巴巴的脸蛋发笑。

    秋筱染突然就感叹,终究是距离产生了美。

    那天以后,裴葭就贴上了她,几乎是寄生的程度,让她有了一种裴葭离开自己就活不了的错觉。

    秋筱染并不厌烦这种感觉,她毕竟不是喜欢孤独,只是习惯了孤独。

    形单影只是她一直以来的生活状态,十几年雷打不动,因此她还很难适应自己的影子边跟着另一个影子。

    交朋友一定不是高三的主要任务,秋筱染还是一如既往地泡在题海里,只是偶尔会被裴葭从头脑风暴中拉出来,短暂地休息。

    渐渐的,她开始觉得,吃饭的重点不在于“吃”而在于“饭”,散步的关键不在于“步”而在于“散”。

    那些在忙碌中失去了意义的事情正逐渐找回它本来的生动。

    日子就这样细水流长着,比以往都还要慢些。

    冬的步伐愈来愈沉重了,到处是枯枝残叶,肃杀而凄清的景色。

    但今年好像又不似以往寒冷,因为有了两个人抱团取暖。

    裴葭喜欢自顾自讲话,秋筱染总是听得认真但回复不多,以至于裴葭常嗔怪自己的无动于衷。

    其实她只是无所适从,不知道怎样去接纳那些积压已久的心事。

    短短两个月就交付信任给对方,是一件太过草率的事情。

    她不会发问,也不喜欢发问,也许裴葭只是需要有人来倾听,而自己也刚好用少女的剖白来填补安静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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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筱染学习的时候不允许有人打扰,但允许有音乐。

    噪声和乐声是不一样的,这是她唯一称得上苛求的底线,连张晴好也不敢轻易触碰。

    认识裴葭以前,她总是把耳机塞得很紧,反反复复地循环歌单,音量放得很大,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后来有了裴葭,她偶尔也有了摘下耳机的机会。

    裴葭以前是玩乐队的,什么乐器都会一点,歌唱得很好。

    秋筱染借着学校活动的光,有幸听过那么几次,她挺喜欢的,不过记不得名字。

    升高三以后,她和她的同龄人一如往届,被从所有大型活动里除名,也就没再听过乐队的消息。

    秋筱染以为,乐队只是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了,可认识裴葭后,她觉得乐队也从裴葭的世界出走了。

    某天,秋筱染问了裴葭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孤单呢?”

    裴葭木木地望着她的眼睛,然后一言不发地笑。

    她找不出那笑容的含义,只继续阐述疑惑的缘由:“你以前总和乐队的那几个玩在一起,你知道的,你们在学校是风云人物。”

    裴葭还是笑,笑得太勉强了,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乐队解散了,很久之前就散了。”

    透过被风吹散的发丝,秋筱染看见了裴葭盛满悲戚的眼神,是红了眼眶却没有眼泪的隐忍。

    作为创伤的旁观者,缄默是一种很好的品质。

    话题就止于此,她们心照不宣。

    往后,她就成为了裴葭唯一的听众。

    期中考试过后,秋筱染索性将自己有限的周末时间都与裴葭绑在了一起。

    裴葭会带她去家里,两个人度过极其平缓的一天。

    裴葭的家很大,市郊的别墅长满了花草,装点着名画的房间张扬着一股子艺术气息。

    裴葭的父母不常在家,多数时候只有保姆和管家守着屋子,少有撞见的一两次,看起来也都是不大欢迎的模样。

    秋筱染没有自找苦吃地去交流,只听裴葭淡淡地介绍了几句,知道了这对夫妇都是艺术圈的人,丈夫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妻子则是策展人,他们家称得上是美术世家,代代都在这个圈子里摸索。

    裴葭的母亲来找裴葭谈过一次话,秋筱染虽然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但被来自贵妇人的浓重香水味熏得够呛。

    裴葭回屋看到她的样子,倒不意外,轻笑着解释:

    “我妈是个暴发户,没什么文化涵养,做什么都只负责拿钱,她那种人就那样,不知道在用香水味遮些什么。”

    秋筱染从裴葭的语气中品味出了一丝轻蔑,但她没有想要审判的意思,只觉得她们似乎更契合了。

    毕竟很难有人同自己一样,对那个孕育了自己的女人抱有嫌恶。

    更多时候,她们是不被成年人打扰的。

    裴葭的卧室里堆着各式各样的乐器,秋筱染窝在床脚写题,裴葭就弹着吉他给她哼歌。

    裴葭唱歌的时候基本不唱歌词,可能是怕她分心。

    只有一次,裴葭无意识地哼出了词句。

    “海鸟和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秋筱染有些诧异,静静瞥向裴葭,而对方也同样意外,僵着口型,无声地错开了她的目光。

    秋筱染实在是没时间钻研情爱,但她听过周杰伦的歌,知道那唱的是某些生涩的情感。

    对于那样的情感,她还是古板地认为,十七岁并不是合适谈这个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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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期末的时候,学校里的女生群体忽然躁动起来。

    秋筱染从姚依依那里听了个大概,好像是程简柒的团体巡演开到了东城,时间还刚好是周天,因此,班里的女生很多都想抢票。

    有天吃饭的时候,裴葭问她:“怎么样?去不去看演唱会?”

    “程简柒的那个团?”

    裴葭一脸惊讶:“我天!你居然还认识啊。”

    秋筱染用筷子在嘴上戳了戳:“哦,听说过,不熟。”

    “so?去不去?去不去?”

    秋筱染盯着裴葭激动到发亮的眼神,犹豫了片刻,还是坚持了本心:“不去。”

    “为什么?我能搞到票,你陪陪我嘛~”裴葭开始肉麻地撒娇。

    “去不了,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

    “我爸离开家的那天。”

    裴葭愣了一会儿,小心地开口:“那你不是更应该去看演唱会嘛......刚好躲一躲。”

    “我要是躲了,我那屋子就得被掀翻,”秋筱染的语气不咸不淡,像在讲别人家的事情,“我房间里都是教辅资料,让我家那位撕坏了,那比杀了我都难受。”

    “她......那么吓人啊......”

    “还行吧,我小的时候她天天打我,我差点以为自己活不到现在这个年纪。”

    秋筱染认真思考了一下:“现在好多了,她忙着照顾她女儿,没时间跟我发疯了。”

    裴葭撅着嘴,愤恨地把勺子撇到了餐盘上,“叮”的一声。

    “她这是亲妈吗?这告上法庭怎么也得蹲几年吧。”

    “你要不去我家躲躲吧,把资料也都搬过去,要不然岂不是去送死?”

    秋筱染摆摆手:“没事儿,习惯了,这几年她发作得没那么厉害,搬东西太麻烦了,我还是回家看着吧。”

    “真行吗......”裴葭晃了晃她的手。

    “行吧,我都活到这么大了,她真想弄死我,早动手了。”

    秋筱染语气平静,反而是裴葭惊慌地“呸呸呸”。

    不过,秋筱染属实没有想到,今年会出现一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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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唱会当天,张晴好一大早就开始闹,她没抢到票,又想去看,只能在家发癫。

    邱雅岚本来心情就很差,被这样一闹,浑身是气,罕见地骂了张晴好。

    秋筱染躲在屋子里,不想参与外面的争吵,为了不出屋,连午饭都没有吃。

    熬到晚上,她实在饿得难受,只能出去买些东西吃。

    很不凑巧,刚走出房门,就撞上了张晴好。

    “你在这儿瞎晃什么?没看到我烦啊?”上来就是一通不讲理的话。

    秋筱染不打算理,径直从旁边走了过去。

    “你站住!听不见我说话吗?”张晴好生气了,死死拽住她的胳膊不放。

    “松开。”

    “你叫我松我就松?”

    “张晴好,想发疯就回自己房间摔东西去,别来找我。”

    秋筱染感受到,张晴好掐得更用力了,她懒得耗下去,直接使劲甩开了。

    她的确用了力,但绝不是能把人抡倒的程度。

    张晴好“诶呦”一声瘫坐在地上,碰瓷的小把戏立刻被她识别出来。

    随便吧,她怎么样也和我无关。

    想着,秋筱染继续往客厅走,但还没走到那道铁门,就又被叫住了。

    “你把妹妹推倒了,还想往哪跑?”

    邱雅岚被张晴好的假哭声引了过来,一句话就颠倒黑白。

    秋筱染淡淡解释:“一,我没推她,二,我就出门买个饭,不是要跑。”

    张瑞也从房间了出来了,假模假式道:“欣欣,妹妹是有不懂事的地方,可你这当姐姐的,怎么也不该动手啊。”

    得了,三面夹击,今天八成是难逃一劫。

    秋筱染心一横,干脆硬气到底,继续朝门口走。

    就在她刚摸到门把的一刹,“叮铛”的一下,清脆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落地,在她身边炸溅成了碎片。

    她转身看向地板,发现地上躺着个支离破碎的烟灰缸,缸体的残肢里掺杂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谁的血呢......

    秋筱染有点懵,直到后脑传来一股滚热的感觉,她伸手摸了摸,触到了一片粘稠的液体。

    把手拿到眼前,看了又看,莫名恍惚。

    暗红色的,从自己的身体里流淌出的血,不知为何,竟是那么陌生。

    大概是太久没挨过打,反应已经迟钝了,疼痛感很久才袭来。

    秋筱染盯着邱雅岚看了半天,只见到她的面目越发狰狞。

    什么“打在孩子身上,痛在母亲心里”的,搞了半天都是鬼话......

    邱雅岚应当不会心疼,她只会可惜,下手没有再狠些。

    “挺好,你太久不动手,我都快以为你变性了。”秋筱染嗤笑着打开了大门。

    “今天晚上滚远点,我不想见到你。”邱雅岚咬牙切齿,仿佛她才是受伤的那一个。

    “行,您也早点睡,别惦记我爸了,叔叔在旁边,也挺不好的。”

    “你......”邱雅岚被惹毛了,冲上来又是一巴掌。

    秋筱染揉了揉左脸,还好,也没有很痛。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既然发泄完了,那我就先走了。”没等邱雅岚做反应,她就开门关门一气呵成,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个人走在路上,把卫衣帽子扣上,没人能看到她的伤,看着和寻常路人没什么区别。

    秋筱染思考着要不要去医院,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走得路上都没几个人了,不知不觉中晃悠到了演唱会场馆附近。

    团体的大海报还高高挂着,人却都已经散了。

    她坐到了公交站台前,望着路对面的海报,C位的那张脸看得她有些入神。

    还真是无可挑剔,神邸一般的容貌。

    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海报上,回过神来,秋筱染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黑帽子,黑口罩,黑衣服,一身黑遮得严严实实,活像个刺客。

    秋筱染谨慎地往旁边挪了挪,余光瞟了瞟,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即使戴了口罩也挡不住的高鼻梁,还有那双漂亮的下垂眼......

    秋筱染看看海报,再看看他,反复几次,意识到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此时此刻,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位“刺客”,似乎就是那位火爆内娱的爱豆——程简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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