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苏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她从未想过眼前之人竟说出如此有力量的话语。是啊,若她一生只能禁锢于此,有此从事,大概也不会觉得日子有多难熬。

    她向陆羡安一跪,“郡王此言,对于婉苏来说有如珠玉,婉苏不知如何感谢才好。此番婉苏无人可求,只能求郡王助婉苏求得此物。”

    她俯身拜下,陆羡安倒是怔了一怔,他并无准备说出刚才的话,但是,他见到婉苏每每真情流露,尽管不是他所想要的那种,也总是不由自主地让自己向前一步。

    他慌忙扶起婉苏:“不必如此……我也是在赎我的罪过。”他掩饰着自己的内心,连手中轻颤也难以察觉。

    “我担心的还不止于此,你的手臂,就算画料齐全,梅玉花真有奇效,但你这手臂要如何描绘呢?我现在不便为你传御医,只有入夜了方才能想法子。可现在我们必得争分夺秒。”

    说着,他取出一个琥珀色药瓶,“昔日,我曾和父亲军中的医官学过些经脉正骨之术,以备抢救伤患。你若信我,我试试可好?”

    沈婉苏脸上一红,羞涩宛若秋水中淬色过的胭脂。

    “我无意冒犯你,只是一试……”陆羡安有些不自然,眉心也随之动了一动。

    沈婉苏将手臂缓缓地伸出。陆羡安一边将药敷在婉苏臂上揉按,一面叹道:“委屈你了,这不是轻松的活计,日子又赶,这手臂伤得厉害。若再不保养,怕日后会落下病根儿了。”

    婉苏忽然一疼,“也怪我无用。郡王,这手臂还能好吗?”

    “我先替你用药舒缓经络,再用上好的绷带支撑力度,你且休息半日,反正也做不出什么,让这绷带变得硬实,宛若长在你的手臂上一样,你就又能吃力了。”

    婉苏点点头,感激道:“多谢郡王。若能如此,奴才一生都会感谢您的。”

    陆羡安将绷带一层一层的缠绕,道:“你看,又生分了不是?婉苏,你什么都不要想,等我回来。”

    ——

    一夜漫长,沈婉苏终于等来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她仿佛听到了宫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待她动了动手臂,却发现竟然已经轻松许多。

    门外响起吴全的声音。沈婉苏心头一惊,这么些日子了,吴全从未来过,为什么今日突然出现?吴全来此,定是皇上授意。那个许久都未出现过的人,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她匆匆起身相见,见吴全带着两三个小太监正在等着自己。

    “奴才见过吴公公。”沈婉苏向吴全行了礼,方才看到后面的小太监手中捧着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打颤。

    吴全不露声色道:“沈氏。听说梅玉花可用作珐琅彩绘的画料,皇上偶尔听说,特意差人为你寻了来,这些可是不易得的。

    你且记住,此花在捻作细料之前只能如此冰着,不能差错分毫。若还做不出来,内务府怕是要问罪的。”

    沈婉苏心头疑惑,皇上怎么会知道梅玉花的事?他又是如何寻来的?荀郡王呢,为何今日不见荀郡王的身影,难道……难道说……他出了什么事?

    她未加思索,脱口而出道:“这花……荀郡王……”

    吴全未等她说完,凑近低声道:“沈姑娘,皇上为了得此技法,昨夜亲自去了京北山脉,找了整整一夜,才得到这么几颗。你可不要想到别处去了……”

    沈婉苏她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但她突然意识到她无法再追问下去。毕竟此时她也不能显得只顾及陆羡安,而不领皇帝的这份心意。

    她跪下谢恩道:“奴才谢皇上恩典。今日便马不停蹄地试方子,定不辜负皇上心意。”

    她一面说着,一面慨叹自己如今与玄琮之间的勾连竟然如此生分无奈。她是紧紧地压住了心头的难过,方才勉强得体。

    吴全走后,沈婉苏让林海去打听此事原委,终究一声“定要弄清楚荀郡王如何了……”透露出自己的心声。经年的幽禁岁月,陆羡安的确宛若深宫之中的一束光。

    ——

    沈婉苏仔细体会着梅玉花下冰凉的感觉,她在古籍中读到过,用梅玉花调和色泽,温度最是关键。可眼前只有不多的几株,着实没有什么差错的余地。

    她小心翼翼地挑起冰凉的花瓣,不敢离开冰块太远,刚要研磨,花瓣却在一个瞬间全然枯萎。若在冰上弄碎,则冰化成水,就要稀释了梅玉花瓣的颜色。更何况,如今这半冷不热的天气,宫中又尚未启开冰窖取冰,现有的这些也会慢慢融化殆尽。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沈婉苏看着不断褪色的花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而冰块渐渐成水,更是让她心急如焚。忽然,她想到自己幼时在南方染坊里看见过一种调色的法子,能够更好的稳固色泽。

    她仔细地回想,又在古籍中翻出相似的配方。原来梅玉花的性子需要用砒霜做引平衡寒性,还要再调制画料的时候不断降温,待到慢慢凝结之后,方可使用。

    砒霜在宫中一向视为禁物,如何能有?若向内务府或御药局讨要,阖宫惊动不说,他们也不愿给自己招来麻烦。若求皇帝……她又如何能走得出这永和宫禁?就算走出,如今她与陆玄琮之间相隔山海,倒让她不知如何乞求。

    正在无奈之时,却见林海匆匆回来,一进门便道:“姑娘,这个恐怕能用得上。只是,郡王叮嘱,切不可触及肌肤,连闻都是不可闻的……”

    沈婉苏愣了一愣,将那细颈小瓶中的粉末倒出查看,便是她正寻觅之物。她只顾对这雪中送炭感到惊喜,并未多想,再将古法研读一番,就将这毒物放在最后的几瓣梅玉花上。

    她怀着忐忑的心细细碾磨,花瓣竟再不枯萎,渐渐变成一种油亮而透明的颜色。“就是这个!”她叹了一声,“林海,快,去把那些半温着的画料拿来。”

    林海应声前往,又见沈婉苏将这梅玉花一点一点加入其中。他看到沈婉苏的手在不住地颤抖,见画料终于融合在了一起,并无什么不妥,方才渐渐平和下来。

    沈婉苏将手放在画料盒子边上,感受着温度带来的感觉,她的双眼盯住画料里泛起的微沫,突然道:“不行,这温度还得降下。不然梅玉花会被烫坏,颜色便不成了。”

    “这……这火只有越烧越热的,若减了炭火,便是一下子凉了下去。”林海道。这些日子,林海见沈婉苏琢磨画料之事,也经见了几分。

    “用有用小巧的器物盛满冰块放在里面,若是凉了在拿上来。”沈婉苏忽然想到。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可什么东西好呢。她左右环顾,如今屋子里堆满的大多都是画料和瓷坯,哪有什么小巧些的东西?

    她想到从前陆玄琮送给自己的那些金雕玉琢的物什,倒是有不少极为合适,可她自从去了宫教坊,身上的东西早就被嬷嬷们拿了个干净,如今是连半件首饰都拿不出来的。

    “姑娘,该怎么办?若再不降温下去,这画料怕是不能了……”林海急切道。

    沈婉苏摇了摇头,抱着试试看的心思道:“那日我离开永和宫时,曾把一个金制香球埋在门外的梨树下,那是……那是皇上与我初遇之时送给我的。原想留个念想,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你去看看,大小最合适的。”

    “姑娘……那不妥吧。若真是御赐之物,怎能亵渎?”

    “若真要论罪,什么不能?到时候再说吧……”婉苏眉心一动,再说,昔日我并不知道他是皇帝。若是故人相赠,能解燃眉之急,便也不算辜负。

    林海叹了口气,果然在梨树之下找了出来,“姑娘,你看,还在的。”

    沈婉苏接了过来,握在手心片刻,不由地睹物思人,眼里竟然涌出泪来。“快去把冰盛满,再晚就来不及了。”她忍痛道。

    这法子的确有用,一枚小小的金球,仿佛定海神针一般,让画料完美地混合,几次进出之后,就出到了最透亮的色彩。

    “姑娘,成了!”林海惊叹道。

    沈婉苏点了点头,“看来是了。”她宛若抽去了全身的力量,一下子瘫坐下来。“再等半个时辰,然后待它慢慢冷却,再重新调成画料就成。”

    沈婉苏动了动又觉得有些僵硬的双臂,才猛然想起陆羡安来,问道:“快告诉我,荀郡王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事?”

    林海见沈婉苏终于回了神,便低声道:“郡王嘱咐过奴才,不让奴才告诉姑娘,怕扰了姑娘的心性,如今画料已成,倒不怕姑娘知道。”

    沈婉苏有些愧疚,“刚才是我疏忽了。你快说,郡王他怎么了?还有,梅玉花的事,皇上怎么知道?为什么是吴公公送来的?”

    林海道:“郡王他……他受伤了……不过姑娘也不用太过担心,皇上已经派御医去了府里,要修养些时日才能行走。”

    “怎么回事?”沈婉苏听了,不由地心焦起来。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竟是那么的心焦和担忧。陆羡安在深夜为自己寻找梅玉花的身影在眼前浮现出来,更是油然而生一种深沉的感激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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