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为学脚步沉重回到府内,问了两女身子目前尚平稳,倒也松了心来。

    在书房坐了半晌,听到外间随从禀道:“主君,娘子来了。”

    李为学走过来,打开了房门,夏氏正正站在他面前,两人对视良久,才侧了身让她进门来。

    “瞧主君这脸色,圣上那边交代不了吧?”夏氏语气还带着些讥讽,看着李为学背手站在窗前,并不面对她。

    这间书房她是真的来的少,一是家里有个每次来都需要通传的地方,这让她很不喜,二是这里时常有人来访,密谈一些朝内之事,后宅娘子不好涉足,如此一来,她便没有必要来此处了。

    夏氏四下打量着这间书房,里头书架上书墨图册满满当当,桌案上也无甚余地,一看就是长期案牍劳累之人才会有的样子,眼神移到一旁站立的人身上,心头的怨恨依旧难消。

    “你我成婚二十载,我敢说我从未对不住你,但你敢说此话吗?”

    李为学忍不住道:“翠娘,你我自并州到这都城来,权贵多如牛毛,因着毫无根基,一举一动皆受制于人,长久以来小心翼翼,艰难生存,我唯一的依仗只有陛下,我并未有违抗皇命的能力。”

    “让你从妻为妾,是我对不住你,但除此以外,我能给与你的不曾有过任何吝啬,你可以恨我无能,但不能恨我无为。”

    两人第一次有此番谈话,夏氏不过医女出身,口齿上一向不伶俐,又不敢反驳,长久以来基本上是说什么听什么,除了听话,连反驳都不曾有,这几日把这一生的指责都用尽了。

    而到此时,更是不会有什么驳斥之言能宣于口,辩了,又能怎样?

    只得嗤笑一声,不再多谈,只问结果。

    “贺太师遭圣上训斥,说他教导无方。”

    “那我们呢?不至于位高权重的贺太师都遭训斥,事情出在我们府上,圣上定然对我们更不满。”

    李为学不知该如何开口,在他沉默时,夏氏一直不安的心便沉了下去。

    “翠娘,圣上一向维护我们一众寒门官员,我又是其中位最高者,必是要成为最忠君之臣,自然是什么都可以为陛下所用。”

    “所以,到底是什么处罚?”夏氏失神地问道。

    “翠娘,你回并州去吧,我在那里给你置办宅子,你可以离你阿兄近些,待我告老之后便回去寻你。”

    夏氏并不信他,“你如今不过年四十,你我和离之后你能不娶?既已再娶,真等你回去,我又是何身份?”

    “圣上为何容不下我一个后宅妇人?难道每个官员的娘子,他都要管吗?”

    李为学想起圣上一桩又一桩的赐婚,朝中品阶高的官员子女,怕是一半的婚事圣上都曾过问。

    “翠娘,我会保你在并州生活无虞,你身边的婢女婆子都可以带走,钱帛首饰,你想带走多少都可以,还有各大柜坊的凭贴,你要什么都行。”

    “你在并州若是觉得孤苦无依,你可从你那外甥中过继一子到你名下,我以后定会给他门路。”

    如论李为学如何说,夏氏都不为所动,只是眼睛死盯着他,要瞧清他的脸色。

    “我若不应,你待如何?”

    “翠娘,这是圣上的意思,我与贺太师都不能违逆。”李为学会看着夏氏,眼神里没有任何可以妥协的余地。

    良久,久到彻底看懂他眼睛里面的含义,夏氏像是失了心智,只喃喃道:“我不和离,李为学,我不和离。”

    边说着就径直出了书房。

    当夏氏走进房里时,婢女正要为李春容换药,她连忙接过手亲自处理,李春容睁眼瞧见她时问道:“母亲,父亲可回了,他是如何说的。”

    夏氏专注手里的动作,未及时回话,李春容顿时急道:“母亲,你放下罢,快回我的话呀。”

    顿了顿,手里不停,还是回答道:“你父亲回了,只说他与贺太师都遭了训斥,但未有实质性处罚。”

    李春容再次确认:“郎君与父亲都未遭贬谪?”

    “这倒没有,只是要求贺太师管教子孙,郎婿最多也是跪祠堂禁足罢了。”

    “那咱家呢?那您与二娘呢?”母亲与李秋华才是最开始闹的人,不可能贺府遭处罚,而他们李家没有。

    “你父亲并未多说,待你回了贺府,问问郎婿自然就知道了。”夏氏如此说道。

    李春容暂时放下心来,若是郎君只是罚跪禁足,这回圣上倒真的是轻拿轻放了。

    不过,她失了孩子这事,竟未有提及,定是父亲弱化了她们二人之间的矛盾,想到此处,心下顿时有些郁结。

    看着李春容睡去,夏氏在榻前驻足良久,后面吩咐林嬷嬷留在这里照顾,她先回了房间。

    林嬷嬷夜晚伺候李春容喂药起夜时,不忘看看夏氏房内,怕吵醒了她,只是夏氏今日睡的格外早,房内早早熄了灯。

    次日清晨,主院几个婢女忙碌起来,这几日主院内都是不让外人进的,这几个知道发生了何事的婢女连院门都出不去,一应事物皆由外面递交进来。

    兰碧这几日连洒扫的活计都做了,早上清扫完,看了时辰准备去服侍夏氏起身,林嬷嬷昨日守了大姑娘一整夜,此刻刚刚睡下,这活儿自然就让她来了。

    手里端着水盆站在门口,未听见屋内有动静,待推开门时,觉着堂内有甚物什在不远处晃动,不由得抬头一看......

    水盆落地,咣当一声,之后惊恐的尖叫声响起,吵醒了院内所有昏睡的人。

    ......

    李秋华的伤口已经结成一块粉色的疤痕,伤口愈合期间秋月一直盯着不让她挠,折腾了两个多月方才开始好转,把秋月急的不行。

    府里主母去世的消息传来时,李秋华刚从昏睡中清醒,听到这个消息时,反应了良久。拖着病体跟着李为学还有李春容处理着丧仪,一个月以来她与李春容天天呆在一处,未曾说过一句话。

    现在夏氏的棺椁已送回并州,府中无郎君,只得让管事们送回去,李春荣也回了贺府,不知怎的,整个李府现在显得特别的空荡荡。

    府里就两个主人,李为学吃住全在书房,他之后一步也没有踏进过主院,而李秋华还在西屋住着,相隔甚远。

    很多时候,李秋华会在晨起时,恍惚一阵,以为还需要去主院请安伺候,待反应过来,有些唏嘘。

    夏氏这么多年仇恨自己,用着各种手段让她吃尽苦头,她原以为后面好多年都要活在与夏氏的对抗之中,只是没有想到,她会死的这般轻巧,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在夜晚独自死去。

    只是,最后是这般的下场,不知她在最后一刻,是否找到她这辈子真正恨的人。

    这日,李秋华正拉着秋月打着一套拳法,当然两个人的动作那是轻飘飘没有一点杀伤力,这是郑凌要她每日晨起练习一番,她先遭麻乌粉中毒未清,又中剑伤,一番折腾下来身体虚弱不堪,待伤口长好后便需要强健体魄,不然是个短命相,这是郑凌的原话。

    刚打完一套动作,李秋华转头发现李为学站在院门口看着她们一声不吭,把秋月吓了一跳。李秋华倒还镇定,迎上前去问道:“父亲此时怎的在家?”

    “你收拾一番,随我进宫觐见太后。”李为学面色复杂地看着她说道。

    进宫?

    这是为何?

    李为学并未多说,只催他赶快梳洗,马车已准备好。

    李秋华心惴惴,实在是想不透太后为何要见她,就这样一路忐忑的到了兴庆宫,有宫人前来迎接,领着李秋华走进宫内。

    这是李秋华第一次到兴庆宫,即便幼时外祖父还在时,也未带她来过这里,只是在一些庆典上,远远地看到过这位地位尊崇的太后。

    走进厅内,太后正等着她,李秋华连忙行礼,太后让她走进身边细细地打量起来。

    良久,太后感叹道,“明明是个粉雕玉琢的人儿,怎的一生遭遇如此多的磨难。”说罢还疼惜着摸着她的手。

    李秋华只得说道,“多谢太后挂念。”

    太后拉着她坐在身边,问着她读书,女红,琴技,骑射等等,问得十分详细。

    李秋华一一回答,她除了女红与琴技差些,其他倒也拿的出手,当然也没有谦虚,把善棋也说了。

    太后听了自是夸赞一番,不过聊到一半,有宫人来报,说是蒋三娘到了。

    李秋华一惊,面上倒未显露出来,只是不解为何蒋三娘也会来见太后。

    “云瑶,时常来宫里陪我解闷,她是个活泼的,想必你们平日里也常见吧?”太后问道。

    “有时候去一些茶会,花宴都能遇到蒋三娘,确实性格率真。”李秋华小心斟酌。

    说话间,蒋三娘就满脸笑容的进来给太后行礼,见着李秋华面露惊讶地与她行礼道:“没想到二娘也在这里,多日不见,你清减了不少。”

    “多谢三娘牵挂,也问三娘安。”李秋华起身还礼。

    两人各自在太后两边坐下,蒋三娘话比较多,逗的太后笑容满面的,李秋华偶尔也陪着聊几句。

    最后,太后露出乏意,两人便告退。

    “秋华,你日后若有空,也可与云瑶一道来陪我。”太后叮嘱道。

    李秋华只得道是。

    二人刚出宫门,蒋三娘顿时变了脸色,甩开李秋华一截,自顾自的离去了,连个道别都没有,与方才在兴庆宫分明是两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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