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顾清宴那恐怖的洁癖跟强迫症，江惊岁的毒舌像是小儿开胃菜。
比如，当服务生迅速为顾清宴添来了椅子和全套餐具，大家全部倒好茶肃然地举起时。
顾清宴要来毛巾，慢悠悠地擦手，又要来热水，慢悠悠地烫了一圈茶杯。
大家萎了。
当制片人问及顾清宴的年龄，得到三十一岁的肯定答复后，卖力吹捧道：“这么年轻，就已经是海华大学的生物教授了！都说男人三十而立，男人三十一枝花，男人三十岁意味着……”
“三十一岁。”顾清宴略微加重语气，彬彬有礼地纠正道。
“哦哦，三十一岁。”制片人笨拙地重复：“感谢三十一岁百忙中抽空，成为了我们的节目导师。来，我敬您一个！”
江惊岁差点乐出声。
顾清宴的目光似是无意，朝她这边看来。
恰巧江惊岁的手机嗡嗡震动一声，她立马低头，专注摸鱼，和闺蜜聊天。
柳微：【图片】
柳微：【对不起，岁岁。我应该听你的，找个代驾来，现在车可能用不了了，我先让老林出发去接你！磕头ipg.】
江惊岁点开那张图片，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新入手的玫粉色小奥迪已经破碎变形，车头狠狠凹陷了进去，像一张合不拢的滑稽的大嘴。
她赶紧问了一句：【你没受伤吧？这怎么回事？】
对面立马回：【没事没事！当时我不在车里，是把车停错地方了，前面两辆车出车祸，顺便波及到了我……咳，你的爱车。】
江惊岁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今天傍晚，江惊岁独自驱车来赴宴，快到地方的时候，闺蜜柳微发来消息说急用车，江惊岁便把车借给了她。
餐馆的地方偏远，很少有出租经过，何况现在又下了大雨。柳微不能及时还车，可以说江惊岁就回不了家。
看得出柳微非常愧疚，一直发小猫咪道歉的表情包。江惊岁倒不大在意，但好不容易逮到了闺蜜的小尾巴，立刻搜起附近的酒店，以示嘲笑。
岁岁年年：【图片】【图片】【图片】
岁岁年年：【说吧，今晚想请我住上面的哪一个酒店？】
柳微：【呜呜呜就你那德性，一晚上就把我的积蓄全部败光！等着，老林已经去接你了，不过他那里有点堵车，你先在里面待一会，别冻感冒了！】
老林是柳微的男朋友，两人交往了三年，感情很好。
江惊岁慢悠悠地敲着键盘回：【知道了，不着急，我这还没散场呢。】
如果江惊岁能提前预知到后面的事情，她一定要撤回那一句“不着急”。
凌晨时分，聚会总算结束，包房里的人群一波一波往外分散。
众人有说有笑地握手拥抱，走到哪里都还在道别。
江惊岁只随大家一起碰了杯酒，就把外套披上了肩。
胃部的不适感越发强烈，她一边不动声色地揉着小腹，一边快步走开众人视线，出门的时候，瞬间傻眼。
这下的已经不是大雨，而是暴雨了。
一连串雨珠破碎地摔裂在台阶前，天空也仿佛承受不住这样的势头，在泼天盖地的水瀑中一寸寸坍塌，把自己的碎片连同雨注一起交付。
偏僻的郊区灯火黯淡，一道惊雷劈过，直接劈亮了半边天。
众人要么是公司派车，要么已经提前打点好，很快驶离了这片区域。
唯独江惊岁，罩着一层单薄的卫衣外套，里面是坠地的长裙，小高跟稍微往台阶上探两步，裙摆就染上一片水污。
她只好往后退，再往后退，发消息问柳微人什么时候到。
柳微：【十分钟！岁岁你再给他十分钟！雨下大了好多路走不通，我已经催他了！！】
江惊岁叹气：【封路的话，那没办法。你还是跟我一起祈祷，雨快点结束吧。】
不然别管她人到没到家，身子肯定先被冻惨了。
她按灭了手机屏，决定先回到餐馆大厅，那里没有风也没有雨，只有恒温的暖气伺候着她。
结果转身的瞬间，砰！一声。
江惊岁忘了留意，撞到一个人。
她和对方几乎是面对面，鼻子狠狠地磕到一片坚硬的胸膛，额头则贴上对方的下巴。
疼得江惊岁胃里跟着一阵翻山倒海，眼泪瞬间便下来了。
哗啦！
一把黑色的雨伞随即从对方手中脱落，砸到地上，贱起一阵水泥。
江惊岁的力气因为刺痛一松，她手机就安静地躺在那片水泥里。
“……”
江惊岁大脑空白了。
她连忙蹲下，先捡起了对方的黑伞，然后才捞过自己的手机，边道：“不好意思！”
那把黑伞沉甸甸的，放在手中很有重量。
江惊岁顺势扫了一眼，认出是国外的某个小众品牌。用过这个品牌的人，在她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
她立刻抬起了头。
男人很高，身材欣长，让江惊岁只能费力地仰起脖子。他眉眼线条很冷，同时又锐利，脸部轮廓流畅而清晰。
简而言之，是在异性中非常标志，也非常打眼的长相。
一瞬间，江惊岁几乎要脱口叫出他的名字。但下一秒，她又反应迅速地按捺下来，那三个字在她心里慢悠悠过了一圈，激起一阵不算喧哗，也并不平静的波澜。
顾清宴。
好久不见。
顾清宴接过了伞，稍微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抖落它沾上的水泥。
然后他又走回来，和她隔着三米的最佳社交距离，略微低头，问：“你要去哪里，我送送你？”
他的嗓音依旧低沉，富有磁性，让江惊岁耳朵发痒，但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谢邀，不必。”
“……”
顾清宴提醒她：“雨会越下越大。”
这话激起了江惊岁一点担心。
她刚刚试过了，这个地方加上这个时间，和这样的天气，完全打不到网约车。老林那个人，江惊岁一直觉得很不靠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赶来。
“这不好吧。”想了想，江惊岁有意跟他对视，漂亮的眼睛显出几分狡黠的情绪来。
“我要是上了你的车，坐在后排，岂不是把大名鼎鼎的顾教授当司机了。可要是坐在副驾驶，被你的女朋友知道……”
“江惊岁。”顾清宴直接打断，似乎加重了一点语气，说：“我单身。”
暴雨瓢泼在两人对视的瞳孔里，其中暗流涌动。
半晌沉默，江惊岁故作轻松，往前一昂下巴：“那不坐白不坐，走呗。”
顾清宴重新撑起了伞。
从台阶通往那辆低调的大众途锐，路途一共是两百米。黑伞在两人的头顶稳稳绽开，像是一朵危险的曼陀罗花。
一男一女始终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彼此的半边肩膀全被雨淋湿。
黑伞没有倾斜，顾清宴的手很稳，却也固执。
-
上车之后，江惊岁报出住址，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她已经快到极限了。
胃病是她的老毛病，一直没彻底根治，而是反反复复的发作。今天还赶上了生理期，双管齐下，真叫江惊岁欲哭无泪。
等到她再次苏醒时，车子已经停下，原地熄火了好一会。
江惊岁迷迷糊糊地，拢了拢卫衣外套，下意识就想要拉开副驾驶门，目光触及车头的储物盒，她又愣住。
很巧，里面一堆花花绿绿，全是江惊岁常吃的药盒子。
顾清宴这么贴心，还给她买了药回来？
“下车。”
身后传来顾清宴催促的声音，江惊岁立即拉开门走了下去，抬头又是一怔。
面前根本不是她熟悉的住所，而是来自市中心的人民医院。
她问：“你这是干嘛？”
顾清宴答：“看病。”
“可是药不是已经……”买回来了吗？还去什么医院？
江惊岁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瞪得溜圆，看着他。
他总是沉默，到了这个时候，也完全没有解释的意图。
从小，江惊岁比较排斥医院这种地方，平时身体的各种毛病，都是预约私人医生上门诊治。
“我回头吃点药就好啦。”果然，她敷衍地笑了一下，想起什么，又道：“待会我把路费转给你，谢谢你啊……你手机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我给朋友回个电话。”
顾清宴惜字如金地吐出四个字：“进去再回。”
“……”
两人对视。
又对峙良久。
顾清宴眼底平静，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江惊岁则微微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她笑了起来，说：“那挺好，走呗。”
-
坐在医院科室的椅子上，消毒液的气味扑面而来。
等待叫号的时间，江惊岁一只手握着自己支离破碎的手机屏，另只手举着顾清宴完好的手机，给闺蜜回电话。
从柳微的口中，江惊岁得知老林现在还没有赶到。她庆幸自己刚才的决定，又道：“那叫他别来了吧，我人已经到了。”
柳微：“到家啦？”
江惊岁打量一圈周围，说：“到……医院了。”
“？！”柳微震惊，“你咋啦？我刚好忙完，现在过去——”
“不用不用不用。”江惊岁一连串地说完，把手机捂得更严实，探头再次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顾清宴的身影，才放心地继续道：
“我刚才碰到了……大魔王。”
她这么隐晦，让加班加到现在的柳微反应了一会，才恍然大悟。
另一边，刚在洗手间消毒了半天双手的顾清宴出来，和江惊岁一起听见了那一句——
“哦，就是你那个又龟毛又毒舌，死洁癖强迫症还完美主义爱好者的前男友是吧？？”
顾清宴：“……”
江惊岁：“……”
江惊岁：“姑奶奶，小点声啊，什么前男友，那分明就是耻辱柱，和他谈过恋爱是我这辈子都洗不掉的人生污点——”
仿佛预感到什么，江惊岁眼睛突然一抬，和站在门口的顾清宴打了个照面。
“……”江惊岁说，“电话借的，回头再聊。我挂了啊。”
咔哒一声，无视掉那边震天的抗议，江惊岁直接挂断，起身将手机还给顾清宴。
恰巧这时叫到了她的号，江惊岁表面维持着笑容，内心早已慌不择路地飞去了诊断室。
在医生的建议下，她按部就班地做了几项检查。其中过程繁琐而漫长，江惊岁只想草草应付了事。
奈何顾清宴似乎很闲，盯着她完成了好几项全身体检时才会轮到的项目。
她忍不住腹诽：“胃病而已，胃病就是肚子疼，多喝热水就好了嘛，又不会死人。”
她说这话时声音很小，以为顾清宴根本不会听见，或者听见了也不跟她计较。
没想到，他走在前方，突如其来地停下。
江惊岁正眼花缭乱，区分不开化验和缴费的单子，差点闷头撞他身上。
却见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挑起一点眉，声音也比往常低，告诉她：“会。”
“……”
江惊岁预感不妙地眨眨眼，“什么？”
“会死。”顾清宴一本正经，配上他那副沉稳和古板的模样，很有说服力。
“你这次有得胃癌的可能，胃癌会死人。”
“…………”
江惊岁脸都木了。
接来下再漫长的检查过程，她愣是没说过一句抱怨的话，丧着那张精致的小脸，连自己的遗言都想好了。
检查的结果要等隔天出，二人最终走出了医院大门。
雨势稍有缓和，前方停着许多辆出租。江惊岁立刻眼睛一亮，委婉地表示不想再麻烦顾清宴，二人就此道别为好。
但顾清宴凉凉地指出，都到这一步了，还不如麻烦到底。
这人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江惊岁的毒舌是放在台面上，显而易见，能你怼我我也怼你一句，大家平等地痛快或不痛快着。
顾清宴则是不动声色，一句话就能把人呛死，偏偏多数情况下你还挑不出他的过错。
最终，她抱着一大袋子药，毫不客气地坐上他的副驾驶。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完酒又吃了药，肚子胀得有些难受。车里的温度似乎被调得很高，江惊岁来时觉得刚刚好，这时却有点犯恶心。
她算了一下，从这里到家的路程只有十分钟，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没想到的是。
雨天路滑，在前方一辆车子突然地窜出，顾清宴被迫踩了刹车后，江惊岁控制不住，喉头猛地涌上一阵酸意。
她立刻捂住了嘴，但下一秒还是弓起身子。
然后哗啦哗啦。
吐在了顾清宴车上。
吐在了……顾清宴……车上………
完了。
顾清宴似乎也被她的举动雷得不轻，车子在路边停下后，迟迟没有发动。
在他的目光即将落在这片案发现场时，江惊岁及时地脱下卫衣外套罩住，又打开了窗户。
她表情前所未有的诚恳，一只手从包里抽出纸，边捂嘴，边小声说：“对不起，你给我……五分钟，我马上清理干净！”
顾清宴没说话。
只用平静的目光看她。
江惊岁摸不准他的想法，但真的要被自己丢人丢到家了，脸蛋红到滴血，声音也更小了：“……实在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
下一秒，顾清宴突然回身。
干燥的毛巾从他手中递来。
江惊岁愣在原地，见她许久不接，顾清宴似有疑惑，再次提醒道：“擦擦裙子。”
“哦……哦哦。”
裙子？
江惊岁低头，这才看见自己无意沾了一点异物的裙摆。
她手忙脚乱地清理起来，似是看出她的难堪，顾清宴的脸转向一边，没有直视。
好在江惊岁一向很有时间观念，她说五分钟就是五分钟，时间一到，座位上已经迅速地清理过一遍。
两人都下了车，窗户大开，江惊岁还往副驾驶上喷了一点点香水。
她手里抓着自己的卫衣外套，和那条变得脏兮兮的毛巾，四下环顾时，才发现。
车子迟迟不发动，是因为已经到了小区正门。
黑了许久的手机屏突然闪烁一下，有了开机的征兆。江惊岁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赶忙道：“今晚太谢谢你了，我把路费，洗车费，酒店住宿费，还有精神损失费全部转给你吧。”
“……”
大半夜，两人头顶着冷风站在马路边，顾清宴颔首一言未发。
江惊岁抱着手机，鼓鼓捣捣半天，发现转不过去。
她立马尴尬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当初分开时，自己把顾清宴的联系方式通通拉黑了。
他虽不向她这么幼稚，但几年过去，未必还保留着自己的微信。
两人心照不宣，重新添加为好友。
江惊岁埋头输入转账数字，虽然她知道顾清宴并不需要。
但她还是非常认真地编辑着，因为不想面对顾清宴现在的脸色，也不想去看两人三年前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
顾清宴：【能不能不分手】
收起手机时，江惊岁如释负重地暗松一口气，再次道：“谢谢……顾大导师。”
她今晚一直在道谢，或者道歉。这样礼貌又疏离的方式，能很好的规避掉一些东西。
片刻，风里才传来他的回答。
“客气了，江小小姐。”
比如，当服务生迅速为顾清宴添来了椅子和全套餐具，大家全部倒好茶肃然地举起时。
顾清宴要来毛巾，慢悠悠地擦手，又要来热水，慢悠悠地烫了一圈茶杯。
大家萎了。
当制片人问及顾清宴的年龄，得到三十一岁的肯定答复后，卖力吹捧道：“这么年轻，就已经是海华大学的生物教授了！都说男人三十而立，男人三十一枝花，男人三十岁意味着……”
“三十一岁。”顾清宴略微加重语气，彬彬有礼地纠正道。
“哦哦，三十一岁。”制片人笨拙地重复：“感谢三十一岁百忙中抽空，成为了我们的节目导师。来，我敬您一个！”
江惊岁差点乐出声。
顾清宴的目光似是无意，朝她这边看来。
恰巧江惊岁的手机嗡嗡震动一声，她立马低头，专注摸鱼，和闺蜜聊天。
柳微：【图片】
柳微：【对不起，岁岁。我应该听你的，找个代驾来，现在车可能用不了了，我先让老林出发去接你！磕头ipg.】
江惊岁点开那张图片，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新入手的玫粉色小奥迪已经破碎变形，车头狠狠凹陷了进去，像一张合不拢的滑稽的大嘴。
她赶紧问了一句：【你没受伤吧？这怎么回事？】
对面立马回：【没事没事！当时我不在车里，是把车停错地方了，前面两辆车出车祸，顺便波及到了我……咳，你的爱车。】
江惊岁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今天傍晚，江惊岁独自驱车来赴宴，快到地方的时候，闺蜜柳微发来消息说急用车，江惊岁便把车借给了她。
餐馆的地方偏远，很少有出租经过，何况现在又下了大雨。柳微不能及时还车，可以说江惊岁就回不了家。
看得出柳微非常愧疚，一直发小猫咪道歉的表情包。江惊岁倒不大在意，但好不容易逮到了闺蜜的小尾巴，立刻搜起附近的酒店，以示嘲笑。
岁岁年年：【图片】【图片】【图片】
岁岁年年：【说吧，今晚想请我住上面的哪一个酒店？】
柳微：【呜呜呜就你那德性，一晚上就把我的积蓄全部败光！等着，老林已经去接你了，不过他那里有点堵车，你先在里面待一会，别冻感冒了！】
老林是柳微的男朋友，两人交往了三年，感情很好。
江惊岁慢悠悠地敲着键盘回：【知道了，不着急，我这还没散场呢。】
如果江惊岁能提前预知到后面的事情，她一定要撤回那一句“不着急”。
凌晨时分，聚会总算结束，包房里的人群一波一波往外分散。
众人有说有笑地握手拥抱，走到哪里都还在道别。
江惊岁只随大家一起碰了杯酒，就把外套披上了肩。
胃部的不适感越发强烈，她一边不动声色地揉着小腹，一边快步走开众人视线，出门的时候，瞬间傻眼。
这下的已经不是大雨，而是暴雨了。
一连串雨珠破碎地摔裂在台阶前，天空也仿佛承受不住这样的势头，在泼天盖地的水瀑中一寸寸坍塌，把自己的碎片连同雨注一起交付。
偏僻的郊区灯火黯淡，一道惊雷劈过，直接劈亮了半边天。
众人要么是公司派车，要么已经提前打点好，很快驶离了这片区域。
唯独江惊岁，罩着一层单薄的卫衣外套，里面是坠地的长裙，小高跟稍微往台阶上探两步，裙摆就染上一片水污。
她只好往后退，再往后退，发消息问柳微人什么时候到。
柳微：【十分钟！岁岁你再给他十分钟！雨下大了好多路走不通，我已经催他了！！】
江惊岁叹气：【封路的话，那没办法。你还是跟我一起祈祷，雨快点结束吧。】
不然别管她人到没到家，身子肯定先被冻惨了。
她按灭了手机屏，决定先回到餐馆大厅，那里没有风也没有雨，只有恒温的暖气伺候着她。
结果转身的瞬间，砰！一声。
江惊岁忘了留意，撞到一个人。
她和对方几乎是面对面，鼻子狠狠地磕到一片坚硬的胸膛，额头则贴上对方的下巴。
疼得江惊岁胃里跟着一阵翻山倒海，眼泪瞬间便下来了。
哗啦！
一把黑色的雨伞随即从对方手中脱落，砸到地上，贱起一阵水泥。
江惊岁的力气因为刺痛一松，她手机就安静地躺在那片水泥里。
“……”
江惊岁大脑空白了。
她连忙蹲下，先捡起了对方的黑伞，然后才捞过自己的手机，边道：“不好意思！”
那把黑伞沉甸甸的，放在手中很有重量。
江惊岁顺势扫了一眼，认出是国外的某个小众品牌。用过这个品牌的人，在她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
她立刻抬起了头。
男人很高，身材欣长，让江惊岁只能费力地仰起脖子。他眉眼线条很冷，同时又锐利，脸部轮廓流畅而清晰。
简而言之，是在异性中非常标志，也非常打眼的长相。
一瞬间，江惊岁几乎要脱口叫出他的名字。但下一秒，她又反应迅速地按捺下来，那三个字在她心里慢悠悠过了一圈，激起一阵不算喧哗，也并不平静的波澜。
顾清宴。
好久不见。
顾清宴接过了伞，稍微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抖落它沾上的水泥。
然后他又走回来，和她隔着三米的最佳社交距离，略微低头，问：“你要去哪里，我送送你？”
他的嗓音依旧低沉，富有磁性，让江惊岁耳朵发痒，但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谢邀，不必。”
“……”
顾清宴提醒她：“雨会越下越大。”
这话激起了江惊岁一点担心。
她刚刚试过了，这个地方加上这个时间，和这样的天气，完全打不到网约车。老林那个人，江惊岁一直觉得很不靠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赶来。
“这不好吧。”想了想，江惊岁有意跟他对视，漂亮的眼睛显出几分狡黠的情绪来。
“我要是上了你的车，坐在后排，岂不是把大名鼎鼎的顾教授当司机了。可要是坐在副驾驶，被你的女朋友知道……”
“江惊岁。”顾清宴直接打断，似乎加重了一点语气，说：“我单身。”
暴雨瓢泼在两人对视的瞳孔里，其中暗流涌动。
半晌沉默，江惊岁故作轻松，往前一昂下巴：“那不坐白不坐，走呗。”
顾清宴重新撑起了伞。
从台阶通往那辆低调的大众途锐，路途一共是两百米。黑伞在两人的头顶稳稳绽开，像是一朵危险的曼陀罗花。
一男一女始终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彼此的半边肩膀全被雨淋湿。
黑伞没有倾斜，顾清宴的手很稳，却也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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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之后，江惊岁报出住址，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她已经快到极限了。
胃病是她的老毛病，一直没彻底根治，而是反反复复的发作。今天还赶上了生理期，双管齐下，真叫江惊岁欲哭无泪。
等到她再次苏醒时，车子已经停下，原地熄火了好一会。
江惊岁迷迷糊糊地，拢了拢卫衣外套，下意识就想要拉开副驾驶门，目光触及车头的储物盒，她又愣住。
很巧，里面一堆花花绿绿，全是江惊岁常吃的药盒子。
顾清宴这么贴心，还给她买了药回来？
“下车。”
身后传来顾清宴催促的声音，江惊岁立即拉开门走了下去，抬头又是一怔。
面前根本不是她熟悉的住所，而是来自市中心的人民医院。
她问：“你这是干嘛？”
顾清宴答：“看病。”
“可是药不是已经……”买回来了吗？还去什么医院？
江惊岁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瞪得溜圆，看着他。
他总是沉默，到了这个时候，也完全没有解释的意图。
从小，江惊岁比较排斥医院这种地方，平时身体的各种毛病，都是预约私人医生上门诊治。
“我回头吃点药就好啦。”果然，她敷衍地笑了一下，想起什么，又道：“待会我把路费转给你，谢谢你啊……你手机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我给朋友回个电话。”
顾清宴惜字如金地吐出四个字：“进去再回。”
“……”
两人对视。
又对峙良久。
顾清宴眼底平静，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江惊岁则微微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她笑了起来，说：“那挺好，走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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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医院科室的椅子上，消毒液的气味扑面而来。
等待叫号的时间，江惊岁一只手握着自己支离破碎的手机屏，另只手举着顾清宴完好的手机，给闺蜜回电话。
从柳微的口中，江惊岁得知老林现在还没有赶到。她庆幸自己刚才的决定，又道：“那叫他别来了吧，我人已经到了。”
柳微：“到家啦？”
江惊岁打量一圈周围，说：“到……医院了。”
“？！”柳微震惊，“你咋啦？我刚好忙完，现在过去——”
“不用不用不用。”江惊岁一连串地说完，把手机捂得更严实，探头再次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顾清宴的身影，才放心地继续道：
“我刚才碰到了……大魔王。”
她这么隐晦，让加班加到现在的柳微反应了一会，才恍然大悟。
另一边，刚在洗手间消毒了半天双手的顾清宴出来，和江惊岁一起听见了那一句——
“哦，就是你那个又龟毛又毒舌，死洁癖强迫症还完美主义爱好者的前男友是吧？？”
顾清宴：“……”
江惊岁：“……”
江惊岁：“姑奶奶，小点声啊，什么前男友，那分明就是耻辱柱，和他谈过恋爱是我这辈子都洗不掉的人生污点——”
仿佛预感到什么，江惊岁眼睛突然一抬，和站在门口的顾清宴打了个照面。
“……”江惊岁说，“电话借的，回头再聊。我挂了啊。”
咔哒一声，无视掉那边震天的抗议，江惊岁直接挂断，起身将手机还给顾清宴。
恰巧这时叫到了她的号，江惊岁表面维持着笑容，内心早已慌不择路地飞去了诊断室。
在医生的建议下，她按部就班地做了几项检查。其中过程繁琐而漫长，江惊岁只想草草应付了事。
奈何顾清宴似乎很闲，盯着她完成了好几项全身体检时才会轮到的项目。
她忍不住腹诽：“胃病而已，胃病就是肚子疼，多喝热水就好了嘛，又不会死人。”
她说这话时声音很小，以为顾清宴根本不会听见，或者听见了也不跟她计较。
没想到，他走在前方，突如其来地停下。
江惊岁正眼花缭乱，区分不开化验和缴费的单子，差点闷头撞他身上。
却见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挑起一点眉，声音也比往常低，告诉她：“会。”
“……”
江惊岁预感不妙地眨眨眼，“什么？”
“会死。”顾清宴一本正经，配上他那副沉稳和古板的模样，很有说服力。
“你这次有得胃癌的可能，胃癌会死人。”
“…………”
江惊岁脸都木了。
接来下再漫长的检查过程，她愣是没说过一句抱怨的话，丧着那张精致的小脸，连自己的遗言都想好了。
检查的结果要等隔天出，二人最终走出了医院大门。
雨势稍有缓和，前方停着许多辆出租。江惊岁立刻眼睛一亮，委婉地表示不想再麻烦顾清宴，二人就此道别为好。
但顾清宴凉凉地指出，都到这一步了，还不如麻烦到底。
这人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江惊岁的毒舌是放在台面上，显而易见，能你怼我我也怼你一句，大家平等地痛快或不痛快着。
顾清宴则是不动声色，一句话就能把人呛死，偏偏多数情况下你还挑不出他的过错。
最终，她抱着一大袋子药，毫不客气地坐上他的副驾驶。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完酒又吃了药，肚子胀得有些难受。车里的温度似乎被调得很高，江惊岁来时觉得刚刚好，这时却有点犯恶心。
她算了一下，从这里到家的路程只有十分钟，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没想到的是。
雨天路滑，在前方一辆车子突然地窜出，顾清宴被迫踩了刹车后，江惊岁控制不住，喉头猛地涌上一阵酸意。
她立刻捂住了嘴，但下一秒还是弓起身子。
然后哗啦哗啦。
吐在了顾清宴车上。
吐在了……顾清宴……车上………
完了。
顾清宴似乎也被她的举动雷得不轻，车子在路边停下后，迟迟没有发动。
在他的目光即将落在这片案发现场时，江惊岁及时地脱下卫衣外套罩住，又打开了窗户。
她表情前所未有的诚恳，一只手从包里抽出纸，边捂嘴，边小声说：“对不起，你给我……五分钟，我马上清理干净！”
顾清宴没说话。
只用平静的目光看她。
江惊岁摸不准他的想法，但真的要被自己丢人丢到家了，脸蛋红到滴血，声音也更小了：“……实在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
下一秒，顾清宴突然回身。
干燥的毛巾从他手中递来。
江惊岁愣在原地，见她许久不接，顾清宴似有疑惑，再次提醒道：“擦擦裙子。”
“哦……哦哦。”
裙子？
江惊岁低头，这才看见自己无意沾了一点异物的裙摆。
她手忙脚乱地清理起来，似是看出她的难堪，顾清宴的脸转向一边，没有直视。
好在江惊岁一向很有时间观念，她说五分钟就是五分钟，时间一到，座位上已经迅速地清理过一遍。
两人都下了车，窗户大开，江惊岁还往副驾驶上喷了一点点香水。
她手里抓着自己的卫衣外套，和那条变得脏兮兮的毛巾，四下环顾时，才发现。
车子迟迟不发动，是因为已经到了小区正门。
黑了许久的手机屏突然闪烁一下，有了开机的征兆。江惊岁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赶忙道：“今晚太谢谢你了，我把路费，洗车费，酒店住宿费，还有精神损失费全部转给你吧。”
“……”
大半夜，两人头顶着冷风站在马路边，顾清宴颔首一言未发。
江惊岁抱着手机，鼓鼓捣捣半天，发现转不过去。
她立马尴尬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当初分开时，自己把顾清宴的联系方式通通拉黑了。
他虽不向她这么幼稚，但几年过去，未必还保留着自己的微信。
两人心照不宣，重新添加为好友。
江惊岁埋头输入转账数字，虽然她知道顾清宴并不需要。
但她还是非常认真地编辑着，因为不想面对顾清宴现在的脸色，也不想去看两人三年前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
顾清宴：【能不能不分手】
收起手机时，江惊岁如释负重地暗松一口气，再次道：“谢谢……顾大导师。”
她今晚一直在道谢，或者道歉。这样礼貌又疏离的方式，能很好的规避掉一些东西。
片刻，风里才传来他的回答。
“客气了，江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