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晚风拂过操场边的一排梧桐树,叶子沙沙作响,湿粘的空气令人烦躁。

    江怀舟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服,抱着篮球,沿着操场向教学楼缓步走来。

    他的脸颊泛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液浸湿,不时扯起领口,让夜风吹散运动后的余温。

    浮川中学第三教学楼的楼下围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交头接耳的谈论着什么。

    拥挤的人群和噪声让他觉得越发燥热,转头想要绕道返回教室。

    没走出两步,一个女生捂着脑袋冲了过来,撞到江怀舟后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他微微皱眉,朝着这个莽撞的女生伸出手,问道:“怎么了?”

    女生跌坐在地上,无视他伸出的手,神色木然的蜷缩起来。

    江怀舟收回手,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忽然抬起头,惊恐的嚷嚷着:“死了,死了。”

    他脑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极度的不安感排山倒海的涌来,手中的篮球随即掉落在地上。立刻转身向第三教学楼跑去,疾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裸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紧蹙的眉梢。

    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警察竖起了黄色的警戒线,正在驱散围观人群。他拨开人群,踉跄的往里冲,瞥到到水泥地上躺着什么。定睛一看,那冰冷的地面上都是赤红色的血,仰面躺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女生。

    不顾警察的劝阻,他拨开警戒线继续向里冲,看清浸在血泊里的那张失温的脸是黎舒。

    凌晨三点,江怀舟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眼眸失焦,怔怔的看着边上空荡荡的位置。

    他的头发凌乱,额前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至下颚,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

    这些日子,他每天晚上都会做跟黎舒有关的梦。她一次次摇摇晃晃的站在天台冷风中,无论他多么努力都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她坠落。

    有时候在教学楼下发现她的尸体,有时候拼命往天台奔跑在楼道看到她微笑着如蝴蝶一样坠落,有时候在天台上只差一毫米就可以触到她的手,却眼睁睁的看着她仰头倒向深渊,死在自己面前。

    江怀舟深深喘了一口气,平缓紊乱的呼吸,躺在床上。但辗转反侧仍无法入睡,他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再次起身,如同游魂一样走到客厅吧台,打开一瓶威士忌仰头灌入口中。

    他并没有饮酒的习惯,但如今却夜夜将自己迷醉。黎舒离开后,充斥着梦魇的睡眠变得可怖,只有酒精可以麻痹他的痛楚,让他紧绷的神经好受一些。

    他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两个玻璃杯,摇摇晃晃的走向露台,将杯子放在桌上。给两个杯子满上酒,拉开桌子两侧的藤椅,落座后他温柔的看着边上的位置。

    此刻,黎舒周身散发着莹白的光芒坐在那里,微笑的望着他。醉后总是能看到她的幻影,好像她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一样。

    这些日子他日夜颠倒,不断灌醉自己,紧紧拽着这些幻想不肯放手。这点执念支撑着他度过暗无天日的每一天。

    “当年第一次在学校天台见到你的时候,你很紧张,其实我也是,只不过我强装镇定一步步走向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当时我抱着你的时候,手臂一直在颤抖。”江怀舟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

    黎舒的幻影依旧微笑的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给杯子续满酒,淡淡的说:“原来你知道啊。说些你不知道的吧,其实我演练了很多次,在天台见到你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将你从天台边沿救下的时候用什么姿势比较自然,尽量不让你尴尬。我原本是打算说一句安慰你的话,但真正见到你瑟缩在角落,眼神失焦无助绝望的样子,那些排演好的话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当时我说不出一句话来,怕一开口会忍不住情绪,彻底崩溃。”

    黎舒依旧浅浅的微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那时候无论我内心多么忐忑,都必须表现的沉稳,只有那样才能让你安下心来。”江怀舟仰头喝尽杯中酒。

    他眼神迷蒙的说:“高二暑假山地野营的时候,我跑遍了整个后山才才寻到你,靠近你之前我在你身后站了很久,擦拭掉汗水,一直等呼吸平缓下来才敢靠近你。篝火晚会时候唱的那首《反方向的钟》,其实我私底下练习了很多回。”

    黎舒托着下巴,微微偏头,好奇的望着他。

    “还有之前国旗下演讲,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临场发挥。我提前查了很多火灾相关知识,废弃好多稿,替你上台演讲的时候已经对稿子烂熟于心了。”江怀舟不好意思的看着她说,“那盘用来治理你失眠的磁带,我跑遍了整个城市的影像店才找到。那天下着雨,我身上湿漉漉,鞋上粘着泥巴脏兮兮的,很多店主听到我要找舒曼共振都不耐烦的驱赶我离开,不想让我弄脏翻乱他们的磁带,还好我厚着脸皮坚持找到了。还有很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黎舒的影子慢慢的变淡。

    他声色颤抖的说:“我并不是做什么都轻而易举,每一件跟你相关的事,我都用尽全力。即使我已经变成光鲜亮丽的江怀舟,但面对你的时候,我依旧是那个自卑胆怯的小黑。我处心积虑的接近你,极力表现的平静克制,担心一旦你发现这样疯狂而卑怯的我,会退却,会厌恶。”

    黎舒微笑着渐渐消失,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掌心却只有冰冷的空气。

    “求求你不要走,不要放开小黑的手。”他的眼底被泪水糊住,整个世界都像浸泡在水中,融化坠落。

    他追逐着黎舒消失的方向,摇晃着走向露台边沿,跨过栏杆站在露台边延伸出去的那一小段平台上。

    随后,他缓缓闭上眼睛,两行眼泪无声的划过脸颊。向两侧伸出双手,感受着冷风穿过他的衣袖,灌入他的身体。他想要体会当初黎舒站在天台边沿是什么样的感受,她一定也全身不停的颤抖,感到彻骨的绝望吧。

    露台对面大厦的光幕忽然亮起,放空的江怀舟被耀眼的光线唤醒,缓缓睁开眼睛。

    面前的光幕上突然出现黎舒的脸,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露出魅人的笑容。

    醉醺醺的江怀舟迷茫的望着光幕,向前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失足跌下露台。

    他双手抓着露台边沿那截突出的台面,悬挂在高空中,脚下是凌晨车辆稀少的昏黄街道,一旦松手便会粉身碎骨。

    只要稍微用力就足以攀爬上露台,摆脱险境,但他并不准备这么做。相比于失去黎舒后,活着的无尽绝望痛苦,死亡于他并不是可惧的事。

    此刻他完完全全的掌控着自己的命运,悬在空中,享受着这种命悬一线的感觉。甚至眼底带着笑意,犹豫是否要松手,任由自己坠落。

    光幕中纪元集团新任首席执行官纪玥的宣传片结束后,出现浮川卫视的独家新闻报道。演播厅西装革履的主持人介绍道:“本周开始纪霏凡将完全退出纪元集团运营,由其独女纪玥正式掌权。本台很荣幸邀请到这位年轻的集团首席执行官来到演播厅,这也是她首次在公众面前露面。”

    此刻镜头调转捕捉到他边上红色单人沙发上的纪玥,给她从头到脚一个特写。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西服,脖子上围着一块藕粉色的丝巾,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好,纪女士,据我所知你一直非常低调,鲜少露面,为此坊间有一些对你身体状况的各种不太好的猜测,对此你怎么看?”主持人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并不在意,大众有自己的猜测想法很正常。我之所以鲜少露面是因为此前我也不算是公众人物,只是因为纪元集团掌门人独女的身份有幸受到大众关注。我需要潜心学习的地方很多,前些年更多的时间留给自己去成长突破。”纪霏凡起身转了两圈,笑着说,“我现在这样出现在这里,难道不算是对传言最好的反驳吗?”

    “的确,有时候越急着解释反而使得事情更复杂。相信我们节目播出后,大众的那些猜测都会不攻而破。”主持人偏头看着纪玥问道,“纪女士,是什么原因让你突然同意公开接受我台的采访?”

    “我这次来是为了向大众宣布一个消息。”纪玥面朝镜头,微笑着说,“纪元集团和繁星科研所联合研发的零度生物VR游戏已经顺利完成初测,本周即将上市。只要装上零度生物芯片,随时可以进入全系VR世界,新的纪元即将来临。”

    听着背后光幕里纪玥的话,江怀舟意识到永远也见不到黎舒了,迷离的眼眸中溢满了绝望。

    江怀舟单手悬挂在半空中,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滑下泪水,抓着露台边沿的左手渐渐松开,准备彻底放任自己下坠。

    黎舒的幻影突然出现在露台边沿,蹲在地上,低头望着他,紧紧拽着他即将松开的右手。

    她眼眶泛红含着热泪,声音颤抖的说:“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希望”。

    江怀舟抬眸望着她,迷离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

    随着晨曦第一缕阳光投射过来,黎舒如水雾一样消失在眼前。他意识到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刚才那句话源自他脑海深处,是她曾经跟小黑说过的话。

    黎舒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目的,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这一丝她还活着的希冀支撑着他抓紧露台边沿,竭力向上攀爬。

    爬上露台,他瘫靠在栏杆边,看着对面光幕反复播放的纪玥的采访,眼神晦暗不明。

    ——

    高耸入云的纪元大厦总部会议室,正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打在纪玥一侧的脸颊。她坐在在长条形会议桌最上方的光影交界处,撑着下颌,不耐烦的听着下面一个个老古董董事的争吵。

    “我反对,现在就将零度生物芯片推向市场太着急了,还是再测试一段时间比较稳妥。”卷发中年女性董事的将纪玥的企划书重重的扔到桌上。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性董事站起来附和:“不能将纪元集团百年的声誉当儿戏,万一芯片出事谁能担起这个责任?”

    一直沉默不语的纪玥突然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视线扫过一个个老谋深算的董事,犀利的说:“我今天是来通知各位,不是来听取反对意见的,任何风险我一力承担。零度生物芯片上市必须争分夺秒,不能再畏首畏尾下去,否则在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纪元集团随时会被淘汰。”

    台下董事一时间愣住,现场安静下来。众人本想给这个初出茅庐的首席执行官一点下马威,没想到她的行事风格如纪霏凡一样果决狠辣。

    董事会结束,头痛欲裂的纪玥揉搓着太阳穴,走到洗手间水池前洗手。

    突然,耳畔出现一个嘶哑沧桑的男声说:“他们不懂你,芯片是纪元集团世世代代的心血。”

    纪玥瞳孔收缩,警惕的抬头四周查探,发现洗手间只有她一个人。她将冷水泼到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只有我理解你。”那个低沉的声音再度出现在她脑海里。

    “你到底是谁?”纪玥惊恐的问道。

    “我就是你呀。”镜子里的纪玥扯出鬼魅的笑容回答道。

    纪玥尖叫着退后跌坐在地上,将手机砸向镜面,里面的幻影渐渐消失。

    她痛苦的抱着头,眼底尽是恐惧绝望。占据黎舒这具健康的身体后,她再也没有做过那些儿时克隆体的噩梦,以为自己彻底迎接新生,也摆脱了原本脑域中的分裂人格。

    现在看来一切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

    繁星科研所五楼办公室,冯棠将一份材料递给贺芝说:“这是纪玥完成灵魂嫁接后的身体全面检测结果。”

    “有什么异常吗?”贺芝带上一副银边眼镜,仔细翻看报告。

    “纪玥脑域中还有另外一个灵魂体。”冯棠如实回答。

    “那是因为我跟黎舒有协议。之前灵魂嫁接的时候对手术舱程序做过改动,没有抹除她的灵魂体。”贺芝漫不经心的说,“能否醒来夺取脑域控制权就看她自己了。”

    贺芝回忆起之前在贺玄的墓地前,告诉黎舒可以帮她完成贺玄死前的心愿,阻止零度生物芯片上市。计划就是黎舒同意进行灵魂嫁接,假意被纪玥替代,但脑域中仍旧保留她的灵魂体。以黎舒强大的自我意识,苏醒并且占有脑域控制权是迟早的事,到时她便可以纪玥的身份阻止零度生物芯片上市。

    这个计划对贺芝来说简直是一箭双雕,明面上纪玥完成灵魂嫁接重获新生,对纪霏凡有个交代,暗中却一步步推动着对她的复仇计划。

    不管黎舒和纪玥谁最终掌控脑域,纪霏凡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女儿消失。如果黎舒能苏醒,以纪玥的身份摧毁纪元集团付诸几代人百年心血的芯片项目,那就更精彩了。

    冯棠失神了片刻,摇了摇头说:“不是的,黎舒的灵魂体原本就在脑域中,不需要载体。发现的另外一个灵魂体跟纪玥一样,需要以芯片为载体,一直寄生在纪元传承芯片的隐藏区域。”

    贺芝想起纪霏凡先前闯入办公室说的那些疯疯癫癫的话,称自从接受家族传承芯片后脑中就住着另外一个人,执意要取出纪玥脑中的芯片。

    原来芯片真的如她所说的存在问题。只不过纪元集团创始人纪启之立下规矩,百年来只有纪元集团掌权人才能接触到神秘的纪元传承芯片,它是家族荣耀,至高权力的象征。集团上下视它为不可亵渎的神袛,没有人敢去质疑。

    她垂眸合上手中的报告,讥笑着说:“三个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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