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夏子信听闻门口来了几个“涼都名门小冤家”,便草草穿上衣服,把头发一股脑儿用缎带束在身后,脸也不洗,忙忙跟着小刀子来至王府大门后。

    由于大门被从外面挂了锁,两人只能透过门缝,悄悄往外看。

    “我可是许将军的女儿,我爹爹体恤士兵,我也感同身受,前来向各位将军送水,怎么,你敢不喝吗?”

    门口,立时就传来了许飞飞那凌厉的声音。

    夏子信连忙睁大眼睛,用看好戏的目光往外瞧去,只见许飞飞一身红色骑马装,手里端着一个碗,正对着一个禁军颐指气使。

    她的身后摆着几个水桶,桶里放着水瓢,旁边还站着两个挑水的奴仆和一个小美人儿。那小美人儿手中捧着一个碗,便是张仙仙。

    那禁军推拒道:“许小姐的盛情,卑职万分感激,可是我刚才已经喝过了年小姐的水,再也喝不下了。”

    “怎么,年凤娇他爹是你们的大统领,我爹爹就不算你们的统领了吗?你能喝她的水,怎么就不能喝我的水?”许飞飞怒指着另一边。

    夏子信忙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年凤娇大模大样站在那里,叉着腰指挥着贴身小丫头给禁军送水,李承欢、李静欢一对双生姐妹则站在年凤娇身边。她们之后,也有负责挑水的奴仆。

    瞧这模样,这几个冤家,竟是分了“派盟”而来。

    刚才那禁军见了此景,真是左右为难,骑虎难下,迫不得已也只好顶着饱肚,把许飞飞的水,也喝了下去。

    要说年凤娇的父亲年尽忠,乃是「南军十二营」的大统领,那嚣张跋扈的付成元,职级还在他之下;而许飞飞的父亲许兆,又是「左武卫大将军」,正是他们的顶头将军。两位大人都惹不起,两位小姐,更是哪位也得罪不得!

    夏子信心中奇怪,这些丫头不是都要等着选秀吗,怎么有工夫拉帮结派到这里来逼迫禁军喝水?

    说起来,这件事,又是因为“选秀”而起。

    近日来,众位小姐为了将自己的名声远扬,期望能被皇帝看中,到处舍粥行善,炫耀鼓吹,只有年凤娇一心钟爱夏子信,不曾动作。昨儿,她也不知得了什么灵通,突然禀求父亲,要与镇国公家的两位千金去各处“送水”,慰劳士兵禁卫。

    这可真是好手段!消息传到许飞飞耳朵里,一贯争强好胜的她,又岂肯落于人后?

    谁知,年凤娇送水,不去城门也不去营房,抬了水径自来到顺郡王府,许飞飞听说了,便也跟着效仿,两人来了个“对撞”。因而,就有了眼下的情景。

    夏子信一直被禁于府中,哪里能想到这些原因,更想不通她们到底闹的哪样?

    他想不明白,众禁军也想不明白,禁军的头领中郎将陆震更是想不明白。

    陆震此时已经喝了一个胀肚,头还有些晕,顾不上别人,直往墙角去寻大树。之前行军时,他曾见过有士兵因喝多了水,头晕呕吐,伏地不起。他还奇怪,问军医,如何喝多了水会头晕,岂非怪事?

    想不到今天,他为了哄两位上将军的千金开心,自己也喝到了头晕。真真是属下难当啊!

    陆震好不容易扶稳大树,正要解开裤带,不想就在这时,一匹快马突然从前方而来,那马上之人穿着御林军的服饰,手中像是拿着什么。

    他正一边“放水”,一边奇怪,就见那御林军停在了顺郡王府门前,一个纵步跳下马,大声道:“左卫军中郎将何在!”

    陆震一听要找自己,慌得差点没尿到衣衫上,可他又正在前溲,怎好大喊大叫?只得急急忙忙尿完,晕头转向往回走,大声道:“本将军在此,谁人要找本将军?”

    那御林军见他过来,道:“我乃长安宫禁卫、羽林中郎将王域,奉太后懿旨,打开顺郡王王府大门。”

    躲在门后的夏子信听见这话,都懵了。小刀子也惊了,以为是自己听错,还吃惊地抬头看了他家王爷一眼。

    陆震一听是太后派来的人,又见那人手里拿着太后的令牌和一道明黄懿旨,慌忙从怀里掏出钥匙,努力不让自己摇晃,迷糊着去开锁。

    可是,他的体内却传来一阵一阵的不适,头也越来越晕,直是想吐。好不容易把锁解开,一扭头,狂奔到一旁,伏地便是一阵干呕。可恶,喝水头晕竟是这样难受!

    只是,他这样的行为,在羽林中郎将王将军看来,实与喝酒过度的呕吐无疑。

    大门一开,众人自然也看见了出现在门背后的夏子信和小刀子。夏子信本能地还想跑,见众人已瞧见了自己,只好假装淡然地站在原地。

    “夏子信!”

    年凤娇一见夏子信,哪里还能忍得住,大喊了一声,激动地跑上去,不顾众人在场,紧紧地抱住了她。

    ……

    “太后懿旨下,顺郡王乃被人所陷、遭人冤枉,实未伤及皇室体面。为表安抚,赐绫罗一百匹,解除禁足。”传旨的王域一字一字高声说完,便将懿旨交给夏子信,又道:“郡王爷,绫罗稍后会由礼部送来。”

    夏子信还没有反应过来,仍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倒是小刀子连忙恭敬磕头,道:“多谢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拜完,又赶紧拉了拉夏子信的衣角,夏子信方才接过懿旨,拜了一拜。

    王域宣旨完,也不叫夏子信起身,自仰头转身离去。

    陆震却是一头雾水,他急忙上去拉住王域,问:“王将军,太后怎么突然下旨解禁,如何没有人提前告诉我?”

    王域瞅了一眼眼神迷离的陆震,又看了看后头几个同样如似喝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的禁军,冷笑了一声,道:“本将军只负责传令,其他一概不管,你好自为之吧!”

    王域刚走,陆震心下又是一阵恶心,连忙转身呕吐。正吐得难受,两个禁军也跑到他旁边,“哇哇”吐个不停。

    不对,怎么他们也有“喝水头晕”的症状?

    陆震当即生出疑心来。转头一看,见自己手底下的十几个禁军,有好的、也有东倒西歪的,莫不成,刚才喝的水里,被下了什么药?

    此时的大门外,年凤娇满心欢喜拉着夏子信的手,道:“太好了,你不用再禁足了。你可知,我听说你被禁足半年,可担心坏了。”

    夏子信尚有些愣,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李静欢、李承欢、张仙仙几位小姐,见夏子信又恢复了自由,也装模作样上来和他打招呼,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只有许飞飞十分不屑,白了几人一眼,“哼”了一声,叫上张仙仙,转身就走。谁知,她刚走下台阶,陆震便大步上前,一把拦在她面前。

    “你干什么!”许飞飞怒问。

    陆震道:“小姐不能走!我与众将士喝了小姐的水,皆出现了不适之症,你是不是在水里动了什么手脚?”

    许飞飞恼道:“我是在做好事,能动什么手脚?你们不是也喝了年凤娇的水吗,怎么不说是她?”

    年凤娇远远听了,转身道:“我送来的水,我刚才可是当着大家的面喝的,两位郡主也喝了,我们都没事。怎么了?”

    许飞飞听了,一跺脚,叫挑水的仆人过来,自己拿起水瓢,舀了一些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

    “怎么样,我喝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自己身体不行,还赖别人,哼,让开。”

    这下,陆震无话可说了。

    水,是两位将军的千金送来,大家都喝了,并非人人头晕,且顶头的大统领,总不可能叫女儿来毒害自己的军队,这话便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年凤娇道:“我想起来了,好像听我爹说过,有些人在特别渴的时候,喝了特别多的水,的确是会中毒的。回家吃点儿盐就好了。”

    陆震只得抱拳谢过年小姐,无可奈何,下令禁军列队回营。

    眼见禁军都一一散去,李静欢、李承欢姐妹俩自知今日送水不成,也只好让丫头叫来马车,双双告辞回府。

    待得车声渐远、尘埃落定,顺郡王府,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夏子信见整条大街已经没有了人,眼下,也只有一位脸如银盆,身形丰壮,面带微笑的小姐还站在他面前。不由道:“她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走?你不是,要送水吗?”

    年凤娇不好意思地道:“我是为了你,才来送的水。夏子信,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看。”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夏子信。

    夏子信一愣,问她:“这是……”

    “有人告诉我,只要按他信上写的做,就可以救你出来。没想到,真的应验了。”

    夏子信连忙接过,将信展开,只一眼便认出了上面的笔迹——果然,又是慕景白。便忙问:“给你信的人,长什么样?”

    年凤娇摇了摇头,道:“没见过,是一个小乞丐交给我的。小乞丐说他是从一个客栈拿到的信,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我真的想谢谢他。”说完,还笑得露出了两个可爱的酒窝。

    “对了,我还有一个东西,想给你。”年凤娇又道。

    夏子信正惊讶,便见年凤娇悄悄从另一只袖子里拿出一个绣着粉红牡丹的香囊,羞涩道:“我做的,送给你。”

    夏子信低头看去,只见香囊绣得十分精美,隐隐之间,还有他喜欢的梅花香气。一时不由觉得有些感动,说了一声“谢谢”,将香囊贴身收了起来。

    ……

    话又说回来,慕景白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当今太后亲自下旨,解除禁令呢?原来,他是人在凤凰湖,计在涼都城。

    他先让七腿猫的手下,也就是那几个“要债”的大汉,到顺郡王府闹事,大声扬说夏子信喝酒不给钱。接着,便是怜香等人登场,前来讨要“风流债”。

    那么,为什么怜香等人会来?

    话回当时,鲁有奉慕景白之令到了《凤香楼》,说要找七八个妖娆美人。可巧,《凤香楼》的妈妈赵娘子,正是当年《醉饮楼》幸存的女子赵媚儿。

    赵媚儿当年在失火后找到慕景白,将自己听到的秘密都告诉了他,慕景白为报答她,出钱让她开了一家青楼栖身,也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凤香楼》。

    因此,当赵媚儿知道是慕景白要用人时,不必多说,她自己都可以让慕景白任意指使,又何况是手里的头牌姑娘?再者,怜香等人得知此去是为了夏子信,这位郡王爷素来出手大方,对她们也有情,便都愿意前来,帮忙做戏。

    待“一酒”“一色”两件事闹出来后,跑得快的小乞丐便派上了用场。

    这些乞丐要做的,便是将这两件事往四城去传开,把夏子信如何“喝酒不给钱”,如何“偷了青楼头牌的肚兜不还”等等,说得绘声绘色,叫百姓们议论纷纷,叫人们对夏子信不齿、感叹。

    且这些乞丐,本就是沿街乞讨之人,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便有人来询问,他们知之甚少,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因而,当夏子信觉得外面十分平静之时,实则他的这些“行为”早已经传到了朝堂之上。甚至有官员上奏,希望太后严加处治,或将夏子信贬为平民。

    到了此时,这一切看来,似乎都对夏子信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还像是毁坏了他的名声。

    但是,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在官员们声称夏子信如何不堪之时,一位老臣突然站了出来。他质疑道,顺郡王被太后禁足于王府之中,陆震每日监守,一只麻雀也飞不出去,又怎么可能到处喝酒风流,欠债闹事?恐怕此事是有人故意栽赃,想要对夏子信斩草除根。

    他又忆起先帝如何仁慈,在明王谋反的情形下,尚可留得夏子信一条性命,难道如今时过境迁,天下太平,却有人容不下一个孤儿的存在?

    这位老臣初至京城,与任何一方皆无利益争斗,说话字字有力,句句在理,再用先帝压下来,说得满朝文武哑口无言,连太后和皇帝也犯了难,只得派人前去查访。

    这时,段风从《六字堂》偷出来的东西,便有了用处。

    段风所偷的,不是金子,不是银子,也不是什么珍珠玛瑙,而是《六字堂》堂主王六生的贴身佩饰。

    段风趁他在睡着之时,偷了些诸如什么汗巾、亵裤、手帕、腰刀等物。正在朝堂议论不休之际,这些东西,便出现在了所有夏子信“出现过”的地方,等禁军来查时,东西便被一一交了上去。

    有人认出,腰刀乃是《六字堂》堂主王六生的东西,而从青楼遗留的亵裤和玉佩来看,布料是今年才从江南上贡的软绸八蚕丝,玉佩也是宫廷的样式,虽不是十分珍贵,在外面却极少能见。

    玉佩就不消说了,那今年上贡的软绸八蚕丝,除了皇帝太后与付丞相各得几匹以外,唯一得到此物的,就是万喜。

    万喜是做梦也想不到,他年下赏给王六生的东西,此时竟然出现在了栽赃夏子信的地方。

    而众所周知,王六生依附着万喜,且他与夏子信并不相识,怎么可能无故栽赃夏子信?此事怕是万公公让他所为。再往后细想,万公公的背后是太后,太后一贯不喜欢夏子信……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弯来绕去,生生牵扯到了付太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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