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咳几声迷糊地吐出单潦的音节,视线敷衍地在迟钝的黑夜里摸索,她看不懂陀思妥耶夫斯基眼底的淡漠到底意味着什么,一个轻而易举夺走别人生命的男人垂眸时到底怀着的是轻蔑还是哀悯或者郑重的惋惜。

    “你放心,我还有自己的事要解决。”云寻本来以为一个服软就能揭过,想不到这个男人比想象中的更小气。

    斤斤计较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打算放过她,反而挑出了更为久远的话题:“我不是教过你吗?不要进任何男人的房间。”

    奥伊米亚康那会儿他也这么说过,遥远的纯白国度寒冷苍茫,没有风声呼啸的严寒在记忆里一闪而过。

    “但这是书……”云寻的“房”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男人冷冰冰的眼神一扫,逼得合上了嘴,她没有信心和一个可以提起12.7mm口径重机枪的还带有危险异能的男人硬碰硬。

    黑暗中抓不住细节的视线落在□□□□枪口上,女孩只能瘪瘪充斥着苦涩滋味的嘴,开玩笑,开了保险她不死就算陀思妥耶夫斯基温柔了!

    “事不过三。”又一次冷冰冰的警告,谈不上生气,却对她的行为不满,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性格与莫斯科的阴云有几分相似,还多了寒冬雪气的冷冽清寒。

    他探查不清楚云寻的底背到底如何,她的异能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她为什么不使用自己的异能,为什么对自己的过去毫不在意。

    后续的沉默由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跳楼结束,果戈里的异能接住了他与地面的距离,他还需要爬楼梯走到十楼从月见山风遥眼前掠过后才算一趟“出门再回来”。

    横滨夜色不算完美却足够安宁,云寻曲肘靠着窗沿,黑暗中闪烁着的飞机灯假装星星却消失天际,仰头太久有些累,视线下移,果戈里站在楼下见她望下来展臂招手。

    他满眼挑衅与嘲弄,用口型缓慢地比出“笨蛋小姐”。

    还没来得及回应,手臂中穿梭的那种感觉让云寻从床边撤离转身靠着墙壁,抽筋般的感觉撤走了所有思绪,像注射器迅速注入液体时带来的不适。

    从手背上开始的酸肿之感沿着神经脉络逆行而上直至肩膀,疼痛不安地翻滚,随后渐渐冰凉的麻僵,无论多少次她都无法适应。

    她的右手掏出U盘,在裤子口袋里盲戳,十几秒后U盘连接上了手机上的OTG转接头,掏出尾端缀着U盘的手机,她借着月色眯起眼,手机内的一个压缩包正输入u盘中,她的左手不能动,太不方便。

    “回来啦?”客厅里的月见山风遥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放下了鸭脖站在转角沙发处,她想不到自己的书房内还有一人。

    “嗯。”陀思妥耶夫斯基路过书房时有意无意地朝门缝瞥了一眼,应答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在高加索地区天天说“出门当心啊”“你回来啦”的云寻内听着这个场景有些不太乐意:不能因为人家月见山风遥好拐卖就这样亲近吧?她在高加索地区也没见他搭理过自己多少次啊。

    一阵奇异的风横吹过窗口,飞廉显现在她面前,漂浮在风中的异能依旧木呆着冷脸,可云寻看着却眯起眼笑了,姜丞柠连接了自己和秦夜弦的异能,秦夜弦的【异能强化】异能无限扩大了飞廉的可用性,比如说——瞬间转移。

    云寻把U盘留在桌上,伸手探入风中,飞廉将她扯向风团,少女消失在十层的窗外,只剩横滨的风呼呼地灌入窗口,吹凉了书房的温度。

    洗完澡摔在柔软的床上的女孩揉了揉蓬乱的浅木色长发,右手臂垫在脑后,她挪到床的正中央翻身伸手关灯,飞廉回到了月见山知枫身边,计划照常进行。

    口中苦涩的味道让她想起那枚胶囊。

    日本取药没那么容易,从医院开出证明到拿到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那感冒药不会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地上捡的吧?云寻的心思勾得她睡不着,摸黑从床上爬起来走向厨房,借着月色接了一杯水,麻木的左臂无力垂着,一种被啃咬的疼痛开始蔓延。

    夜晚,各色鬼胎在肺腑横冲直撞,灯红酒绿与聒噪嘈杂掩盖了人心险恶,高雅干净的咖啡厅中,在北欧风情的橡木折叠椅上坐着一个女人,西柚色微闪眼妆、烂番茄口红带了些橘棕,卷翘的睫毛于眼尾用眼线加以强调,多年前健康的浅麦色肌肤因长期的室内生活而淡了很多。

    秦夜弦,这个娴静淑雅的女人背对着门而坐在等着一个男人,她夹烟抖灰的动作极为熟练,闭上眼把烟过了肺,等到脚步声渐进停于身后才睁眼带笑朝后望去。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烂番茄色的嘴唇红润艳泽,晶黑的眼眸中倒映着头顶耀白的灯光。

    男人在对面坐下,幽紫眼眸在灯光下也褪不去一层暗雾,空朗的咖啡厅四下无人十分寂寥,女人在吸烟。她叫秦夜弦,这个名字在异能实验者的死亡名单里看到过,并且这个女人掌握着云寻的动向,不知道是朋友还是变态的跟踪狂。

    “务必阻止云寻去长三角。”女人的一份乞求,言语间充满善意,秦夜弦的烟灭在了烟灰缸里,柠檬味的寿百年,她没有抽云寻送的软中华,那条软中锁在床头柜里。

    长三角啊,云无蔽和月见山一云一直在争抢那儿的市场。男人眼眸轻轻抬起,扫过装潢简单的墙壁:“您在透支她的信任,秦小姐。”

    他双手交叉支起下巴,勾唇露出几分兴味,不得不说秦夜弦这横插一脚已有打乱云寻计划的意图。

    不过按云寻的性格会无视秦夜弦所造成的损失,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除非自愿放弃否则绝无失手可能。比如几个月前云翊寥的死引起长三角暗方势力动荡,集装箱码头三番几次发生事端,逼得云无蔽推迟假死计划亲自抵达长三角。

    干脆利落,既予人所愿——给了云无蔽获得插手长三角事务的机会,又暗中使绊子——云无蔽自食其果。

    从长三角到日本不需要太久,而从长三角传讯去欧洲,无论如何都有意外可以制造发生,这一场云无蔽与月见山一云为主角的争端,双方利弊很明显,可既然与死屋无关,他何必掺和,提了要求自然是要代价的。

    女人的犹豫和慌乱显而易见,但她很快就下了决心。

    “月见山一族的资料整理者是我。”秦夜弦开的筹码很大,她的手指不安地在桌面上画圈,“而您以后需要除掉月见山一族,他们的业务、资源分配、人员详情我都愿意交付。只要您阻止云寻去长三角。”

    “我尽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唇畔扯起几分弧度,敛眸颔首,拒绝了秦夜弦请咖啡的感谢后径直出门。

    他觉得很有意思。

    长三角主要港口集装箱吞吐量增长劲速,比起某些地方互刷的进出口数据,长三角进出口数值的含金量显然更高,走内河或外贸,那儿交易也更方便。

    不过有什么值得云寻在这么乱的时候去一趟?而云寻又有什么值得秦夜弦出“重金”相付?

    第二天清晨,被Viber吵醒的云寻有些恼火却因为吵醒她的对象是手机而无奈着。又不可能神经质地对着手机大喊:“手机!我拜托你安静点可以吗烦不烦啊!”

    只好深呼吸几口闭着眼抓过手机接听:“嗯?”

    听这没好气的招呼,在风遥家的书房里盯着电脑显示屏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知道小朋友被自己吵到了,忍着起床气倚在靠枕上的女孩会是怎样一副朦懵恍惚的样子不会很悠闲。

    “还没醒?”陀思妥耶夫斯基拔掉U盘收入口袋,处理完一切浏览痕迹后推开门。

    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带着寒雪的冷寂和孤风的沉敛,还是那样轻蔑与嘲弄的口气。半睡未醒中,云寻挑了一下眉,忍着一口哈欠憋在喉咙里,数秒后才以自带二分笑意的嗓音问候:“早安,已经醒了。”

    此时月见山风遥拎着早餐进来,见这位客人在打电话,礼貌轻道一句:“我回来了。”

    敌不动我不动,云寻主动问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什么事”简直往坑里跳,她本以为他只想验证一下自己留的号码的真实性,却想不到这个男人还有下文:“晚上能稍微陪我一会儿吗?”

    月见山风遥的眼眸在刘海遮掩下眨了眨,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题。感受到亚麻色短发女孩的窘迫,男人眼底笑意更浓,他讲的这句话暗示着晚上出去说不定就不回来了,月见山知枫如果问起来,这个善良的天然呆小姑娘必会替他遮掩。

    现在谈事情说得这么暧昧干什么?没睡醒的云寻脑内一片糊状还没有心思分析他这么讲的理由,左臂的知觉回来了,她抬起左臂向上拉伸的同时询问对方:“什么时候?哪儿?”

    地点,某处咖啡厅的包间;时间,晚上七点。

    早上把U盘连接入电脑时明白过来,昨晚云寻故意暴露,她作为一个不会撒谎的人要留足后路,反监听的资源可以留给他,但安装与使用,绝不能经她之手。

    然而就算这样来做弥补,也别指望自己能放过她,毕竟“空信封”落到阿加莎手里让自己重新规定计划浪费了不少精妙的安排,又花费了大量资金进行了人员调换。

    有些账并非简单的回合制游戏规则可以算清楚的!

    晚上七点,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觉得被告知了时间与地点的云寻会如约而至,她只作询问并没有承诺答应,当他慢悠悠地走到那里时,站在门口面带思索与犹豫神情的云寻让他不免惊讶。

    旁侧投来冷淡的视线带着几分好奇的审视,云寻扭头对上十步开外的幽深眼眸,无法逃脱的危机感紧紧缠绕,如游蛇一般冰冷滑硬,绞缠困住她所有行动,好在她从来习惯直面而不是一味逃避或蒙眼自欺,无法逃离的现实与不愿交谈的想法的冲撞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大的痛苦。

    “我让佛拉纶留在日本照看月见山知枫。”陀思妥耶夫斯基推开了门,礼貌抬手示意云寻先进,趁女孩走到自己身前不过半步,俯身下去,话语落在她耳边,“感谢你的反监听系统。”

    那枚U盘借着两人极近的距离和衣物的遮掩,由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落入云寻的衣袋,她回头对上笑意浅薄的眼眸,轻笑里带着警戒:“不客气。”

    “欢迎光临!”随着门顶铜铃晃动的声音,店员们热情地朝刚来的两人打招呼,砖纹墙纸贴着心愿便利贴,树形圆柱上缠绕着逼真的塑料藤蔓,店内的顾客满座。

    陀思妥耶夫斯基站在云寻身后,垫脚稍稍高过男人肩膀一点的女孩笑得温柔而开朗,收银台前的小姐了然一笑,打算向两人推荐情侣款新品。

    台前小姐眼底闪耀着的计策太过明显,云寻不打算听取别人的任何推荐

    “一杯热可可雪顶,谢谢。”云寻眼瞳清亮干净像融化了阳光的湖水。

    身后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为避免台前小姐锲而不舍地硬塞新品而做出了最佳的选择:“和她一样。”

    等两人的脚步声消失于楼梯转角处,台前小姐朝工作间喊了一声:“热可可雪顶记得拿套情侣杯装啊!”

    二楼灯光很暗,冷清得没什么人坐,是个谈事的好地方。在靠墙角的包间里坐下,没等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口,两杯刚做好的热可可雪顶就被端了进来。

    “请慢用~”服务员扬起的尾调带着愉悦的味道,走前视线还在两人之间飞快扫视,企图找出一点而甜蜜的证据。

    这对磨砂珍珠釉的高长瓷杯上各绘有一只翘着尾巴蹲坐的灰色狐狸,两只狐狸分隔两杯却对望着,不过豆大的眼睛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含情脉脉。

    被误会了关系的两人瞧了眼对方的杯子又看了看自己的杯子。云寻伸出舌头舔了雪顶,轻易试探了甜度后无视了杯托旁的长柄勺直接咬了上去。

    看小朋友咬雪顶这么开心,偏偏有人不乐意,陀思妥耶夫斯基非要挑云寻吃得最欢的时候扯出来:“加入死屋,我可以帮你摆脱月见山一族和云氏。”

    “请容我拒绝。”女孩舔了舔唇角沾上的甜白雪顶,停止了舔咬的动作,水润灵逸的双眼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温暖的琥珀眼眸取色于夏末的黄昏与初秋的清晨。

    “拒绝……”对面的男人眯了眯眼睛仿佛在笑,他双手交握撑着下巴,做出一副细细思考着她给出的答案的可行性的模样,专注而认真地下垂的眼睑给人沉静而温和的错觉。

    “可容不下你。”深沉紫眸闪过微芒,在捕捉到云寻僵硬的嘴角的刹那抽搐后,陀思妥耶夫斯基轻笑出声。

    拒绝可容不下你……利诱完就威逼,上下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谈判的余地。

    云寻并非会轻易妥协的人,她软硬不吃,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能在这种时候用异能杀她,哪怕是有枪,过近的距离她有信心夺枪。

    女孩的唇角挂着常有的惯用的温朗清润笑意,话却很嚣张:“既然我无法拒绝,那您也别希望我会顺从。”

    野生横戾在那一刻从琥珀瞳中闪逝,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那一刹那似乎就要推展开来。

    毫不在意云寻有些冷下来的语气,这话落入男人耳中令他挑眉,眼底的笑意深浓而幽冷,对这样冲耳又坚硬的话他无动于衷,只咬了会儿手指提出建议:“这样说来,或许有第三种方法。”

    来不及吃掉的完整雪顶化了,塌了一块,歪歪斜斜地沉到热可可中,而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前的那一杯还是完好无损,油然而生的危机让云寻不太愿意听接下去的内容——交易。

    早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的少女一脸决然拒绝的样子,微挑的眼角顿挫着踌躇不安。

    “别急,不想听听酬劳吗?”说话语气向来平静冷淡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此时此刻有些得意,他甚至能感受到云寻脑中绷起了一条弦,震得她耳侧嗡嗡直响。

    “秦夜弦,姜丞柠。两条人命,够不够。”随着呼吸而呼出的话语很轻,却又极为沉重,羽毛般拂过静湖激皱起圈圈层层的涟波,惊扰得静息的几尾鱼都不安地冲出水面一探究竟。

    心跳顿停的急促感带来的瞬时缺氧后大量扬起涌入血液,手指关节握紧到泛白,指甲紧钻着掌心的嫩肉,疼痛狠狠掐住了想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打架的冲动,她觉得自己只要一动,椅腿划拉过地砖的刺耳尖锐的声响会划破这一片的难得的宁静。

    “我不会放过你,你比谁都清楚,那么就更不应该挣扎了。更何况……反监听月见山知枫,这点蝇头小利我不屑于去拿。”陀思妥耶夫斯基偏着头笑得平静,那双幽邃眸中净是夜雾里的冰,这样的笑并不温暖也不善意,满是威胁的警告已经打破了试探的界限,比玻璃破碎的声音更清脆,比子弹出膛的声音更刺耳。

    云寻的退让向来有度,不会卑微地瑟缩也不会懦弱地忍让,自带笑音的声线轻畅:“不加入死屋,我也可以为你做事。我不会违背承诺,那个晚上我们约好的。”

    那个晚上,深陷疲惫的两个人耗时挺长的对话,憋出过三句,他的问题和她令人满意的答案。

    “你会做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忍着困意问,声音都带着些沙哑。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过了十多秒,也不知道云寻的思绪飞去了哪里晃悠一圈,她这么回答。

    “除了加入死屋。”反应过来漏了什么的她迅速又补上了一句。

    以当晚的回答来堵他的话吗?看来诚实的孩子也可能是披着乖巧外皮的狡诈狐狸。云寻完全有自保的能力,当初恐惧他还选择了接近他,还说“如果您也认为‘好人’才值得被喜欢的话,那请您也认为您在我眼中就是‘好人’”这样的话。

    现在威胁起效,云寻拒绝了交易,却一再暗示强调她会帮他,仿佛死屋对她而言是无可逾越的底线。挺有趣的呢!陀思妥耶夫斯基换了坐姿,在心底闷笑。

    可他们的互相配合不算交易算什么呢?情人之间的默契吗?允许不拒绝交易,只拒绝这一次交易。

    从数月前的雨天开始,云寻渐渐露出了真面目,一个棘手的小姑娘。那一天,他从她清澈明晰的琥珀色的眼里看到了被迫碾碎在眸底的祈求,那个一闪而过的真实让他出奇地心软了。

    或许只想捏在手里玩弄。

    两杯可可雪顶见底的时候,两人一高一矮依次下楼,服务员“谢谢惠顾”的声音消失在玻璃门拦阻之中,男人的话落在晚风里:“本来站在门口你在疑惑什么?”

    现在有些冷,街道很空旷。

    “四周没有什么威胁。你也没有安排什么人。”云寻左臂的刺痛一闪而过,她小幅度地动了动手臂。

    哈哈哈哈……所以这就是——

    “这就是你敢这么和我说话的原因?‘既然无法拒绝,也别希望我会顺从’?”陀思妥耶夫斯基轻笑,显然对今晚的胜利十分满意,成人利益上的胜利绝对不是小孩子得到了新玩具那样单纯而短暂的欢欣,那是种更为深沉的厚敛,算计得逞后的嘲弄。

    好吧。原来不安排什么人手就是想看看自己能嚣张到什么程度……云寻咋舌,腹诽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幼稚,不过就算计他两次而已,这么报复至于吗。

    “我可不会遵守约定。”轻慢地透露着轻视的双眼,与漫过夜色的雪原上的狼眼底的幽光是不同的,男人的眼弥漫开冰雾,带着雪色的柔淡;而野狼的目光是锐利的,极为明显的危险。

    “我遵守就好了,反正我不会违约。”明润的眼眸毫无惧色,她委婉又直白地告诉陀思妥耶夫斯基,合作可以但她不会加入死屋。

    黑夜是劣质的填充物,什么都装不满、什么都挡不住,风从两人肩膀间距中穿过,些许凉意灌入鼻腔,互相嫌弃的两人步子出奇地一致,他们路过坐在长椅上失意地叹气的人,他迷茫的魂魄在徒劳中踌躇着。

    云寻放慢了脚步,夜色、月光、灯影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描了一圈淡而柔和的轮廓。

    路边草坪的长椅上,孤独的人开了听啤酒,气体滋出的声音在路灯昏黄的光影下独唱。

    “ 你等等我和那位先生谈一谈,我觉得你和路人对话会很有意思。”云寻说完就冲着长椅小跑了过去,夜盲的她借着稍亮的路灯合宽敞干净的路才能走得这么顺畅。

    然而这个路人并非通俗意义上的路人,陀思妥耶夫斯基蹙眉眯起眼后退了两步藏在阴影里。

    “您好,先生。”云寻突发奇想觉得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与路人聊天应该会很有趣。

    长椅上的先生缓慢而机械地抬头,眼皮耷拉毫无精神,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圆框眼镜。左侧唇上一点痣。坂口安吾!云寻剩下的话卡在舌根——

    “很抱歉认错人了!失礼了告辞!”在坂口安吾尚在迷茫时,云寻转身就跑,拉起等在暗处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拐入黑不隆咚的小巷。

    慌乱一抓间,一不小心拉着他的手了,女孩的手有些凉,没有细腻肉感的手指不住颤抖,那个“路人”惊到她了。

    想不到只抓个路人也能抓到现在不能遇见的人啊……

    “夜盲多吃胡萝卜啊!”直到小朋友不喜欢吃胡萝卜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借此讥讽,又直言不讳地嘲笑云寻的眼光有很大的问题,“以及我不觉得月见山风遥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看好,也不认为我和路人能谈得上什么话,尤其是名为坂口安吾的路人。”

    有时候和聪明的小朋友一块出来还挺有意思的,夜盲看不清人造成的闹剧有点不合身份地犯蠢。

    云寻反击的时的两分笑意带着调侃:“请不要以您高人一等的浅薄视角来评判他人。”

    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一起要么被气出高血压要么被吓出心脏病,对于加入死屋这件事,他明显怀着“把人逼退到底线以外的地方真的很有趣”的兴致来逗弄。

    在一个路口,陀思妥耶夫斯基朝另一个方向调转脚步,那不是回月见山风遥家的路,他要去死屋的据点。

    这位男人如浓夜般深沉幽邃的眼眸中微弱星辰的光润都泛着凉意,时有时无露出的凌厉也是只正方冰棱消融的前一秒。

    女孩站在原地兜着夜风,她想起杀列昂尼德的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装成高档酒店套房里的调酒师,优雅地拿三头锥快速地凿去方冰的八个棱角,随后他熟练地转动冰块沿着边缘削,凿出的每一个冰块都符合每一个杯子的大小。

    这样的观测力实在可怕。但尽管可怕,她还可以开心一段日子,外公和伯伯站在了对立面。

    凭她总结的月见山一族的业务情况与长三角和日本的距离,月见山一云有底气和云无蔽就长三角一带展开争夺,如果能赢,为家族的企业打下一块金土地,长三角集装箱码头的吞吐量可相当可观。

    今晚,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地下据点的电脑前浏览了各大组织异能者的数据,却无意间得到了云无蔽在长三角地区的准确位置。

    “呵……”蓝光照着男人苍白的脸,唇畔的笑意冰冷而充满了算计,食指划开唇与齿列摩擦,云氏的掌权人已经老了,越来越难以掌握全局的态势。

    做掉云无蔽与月见山一族进行更亲密的合作是正确的,云寻既然对事态发展已经有所预料,那她也会有所准备。

    可真的要遵守她的计划吗?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想遂了狡诈小朋友的意愿,不如就不让她去长三角凑热闹了吧,看她郁闷仇视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好玩。

    不知道第几天没睡好的云寻又被左臂的疼痛拉扯得难受,白净的额头上爆了一颗痘痘,鼻翼两边也泛着油,裹紧了被子的她蜷曲身体弯曲双腿,喉内压抑着痛苦的呜咽。

    早晨七八点,陀思妥耶夫斯基回到风遥家,略重的黑眼圈已经和云寻眼底的乌青色有得一拼了。天然呆小妹妹的刘海不止多久没有打理了,亚麻色的发丝盖过眉眼,他打了声招呼无视了她好奇的视线走入书房,关门、开机、连耳麦。

    有一段缓存的音频,月见山知枫的声音很激动,他甚至能想想那个女人干燥苍白的唇如何像鱼嘴一样翻动。

    “到时候杀了云寻吧。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小丫头藏得这么好、那么会演。碍手碍脚还碍眼,留着总归是祸患。”

    “可……异能……”是佛拉纶的声音。

    “呵。”自大的笑声来自月见山知枫,“我的异能【人偶】不知道比云寻的飞廉成熟多少。她的左臂已经不能正常使用了,你去看看她左肩的纹样,如果有火焰的形状,就可以放心杀掉了,飞廉会是我的一大藏品,也将为我所用。”

    音频的后面只剩两个女人的笑谈,陀思妥耶夫斯基反复追究都算不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索性关了电脑,这台电脑没有多大用处,风遥家里的网络有限制,月见山一云铁了心要保护这个小丫头,相比云寻的睿利、明澈、外露的开朗,风遥确实弱不禁风得能够激起一种大男人的保护欲,可腼腆又不太主动的性格稍显沉闷。

    一张镜子里照出额头上的痘痘,云寻甩了甩恢复正常的左臂,不真实的被掌控感让她极为不安,虽然一切都按照她想的进行着,可难免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个报复心极强的老男人会从背后捅她一刀,不,可能不止一刀。

    躺在床上大睡了几天后,仗着睡眠充足的劲,云寻去了超市,前些天她一直想吃半熟芝士挞,未成年的她为了不被巡夜的警察叔叔抓住只能赶在九点之前回去,嘴里叼着面包就当晚饭了。

    虽然飞廉在月见山知枫身边做假装归顺的障眼法,但与飞廉的感官共享的云寻仍能直到想要知道的事情,现在异能正告诉她姜丞柠已经好久没回住处了,瞬间心脏跳动的速度让她喉咙开始发紧。

    如果自己解决不了麻烦,还是别惹麻烦了啊!嫌麻烦的心思晃过了一秒,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十几年来除了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撞一块后头一回觉得麻烦,苍白得从幽灵坟茔中剥离的男人让她心生警惕、防备,如站在悬崖处,可姜丞柠没有这么棘手也不及魔人百万分之一的可怕。

    正想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超市里迎面走来了他本人,云寻握着推车的手紧了紧,空旷笑意悬在眼里,微翘唇角带着阳光溜过叶隙的弧度。

    幽紫眼眸看向购物车里的黄油、细糖霜、一盒鸡蛋、低筋面粉、杏仁粉、奶油芝士、牛奶、柠檬,他拎着果酱和面包,把采购篮从左手换到了右手,惯畅地站在了云寻右侧,两人并立而行。

    掌握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动向不容易,云寻对这种冒险刺激的想法没有尝试的欲望,所以每一次的先机都被抢,这次也不例外。

    飘忽轻浅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脖颈,企图切断她的脖子直达左肩,极北风雪的清冷声音就落在耳畔:“月见山知枫和佛拉纶说打算杀了你。”

    “说好的‘这点蝇头小利不屑于拿’,怎么反监听得这么开心啊?您不会喜欢伯母吧?”带有嘲弄的玩笑成分,云寻斜眼缩着脖子极为夸张而滑稽地拿左手捂嘴,可那斜视的眼神里分明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正在这时口袋里的震动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云寻迟疑一会儿选择了接听,云寻瞥了身侧的男人一眼,又很快转过身去,“好,我知道了。”

    语气十分淡漠,可陀思妥耶夫斯基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不安与担忧。现在运气好到被他撞上了这种情况——碍于其他人在身侧而不便于表露真实情感。云寻随意扯蒙上的掩盖姿态在他眼中是半透明的,这样只会欲盖弥彰。

    女孩慢悠悠地推着购物车,似把电话那头的事情抛却,她的双眼草草扫过一排货架,然后绕到了收银台,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走,他有事要做,在超市见秦夜弦。

    回去的途中突然左臂发痛震麻,云寻直到不能再慢悠悠地了,自己与月见山风遥的连系因为同在横滨而显得作用格外强大,陀思妥耶夫斯基投喂给月见山风遥的药效几乎有一半以上都转到自己这儿来了,嗜睡、易眠的状态在近日更加频繁。

    但仅仅少量的投入药量,不至于让身体这么疲惫吧,那个老男人肯定懂了手脚!其实云寻没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动过手脚,他的确是每次放了少量,可一天放了多次。

    许先生已经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坐了好几个小时了,就等着云寻进门开灯,灯光亮起的刹那,气质儒雅长相秀气的许先生摘了圆框眼镜露出稍有僵冷的严肃神色:“姜丞柠失联了。”

    “只要没有被陀思妥耶夫斯基抓到一切好说,钟塔侍从需要姜丞柠在暗处,云氏也需要她。”云寻一股脑地把东西倒入冰箱,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力气吐出来,“把这个委托信邮寄给武装侦探社。”

    “陀思妥耶夫斯基会拦的吧。”许先生皱眉,看着桌上封好的信封难得地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让他拦。”云寻在电子水壶中接了杯水,拿起中午切开的柠檬挤了些汁水进去。

    许先生抬头,眉宇间都是萧索的苦涩与暗自忍耐的担忧、焦虑:“本来长三角还好好的,列昂尼德·安德烈耶维奇·库尔布斯基死掉的消息突然传了出来,那里一躁动就端出了好几个毒圌贩老窝,老周在那里看了好几个月,政府同意云氏动用异能团队帮忙。于是……”

    这消息都没有报道怎么可能传出来?!两人的疑惑在目光相对时传达。

    不过云氏启用异能团队帮忙,这么做明显要消灭证据啊!云寻的指腹擦着杯口绕了一圈又一圈,杯中的水却没有想法喝一口,“海关把守严格,装备可靠,周先生在,绝对安全。我备了丹碧丝,卫生棉是很好的引火绒。”

    而且她还知道,密码X。

    许先生略感头痛地重叹一声:“啊!你是不是准备走到哪儿烧到哪儿?我求求你消停一点好不好小魔女?你骗过异能实验操作者自我损耗太大,要是折在长三角老周可要把我脑袋给拧下来!”

    “再说秦夜弦已经猜到你的意图了,月见山一族业务数据她都接手,月见山一云给你买的机票她怎么可能查不到!”许先生带着有些慌张而无奈的视线穿过薄黄安详的灯光看向站在餐桌旁的云寻,而后语气低沉间满是警告,“她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见面了你知不知道?”

    可有人并不在乎可怕不可怕,女孩的指腹反向擦拭着杯口两圈,那双眼中明净粲然,她气定神闲地笑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准备的□□我让飞廉拆了复进簧。”

    虽然对泵动式的影响不大,但这种无实质伤害的行为拉不起多少仇恨,女孩一撩长发抚着后颈轻笑:“如果马卡尔真的打算从‘友方’监视者中叛出,那就让他从世界上消失。”

    这话的凉意如干燥秋夜泼顶而下的凉水,斯文儒雅的许先生明白马卡尔处境危急,已被列入怀疑范围。

章节目录

company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与云听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与云听风并收藏company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