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虫鸣，星辰寥落只有风在言语，云寻背对镜子揭开衣领拉到肩后，从左臂到肩膀由浅渐浓的红线纠缠肌肤之下，在肩膀处结成火焰，却如塞了碎冰般疼痛。
踏浴室温热水汽湿透了全身，浅木色长发黏在背后，水珠由左肩滑落从指尖滴落碎在了瓷砖上，映出琥珀色眼瞳中笑意锋刃。
湿漉漉的感觉想起数月前雨间黄昏，她疑惑毫不犹豫的迟疑，坦然承认对死亡的不安，或许陀思妥耶夫斯基把她的坦诚看成了服软，但这作为屡次放过她的理由并不充分。
温热从头淋下，与其神经病一样跟踪窥视还不如让陀思妥耶夫斯基呆在自己身边来得方便，给侦探社的委托信是正规的途径，他一定会看。接下去就又是老套路——窃听，阿加莎给了军情六处的窃听器。
受热的肌肤水润，左臂的血线在皮肉里埋伏纠缠的姿态可怖而丑陋，火焰像无数干枯的树根，她没有让飞廉切断【人偶】的限制，长期的自我削弱作为瞒天过海的手段颇有成效，可稚嫩的身体承受不了时好时坏的反复，努力维持的低烧期间也会因为处理不当而遭遇几次高烧，但为了不让飞廉失控暴走，最佳、最方便的选择只剩下适当的自我削弱已经最佳、最方便的选择
疼痛退场，躺在床上的人很快睡着了，梦境中血腥而黑暗的场面颠倒转换，排排试剂管、手抄纸上的数据报告、器械运作声，恐惧在尖叫，年轻的哭喊无助回荡，那些都踩踏着只有她一个人的狭小空间，挤压的窒息感捂住感官，云寻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对狭小的空间如此排斥。
稍微一点儿清醒都像强氧化剂，梦醒后遥远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熄光的黑夜里，她裹着被子像推开沉重的沙土般翻了个身。
熬夜工作的马卡尔在据点突然从接收器内收到一条加密信息，踩着紧赶的步伐敲门汇报给了正喝着咖啡的首领：“首领，埃理诺给武装侦探社的委托信。”
“本来她就想给我看，传真过来，信原样送出去。”陀思妥耶夫斯基放下杯子看了过去，马卡尔面对自己时拘谨而严肃的表情无论看几次都令他想发笑，拘谨小心的男人一边眨着酸涩鼓胀的眼睛一边点头，转身跑回属于他的狭窄的工作屋后，不过十秒，传真机咔嗒咔嗒的声音在角落响起。
委托信的落款为“你所知道却并不熟悉的云寻”，要求很简单，委托太宰治照顾月见山风遥。被咖啡简陋的苦涩熏得困倦的男人眼看着传真的委托，指尖敲打着桌面，液晶屏内显示着横滨各大街道的夜景，偶尔有人沉浸在夜的寂寥中漫步独行。
黑夜沉睡在路灯或惨白或枯黄的光晕下、爬覆在屋顶野猫蜷曲的身躯上、隐藏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零落沉寂又稍有落寞的眼底。
数日后的清晨，伴随着第一声鸟啼，刚在书房拷贝了反窃听软件、清理痕迹的途中一封邮件传入临时手机，月见山风遥迫不得已的逐客令委婉而冷漠，他相信现在侦探社应该为那封委托信做出了相应措施。
他从风遥家中撤走，像从自己家出趟门这么轻松，漫步在楼与楼影子倾轧的夹道里，一侧光明通畅的公路上随处可听欢声笑语，一个世界仅剩一个人，另一个世界饱和得快要溢出来。
风遥过于在意母亲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重视，让人找了一处舒适的住所，那是月见山一族“恰巧”空出来的出租屋。陀思妥耶夫斯基牵起嘴角，这个对外宣告空屋的房子里住着云寻，只要是个空屋就默认没有租客，位置不会暴露，更方便行事。
只是他不知道云寻现在想玩什么把戏，从前她一直都强调着安全距离，现在却想引他过去？
从据点离开之前陀思妥耶夫斯基让马卡尔联系果戈里过来替他拿行李，行李包裹用仓库积货的斗篷改造，防风防潮很结实。
中午下班在快餐店填饱肚子的果戈里在街头拎着公文包并入行色匆匆的制服人群，绕过每一寸擦肩而过的挤压，在阴暗狭窄的夹道里看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哎嘿！我说，虽然拎着行李有损你的潇洒形象，但也不要让我一个文职人员帮忙托运好吧？”
戴着假发的这人叽叽喳喳看似抖擞，其实精神状态不佳，满腹心事咽在肚子里，不过他稍一转头竟然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胡茬有点儿明显了！
这么眉清目秀的男人长了胡茬不清理，不太好哇！一双好奇、突觉怪异的眼睛散着谲异的光，像昆虫的口器聚集在瞳仁里。陀思妥耶夫斯基若无其事地摸了摸下巴，手感不好，该挑个时间清一清，他很快放下手，双臂交叠横捧在胸前：“做完这件事，差不多该去忙你自己的事了吧。”
要完成欲望的表达对云寻而言很容易引起自身疲惫，比如说想吃流心芝士挞，去了超市，之后回家制作，时间、精力的花销用于对流心芝士挞的想念，累从肢体上泛滥，快乐在情感中舞动，这天平的两端平衡一下便会达到名为满足的状态。
柠檬对半切、细砂糖筛两遍、烤箱控温控时，云寻叼着只抹了茶焙牛奶酱的面包片站在流理台前搅打芝士。芝士糊加柠檬汁可以有效去掉芝士特有的过于浓厚的腥味，再挤入烤完的挞皮里，六枚蛋挞摆盘后塞进冰箱，冷藏时间一到才能取出来刷蛋液，挞芯在烤箱里膨胀，烤完后取出，鼓起的挞芯渐瘪了下去。
瘪了挞芯的蛋挞还没有凉透，敲门声却突然响起。怎么这么快？云寻心底咯噔一下，房间收拾好了，可窃听器没来得及装。
进门时香浓的味道和少许清新的果酸味像只陌生的猫儿似的轻触鼻梁，果戈里帮忙托运的行李下一秒出现在墙角，他人却不知道溜哪儿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回头看了一眼空荡的身后。
只有几个骑单车的小孩和几位家庭主妇经过。
“我以为你缺重石，那天你没来得及买。”陀思妥耶夫斯基借着重石顺便提到那天，记忆当然会在超市里绕一圈重回当日的情形。
可云寻却故意把重点放在了重石上十分轻巧地承接了话题，完美地绕了过去：“没事，豆子可以代替。芝士挞刚好，趁热吃？”
不为所动、不露马脚、避重就轻。他与她所有的交锋都比枪械的对决来得困难，开了保险扣押扳机可以造成一击致命，然而语言上的交流所隐藏的很多东西比死亡更有价值。
气味分子活泼地乱窜，芝士量很足、还放了鲜奶油和柠檬汁，浓郁中清新的味道减轻了芝士的膻味。云寻转身走向流理池洗玻璃碗，水声急促而焦躁地冲刷着黏在圆润碗弧上的粉料痕迹。
玻璃碗放在沥水架上发出轻撞的响声，女孩甩掉两只塑胶手套从小碟架橱中取出没有花纹的米黄甜品瓷碟，抽了一把牛排餐刀走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身边：“大利年芝士，没用安佳。”
一枚蛋挞与底托分离倒扣在碟子中，餐刀尖端划过碟面沿摩轻响，蛋挞在对半切尽时留了几寸相连，香味浓郁又细腻顺滑的流心涌了出来。碟子被推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跟前，琥珀瞳眸轻笑不减，女孩坐在他斜侧撑起下巴：“为你准备的。”
“之前维持的距离不要了？还拿那封信引诱我？”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女孩手中的牛排餐刀，指尖摸着瓷质冷滑的边缘从容地拿起了面前的碟子，云寻不会趁他双手空不出位置时拿着牛排餐刀抵着他喉咙凑到他面前说些不知深浅的话。
减轻了膻味的芝士奶香更浓，柔和细密的流心入口即化，酥脆浅金的挞皮还缺些火候，应该是搅打的时候没有逐时加速吧。
餐刀在白净紧实的指腹间捏转了一会儿，她的视线一直打磨着刀口，直到伸出舌头舔掉了刀口沾上的芝士时含糊着喊了声：“陀思妥耶夫斯基……”
闻声抬头，恰好看到舌尖划过刀口的画面，湿润的粉色卷着乳白的芝士缩回口中，他后颈一凉，感觉喉咙被掐紧，女孩视线低垂搞不过他的肩膀：“感冒药是不是从果戈里那里拿的？”
一周前的事情现在才考虑，她问他，却追究别人。
“你信我说的话？”时间纤维细腻的触碰让人回神，陀思妥耶夫斯基咬下另一半的蛋挞。
“你说实话我就信。”牛排刀还在五根纤细手指间夹转，撑着桌面的手。
“我没有像你那么不会撒谎。”极为讽刺的语气带着话题终结的暗示，幽白森寂的表面柔和的男人本以为云寻不会再说话。
一枚蛋挞的脆皮在她齿间被咬碎，女孩声音清朗带着二分隐约笑意，像夏月微凉、像晨风轻冽，因咀嚼着蛋挞而有些含混：“那晚上吃外卖？不吃外卖也行，我给你留四个蛋挞。”
一刹那停顿的沉思与权衡。说，吃云寻做的晚饭；不说，吃外卖或蛋挞。陀思妥耶夫斯基把碟子推向桌面正中心，假装那刹那的思索根本不存在般自在地点了点头：“药是从果戈里那里拿的。”
好了，药八成是姜丞柠的，既然这样就能排除一个值得提防的因素了，生了病的杀手会安分一点儿。她现在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才更为手无缚鸡之力：左臂不能动、异能不能用、脑子转不动。
“那么晚饭吃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怕云寻找到借口反悔一般，要求她做出相应承诺。女孩习惯于微笑，唇角上挑得自然，视线在陀思妥耶夫基苍白的泛着病态的脸上游移。
月见山风遥到底把陀思妥耶夫斯基饿了多久啊……
有火腿、培根的土豆浓汤，加了奶油更加顺滑稠醇；肉末茄子甜辣得当，软烂程度恰好；爆炒金针菇混着肉末和萝卜丝，淋了黑胡椒汁；糖醋里脊没有炸得太柴而且酸甜适口；颜色清淡只有橙红蟹膏添色的蟹膏鱼肉羹飘着咸香。
柔黄的光线将桌沿棱角都刻磨上金粉般细闪，汤羹热气萦绕缓缓上升，将直直投下来的光线氤氲吞噬，光与气的交界处并不分明。
“有人给你送海鲜了？明天可以双笋干贝吗？”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着侧颊望着赤红的蟹膏与膨肥嫩白的鱼肉随意问，他有些想库页岛的银鱼混着粉丝下汤或是撒点葱末做蛋羹的味道了。
“伯伯托人带的，不过你来横滨是‘办公’的不是来吃的。”电压力锅跳出一声“叮”，云寻取出两个碗倒过来沥干。
一提起月见山一云，陀思妥耶夫基就瞬间想起了一件事，在这样的时候问反倒显得有些刻意：“在长三角？”
此时云寻正巧打开电压力锅盖子端出青蟹糯米饭，开锅的声音与距离让她没有听清男人在说什么，只能扭头皱眉问了一声：“什么？”
陀思妥耶夫斯基倒像故意不让她听清楚，讲话又轻，还没有重复，他举起汤勺舀了一口蟹膏鱼肉羹，海鲜特有的腥膻香味随着呼吸沁入肺腑，可耗油放多就太鲜了，鲜过了本身的海产品的咸味，应该再加些粉丝或土豆。
他迫切地想要喝水来缓和一下口腔。
一碗青蟹糯米饭从肩膀后放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前，云寻看着这身今年一二月份就见过的披风，既打趣又试探：“你是俄罗斯驻防士兵吗？”
拿着勺柄的苍白修长的手指一顿，男人冒出一丝笑意。
餐桌正顶上的暖黄灯光与饭菜的热气相伴，窗外的风孤独地呼啸着，果戈里在市役所过道内等某份文件出现在邮件里，在室内抱着暖气的他拉紧了领口，眉目低垂显得孤单。
“错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回应真假不明，云寻盘腿坐在椅子上咬着筷子尖，视线扫过他似抹了白粉笔灰的颈侧。
男人挑了糖醋里脊，勺柄在他左手的持拿动作下转了一圈，勺口触到土豆浓汤却未让半流质有半分褶皱，他启唇笑：“再猜吗？”
“那么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云寻皱了皱眉出言轻简地道出了被排除的可能。
在女孩语气中捕捉到那份犹疑与否认时，陀思妥耶夫斯基挑眉摊手：“你都可以和军情六处还有法国对外安全总局做交易，我为什么就不行？”
算不上肯定，也没有否定，模棱两可的答案最让人费心。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云寻伸入肉末茄子里的筷子还没夹起什么就送入嘴里，她着糯米饭中的蟹膏出神。
“你的伯父、你的外公和钟塔侍从的女爵，我花一个多月的时间。”陀思妥耶夫斯基夹走了云寻选定的那筷茄子，任由心神不宁的她盯着空筷子不知所措，最后的抱怨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喟叹，“你真的很麻烦。”
云寻挑了几簇金针菇放到碗中：“彼此彼此，老男人撒谎精。”
“装熟幼稚鬼小朋友。”陀思妥耶夫斯基把过鲜的蟹膏鱼肉羹推了过去，换了土豆浓汤挪过来，“看来在高加索地区多加的酸奶油只是个走神的意外？”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云寻伸过手来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碗里的蟹膏一筷子全夹走了，她不想诚实回答。
打印完邮件，下了班，果戈里站在横滨的夜风中叹气，身在忙碌职场的他已经没有回去泡面的力气了，那个只会煎蛋的租友也走了好久了，抬头缩着肩膀，凝望着深远的夜空只能深吸一口气吞入肚中。
这天半夜，陀思妥耶夫斯基起床敲了对门，想问她要不要宵夜，可里面没有任何回应，轻轻支在门上的手就只好转动了把手推进彻头彻尾的黑暗里，壁灯亮起，房间里没有人。
看来她挺忙啊，夜不归宿的坏孩子应该为去长三角捣乱而做准备了吧！
连续三天云寻都没有回来，马卡尔的监视也没跟上，难道人在夜里被外星人抓走了？其中肯定存在问题，有人帮她遮掩。三天里曈川来过几次但都沉默着看了他几眼就走了，第四天的早晨，拎着早餐进门的少女肉眼可见的疲惫。
“回来了？”这个早晨有美好的阳光，暖融融地将客厅的一切照亮，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平静的声音没有任何压迫。云寻甩上了门，还没等他消化完响动，她就冲到了男人面前——隔着沙发的一个转角。
“你真认识以前的我？”长袖衬衫第一粒没扣起来，领子有些歪斜，左手插在口袋里，垮在右肩的那部分快要滑落时云寻提了提肩膀。
记忆很诚实地铺垫出血肉纷飞、肮脏麻乱、白骨溅血的场面，造成那一切的只是一个拥有暴力异能的小女孩，想起灰败的琥珀色眼眸中飞溅的血色与耳旁失措的叫喊，绽放在刀尖与弹药上的生命鲜艳又脆弱。
血腥杂乱的画面转瞬在脑海中消失，陀思妥耶夫斯基头也没抬，手指捻着页脚翻过一页：“不认识。”
和之前的说法不一样，他改口了！这个满口胡话的腐烂臭老鼠！
女孩突然探过身子将他手中的书自后往前翻拢，被打断阅读让男人轻皱了眉，满是疑惑与嘲弄的视线顺着五指纤细白净的右手，到手臂外的衬衫衣袖，越过锁骨向上，他对上她的眼睛，冷淡而敷衍地重复：“不认识。”
“撒谎。”云寻万分肯定的语气令陀思妥耶夫斯基无话可说，他扭开了头，企图翻开书却被压得死死地。
觉得没必要把自己所知道的无条件告诉别人的男人将书推塞到云寻手里，起身离进了房间。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异样的灼热情绪将表面维持的沉着从容如冷水一般烧沸，本来是想说“打断别人，这样的无礼总会让人心生不满并由此气恼”，可看着她透亮日光般澄明的眼睛与那种难得一见的认真神色，这个借口在自己心底显得太过低端。
云寻在客厅啃面包，想起当许先生问起陀思妥耶夫斯基怎么样时，咬着软糖脱口而出一声“很麻烦”后，她就意识到了什么。
“觉得他麻烦就是用心了吧，这可不是弄乱云氏、杀人夺命那样简单又容易解决的问题，就算你希望我搁置逃避，我也不会采纳你的高见。”当时自己这么回答，笑对许先生的忐忑与与避让的眼神。
发现这事如同打发奶油，回过神来在某个点小泡沫浓密的流质淡奶油忽然变成了稠滑的奶油糊一样，太突然了。
左臂的异常频繁又剧烈，飞廉一旦被【人偶】提取，自己也就会面临死亡逼近的局面。这三天她见了忙到快要秃头的月见山一云，在月见山一云要对下了药的风遥做些难以启齿的事情的时候出了手。
她打算好好休息，自己不可能不日不夜地操劳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她知道身体的积累很重要。
陀思妥耶夫斯基戴好帽子从房间里出来，那时云寻被疲惫拖着千思万绪没有来得及反应，直到门锁合上的那一声响才将混沌的意识从冥冥中拉拢回来。
一个装窃听器的好机会——来了。
带好橡胶手套拿好窃听器，检查了门把手上有没有放头发丝，开门后蹲下身在进门的地方以指腹浮触来感知是否打蜡，然后蹲行至接线板插座处，确定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做相关措施，云寻才小心地取出工具箱挑螺丝刀拆了接线板，把两枚窃听器放进去。
房间窗帘拉紧，窗外的光线只在窗帘布上抹开了不太明亮的一方影子，白昼无法入侵屋内，黑夜被囚禁于房间安稳地睡着回笼觉等着落日后再苏醒，云寻只能借由微弱的光亮进行操作。
阿加莎只让她帮忙窃听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么地点能多随便就多随便了，如果地点放得太有针对性，万一真窃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到时候被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她就不仅仅会被追杀那么简单了。
神经紧绷了三天勉强维持思考的女孩没有想过陀思妥耶夫斯基会无聊到在出门时记住接线板的准确位置并以尺规丈量计算，以至于输给了变态细致。
陀思妥耶夫斯基回来的时候带了小龙虾卷堡和炸鸡块，他看出女孩最近累得很，就谅解了。
开门声让坐在沙发上的少女脊骨一僵，左肩冰锥刺骨的寒痛，她嗅到了香辣咸美的味道，趴在沙发上朝门口看去：“你吃午饭了？”
“嗯，看你累得不像能做午饭的样子。”陀思妥耶夫斯基把打包带来的东西放在餐桌上，看了一眼干净的餐桌和没有酱汁香气与油腻气息的厨房，抽了纸巾擦擦手指，“要吃一点吗？”
“不用了，实在没胃口。”云寻拒绝了，左臂的疼痛让她无法去感知身体其他部位有什么感觉，就算胃空空如也也感觉不到沉重的饥饿挤压着自己。
仿佛肢体脱离却又能感觉到它的存在，疼痛源源不断地刺激着她，轻轻一触就如电击窜流而过，像是巨石炸开般的疼痛袭来，而可笑的是这种时候左臂无法动弹。
总之东西他带到了，怎么处理就不管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扫了一眼缩在沙发上看杂志的女孩，踏进房间的第一眼就发现了接线板位置的偏离，再以尺规测量——有人进了他的房间挪动了接线板……他藏了夜雾神秘的眼眸暗沉着。
想告知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几天后要出去一趟的云寻完全不知道开门后将面对怎样尴尬的局面。
听着渐进的脚步，陀思妥耶夫斯基来到多排插线板前，以一种精匠气质优雅而迂缓地拆卸着。在敲门声响了三下，轻软的力道推门而入的时候，插线板刚好拆开，露出里面外观小巧的窃听器。
完了！
目光交错，云寻站着俯视，一股寒气猛然从尾椎直达领口，男人站起身，捏住两枚窃听器丢到门口，划过女孩手腕留下一道痕，她后退半步却想到逃跑解决不了问题，顿了半秒之际被人直接拽住领子扯进拉了一半窗帘的房间。
“等……”本来就是天旋地转中，肩侧的推劲让她失去了方向感。
三天没睡又因【人偶】劣效而神经迟缓的女孩倒在床上，撑起身子要跳下床，身前的阴影与床铺明显的凹陷感将她拖旋入一种无力中，反抗之前就被男人握住手腕拉向头顶，唯一能使劲的腰在下一秒被跨坐了上来。
鬼知道这么单薄的男人哪来这么大力气？他温和的冷笑像戳进雪堆里，找不到棱角尖锐却让人发抖。
“教过你的，不要进入任何男人的房间。另外，我也说过，事不过三。”男人笼罩而下的阴影所规划出的暗色空间狭窄逼仄，他用领带打结把手腕捆住，剩余额长度固定在床头。
现在已经不是思考哪来领带的问题了，他不仅把她绑了还解她纽扣并且坐在她腰上！
在他解她外衣的时候云寻就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窃听到了什么，早知道她就不给他反窃听装置了！这不坑了自己了吗！
谁能想缠在手上的逃生结，越动越紧，现在被逼到末路她没有激烈得如同缺水的鱼一样猛甩尾巴，也没有吼着做无用的恐吓，安静下来等他确认完就会放了她了。
左臂血液失序般流向肩膀，肘关节也发麻，更为让她的本能感到焦躁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逼近，危险干冷的气息，额角的伤痕像被切开般刺痛，糟糕透顶。
陀思妥耶夫斯基解开衬衫一排纽扣，却想不到里面居然还有衣服，顶着绒帽带着披风一身厚重的他竟然一脸疑惑地发问：“不热吗？”
云寻视线闪躲不想搭理，显然对他的行为不满。男人的手有些凉，与衣物包裹之内的肌肤的温度的差距让女孩肌肉紧绷着颤抖了一瞬。肌肤紧绷收缩所带来的刺激感让左臂开始发软发凉，手腕已经痛到发麻，倒流的血液直冲肩颈，她压抑着喉间闷哼。
陀思妥耶夫斯基以手背挡开云寻左肩遮盖的碍事的衣物，如愿看到如窃听器中月见山知枫所说的火焰纹样，极为扭曲，像恶兽的爪牙挥舞着割开少女白皙的肌肤。
果真，月见山知枫可以提取云寻的异能，那这样，云寻希泽黎的死活在之后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不听话的浅木色漂亮狐狸和容易骗取信任的月见山知枫，谁更好控制再明显不过。
那一刻，云寻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冷峭寒严的笑意中极近地体会到了深彻骨髓的心惊胆战，搭在左肩的指腹轻抚着折磨得她在夜晚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的纹样，动作轻柔带着珍视，却像雪水淌过肩颈的冰凉又化作刀尖锋锐的犀利。
“所以高加索地区，也因为这个而注意力难以集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窃听中知道【人偶】提取异能对被提取者产生的作用，也想通了之前云寻偶尔不在状态的恍惚。
冰凉的触感化作细长利刃搁在肩膀上，危机意识带动的逃脱念头仍然无法挣脱逃生结的禁锢，越动越紧的绳结磨红了手腕的肌肤，云寻琥珀色的眼眸剔透明亮，唇紧抿得发白，笑意消失殆尽。
她在紧张，双手被缚、腰也因为男人的姿势而难以使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感受不到左肩的异样，没有发烫也没有纹样粗糙的质感，像是刻在皮肉里的浮雕，肌肤只是一层柔软光滑的嫩白屏障。
“成年人的世界小朋友不可以参与搅和。”他的语速缓慢语气轻松，但云寻却觉得巨石轰落的声音擦着耳廓飞过，他没有生气，声线似埋了新雪的醉意氤氲，可雾气的根源是液氮。
他比液氮更冷，比液氮更危险，接近即伤。逼仄的空间与遮盖了自己的阴影已经压迫着心跳急剧加快，急促的呼吸噎下了她所剩无几的精力，连反抗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了。
“我知道事不过三，这不是第三次吗。”云寻咳嗽了一声勉强压下了声线里的颤抖也忽略裸露的左肩和那只手。
“哦？”长音拽着呼吸落下冰渣溅在肌肤里漾着疼痛，“那你还想有几次？”陀思妥耶夫斯基眼底的轻蔑一闪而过，若尖锥冰棱熠辉，刺得云寻清润眼瞳有些胀痛，只一秒便移开了视线。
下一秒危险就猛然凑近，他的唇附靠在她耳边：“你去不了长三角。”
威胁、软诱、硬逼，轻雪般苍白面容下的阴寒森冷、无情残忍，那些都不是猖獗跋扈得明显的，而是像寒风轻啸而过留下余寒之意恣纵肆意着。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云寻是软硬不吃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想提取她的异能就暂时不会杀她，她的妥协退让可不是无理无据地用在软弱上的。
男人唇畔无情笑意不减，笑中寒凉，眼底深邃幽寂，他的手从云寻的肩膀探向手臂，指尖稍稍用力，就看到女孩吃痛皱眉的模样，发白而颤抖的唇，无论淋雨后高烧还是双眼被烫伤失明，她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呵。”陀思妥耶夫斯基低笑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就被突然出现在半空的果戈里打断了。
“啊呀！”照常的惊叫与假意又夸张的喜悦与讶异渲染得那张脸有些滑稽，却也不能盖过果戈里本身的帅朗，“啊！费佳你们在干什么呢？”
果戈里伸长脖子尖叫，让云寻有了几分想拧断他脖子的想法，耳膜被震得几乎颤抖出嗡鸣。
“啊啊啊！你怎么可以强迫未成年？”果戈里虽然这么说着，眼底却泛着兴味的光，大步流星来到床前坐在床头柜上颇有一副你俩继续的看好戏的模样。
“哈哈哈哈啊，猜一猜我来做什么？是费佳让我来看着你的一会儿的、就一会儿哦~”果戈里有些愉悦地朝云寻吹了吹口哨，不知道在想什么歪主意。
他扯过陀思妥耶夫斯基手臂的动作太过迅速，抚在上臂的手指划过左臂肌肤又给云寻带来冽疼的刺激，说不完话的男人还胡扯着：“哎呀，大事重要，费佳同志就不要恋恋不舍了。”
然而事实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离开没有什么“留恋”的错觉，他对果戈里的插科打诨始终不在意，可果戈里开玩笑乐得自在。等人走了，那个热爱提问的乌克兰男人终于松了口气安静了下来，眼底的落寞飘零四散着，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他想问姜丞柠的事，但云寻显然拒绝，于是报复心所想的伎俩更让果戈里来了乐趣，他在解开了绑了云寻的领带后走到门外，利用自己极为方便的异能把云寻的外衣都传送走了，连穿在身上的都没放过，他统一叠起来带走了。
拖住被子披在身上的云寻服了果戈里这剧毒操作了。
“陀思君说要看着你不让你乱跑，我这么做你应该不会乱跑了吧？”果戈里在卧室外摸着下巴，背对门说话，“还有啊，陀思君的胡茬好久没打理了，那就拜托你了！我走啦！拜~拜~”
这欢脱货绝了呀！ 怎么还带拿走人家衣服的？云寻打开衣柜取出一套男装。
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据点回去后，场面让他下一惊，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合上门，就见云寻抱臂站在门前，一脸隐忍又心力交瘁的样子。
她穿着他的衣裤，扣子全扣满了，宽松不合身也被她挽袖口折裤脚理得长度得体，但看起来这么大的衣服规规矩矩地套在瘦纤女孩身上还是很滑稽，包覆之下的一切似乎空空荡荡。
所以果戈里对她做了什么？这样的问题让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唇齿再次与他的手指相撞。
“让果戈里把衣服还给我。”云寻没有绕开陀思妥耶夫斯基去关门，而是正面地、以拥抱的姿态，从他身体两侧伸手去关门，顺便把他堵在了门板上。
看来果戈里为了限制她的行动把可外穿的衣服都拿走了。
被堵在门口的男人不断打量着十多岁的小朋友，长袖衬衫的袖口扎到垂袖可以遮住虎口的程度，奶白衬衣规规矩矩地遮挡了她白皙柔滑的肌肤，一点也没露出什么不该露的，女孩仰头而紧绷的纤薄的颈上肌肤，锁骨相间处的凸起因压抑着气恼而随着呼吸起伏着，仿佛马上就要戳破皮肤的危险感让陀思妥耶夫斯基挪开了视线。
这个样子不适合外出，过于宽大的衣服罩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满是男人的气息，瞳中琥珀色幽沉地看他一眼，男人一汪雾蕴又深彻的眼眸里是假意的好奇和真心的戏谑以及揶揄。
随着眼神渐渐深沉，他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唇，就这样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地对望着，谁都没有占上风。
“算了我去睡觉。”云寻像剩余最后电量的手机，现在已经到精疲力竭之前了，转头走到卧室，她第一次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躺在床上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睁开眼眸后蹦到脑中的竟然是果戈里那个剃须的要求。
其实她自己也看不下去了，在周先生、许先生的精致生活熏陶下她必须挽救一下自己的生活环境。云寻带了把剃须刀、一瓶剃须膏和温水浸过的毛巾闯入了别人的房间，陀思妥耶夫斯基本能性地合上笔记本电脑护住了秘密。
当温和得还有些热气的毛巾毫不留情地捂拍住他下半张脸，放松的神智才注意到身侧拿荡刀布荡刀的女孩。
等到捂得差不了，他取下毛巾用胡刷打剃须膏，绵密泡沫覆盖了须茬所在的面积，云寻斜睇了一眼，陀思妥耶夫斯基听到不屑的哼声。女孩第一粒纽扣松开着，领口七高八低地耷着，柔顺头发用一根铅笔松散盘在脑后，前额与鬓侧的碎发随着低头地动作垂下。
“闭眼，我要开窗帘了。”
强光突至，长期处于黑暗中的双眼即使有眼皮的保护还是没有幸免于刺痛感，这让他不耐地皱起了眉，眼角酸胀泛起涩湿。
被湿润了的刀锋紧贴皮肤带来的冰凉让陀思妥耶夫斯基警惕，云寻皱着眉稍欠下身降低视线关注需打理的部位，她握刀的方法是很泛用的一种，刀锋向下、略内倾，运刀平稳力道均匀，手腕的灵活。
刀锋蹭过肌肤，陀思妥耶夫斯基缓缓睁开眼睛，下午还不到斜照衰微的时间，房间内的晃明让他不适应，他避免与光亮直撞而选择垂敛眼眸，她专注而投入，无可挑剔的、眼角微挑的漂亮眼瞳以及眼瞳中凝住了阳光般的琥珀色都安静地注视着他。
运刀于脸颊处，因骨骼存在而在剃须时会产生的起伏让她改变了握刀方法，利用腕力短刀路运行，右手控刀、左手配合着拉紧皮肤，让刀片更贴合，她呼吸稳缓，喷在脖颈上的吐息溅入衣领内的皮肤，星光落在草尖那样轻柔。
在浴室抹须后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镜子中一模一样的人，感叹云寻刀法的细致准确，不带任何的讨好和勾引，做这种事只是出于她感官的需求而非其他的索要。
于生活而言，她精细到优质，过得干净到舒适、轻悦，从三餐到点心，从起居到出行，云无蔽对她好无非想教她如何杀人、如何为他所用，而她却学来了如何生活，哪怕坑蒙拐骗毫无良心，她也为自己打造了难得的安稳。
他发现两人相处的状态日渐诡异，一开始的警醒、恐慌、害怕、逃离，到后来的试探、合作、协商。
云寻看着眼前陀思妥耶夫斯基下的速冻饺子，被戏耍的无力感从头到脚包裹着她，果戈里的任意妄为已经超出了想象，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换洗衣物也就三套而已，裤子还都是同款，难不成死屋之前是裤装批发商？
吐槽归吐槽，自娱自乐的想法过后就该考虑一下距离目标还有多远了。现在这种难以行动的情况也只能请秦夜弦来帮忙，手机通讯的最近记录停留在几个月前，云寻拨通了号码，带笑的声线拖欠着几丝疲惫的低沉：“明天吧。”
女孩拉起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从被窝里伸出的手摸索着墙壁上的灯开关，拨动了手指把屋内的光亮都熄灭。
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果戈里拉去了乡下的一个湖边吊河童，没人知道这个湖是和姜丞柠一起逃了巡夜警察后傻里傻气地吊过河童的地方。
果戈里抱着一大桶的肯德基和一袋小黄瓜坐在湖边甩杆垂钓，杆子是地上捡的树枝，吊线是保质保量的鱼线，嘴里哼着跑调的喀秋莎，哼一会儿又叹口气，然后继续哼，明快的歌曲被他的叹气声挫地多了些失落与寂寞。
踏浴室温热水汽湿透了全身，浅木色长发黏在背后，水珠由左肩滑落从指尖滴落碎在了瓷砖上，映出琥珀色眼瞳中笑意锋刃。
湿漉漉的感觉想起数月前雨间黄昏，她疑惑毫不犹豫的迟疑，坦然承认对死亡的不安，或许陀思妥耶夫斯基把她的坦诚看成了服软，但这作为屡次放过她的理由并不充分。
温热从头淋下，与其神经病一样跟踪窥视还不如让陀思妥耶夫斯基呆在自己身边来得方便，给侦探社的委托信是正规的途径，他一定会看。接下去就又是老套路——窃听，阿加莎给了军情六处的窃听器。
受热的肌肤水润，左臂的血线在皮肉里埋伏纠缠的姿态可怖而丑陋，火焰像无数干枯的树根，她没有让飞廉切断【人偶】的限制，长期的自我削弱作为瞒天过海的手段颇有成效，可稚嫩的身体承受不了时好时坏的反复，努力维持的低烧期间也会因为处理不当而遭遇几次高烧，但为了不让飞廉失控暴走，最佳、最方便的选择只剩下适当的自我削弱已经最佳、最方便的选择
疼痛退场，躺在床上的人很快睡着了，梦境中血腥而黑暗的场面颠倒转换，排排试剂管、手抄纸上的数据报告、器械运作声，恐惧在尖叫，年轻的哭喊无助回荡，那些都踩踏着只有她一个人的狭小空间，挤压的窒息感捂住感官，云寻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对狭小的空间如此排斥。
稍微一点儿清醒都像强氧化剂，梦醒后遥远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熄光的黑夜里，她裹着被子像推开沉重的沙土般翻了个身。
熬夜工作的马卡尔在据点突然从接收器内收到一条加密信息，踩着紧赶的步伐敲门汇报给了正喝着咖啡的首领：“首领，埃理诺给武装侦探社的委托信。”
“本来她就想给我看，传真过来，信原样送出去。”陀思妥耶夫斯基放下杯子看了过去，马卡尔面对自己时拘谨而严肃的表情无论看几次都令他想发笑，拘谨小心的男人一边眨着酸涩鼓胀的眼睛一边点头，转身跑回属于他的狭窄的工作屋后，不过十秒，传真机咔嗒咔嗒的声音在角落响起。
委托信的落款为“你所知道却并不熟悉的云寻”，要求很简单，委托太宰治照顾月见山风遥。被咖啡简陋的苦涩熏得困倦的男人眼看着传真的委托，指尖敲打着桌面，液晶屏内显示着横滨各大街道的夜景，偶尔有人沉浸在夜的寂寥中漫步独行。
黑夜沉睡在路灯或惨白或枯黄的光晕下、爬覆在屋顶野猫蜷曲的身躯上、隐藏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零落沉寂又稍有落寞的眼底。
数日后的清晨，伴随着第一声鸟啼，刚在书房拷贝了反窃听软件、清理痕迹的途中一封邮件传入临时手机，月见山风遥迫不得已的逐客令委婉而冷漠，他相信现在侦探社应该为那封委托信做出了相应措施。
他从风遥家中撤走，像从自己家出趟门这么轻松，漫步在楼与楼影子倾轧的夹道里，一侧光明通畅的公路上随处可听欢声笑语，一个世界仅剩一个人，另一个世界饱和得快要溢出来。
风遥过于在意母亲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重视，让人找了一处舒适的住所，那是月见山一族“恰巧”空出来的出租屋。陀思妥耶夫斯基牵起嘴角，这个对外宣告空屋的房子里住着云寻，只要是个空屋就默认没有租客，位置不会暴露，更方便行事。
只是他不知道云寻现在想玩什么把戏，从前她一直都强调着安全距离，现在却想引他过去？
从据点离开之前陀思妥耶夫斯基让马卡尔联系果戈里过来替他拿行李，行李包裹用仓库积货的斗篷改造，防风防潮很结实。
中午下班在快餐店填饱肚子的果戈里在街头拎着公文包并入行色匆匆的制服人群，绕过每一寸擦肩而过的挤压，在阴暗狭窄的夹道里看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哎嘿！我说，虽然拎着行李有损你的潇洒形象，但也不要让我一个文职人员帮忙托运好吧？”
戴着假发的这人叽叽喳喳看似抖擞，其实精神状态不佳，满腹心事咽在肚子里，不过他稍一转头竟然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胡茬有点儿明显了！
这么眉清目秀的男人长了胡茬不清理，不太好哇！一双好奇、突觉怪异的眼睛散着谲异的光，像昆虫的口器聚集在瞳仁里。陀思妥耶夫斯基若无其事地摸了摸下巴，手感不好，该挑个时间清一清，他很快放下手，双臂交叠横捧在胸前：“做完这件事，差不多该去忙你自己的事了吧。”
要完成欲望的表达对云寻而言很容易引起自身疲惫，比如说想吃流心芝士挞，去了超市，之后回家制作，时间、精力的花销用于对流心芝士挞的想念，累从肢体上泛滥，快乐在情感中舞动，这天平的两端平衡一下便会达到名为满足的状态。
柠檬对半切、细砂糖筛两遍、烤箱控温控时，云寻叼着只抹了茶焙牛奶酱的面包片站在流理台前搅打芝士。芝士糊加柠檬汁可以有效去掉芝士特有的过于浓厚的腥味，再挤入烤完的挞皮里，六枚蛋挞摆盘后塞进冰箱，冷藏时间一到才能取出来刷蛋液，挞芯在烤箱里膨胀，烤完后取出，鼓起的挞芯渐瘪了下去。
瘪了挞芯的蛋挞还没有凉透，敲门声却突然响起。怎么这么快？云寻心底咯噔一下，房间收拾好了，可窃听器没来得及装。
进门时香浓的味道和少许清新的果酸味像只陌生的猫儿似的轻触鼻梁，果戈里帮忙托运的行李下一秒出现在墙角，他人却不知道溜哪儿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回头看了一眼空荡的身后。
只有几个骑单车的小孩和几位家庭主妇经过。
“我以为你缺重石，那天你没来得及买。”陀思妥耶夫斯基借着重石顺便提到那天，记忆当然会在超市里绕一圈重回当日的情形。
可云寻却故意把重点放在了重石上十分轻巧地承接了话题，完美地绕了过去：“没事，豆子可以代替。芝士挞刚好，趁热吃？”
不为所动、不露马脚、避重就轻。他与她所有的交锋都比枪械的对决来得困难，开了保险扣押扳机可以造成一击致命，然而语言上的交流所隐藏的很多东西比死亡更有价值。
气味分子活泼地乱窜，芝士量很足、还放了鲜奶油和柠檬汁，浓郁中清新的味道减轻了芝士的膻味。云寻转身走向流理池洗玻璃碗，水声急促而焦躁地冲刷着黏在圆润碗弧上的粉料痕迹。
玻璃碗放在沥水架上发出轻撞的响声，女孩甩掉两只塑胶手套从小碟架橱中取出没有花纹的米黄甜品瓷碟，抽了一把牛排餐刀走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身边：“大利年芝士，没用安佳。”
一枚蛋挞与底托分离倒扣在碟子中，餐刀尖端划过碟面沿摩轻响，蛋挞在对半切尽时留了几寸相连，香味浓郁又细腻顺滑的流心涌了出来。碟子被推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跟前，琥珀瞳眸轻笑不减，女孩坐在他斜侧撑起下巴：“为你准备的。”
“之前维持的距离不要了？还拿那封信引诱我？”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女孩手中的牛排餐刀，指尖摸着瓷质冷滑的边缘从容地拿起了面前的碟子，云寻不会趁他双手空不出位置时拿着牛排餐刀抵着他喉咙凑到他面前说些不知深浅的话。
减轻了膻味的芝士奶香更浓，柔和细密的流心入口即化，酥脆浅金的挞皮还缺些火候，应该是搅打的时候没有逐时加速吧。
餐刀在白净紧实的指腹间捏转了一会儿，她的视线一直打磨着刀口，直到伸出舌头舔掉了刀口沾上的芝士时含糊着喊了声：“陀思妥耶夫斯基……”
闻声抬头，恰好看到舌尖划过刀口的画面，湿润的粉色卷着乳白的芝士缩回口中，他后颈一凉，感觉喉咙被掐紧，女孩视线低垂搞不过他的肩膀：“感冒药是不是从果戈里那里拿的？”
一周前的事情现在才考虑，她问他，却追究别人。
“你信我说的话？”时间纤维细腻的触碰让人回神，陀思妥耶夫斯基咬下另一半的蛋挞。
“你说实话我就信。”牛排刀还在五根纤细手指间夹转，撑着桌面的手。
“我没有像你那么不会撒谎。”极为讽刺的语气带着话题终结的暗示，幽白森寂的表面柔和的男人本以为云寻不会再说话。
一枚蛋挞的脆皮在她齿间被咬碎，女孩声音清朗带着二分隐约笑意，像夏月微凉、像晨风轻冽，因咀嚼着蛋挞而有些含混：“那晚上吃外卖？不吃外卖也行，我给你留四个蛋挞。”
一刹那停顿的沉思与权衡。说，吃云寻做的晚饭；不说，吃外卖或蛋挞。陀思妥耶夫斯基把碟子推向桌面正中心，假装那刹那的思索根本不存在般自在地点了点头：“药是从果戈里那里拿的。”
好了，药八成是姜丞柠的，既然这样就能排除一个值得提防的因素了，生了病的杀手会安分一点儿。她现在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才更为手无缚鸡之力：左臂不能动、异能不能用、脑子转不动。
“那么晚饭吃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怕云寻找到借口反悔一般，要求她做出相应承诺。女孩习惯于微笑，唇角上挑得自然，视线在陀思妥耶夫基苍白的泛着病态的脸上游移。
月见山风遥到底把陀思妥耶夫斯基饿了多久啊……
有火腿、培根的土豆浓汤，加了奶油更加顺滑稠醇；肉末茄子甜辣得当，软烂程度恰好；爆炒金针菇混着肉末和萝卜丝，淋了黑胡椒汁；糖醋里脊没有炸得太柴而且酸甜适口；颜色清淡只有橙红蟹膏添色的蟹膏鱼肉羹飘着咸香。
柔黄的光线将桌沿棱角都刻磨上金粉般细闪，汤羹热气萦绕缓缓上升，将直直投下来的光线氤氲吞噬，光与气的交界处并不分明。
“有人给你送海鲜了？明天可以双笋干贝吗？”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着侧颊望着赤红的蟹膏与膨肥嫩白的鱼肉随意问，他有些想库页岛的银鱼混着粉丝下汤或是撒点葱末做蛋羹的味道了。
“伯伯托人带的，不过你来横滨是‘办公’的不是来吃的。”电压力锅跳出一声“叮”，云寻取出两个碗倒过来沥干。
一提起月见山一云，陀思妥耶夫基就瞬间想起了一件事，在这样的时候问反倒显得有些刻意：“在长三角？”
此时云寻正巧打开电压力锅盖子端出青蟹糯米饭，开锅的声音与距离让她没有听清男人在说什么，只能扭头皱眉问了一声：“什么？”
陀思妥耶夫斯基倒像故意不让她听清楚，讲话又轻，还没有重复，他举起汤勺舀了一口蟹膏鱼肉羹，海鲜特有的腥膻香味随着呼吸沁入肺腑，可耗油放多就太鲜了，鲜过了本身的海产品的咸味，应该再加些粉丝或土豆。
他迫切地想要喝水来缓和一下口腔。
一碗青蟹糯米饭从肩膀后放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前，云寻看着这身今年一二月份就见过的披风，既打趣又试探：“你是俄罗斯驻防士兵吗？”
拿着勺柄的苍白修长的手指一顿，男人冒出一丝笑意。
餐桌正顶上的暖黄灯光与饭菜的热气相伴，窗外的风孤独地呼啸着，果戈里在市役所过道内等某份文件出现在邮件里，在室内抱着暖气的他拉紧了领口，眉目低垂显得孤单。
“错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回应真假不明，云寻盘腿坐在椅子上咬着筷子尖，视线扫过他似抹了白粉笔灰的颈侧。
男人挑了糖醋里脊，勺柄在他左手的持拿动作下转了一圈，勺口触到土豆浓汤却未让半流质有半分褶皱，他启唇笑：“再猜吗？”
“那么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云寻皱了皱眉出言轻简地道出了被排除的可能。
在女孩语气中捕捉到那份犹疑与否认时，陀思妥耶夫斯基挑眉摊手：“你都可以和军情六处还有法国对外安全总局做交易，我为什么就不行？”
算不上肯定，也没有否定，模棱两可的答案最让人费心。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云寻伸入肉末茄子里的筷子还没夹起什么就送入嘴里，她着糯米饭中的蟹膏出神。
“你的伯父、你的外公和钟塔侍从的女爵，我花一个多月的时间。”陀思妥耶夫斯基夹走了云寻选定的那筷茄子，任由心神不宁的她盯着空筷子不知所措，最后的抱怨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喟叹，“你真的很麻烦。”
云寻挑了几簇金针菇放到碗中：“彼此彼此，老男人撒谎精。”
“装熟幼稚鬼小朋友。”陀思妥耶夫斯基把过鲜的蟹膏鱼肉羹推了过去，换了土豆浓汤挪过来，“看来在高加索地区多加的酸奶油只是个走神的意外？”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云寻伸过手来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碗里的蟹膏一筷子全夹走了，她不想诚实回答。
打印完邮件，下了班，果戈里站在横滨的夜风中叹气，身在忙碌职场的他已经没有回去泡面的力气了，那个只会煎蛋的租友也走了好久了，抬头缩着肩膀，凝望着深远的夜空只能深吸一口气吞入肚中。
这天半夜，陀思妥耶夫斯基起床敲了对门，想问她要不要宵夜，可里面没有任何回应，轻轻支在门上的手就只好转动了把手推进彻头彻尾的黑暗里，壁灯亮起，房间里没有人。
看来她挺忙啊，夜不归宿的坏孩子应该为去长三角捣乱而做准备了吧！
连续三天云寻都没有回来，马卡尔的监视也没跟上，难道人在夜里被外星人抓走了？其中肯定存在问题，有人帮她遮掩。三天里曈川来过几次但都沉默着看了他几眼就走了，第四天的早晨，拎着早餐进门的少女肉眼可见的疲惫。
“回来了？”这个早晨有美好的阳光，暖融融地将客厅的一切照亮，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平静的声音没有任何压迫。云寻甩上了门，还没等他消化完响动，她就冲到了男人面前——隔着沙发的一个转角。
“你真认识以前的我？”长袖衬衫第一粒没扣起来，领子有些歪斜，左手插在口袋里，垮在右肩的那部分快要滑落时云寻提了提肩膀。
记忆很诚实地铺垫出血肉纷飞、肮脏麻乱、白骨溅血的场面，造成那一切的只是一个拥有暴力异能的小女孩，想起灰败的琥珀色眼眸中飞溅的血色与耳旁失措的叫喊，绽放在刀尖与弹药上的生命鲜艳又脆弱。
血腥杂乱的画面转瞬在脑海中消失，陀思妥耶夫斯基头也没抬，手指捻着页脚翻过一页：“不认识。”
和之前的说法不一样，他改口了！这个满口胡话的腐烂臭老鼠！
女孩突然探过身子将他手中的书自后往前翻拢，被打断阅读让男人轻皱了眉，满是疑惑与嘲弄的视线顺着五指纤细白净的右手，到手臂外的衬衫衣袖，越过锁骨向上，他对上她的眼睛，冷淡而敷衍地重复：“不认识。”
“撒谎。”云寻万分肯定的语气令陀思妥耶夫斯基无话可说，他扭开了头，企图翻开书却被压得死死地。
觉得没必要把自己所知道的无条件告诉别人的男人将书推塞到云寻手里，起身离进了房间。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异样的灼热情绪将表面维持的沉着从容如冷水一般烧沸，本来是想说“打断别人，这样的无礼总会让人心生不满并由此气恼”，可看着她透亮日光般澄明的眼睛与那种难得一见的认真神色，这个借口在自己心底显得太过低端。
云寻在客厅啃面包，想起当许先生问起陀思妥耶夫斯基怎么样时，咬着软糖脱口而出一声“很麻烦”后，她就意识到了什么。
“觉得他麻烦就是用心了吧，这可不是弄乱云氏、杀人夺命那样简单又容易解决的问题，就算你希望我搁置逃避，我也不会采纳你的高见。”当时自己这么回答，笑对许先生的忐忑与与避让的眼神。
发现这事如同打发奶油，回过神来在某个点小泡沫浓密的流质淡奶油忽然变成了稠滑的奶油糊一样，太突然了。
左臂的异常频繁又剧烈，飞廉一旦被【人偶】提取，自己也就会面临死亡逼近的局面。这三天她见了忙到快要秃头的月见山一云，在月见山一云要对下了药的风遥做些难以启齿的事情的时候出了手。
她打算好好休息，自己不可能不日不夜地操劳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她知道身体的积累很重要。
陀思妥耶夫斯基戴好帽子从房间里出来，那时云寻被疲惫拖着千思万绪没有来得及反应，直到门锁合上的那一声响才将混沌的意识从冥冥中拉拢回来。
一个装窃听器的好机会——来了。
带好橡胶手套拿好窃听器，检查了门把手上有没有放头发丝，开门后蹲下身在进门的地方以指腹浮触来感知是否打蜡，然后蹲行至接线板插座处，确定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做相关措施，云寻才小心地取出工具箱挑螺丝刀拆了接线板，把两枚窃听器放进去。
房间窗帘拉紧，窗外的光线只在窗帘布上抹开了不太明亮的一方影子，白昼无法入侵屋内，黑夜被囚禁于房间安稳地睡着回笼觉等着落日后再苏醒，云寻只能借由微弱的光亮进行操作。
阿加莎只让她帮忙窃听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么地点能多随便就多随便了，如果地点放得太有针对性，万一真窃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到时候被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她就不仅仅会被追杀那么简单了。
神经紧绷了三天勉强维持思考的女孩没有想过陀思妥耶夫斯基会无聊到在出门时记住接线板的准确位置并以尺规丈量计算，以至于输给了变态细致。
陀思妥耶夫斯基回来的时候带了小龙虾卷堡和炸鸡块，他看出女孩最近累得很，就谅解了。
开门声让坐在沙发上的少女脊骨一僵，左肩冰锥刺骨的寒痛，她嗅到了香辣咸美的味道，趴在沙发上朝门口看去：“你吃午饭了？”
“嗯，看你累得不像能做午饭的样子。”陀思妥耶夫斯基把打包带来的东西放在餐桌上，看了一眼干净的餐桌和没有酱汁香气与油腻气息的厨房，抽了纸巾擦擦手指，“要吃一点吗？”
“不用了，实在没胃口。”云寻拒绝了，左臂的疼痛让她无法去感知身体其他部位有什么感觉，就算胃空空如也也感觉不到沉重的饥饿挤压着自己。
仿佛肢体脱离却又能感觉到它的存在，疼痛源源不断地刺激着她，轻轻一触就如电击窜流而过，像是巨石炸开般的疼痛袭来，而可笑的是这种时候左臂无法动弹。
总之东西他带到了，怎么处理就不管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扫了一眼缩在沙发上看杂志的女孩，踏进房间的第一眼就发现了接线板位置的偏离，再以尺规测量——有人进了他的房间挪动了接线板……他藏了夜雾神秘的眼眸暗沉着。
想告知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几天后要出去一趟的云寻完全不知道开门后将面对怎样尴尬的局面。
听着渐进的脚步，陀思妥耶夫斯基来到多排插线板前，以一种精匠气质优雅而迂缓地拆卸着。在敲门声响了三下，轻软的力道推门而入的时候，插线板刚好拆开，露出里面外观小巧的窃听器。
完了！
目光交错，云寻站着俯视，一股寒气猛然从尾椎直达领口，男人站起身，捏住两枚窃听器丢到门口，划过女孩手腕留下一道痕，她后退半步却想到逃跑解决不了问题，顿了半秒之际被人直接拽住领子扯进拉了一半窗帘的房间。
“等……”本来就是天旋地转中，肩侧的推劲让她失去了方向感。
三天没睡又因【人偶】劣效而神经迟缓的女孩倒在床上，撑起身子要跳下床，身前的阴影与床铺明显的凹陷感将她拖旋入一种无力中，反抗之前就被男人握住手腕拉向头顶，唯一能使劲的腰在下一秒被跨坐了上来。
鬼知道这么单薄的男人哪来这么大力气？他温和的冷笑像戳进雪堆里，找不到棱角尖锐却让人发抖。
“教过你的，不要进入任何男人的房间。另外，我也说过，事不过三。”男人笼罩而下的阴影所规划出的暗色空间狭窄逼仄，他用领带打结把手腕捆住，剩余额长度固定在床头。
现在已经不是思考哪来领带的问题了，他不仅把她绑了还解她纽扣并且坐在她腰上！
在他解她外衣的时候云寻就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窃听到了什么，早知道她就不给他反窃听装置了！这不坑了自己了吗！
谁能想缠在手上的逃生结，越动越紧，现在被逼到末路她没有激烈得如同缺水的鱼一样猛甩尾巴，也没有吼着做无用的恐吓，安静下来等他确认完就会放了她了。
左臂血液失序般流向肩膀，肘关节也发麻，更为让她的本能感到焦躁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逼近，危险干冷的气息，额角的伤痕像被切开般刺痛，糟糕透顶。
陀思妥耶夫斯基解开衬衫一排纽扣，却想不到里面居然还有衣服，顶着绒帽带着披风一身厚重的他竟然一脸疑惑地发问：“不热吗？”
云寻视线闪躲不想搭理，显然对他的行为不满。男人的手有些凉，与衣物包裹之内的肌肤的温度的差距让女孩肌肉紧绷着颤抖了一瞬。肌肤紧绷收缩所带来的刺激感让左臂开始发软发凉，手腕已经痛到发麻，倒流的血液直冲肩颈，她压抑着喉间闷哼。
陀思妥耶夫斯基以手背挡开云寻左肩遮盖的碍事的衣物，如愿看到如窃听器中月见山知枫所说的火焰纹样，极为扭曲，像恶兽的爪牙挥舞着割开少女白皙的肌肤。
果真，月见山知枫可以提取云寻的异能，那这样，云寻希泽黎的死活在之后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不听话的浅木色漂亮狐狸和容易骗取信任的月见山知枫，谁更好控制再明显不过。
那一刻，云寻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冷峭寒严的笑意中极近地体会到了深彻骨髓的心惊胆战，搭在左肩的指腹轻抚着折磨得她在夜晚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的纹样，动作轻柔带着珍视，却像雪水淌过肩颈的冰凉又化作刀尖锋锐的犀利。
“所以高加索地区，也因为这个而注意力难以集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窃听中知道【人偶】提取异能对被提取者产生的作用，也想通了之前云寻偶尔不在状态的恍惚。
冰凉的触感化作细长利刃搁在肩膀上，危机意识带动的逃脱念头仍然无法挣脱逃生结的禁锢，越动越紧的绳结磨红了手腕的肌肤，云寻琥珀色的眼眸剔透明亮，唇紧抿得发白，笑意消失殆尽。
她在紧张，双手被缚、腰也因为男人的姿势而难以使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感受不到左肩的异样，没有发烫也没有纹样粗糙的质感，像是刻在皮肉里的浮雕，肌肤只是一层柔软光滑的嫩白屏障。
“成年人的世界小朋友不可以参与搅和。”他的语速缓慢语气轻松，但云寻却觉得巨石轰落的声音擦着耳廓飞过，他没有生气，声线似埋了新雪的醉意氤氲，可雾气的根源是液氮。
他比液氮更冷，比液氮更危险，接近即伤。逼仄的空间与遮盖了自己的阴影已经压迫着心跳急剧加快，急促的呼吸噎下了她所剩无几的精力，连反抗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了。
“我知道事不过三，这不是第三次吗。”云寻咳嗽了一声勉强压下了声线里的颤抖也忽略裸露的左肩和那只手。
“哦？”长音拽着呼吸落下冰渣溅在肌肤里漾着疼痛，“那你还想有几次？”陀思妥耶夫斯基眼底的轻蔑一闪而过，若尖锥冰棱熠辉，刺得云寻清润眼瞳有些胀痛，只一秒便移开了视线。
下一秒危险就猛然凑近，他的唇附靠在她耳边：“你去不了长三角。”
威胁、软诱、硬逼，轻雪般苍白面容下的阴寒森冷、无情残忍，那些都不是猖獗跋扈得明显的，而是像寒风轻啸而过留下余寒之意恣纵肆意着。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云寻是软硬不吃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想提取她的异能就暂时不会杀她，她的妥协退让可不是无理无据地用在软弱上的。
男人唇畔无情笑意不减，笑中寒凉，眼底深邃幽寂，他的手从云寻的肩膀探向手臂，指尖稍稍用力，就看到女孩吃痛皱眉的模样，发白而颤抖的唇，无论淋雨后高烧还是双眼被烫伤失明，她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呵。”陀思妥耶夫斯基低笑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就被突然出现在半空的果戈里打断了。
“啊呀！”照常的惊叫与假意又夸张的喜悦与讶异渲染得那张脸有些滑稽，却也不能盖过果戈里本身的帅朗，“啊！费佳你们在干什么呢？”
果戈里伸长脖子尖叫，让云寻有了几分想拧断他脖子的想法，耳膜被震得几乎颤抖出嗡鸣。
“啊啊啊！你怎么可以强迫未成年？”果戈里虽然这么说着，眼底却泛着兴味的光，大步流星来到床前坐在床头柜上颇有一副你俩继续的看好戏的模样。
“哈哈哈哈啊，猜一猜我来做什么？是费佳让我来看着你的一会儿的、就一会儿哦~”果戈里有些愉悦地朝云寻吹了吹口哨，不知道在想什么歪主意。
他扯过陀思妥耶夫斯基手臂的动作太过迅速，抚在上臂的手指划过左臂肌肤又给云寻带来冽疼的刺激，说不完话的男人还胡扯着：“哎呀，大事重要，费佳同志就不要恋恋不舍了。”
然而事实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离开没有什么“留恋”的错觉，他对果戈里的插科打诨始终不在意，可果戈里开玩笑乐得自在。等人走了，那个热爱提问的乌克兰男人终于松了口气安静了下来，眼底的落寞飘零四散着，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他想问姜丞柠的事，但云寻显然拒绝，于是报复心所想的伎俩更让果戈里来了乐趣，他在解开了绑了云寻的领带后走到门外，利用自己极为方便的异能把云寻的外衣都传送走了，连穿在身上的都没放过，他统一叠起来带走了。
拖住被子披在身上的云寻服了果戈里这剧毒操作了。
“陀思君说要看着你不让你乱跑，我这么做你应该不会乱跑了吧？”果戈里在卧室外摸着下巴，背对门说话，“还有啊，陀思君的胡茬好久没打理了，那就拜托你了！我走啦！拜~拜~”
这欢脱货绝了呀！ 怎么还带拿走人家衣服的？云寻打开衣柜取出一套男装。
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据点回去后，场面让他下一惊，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合上门，就见云寻抱臂站在门前，一脸隐忍又心力交瘁的样子。
她穿着他的衣裤，扣子全扣满了，宽松不合身也被她挽袖口折裤脚理得长度得体，但看起来这么大的衣服规规矩矩地套在瘦纤女孩身上还是很滑稽，包覆之下的一切似乎空空荡荡。
所以果戈里对她做了什么？这样的问题让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唇齿再次与他的手指相撞。
“让果戈里把衣服还给我。”云寻没有绕开陀思妥耶夫斯基去关门，而是正面地、以拥抱的姿态，从他身体两侧伸手去关门，顺便把他堵在了门板上。
看来果戈里为了限制她的行动把可外穿的衣服都拿走了。
被堵在门口的男人不断打量着十多岁的小朋友，长袖衬衫的袖口扎到垂袖可以遮住虎口的程度，奶白衬衣规规矩矩地遮挡了她白皙柔滑的肌肤，一点也没露出什么不该露的，女孩仰头而紧绷的纤薄的颈上肌肤，锁骨相间处的凸起因压抑着气恼而随着呼吸起伏着，仿佛马上就要戳破皮肤的危险感让陀思妥耶夫斯基挪开了视线。
这个样子不适合外出，过于宽大的衣服罩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满是男人的气息，瞳中琥珀色幽沉地看他一眼，男人一汪雾蕴又深彻的眼眸里是假意的好奇和真心的戏谑以及揶揄。
随着眼神渐渐深沉，他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唇，就这样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地对望着，谁都没有占上风。
“算了我去睡觉。”云寻像剩余最后电量的手机，现在已经到精疲力竭之前了，转头走到卧室，她第一次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躺在床上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睁开眼眸后蹦到脑中的竟然是果戈里那个剃须的要求。
其实她自己也看不下去了，在周先生、许先生的精致生活熏陶下她必须挽救一下自己的生活环境。云寻带了把剃须刀、一瓶剃须膏和温水浸过的毛巾闯入了别人的房间，陀思妥耶夫斯基本能性地合上笔记本电脑护住了秘密。
当温和得还有些热气的毛巾毫不留情地捂拍住他下半张脸，放松的神智才注意到身侧拿荡刀布荡刀的女孩。
等到捂得差不了，他取下毛巾用胡刷打剃须膏，绵密泡沫覆盖了须茬所在的面积，云寻斜睇了一眼，陀思妥耶夫斯基听到不屑的哼声。女孩第一粒纽扣松开着，领口七高八低地耷着，柔顺头发用一根铅笔松散盘在脑后，前额与鬓侧的碎发随着低头地动作垂下。
“闭眼，我要开窗帘了。”
强光突至，长期处于黑暗中的双眼即使有眼皮的保护还是没有幸免于刺痛感，这让他不耐地皱起了眉，眼角酸胀泛起涩湿。
被湿润了的刀锋紧贴皮肤带来的冰凉让陀思妥耶夫斯基警惕，云寻皱着眉稍欠下身降低视线关注需打理的部位，她握刀的方法是很泛用的一种，刀锋向下、略内倾，运刀平稳力道均匀，手腕的灵活。
刀锋蹭过肌肤，陀思妥耶夫斯基缓缓睁开眼睛，下午还不到斜照衰微的时间，房间内的晃明让他不适应，他避免与光亮直撞而选择垂敛眼眸，她专注而投入，无可挑剔的、眼角微挑的漂亮眼瞳以及眼瞳中凝住了阳光般的琥珀色都安静地注视着他。
运刀于脸颊处，因骨骼存在而在剃须时会产生的起伏让她改变了握刀方法，利用腕力短刀路运行，右手控刀、左手配合着拉紧皮肤，让刀片更贴合，她呼吸稳缓，喷在脖颈上的吐息溅入衣领内的皮肤，星光落在草尖那样轻柔。
在浴室抹须后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镜子中一模一样的人，感叹云寻刀法的细致准确，不带任何的讨好和勾引，做这种事只是出于她感官的需求而非其他的索要。
于生活而言，她精细到优质，过得干净到舒适、轻悦，从三餐到点心，从起居到出行，云无蔽对她好无非想教她如何杀人、如何为他所用，而她却学来了如何生活，哪怕坑蒙拐骗毫无良心，她也为自己打造了难得的安稳。
他发现两人相处的状态日渐诡异，一开始的警醒、恐慌、害怕、逃离，到后来的试探、合作、协商。
云寻看着眼前陀思妥耶夫斯基下的速冻饺子，被戏耍的无力感从头到脚包裹着她，果戈里的任意妄为已经超出了想象，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换洗衣物也就三套而已，裤子还都是同款，难不成死屋之前是裤装批发商？
吐槽归吐槽，自娱自乐的想法过后就该考虑一下距离目标还有多远了。现在这种难以行动的情况也只能请秦夜弦来帮忙，手机通讯的最近记录停留在几个月前，云寻拨通了号码，带笑的声线拖欠着几丝疲惫的低沉：“明天吧。”
女孩拉起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从被窝里伸出的手摸索着墙壁上的灯开关，拨动了手指把屋内的光亮都熄灭。
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果戈里拉去了乡下的一个湖边吊河童，没人知道这个湖是和姜丞柠一起逃了巡夜警察后傻里傻气地吊过河童的地方。
果戈里抱着一大桶的肯德基和一袋小黄瓜坐在湖边甩杆垂钓，杆子是地上捡的树枝，吊线是保质保量的鱼线，嘴里哼着跑调的喀秋莎，哼一会儿又叹口气，然后继续哼，明快的歌曲被他的叹气声挫地多了些失落与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