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抱怨:我给你做苦力这么久你居然还质问我?我就问你凭什么。

    *甲胎蛋白超标可能是肝癌

    *偷亲没亲到。

    飞廉在回忆里呆了很久,从那只鸽子的鲜血喷涌、“荒岛”的同伴在恐惧的尖叫和伴着火光的枪鸣声里逐渐面容狰狞地安静躺下,到浑身是血的小女孩面带欢笑跑过去喊:“外公~”

    回忆在旁人看来的痛苦,飞廉宁可云寻不要记起,连同那些微毫的被人爱过的记忆都和那些煎熬恐惧一起丢掉。门被打开的声音惊醒了异能,少女的视线忽略飞廉直扫陀思妥耶夫斯基,气息还有些喘重,带着笑音的声线听不出任何针对的敌意:“你怎么还没走?”

    没等轻笑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话,云寻朝着飞廉的方向丢了缀着青金石的蓝珀手链,“ 拿去,让月见山知枫去阿基坦。”

    听从云无蔽命令的人都知道这个缀着青金石的蓝珀手链在他心中地位很高,拿着这串手链就能引起云无蔽手下的人高度重视。这样一来,月见山知枫还以为云寻仍旧听从她,这个心软而不聪明的而落人只要给予一点帮助她就会回报,同样来自俄罗斯,怎么差别就这么大?云寻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干净清澈的视线变得有些沉重。

    人模狗样、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用心险恶、表里不一、貌是情非、虚有其表、两面三刀的男人笑得含蓄而温和,一看这样子云寻就知道不会发生什么好事——除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脑子被倭瓜砸了!八成,不,肯定是飞廉被这个长得斯文冷清的看上去像好人的心机男给骗了情报!

    拿着手链的飞廉化风从门缝溜走,曾在云无蔽手中见过那枚蓝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摸着下巴:“谁给你的?”

    云寻既要把云无蔽做过的亏心事抖出来,又要点火烧了那栋大楼,根本没时间去偷那块蓝珀,他隐隐想起了一个可能有空的人,

    “果戈里也去了长三角,他帮我的。”云寻亲口承认的实话比什么都可信,但果戈里不是好说话的人,云寻绝对给予了对方相应的报答。

    “哦。”原来这样啊。陀思妥耶夫斯基紧缩的瞳仁稍稍放松,光穿过眼瞳照亮了大片深不可测的幽暗,光亮在瞳仁深处蒙了层寒意,“别认为我们会出现嫌隙。”

    唉?被人怀疑挑拨离间了?

    “对别人口中的事实,有自己的判断是好事。”反正她也没有想要挑拨关系的意思,但他和果戈里的关系并不如谈话时显得这么亲密吧?云寻这么想着,转身去走入厨房冰箱里搜刮东西吃。

    被晾在一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听着云寻自带开朗笑意的不咸不淡的话,看着她随意散漫却利爽的动作,某句话不经大脑思考从口中蹦出:“你还记得你昨晚说的话吗?”

    “记得。”即刻回答的云寻视线轻扫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翻找东西的手一刻不停,冰箱里的东西都被她翻乱,几片培根卷着金针菇已经变了味,火腿片露在包装外的缩塌的部分颜色也变浅了。

    她睡觉时能和别人说话,醒来也可以记得一清二楚,但强行把休眠的思绪从睡梦中剥离的感觉就像从柔软吊床上落下来磕鹅卵石滩上那样难受。冰箱没什么可以吃的,贪方便的云寻合上冰箱从橱柜里搜出一袋没拆封的吐司。这袋吐司让云寻松了口气,她撕开包装袋拎出一片,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没放到嘴边就淡淡启唇:“陀思妥耶夫斯基——”

    被喊姓氏的男人看向他眼里的小朋友,那双灵透清澈的双眼过分柔和的软意让他感到陌生。他本想当即打断了云寻的后文,可琥珀色眼眸里的柔和拖住了他的即将出口的话。

    “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话先回莫斯科休息吧。”云寻抬头看向陀思妥耶夫斯基起了红血丝的眼睛,咬了口吐司,随后不经细细咀嚼吃掉了一整片,全麦的口感粗糙但更加自然,无油烟的加工也更健康。

    “我要去默尔索。”带有斯拉夫血统的男人叹了口气,紫晶色的眼眸衬着黑夜的深度与风雪的寒凉,陀思妥耶夫斯基语气轻快可心思却深厚得让人难以琢磨。

    “但是太宰治会猜到我在想些什么。”这句轻慢地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目中无人又高傲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才开始思考对策并且无视了云寻“回去休息”的提议。

    “只要你不是人,因为物种不同,太宰治可能猜不到你在想什么。”这是一个建议性很强但是操作起来比较麻烦的选项,可要怎么样才能让是堂堂正正的人的他活得“不是人”成就。

    涩哑地干笑一声,陀思妥耶夫斯基露出为难的神色,语气和眼神流经几分戏谑几分逗引:“您又在苛责——毫无理由地苛责我了,云寻小姐。”

    云寻歪歪嘴角僵硬地冷笑一声,视线越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窗外:“没必要探我想法,就算我外公会和你们抢‘书’,我不会掺和进来。”

    她间接告诉陀思妥耶夫斯基,她打算叛变了,从云氏叛变。窗外的阳光不算丰润,穿透风云而来的苍老的光低垂在屋檐上,本以为陀思妥耶夫斯基会满意这样的承诺,但是十来个瞬息后耳边响起的话题依然带着些火药的熏味,男人那一道低温的语气有些嘲弄的轻快意味:“你杀错人了。”

    这是嘲讽,是炫耀,想陀思妥耶夫斯基放过她,还是太天真了。本以为马卡尔会是向代号Saga的无真透露自己行踪的人,但是无真出现在了长三角就说明这个想法错了。云寻缓缓回神,为掩饰她在思考,顺手把一片吐司递了过去:“要吃吗?”

    女孩手指细长、指尖圆正,陀思妥耶夫斯基稍稍弯了弯眼眸接过吐司,他看到屋檐上垂落的慵懒的阳光包络着尘埃缓缓地流到窗口。马卡尔差一点就站在他这边,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相关资料也快到手了,可云寻的一个找死举动,差点危害到死屋。

    所以云寻希泽黎现在还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挺奇怪的,怎么就没掐死她呢?可转念一想:虽然现在没空收拾她,但以后还说不定呢。谁让她亲口承诺“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呢,还答应有荷兹的资料就乖乖听话。

    不言不语地啃了两片吐司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掀起几分眼皮,云寻会意给他递了瓶水,“月见山一云多嘴了些什么?最好不要去信。”

    如果月见山一云真的把姜丞柠的事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讲,那个中年男人的脑袋她就先预定了。可有人就是喜欢明知故问,装聋作哑佯似不知情的局外人,长而上卷的睫毛扑闪着无辜的弧度,呆迷地眨了眨眼,“你指哪一次?”

    月见山一云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合作过很多次,包括月见山一族产业的洗白。云寻定定地看着他,一双澄明清润的双眼狡黠灵逸,像是狐狸捉到了一只偷米吃的小鸡仔。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会心虚,一切为目标所付出的都是理所应当的价款,哪怕牵连到与此无关的无辜之人也是在所难免又情理之中的合理意外。

    “抱歉啊。”用食指支着下巴视线向上翻去,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可回忆不知是出错还是顿卡,他皱着眉的神情无辜而带着歉意,“你都不记得我们发生过那样深刻并难忘的事情,我怎么会记得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呢?”

    啃了一半吐司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以为小女孩会语塞踯躅,或是脸红心虚,但云寻偏偏脸不红气不哽地反呛:“你是不是要进默尔索才这么激荡?”

    看着小朋友那一脸怀疑人生的嗤愣样子,陀思妥耶夫斯基郑重其事地点头还确有其事:“是哦~”

    颤音令人皮肤发麻骨头打颤,男人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如释重负般欷歔着心底的慨叹:“终于可以暂时脱离这个罪恶的世界了。蔓越莓果酱,谢谢。”

    被需要的云寻转身去柜台拿果酱,“这个世界与你想要的差别那么大,你要改变那么多几乎不可能。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去死,你与世界脱离后就不用为此心存痛苦了。”

    拉了把椅子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因而堵了云寻去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若有所思,左腿搭在右腿上,小腿轻轻晃动:“我是这么想过。”

    话中的郑重和真实让这句话变得平淡而坦然,果酱没拿稳落回储物柜隔板撞出惊讶的声响,她回头对上男人那双轻存笑意却深邃而阴暗的双眼,里面分明是对她的嘲弄,还有对她暴露了惊讶窘迫和怔愣之响声的奚落。

    “那你还活着。”女孩朝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努努嘴嘟囔了一声,把蔓越莓酱开瓶后放在餐桌上。

    “这得问你。”说不上假也不足以让人信以为真的语气有些迷离扑朔,像叶隙间摇动的阳光懒散,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揪着她的心跳不放。

    牵连着她的过去,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曾经的她至少见过一面,虽然记忆在逐渐复苏,但还没有到值得她牵肠挂肚的地步,既然是属于自己的,早晚都会回来的,她索要争取的不是已经错失的过去,而是遥不可及却近在眼前的未来。

    “你的异能和我说了很多。”陀思妥耶夫斯基接过云寻递过来的木勺舀了果酱涂在面包片上,他本以为这句话能让眼前的小女孩慌张或是恼怒,但女孩只是深吸一口气又百般无奈地叹吐而出,她识破了他的伎俩。

    为了呼应“报复”云寻对果戈里和他之间关系的挑拨,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想象征性地挑拨她和飞廉的关系,可云寻不在意她的异能背着她做了什么,“她有她的想法和立场,我无法从她的方面指责她是错的。如果要从我的方面指责她,你要让她的话对我产生影响,这还需要你亲自动手策划——哦对,你还要去默尔索呢。”

    她想说“先从默尔索出来再想些别的吧”,陀思妥耶夫斯基垂下眼眸沉默了,能忍耐暴躁的云寻熟视无睹并非看不透一切,她只需要稍作思考就能猜到关键,这才造就了她一副散漫的懒于思考的样子。

    陀思妥耶夫斯基千方百计想让她对她忘记的过去感兴趣,他把话题往她身上引,她偏要把话题全翻推给他自己,云寻坦言不会追究飞廉的责任,她没必要把主要责任推给孩子样的异能——这个被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张无害病弱的外表欺骗的受害者。

    “你应该考虑第二轮计划了吗?需要帮忙?”这话问得不理智,云寻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抬起那双深沉阴森的幽郁眼眸时不由得后退了一小步,在他面前就算要卖弄聪明也要把自己从头到尾都拷上盔甲才算安全。

    “呵,”一声极寒的冷笑,“空信封的信封内侧写满了死屋相关的要事还给了阿加莎害得我重新规划了计划提前来到横滨,把我推给月见山风遥还让我帮忙投药,让佛拉纶进死屋也只是帮月见山知枫盗取死屋重要资料,想帮月见山知枫窃听我,还想帮军情六处窃听我,拆□□复进簧,让异能杀了马卡尔害得我没有拿到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资料,死屋还差点被军情六处、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法国对外安全总局联合针对,又拉着我去长三角做你的‘通行证’,多次拒绝加入死屋,您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呼吸空气就应该不错了,还有脸问我如果这次计划失败我的第二轮计划——是、什、么?”

    几乎略过了所有标点的喘息为此点上直白的疑问语气,随即他深吸一口气双腿交叠次序变换,鞋跟落在地板上擦出冰冷的声响,“长本事了?小姐?”

    阴冷危险的男人眯起了眼眸,像活跃在深雪森林中嗜血猎食的狼,迷人的紫晶色双眸沉淀着幽暗的残忍,窗外的阳光盛开在树梢,听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么一讲,是不是要给他来一个劳模的称号?可自己也还不是被他揍了一顿,那么没风度小气量的男人白长这么好看。

    “你要和我算账吗?”带着笑的声线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得意,浅木色长发披散着过了腰,剩下的吐司片被她推到了餐桌上,就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的左臂看起来可以正常运动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沉吟着,摆了摆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听的人脊背僵硬指尖发冷:“不,没必要,你会乖乖听话的。”

    这句话让云寻不得不在意,可以说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过的每一句话云寻都记得一清二楚,她害怕漏掉一个字、错过他的一个眼神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之后的两三天,云寻没了那些友方监视者的看管显得更加肆无忌惮,她远远地看见了摄像头就会调转路线,陀思妥耶夫斯基根本看不到她。谁都不知道她和谁见了面,总之不会是姜丞柠也不会是月见山知枫。

    在月见山知枫面前扮演一个“认错”的小孩子很容易,让飞廉待在月见山知枫身边表示忠心效力,云寻就负责做那个做错了事不敢在伯母面前露面的软弱怯懦的小女孩,月见山知枫那自负愚昧的脑子,还以为云寻是被云无蔽逼地不得不和她作对,还认为云寻为此自责而不肯见自己。

    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地下室的显示屏前,手边是冈察洛夫的咖啡,自己每次都能被云寻的某句话气出一长串的字,他想不到云寻的出手会这么地迅速而大胆,让对方猝不及防的同时也极易激怒对方,可她就是这么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开朗清净的笑和自带笑音的声线都让人感觉不到她是个承受过无数痛苦碾压的孩子。

    乐观积极和城府心机与生俱来,外热内冷的云寻太不容易解决了。

    和云寻联系上,靠自己手中荷兹的资料和月见山一云在横滨的势力。前者是诱饵,后者是鱼线,云寻上钩是一天后的一个飞霞浓滟的黄昏,月见山一云的某个下属告诉她陀思妥耶夫斯基找她有事。轻车熟路地走楼梯下了地下室,身子瘦得似木柴的冈察洛夫咧着嘴角轻笑得疯狂,淡淡扫过来“做客”的云寻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推开门,地下室很暗,沉闷压抑一下子扑涌而来,像贪食的野兽,唯一的光线就是显示屏还有不太亮的白炽灯。

    “想要更多还得看你表现。”男人看着手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垂着眼睑单手敲击键盘,云寻连招呼都没打就搬了一把腿有点歪的椅子坐在了他旁边,清甜的香味窜入鼻尖打散了地下室腐败的尘灰味。

    过分亲昵的举动让陀思妥耶夫斯基向一侧挪了挪,云寻借此活得更多的视野来扫视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荷兹的资料都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东搜西找拼出来的,虽然不完善但已经是齐全的了。

    “你需要等一会儿。”对于云寻的迟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会轻易放过,表面上不在乎、不去计较,暗地里可要表达自己的不满。比如说让云寻等个五六小时再给她看荷兹的资料。

    小朋友也确实有耐心,从他床上抱了条毯子就坐在一旁,不看他敲键盘也不注意他在忙什么,放空着以枯窘而平淡的视线看着前方。两个小时后,云寻揉揉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拍在他手边,她张大嘴巴打了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泪:“月见山一云感谢你的酬金,说密码你知道。”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无法看见云寻的两三天里,这位小朋友已经熬了两个晚上了,现在脑袋涨痛、头重脚轻、昏昏欲睡、心跳剧烈、喉咙肿哑,声线里的两分笑意也干瘪了,像秋末可怜兮兮挂在枝头的半枯了的叶子。

    瞥了身旁摇摇欲坠的脑袋,强行提神时摇头晃脑着将浅木色发丝上的清香荡出宁静清软的弧度,略带笑意的唇角有点起皮,额头也泛起了油,她竭力不让自己入睡,因为她有起床气,在睡眠途中被迫清醒会忍不住暴躁无比,就怕自己两晚没合眼一下爆发会对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用马伽术,到时候被对方用桑搏一下翁倒就很尴尬了,身高优势不得不考量。

    “不睡会儿吗?”旁边落下了无数声哈欠,陀思妥耶夫斯基几乎被这睡意感染了。

    “我有起床气。”真的想睡,只是不能睡,她脑子里满是秦夜弦呆滞而忧郁的神色和她水肿的脚踝,以及许先生给自己看的那张甲胎蛋白超标的化验单。

    走神的时候身边偏偏有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保准会为自己解读一下心理,正像现在:“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进默尔索安全了出来后被群殴。”可听不出任何担心的存在。

    敲击键盘的手一顿,他饶有兴味地转头扫视了少女白皙却因熬夜而毫无光泽的脸,“你不是还替我挡下阿法那西耶维奇的一枪吗,虽然根本上就不是为了我也不想证明‘喜欢我’。”

    “可我现在真的喜欢你啊。”她又张嘴打了个毫不遮掩的哈欠。只是这样平淡而略带天生的笑意的语气可不像是郑重而认真的表白,更像是随意的敷衍。

    “是吗?喜欢什么?”他在修改计划,还差一点。

    “全部。”似乎感觉大夜晚从墙缝间侵入的寒意,怕冷的云寻拉紧了毯子,抱起膝盖缩在椅子上。

    整改计划的手停顿了,手指从回车键飘到了回格键上,最后收回放在键盘旁,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觉得足够完美。

    地下室外属于浪漫月夜的世界,情侣牵手、拥抱或是面对面坐在咖啡厅里,月色在水池里溅起了闪耀的涟漪,这样的涟漪离他们太遥远,远在商业街的喷泉里、乡下的湖畔里,唯独不在她澄澈晴净的眼眸里,也不在他瀚沉如海的心里。

    确实存在着的情绪已经悄然无息地苏醒了,在听月见山知枫提出找云寻的瞬间就想起了她却觉得理所应当的时候,在她发觉与他并不是自己口中那声“初次见面”的关系时甚至还想呆在他身边。

    有些话不说出口,可能就再也不能说出口了,不会后悔的女孩深知不能错过,有些话偏偏因她的毫无经验而踯躅在舌尖,卡在了唇边,陀思妥耶夫斯基眯着眼一手托着侧脸一脸笑意,半分清冷萧瑟的寂静,半分苍白病容的脆弱。

    半睡半醒的意识氤氲,某种东西让他看上去不是那么有心计不是那么傲慢不是那么有计谋了,是自己的眼神出问题了,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出问题了。来不及多想,散漫的思维还没堆积起来应对,男人的话就落在了耳边。

    “看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苍白的面貌上还有阴郁和些微的恣狂,可声音依旧是这样冷清淡漠的,漂浮着雪水的冰凉和清晨林间的落霜。

    “你真好看。”犯困减弱了直觉的反应,迷糊的昏涨让云寻犯了些糊涂。她不清楚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手指屈起时指尖不小心挠到了手心,心尖一痒,她肩膀一颤打了个喷嚏。

    幽冷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唇角弧度僵了僵,女孩带着两分笑意的声音恰逢刚醒的沙哑,冲撞在耳膜内击荡开清冽澄透的音质却带着阳光般活泼的温度,这句话应该不是打趣,也不是玩笑,不是调侃,这个球他接得十分不安,陀思妥耶夫斯基沉默着不知如何回应这句夸赞,他索性转头继续和显示屏相看两不厌,大约十分钟,页面一动不动,连搭在唇边的手指都不啃了,眼神呆呆的,整个人就这么绷直了,云寻并不介意他的放空,又开口了:“米哈伊洛维奇?”

    有些话在该与不该之间摇摆,瞬间的真心仿佛可以被原谅、值得被放纵。

    “怎么了?”突然被这么喊,蘧然而无措的瞬间,陀思妥耶夫斯基灵巧诡诈的唇舌竟然只说了普通的三个字。

    需要时间清醒的女孩反应有些慢,他觉得自己所猜想的某件事情即将得到证明,难以言述的感觉随着心跳的加快让他浏览文件的视线顿了片刻,指尖不知为何不安地用力了些,浏览条被狠狠往下一滑,显示屏上的文字飞快连成一排根本看不清楚。

    “橘子……橘子汁?”什么橘子?D县的橘子汁?陀思妥耶夫斯基皱了皱眉,引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D县的云寻不老实,开溜过最后主动回来了。

    小朋友又改口了,“不是……或者包子?”

    那只麻辣馅的包子?她脑子被睡意糊住了吗?陀思妥耶夫斯基嘴唇动了动刚想阻止却又被打断了。

    “等等!我不是……那个什么……”云寻看起来很慌,她在旁边的座椅上朝他挪了过来,顺便换了个姿势,伸出胳膊五指为梳将额发向后拢去,脱去睡意的稍有明亮的视线慢吞吞地在桌面上扫视,“什么来着……”

    陀思妥耶夫斯基叹了一口气,吹散了夜晚所剩无几的凉意。云寻是想到做什么就会去做的人,因为错过了“想”的这段时间,以后回想起来会成为一道不痛不痒的遗憾。

    “我想问现在是不是快早上了。”云寻轻咳一声,思绪渐渐回笼,对于自己适才的所思所想她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什么有些话说不出口,说不出口就大不了死了刻坟墓上,大写加粗下划线再撒金粉。

    “凌晨了。”其实才十一点多而已,陀思妥耶夫斯基借着这极短的距离,揽过女孩的肩把她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腿上,又伸手拉过毯子盖过她的肩膀,“小朋友该睡觉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了云寻想说什么,而自己又在怀疑着、否认着、不安着、避让着什么呢?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绝美、狡猾、奸诈、顺从中都带着尖刀般锐利的叛逆的小女孩,像月见山风遥那样柔柔弱弱的怯懦的小白兔才更容易掌控。

    他在心底这么肯定,为一道呼之欲出的答案加封避免它探露头角,自私地只希望自己享受着也不期待着有任何人知道,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手却抑制不住颤抖了几下,仿佛在应和胸腔内微若纤毫却前所未有的惊悸。

    “我就是想说,你能不能别穿着睡衣了,也要记得理一下头发,不然留的头发都比我长了。”云寻的头发浓密,软得每一根都像是丝锦,陀思妥耶夫斯基挑了几缕在指头上绕了几圈。睡衣?他紫边纯白的衬衫和极为舒适的裤子合起来很像睡衣吗?不过头发倒是长了挺多,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穿过发丝探向后颈,发梢落在手背上痒痒的。

    乍然,云寻撑着他的膝盖起身,往上拉着毛毯盖过肩膀,却朝陀思妥耶夫斯基探向了脑袋,果然不该相信云寻希泽黎会变乖,奸诈的肉食动物不会吃素的。

    “我觉得你应该吻别,说不定以后都见不到了呢。”抱着膝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白皙的脖颈上躺着几绺浅木色的发丝,云寻横睇着他,发尾的清梨和铃兰互相缠绕,清香糅杂着植物甜美的味道。

    两人都深陷在长久的沉默中,等到墙外夜里行云往来伴着月色都散了,他沉敛着的眼眸才缓慎而庄重地睁开,经历了思维的锤打和心魂的洗礼,沉默的雪与呼啸的风唤醒了肃冬中难寻的一生冰裂:“等我回来再补给你。”

    当陀思妥耶夫斯基规划完一切从电脑前离开,云寻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看到电脑屏幕的瞬间眼中流动的光斑在惊讶中渐渐失色。

    “为什么是拉丁文?”云寻对这类文字很头痛,哪怕是狂乱的俄语手写版她也认了。

    “你不是法国生的吗?”陀思妥耶夫斯基不理会云寻,坐在床边解开披风铺好被子,他计划开始前好好休息一会儿。

    “你当现在法国还是罗马的高卢行省吗?”鼠标摆动,墙上的侧影专注着。

    听到云寻不服气的冷哼,陀思妥耶夫斯基讲出了他的需要,“在默尔索替我安排一个人。”

    “你要多少人都行。”她笑了几声,反正到时候能甩锅给云无蔽,外公已经够倒霉的了,也不在乎再倒霉一点儿,没什么区别。

    夜已经比墨鱼汁更浓了,黑暗大肆吞噬着建筑的边缘,唯有灯光撑起微弱的屏障,地下室里,陀思妥耶夫斯基躺在床上,十几分钟后呼吸变得匀畅悠长,云寻坐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位置上看着他搜整的荷兹的资料,那些让人心动的文字并没有带给云寻期待已久的颤栗,荷兹家族如何立足、发展、壮大、分裂、言和的,有一些秘辛确实无人可知,但这些都不是云寻想要的——荷兹和“霾”之间的关系,两者所共同经历的岁月的颠簸流离。

    无聊地看完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花了两天零碎时间替她找的,云寻耐着困倦和疲惫第一次义理地尽数浏览完,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浪费时间都浪费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了。荷兹家族内的肮脏、淫圌乱、残虐与之低调、高尚的外表撞击,碎裂了无数值得期待的光纤假象。云寻侧过脑袋,视线离开显示屏投入黑暗时泛起一阵眩晕的饱胀感,夜盲的她无法借着这点微弱的光看清陀思妥耶夫斯基躺在床上的哪个位置。

    在椅子上坐久腿都麻了,她静悄悄下了椅子,那一刻陀思妥耶夫斯基就被吵醒了,警惕的性格不能让他放下戒备,枕头下枪的弹夹里都是沉重的子弹。可云寻的一举一动都不带有任何攻击性的侵略感,就像只不服管教的小狐狸,摇着蓬松的尾巴伸着舌头偷着腥。

    清梨和铃兰的味道渐渐贴近,陀思妥耶夫斯基想要不要掐住她纤颀的脖颈按在床上让她安分点别打扰他休息。

    已经那么多次了,他心底清楚她就是个学不乖的人,虽然她不靠难以掌控的刺激感来验证心跳是否存在,但不得不说那种能让她心跳加速的感觉在某些时候让她期待。

    在漆黑无比的地下室内,云寻摸黑猫着腰走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床边,她猜那个男人应该醒着,这里是月光都无法窥视的地下室,做任何事都不会被知道,隐蔽又沉重地封锁了自由盒那些好奇、蔑视、鄙夷的目光。

    开始向脑后拢起浅木色的长发,夜盲的她凭借呼吸的气流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云寻感受到男人的呼吸有仅一秒的停顿,他没有阻止自己荒唐而无礼的看似玩弄的举动。本想调皮顽劣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或许只是一次触碰,任何含义都算不上的触碰。

    唇与唇之间的接触对云寻而言不算陌生,从姜丞柠那带着双氯芬酸钠缓释片的奸谋之吻,到无真意义不明的掠夺一吻,再是后来自己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勉强算是礼谢的探舌之吻。

    怀着新奇感,就像第一次玩从未接触过的游戏那样,屏息凝神的云寻合上了乱而浓长的睫毛,凭借男人的呼吸寻找着唇瓣的位置。陀思妥耶夫斯基悄悄睁开眼,显示屏的光静静地依附上她的五官,光暗在直挺鼻梁上界限分明,浓密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像是要把那些紧张都抖落下去,逐渐朝自己接近的唇的温度与自己相差毫厘。

    算了,假装自己睡死了什么都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也知道这样太假,让云寻得逞后她还指不定会怎么偷着乐然后一脸“你个垃圾”的表情在他背后朝他竖中指,还会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在调戏一句“你真好看”。

    就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闭上眼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的时候,云寻耳畔吹来只有她能感受到的一阵风,像是在抗议这样唐突而无礼的行为,又像是在呼唤她。

    “费列卡。”轻似片羽的温热喷洒在唇上,给予了冰雪无法承受的灼热后诱引着干涸与枯渴。下一瞬,贴近的温度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云寻放轻了脚步朝门口走去。

    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云寻走了才睁开眼,平静的心跳仿佛自欺欺人地说着无事发生,但干燥的唇叩问着夜里极为警惕的神经,嗅觉告诉他清梨和铃兰的香味是罪魁祸首,他翻了个身,舌尖触碰到唇的那一刹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合礼的存在般迅速收了回来。

    为什么会觉得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孩值得用可爱来形容,并不否认云寻在人群中是出色的,尤其是那张精致漂亮到无与伦比的脸,不翘而含笑的唇角、华光流转装满水色又开朗的琥珀色眼瞳、浓密却乱的长软睫毛,还有那难忘的能在噩梦中保持着舒朗的风度还是对忘却的一切保持着随意的态度。

    云寻是个教养很好的人,她从来都不曾有过目空一切的高傲自负,但她看待这个世界的平淡眼神看似无锋,其实已经将事与物剥了个干净,在看透了某样本质后淡定得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陀思妥耶夫斯基觉得自己的脑子坏掉了。他有些头痛地锤了锤,却由于下手的劲道太厉害,发现更痛了。

    熹微初现的远方,海天相接处的鱼肚白拉开清晨的帷幕,云寻眯着眼从地下室来到室外,新鲜的空气是黏黏地沾上衣摆、袖口、领襟,清爽的凉意让云寻打了一个颤,飞廉正在门口等她。

    “月见山知枫说你太可怜了,她那边有人照顾。”孩童形态的飞廉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要我来保护你。”

    这样看来月见山知枫的保障并不需要飞廉来锦上添花。

    “那正好,你去c国拜托周先生他们把云无蔽拖久一些。”心跳加速的不适感让她极度烦躁,花费精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谋划已经算是勉强,云无蔽不出现,她才能好好代表云无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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