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陀思bg

    “嗯?我来巴黎吗?”男人叉起一块肉,刚送到唇边就堪堪停下,镜面般的钢材扭曲了绛紫幽深的双眼,里面藏着深雪的笑,好看却冰冷,“因为我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的尸体。”几乎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闭上嘴的下一秒,云寻就纠正了这句饱含歧义的话,她的笑意清润而平淡,“如果你不来巴黎,我差点忘了我有让人找你。果然是老鼠,怎么找都找不到。”

    男人看着她,眼底酝酿着风雪尽头的平静,那片埋骨之地的洁白犹如月光照亮的狼的獠牙般色泽温和却满缠锋利的危机,云寻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坐在椅子上拿起手机滑动几下,声线中的笑意像夏草丛间扑闪的萤火虫那么隐约,“您好像有承担一切的……嗯……‘爱好’?”

    哦?这算什么?听不出什么发自内心的夸奖,倒听出了女孩嫌他干涉的事多。病病歪歪的苍瘦男人轻咳了几声,随即牵起的笑中涌出一股肃薄和清冷,抬眼扫过少女瓷白明朗的精致脸庞:“好在你也没有一直想逃,埃理诺小姐。”

    “我给过你机会的,但你执意要纠缠不休。”他视线飞快一转,看向忙碌不停的街头,只有他周围的时间悠悠然转动着。

    如果这一次云寻选择视而不见,陀思妥耶夫斯基拿完想要的就走,只是……

    “只是就算没有这一次,你下次就能保证不会对我出手吗?你真的会让我逃?”这个问到重点了,连陀思妥耶夫斯基都在瞬间愣了,他没想到之前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女孩会这么直接而坦白的拆穿他的想法。她现在没有之前那么乖巧温柔了,狡黠一笑里也带着点野兽的锋利,“您把自己想得太大度了。”

    既然云寻拒绝了他的伪善,那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只好再另辟蹊径:“不想听你外公找我什么事吗?”

    “他找你又不是找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少女滑动手机的手指不停歇,视线都不愿意朝床头看过去。

    可床上的人清冷的笑带着不少细刺般的轻嘲与捉弄,男人将杀意藏在别人的意图之后,“你的外公让我杀了你。”

    仿佛他没有这样的想法。

    “哦,是吗?”心底轻嗤的少女这才放下手机撑起下巴,浅木色长发从一侧滑落,没有刘海修饰的整张白净精致的脸开朗明媚,“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你杀我吗?”

    此时从一开始就提出的唯一条件又在藏着几分软雪清凉的语气中耀武扬威了,不过男人眼眸之后的深夜却平静得没有任何光华闪耀:“加入死屋,我能保你。”

    两人在莫斯科遇上后,这个条件被不断地提起,像逗弄树梢鸟雀的一捧谷粟,而鸟雀却朝下丢来了几串甜嫩的浆果,这话因为重复了太多次而被唇舌磨平了多余的意义,变得比敷衍更加平淡,他们却又乐此不疲地将这当成放松舌头的小游戏。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您很喜欢听我拒绝的话吗?”云寻的笑意染上些故作惊讶,试探着这句看似老旧得能够轻易吹破的试探,之前在不得已妥协之下说出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的话上曾下了多少功夫,现在就有多谨慎地去反刍话中每个字的含义。

    眼前的男人绝对不能让人放心,他用毒囊呼吸,用鹰喙说话,那条刻上藤蔓的铁链也圈不住抓人心脏的嘴。

    “你曾给我写过信,你提到过卡林巴和大提琴,还有经济学理论,当时你还是个找妈妈的小姑娘。”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多年前把这些信纸收藏,通信往来的最初只借一次机缘巧合的误差,他在某一天收到了一封中文的电子邮件——妈妈,是你吗。

    而现在,纯真的往事重提也引不起少女情绪的半分波动,她的坦然像在总结故事的生硬感受。

    “我没有想到你会和我通信,这是个意外。”两人无意中默许的意外,云寻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多年前自己写信的人居然是他。

    “嗯嗯——当时觉得有点儿意思。”男人扭了扭脖子,目光注视着车流有序的双向车道,如同多年前的那一天他也这样望向窗外,一只白眉歌鸫在白皑皑中踩下了几双爪印,微不足道的可爱机灵在那样的雪天夺人眼球,他不想让频繁的电子邮件交往把自己的藏身之处暴露,就顺着邮件问了地址写了封信,在近两个礼拜的间隔里,他都快忘了这一出事情的时候,回信在一个午后住进了门口的信箱,那个时候女孩的英文手写稚嫩滑稽。

    信被藏了起来,连写信的人也不知道它们被关在哪个地方。

    “你告诉我,因为习惯了卡林巴,每次大提琴拨弦的时候总会向下按压,发出来的声音很直很硬,皮亚蒂格尔斯基一直想让你改掉这一点,不知道你现在的演奏能到什么程度,他上次说一把4/4大提琴挺适合你。”一个字从舌尖弹出,男人的唇角就微微上扬一分,他嗤笑着少女稚嫩的天真和致命的失误,也惆怅着自己当时玩心大起。

    “随便拉拉而已。”提到皮亚蒂格尔斯基与卡林巴,云寻就不自觉地浑身不舒服,小时候她冒失,一不小心把邮件传错了地址,到现在她就怀疑这是一场蓄意已久的阴谋,可是又找不到蓄意为之的证据。

    为了那段交集浅薄的回忆而在泼水蒸发般的时间里弥留,导致没吃完的炒饭凉了一半,一只餐包才咬了一口,汤汁失了鲜,云寻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她向嫌弃地看着那桌菜的安仁打了声招呼就直接走了,男人上一秒塞入口中的炒饭还没咽下去,就这样堵在口腔一侧宛如碎石块让人觉得牙齿发僵,他眯起了眼睛看向干净无声的门外:看样子小朋友很忙啊。

    在烟雾缭绕与□□味浓重的地下赌场,挤开扎堆的人群,耳畔的激情的欢呼与咆哮的哀嚎碰撞出震耳欲聋的喊浪,像是要撕裂耳膜般剧烈,赌桌上的人情绪激动,粗鲁地把自己台面上的筹码往圈里推,贪婪而期待着命运女神许诺的奇迹。

    脏乱的杂物堆在冒着臭气的厕所旁,云寻面不改色地越过横七竖八地拦着过道的杂物,推开被黑暗吞噬的走廊尽头的那一扇门,与室外的粘稠嘈杂不同,室内黑暗却飘着咖啡苦香,云寻走入黑暗中反手合上门:“哟,谈点事坐坐就走的,不用这么客气。”

    在卧室里又剩下一个人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环视了干净到没有灰尘的房间一眼,觉得无聊地低头掰了掰右手腕上铁铐,他当然知道云寻这么锁着他确实是为了防止他再去找“霾”的麻烦而不是情人之间侬依的调情把戏,如果“霾”出现了损失,塞维圌尼夫人就会动用云氏集团想方设法来补贴。

    云无蔽原本找他来说,如果云寻掌握了云氏集团,死屋就拿不到那份高昂的好处,要杀了她。

    杀掉云寻就要费点心思了,伤脑筋,云飞廉可以运用风阻断异能,【罪与罚】无法近身。让她从世界上消失不太现实,之前那么多人来暗杀都被她反手给灭了,代价太大;还是让她和阿法那西耶维奇结婚更加容易。就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计划着怎么把云寻骗到阿法那西耶维奇手里的时候,她回来了,视线自然地从床上多出来的人身上扫过,再看向折叠桌上空了的快餐盒。

    这个卧室作为云寻划定的私人空间,连茨维塔耶娃都很少随意出入,少女走上前把快餐盒收入放入垃圾桶,顺手将一套牛皮纸封包裹的文件丢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腿上,“你要的,明天德米特里耶夫来带你走。”

    “今天怎么这么自觉?”陀思妥耶夫斯基唇角的笑有些淡讽,他拆了封口卷起的棉线,抽出一张来。

    “为了讨好谁,我无所不能。”云寻拥有阳光般的浅笑,面貌精致姿态乖巧,抵着渺茫希望炼化而成的柔软伪装覆盖着凌冽锋锐的寒芒,像夜晚的星光那样碍眼,她将扔了文件的手往前一伸,空无一物的掌心躺着独属于她的温度,“苏瑜的信息,给我。”

    “这是你应该给我的,埃理诺。除非乖乖和我回莫斯科,不然我不会这么轻易告诉你。”男人解开牛皮封从里面扯了一张规划合理的扉页表格,很结实的纸,字迹清晰,索引明确。

    “我不在你身边照样可以给你做事。”云寻站在床边视线低垂,目光触及陀思妥耶夫斯基长到脖颈的发梢。

    “的确,你说的是实话,可是啊埃理诺。”陀思妥耶夫斯基喘了一口气,含笑的眼眸却透出幽森深沉的冷意,“你不在我身边,你要去哪儿呢?”

    少女的视线一顿,陀思妥耶夫斯基敏感地有所察觉,右手牵动铁链,深藏冷夜寒冰的眼眸对上那双琥珀色宛若浅阳的双眼,不过云寻坦然地与他对视着,没有争锋相对也没有恐慌惊讶,一只苍白指尖牵起浅木色的发丝在指尖捻动,清梨与铃兰的香气淡然而清冷,男人满意地轻笑出声:“虽然你话说一半,但我可以充分理解。”

    “即使这样,你还打算放我走吗?”像雾一样轻薄微湿的语气,在呼吸间就散了。可陀思妥耶夫斯基轻松慵懒看好戏的样子,眼眸阖眯着,唇角挑起的弧度稍显怡悦。

    即使能够听懂半句话后的完整句意,能把你所有藏起来的想法都看穿,还打算让我活着离开吗?这一问挑衅又嚣张,特别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清淡如一滴雪水的声线之下,谦逊到极点不带一丝一毫的张狂放肆狠狠钉入少女酸胀紧绷的关节。

    坐与站的高低距离拉不开气势的差距,明明需要抬头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可他轻轻一句话就能把云寻堵得无路可退,云淡风轻的淡定样子反衬着云寻的逞强,高下立分。

    “我和你回莫斯科,我在你身边;你留下来在这儿,我也在你身边。那你要留下来吗?”说着,云寻掏出手机划出通讯录,“你改了主意的话,我和德米特里耶夫说一下。”

    “啊,不了。是你喜欢我,不是我喜欢你。”之前说的“一点点”喜欢到了这时就没有存在的余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婉拒太过绝情,绛紫的眼比带雾的夜更透冽,深沉幽邃,可云寻的浅笑没有丝毫的裂痕,一点儿都没有表白被拒的样子。

    “小气的仓鼠,太多的索求会撑破你的肚皮。”少女声线藏着一条清笑,初春微风般的清润,陀思妥耶夫斯基察觉到那一瞬仿佛错觉般擦着耳缘而过的冰凉锋利。

    男人也淡漠地沉声回击:“我的还礼除了报复之外不可能有更多预算,和我讲那些东西是讲不通的,我相信占有比拥有更加权威也更加可靠。”

    他们之间的占有欲在野性狂妄的空白之地肆意漫长,两人都选择了任其发展,并且坚信着理智能够抑制这样放肆的占有欲,云寻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就这样久久对望着一言不发,像为争夺地盘而僵持不下的两头狼。

    撕咬开始前的深思熟虑、估值衡量,退守和进攻必须把握最佳的角度和力度,容不下稍许差错。

    最后云寻率先退让,她转身离开,手刚转开把手又在两秒后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床上的男人:“准许通行的电梯卡在桌上,你自己看着办,明天一早茨维塔耶娃会接待德米特里耶夫。”

    她走得就像急着去做另一件事一样。

    不对劲……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关门声响起后滑到被子里闭上了眼睛,云寻很正常,甚至看不出哪里不正常,清笑的润柔声线,带笑的琥珀色双眼,甚至连挑和笑意的唇畔都找不到破绽,可一种虚无缥缈的不安正在滋长,满心的怀疑在胸腔捣腾翻滚。

    “啧……”一旦开始猜测云寻接下来的可行计划,陀思妥耶夫斯基就觉得头痛,那小朋友做事根本没有计划……

    在独立的办公室里,少女推开了门。

    “要去伦敦了?”茨维塔耶娃伸着懒腰出来,从昨晚陀思妥耶夫斯基来到巴黎开始,云寻就没停下来过。妹妹头的女人顺手撸了一把云寻柔顺的浅木色长发,“云无蔽一直以为我在为他工作。”

    “不然你也不会放他上来了。”云寻走进电梯按了楼层,“继续保持,加油。”

    深夜十一点,熄灯卧床的时间。这一晚不知道是不是窗帘没有拉好的缘故,夜景灯光朦胧而暧昧地从帘布的缝隙间窥视着满屋的冷清和孤独,陀思妥耶夫斯基睡不着,在这里有太过浓重的属于云寻的气息,他花了一整晚罗列出小朋友可能做的后续行为以及如何应对的策略。

    躺在床上呼吸沉稳却无比清醒的男人最后从床上坐起,一阵风不知从哪里潜入,手腕上铁铐被打开,身边落了一枚钥匙,“哐当”一声,从手腕上脱落的铁铐撞上床头板,像死去的悬铃花般落寞。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多想就翻身下床,云寻的异能已经可以把风控制得这么完美了,直接杀掉是不是太可惜了,毕竟那么有利用价值的异能可不能放任流浪啊……

    可既然不愿意被掌控,似乎也只有杀掉的份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桌上拿起准许通行电梯的卡,换回了晾在洗衣房的衣服,不出几步就在在电梯入口前的转角外看到了仍旧亮着灯的房间——是茨维塔耶娃吗?

    一整天就知道往外跑的磨尖了牙齿的小朋友已经开始筹划着如何断绝之前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了。

    既然这样,那应该给小朋友留下一个惊喜,毕竟锁了自己一天了,还塞给自己那么难吃的餐包,芥末酱的功夫都不到家,酸奶油也不太新鲜,只有肉排稍稍过得去。陀思妥耶夫斯基理了理领口,食指屈起敲响了门,门很快被打开了。

    褐发女人剪了个妹妹头,圆润的脸颊看起来有点儿可爱,但这并不能掩盖本质深处的坚韧和刚直,女士先开口了,有点儿疏离地后退了一步:“您好?”

    “想必您就是茨维塔耶娃女士了吧。”陀思妥耶夫斯基想到自己从来都没有给云寻一次像样的报复,或者说无论怎样的打击都对她无效,干脆就拿她身边的人命来警告她不知轻重的自以为是吧。

    男人的手指骨节明显,瘦长苍白,血管像潜伏安静的毒虫,茨维塔耶娃皱眉没有回答,陀思妥耶夫斯基掌心向上的手在她胸前停住,指尖迎着灯光落下一片刀尖般冰冷的光泽,他语气从容有礼:“女士,十分感谢您这天对我的容忍和关照。”

    哦,果然和云寻说的一样。茨维塔耶娃扯开嘴角勉强笑笑,内心忐忑却将手交付于男人的手掌,那一刻老实而疲惫的男人垂眸,唇畔淡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阴冷、幽寂又傲慢。

    几乎一瞬,在神经来不及为疼痛多抽搐几下的时候,眼前的血雾淹没了一切感官与世界的联系,身体很疼,地砖很冷,眼前的灯光忽明忽暗可最终还会灭了。

    血黏着生命在地砖上爬行,陀思妥耶夫斯基只丢了一个冷寂的眼神,朝电梯走去,有了准许通行电梯的卡,从二十一层到地下停车场很容易。他在最阴暗的角落等待着德米特里耶夫来,他很清楚云寻会怎样安排,即使她从未透露过这些。

    虽然陀思妥耶夫斯基更愿意把这种情况视为推测而得出的结果,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种秘密般的默契。

    飞机掠过夜空,机尾的灯闪烁着,在黑夜里像是会漫步又会眨眼的星星,肯定有向往着夜空的孩子不肯睡觉,睁大眼睛数着零碎的星子,“诶?星星不见了!”

    半夜的班次上人不多,云寻撑着下巴朝窗外看去,现在已经飞出巴黎街道的灯火明媚、柔光撩人,她脑中却想起她的大提琴老师皮亚蒂格尔斯基,在荒岛的时候,一次为了防卫捡枪射击,受不了后坐力,肩膀脱臼,飞廉帮她接上后心底还是恐惧着接连两次的疼痛,只是皮亚蒂格尔斯基的大提琴带她走出疼痛的阴影,大提琴拨弦与拉弓的音色比起回忆里陈旧的疼痛而言魅力无边。

    可是他老人家现在在哪儿?云寻按着眉心思索,哦,乌克兰的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曾经的欧洲钢铁之城,煤矿、冶金的重工城市,也有不少风景秀丽的河山桥梁,难怪老师会去那里安享岁月悠长。

    在地下停车场等到凌晨四点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靠在墙壁上,灯光昏白黯淡,他的脑海忽然间拾掇起最初见到云寻时她那一副绝望死寂的表情,麻木空洞的可悲与浑身的伤简直绝配,可在这时,一簇亮光从侧门驶入,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神游恍惚的男人回了魂。

    从巴黎到莫斯科的路线云寻早就让人打点好了,一路顺畅得连个碰瓷的意外都没有,倒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几次突然冒出搞事的心思,德米特里耶夫硬是回绝了自己上司的意见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飞机。

    “小朋友是不是有点儿绝情?”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略有失落的德米特里耶夫问,“连见都不见你。”

    航班有点荒凉,可至少不转机就节约了不少时间。德米特里耶夫的神经一直都不安分地跳动着,职业操守和感情走向指尖的纠缠让他沉溺于犹豫不决中,这一份的犹豫不决已经持续很久了,如今面对首领的调侃他也只能展露往常一般和善热情的笑,笑中却藏着为难和忍耐。

    刚回到莫斯科的秘密据点,德米特里耶夫才咬咬牙说出了一条不太值得庆祝的消息:“首领,西伯利亚的人已经被换掉了。”

    “哦。”陀思妥耶夫斯基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向前走,窗外的阳光冻在了玻璃上,瞥一眼走在自己身侧的德米特里耶夫,轻笑藏在冷淡中,“为什么这么晚才告诉我?”

    男人视线闪躲着,热情洋溢的善良的脸上露出迷茫而为难的神色,他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在让德米特里耶夫督促云寻杀死云无蔽留下的暗线后,她在西西伯利亚地区重新安排了人,而德米特里耶夫对此视若无睹。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云寻暗中叉了几个死屋的手下,但不知道新加入的合格人员竟然是她的人,现在只剩下棘手。

    “在哪儿?”冰棱般冷凛的声线让德米特里耶夫手心冒出热汗,陀思妥耶夫斯基站住脚步,目光落在前方,挑眉中尽显游戏开场前的欢快愉悦,“德米特里耶夫,在哪儿?”

    幽寂清冷的视线逼向前方仿佛一望无尽的狭窄走廊,那里藏着一只沉默的野兽,下一秒就能把德米特里耶夫撕扯得体无完肤,他最终选择忠于死屋,“泰梅尔半岛……”

    “诺里尔斯克吗?”瞬间,陀思妥耶夫斯基敛了眼眸,慢悠悠地转身,他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几乎能与云寻隔空联络的思维总是藏在他的脑子里怎么赶也赶不走,或许该顺路去看看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吧。

    在雨幕蒙绵的伦敦,欧亚鸲在此刻刚叫醒迷蒙的清晨,它们寻找着带着露珠的小浆果,捉来蜗牛和蚯蚓。在偏僻的花园中矗立着一座两层的拐角小洋房,阳台圆柱上缠绕着凌霄花,珊瑚藤洁白羞涩的花朵细小且爱聚群,三两朵挤在一处,微香阵阵,阿加莎金黄长发微卷低低扎在脑后,手里正拿着白藤编制的茶叶罐把玩。

    一大清早赶过来赴约的云寻这会儿刚坐下,喘着气拿起手边的花茶抿了一口,喃一声好苦又吧砸两下舌头,“我要去诺里尔斯克。”

    这个地名让阿加莎拿着茶杯的手一顿,很快就回了神:“怎么了?”

    “我表白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拒绝了,很伤心。”可云寻笑着看不出一点儿伤心的头绪,她的视线落在白藤编织的茶杯垫上,“这个编的挺精巧。”

    “你笑得这么开心,表白被拒可不是你去那里找死的理由。”保圌密圌行圌政圌区可不是随意进出的地方,可现在仍然不是叙旧论情的时候,女爵大人保持着内敛优雅与贵族的矜傲笑容得体而疏远,“这事你知道的吧,精神病罪犯监狱的事情,多年前罪犯因为台风暴雨缘故,树木倒塌导致整座监狱供电系统瘫痪,罪犯出逃。”

    “文件拿来。”云寻一伸手,曲了曲手指,当年的事情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做的,要毁掉这个才能安心。

    阿加莎却把这一沓文件重新放回一旁的保险盒子里,笑得优雅矜傲:“你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什么总是避让?凭你的积累和资源,应该足够和他交锋才对。”

    阴郁绵绵的伦敦很少有晴天,飞来飞去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带来活泼的生机,珊瑚藤的清香很舒适。

    “如果要以姜丞柠为代价,那我还是委屈一点好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行为一旦被大肆报道,为了安抚恐慌的群众,只有魔人的死才能熄灭杀死魔人的情绪之火,安保公司加强戒备,杀手组织出动精英,姜丞柠作为出色的精英肯定不能免责。

    花茶的苦涩却清心宁神,阿加莎面不改色地抿了两口苦香的温水,云寻扭开头对此敬而远之,女爵放下茶杯:“你当初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信息给我,又与菲茨杰拉德合作,现在姜小姐在美国不会惹到太多事。”

    “反正我惹了一身事。”

    “去c国看看吧,皮亚蒂格尔斯基为你准备了4/4的大提琴。”

    半晌没有回应,阿加莎转头,云寻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连平常习惯的轻笑也荡然无痕了,阿加莎手指抵眉心揉了几圈,却听少女直言:“要陀思妥耶夫斯基异能作用的方式吗?”

    直白得不加掩饰,三分急促,七分平稳,声线干净得比雨后空气更坚定。

    “达芙妮的【替罪羊】?差点儿忘了她借给了你。”阿加莎恍然大悟,眼前的晨雾并未散去,“我还以为你要用她做什么呢,原来如此,茨维塔耶娃经历死亡后,不会真的再去自杀吧。”

    “如果来不及,我可不会阻止了。”

    “无情的小朋友哟。”阿加莎搭着椅子的扶手闭上眼眸,唇角的笑意却在浅哼中扩大,不远处山林里的欧亚鸲欢快地啼啭。

    “我想和你讲另一件事……”少女的目光在闪烁黯淡间皱起不安。

    阿加莎的神色有些严肃也有些抗拒,可那件事情已经引起了极度重视,关于合成异能者苏瑜的事情。

    在c国东南沿海地区,深夜,云寻从伦敦吃了早饭,近十三小时的飞机坐到她想吐,下了飞机的少女面容伤戚,眼眶雾红水润如同哭过一场,她知道身后有人跟踪,外公一直怀疑她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是装的。

    演戏务必逼真。

    少女在夜街走着想着今晚去哪儿落脚,路过一家店,正巧外放《吻得太逼真》:“你说花~花~世界~何必当真~”云寻抬头一看,看这标识是云氏的店面,今天怎么了,是复古风潮纪念日吗这么老的歌?

    两侧灯火交错,高楼矮屋错落有致的街道行人来往如密雨交织,可是身后的人依然紧紧黏着,大约□□米外有一道视线刺破熙攘与喧嚣正紧盯着她。为了甩掉身后那个粘人的监视者,云寻特意挤进人多的一条街,门口的音响正高歌:“我吻过你的脸~你双手曾在我的双肩~那么甜我那么依恋~”谁知抬头一看,还是云氏的店面。

    少女停下脚步,视线晃过身侧后方些许,毕竟要做给一些人看,越夸张越好,轰轰烈烈的张扬才符合她这个如烈焰般炽热青春的年龄,可太过刻意又容易露馅,不过现在可没人陪她演。

    一路上她低着头,脚步拖沓迟钝,时不时委屈地啜泣了几声,在身后的跟踪者看不到的地方,少女的嘴角却扬起得逞的笑意。

    一家风格简约的花店边上挂着减价招牌的服装店的音响搬出了一首欢快而土气的老歌:“好运来那个好运来~好运来那个百花开~“

    巨大的声音震得皮肤都像果冻般颤抖,“失恋”少女嘴角微微一抽,快步绕过音响磨难区后,步入油烟弥漫的小吃街慢悠悠地走着,身后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也在人群里紧随其后,一个人的表演实在影响发挥,又不可能想不开去撞车,可好不巧,她一个假装失恋的人和一个真的在失恋边缘试探的男人撞了个正面。

    “喂!诶嘿!笨蛋小姐!”这会儿果戈里正烦恼着姜丞柠果断到不留情面的拒绝。看到夜盲的云寻在街上瞎逛,就迎面而来顺带追问一些姜丞柠的事情。

    “我今天失恋了不想和你说话!”少女一甩长发大声吼着,满街的人都朝他们望了过来,不过一会儿,人们又收回了视线。来得好!云寻心底给果戈里鼓起了掌,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人来配合!

    被吼一声的果戈里心脏都快吓碎了,云寻的优秀家教从来都没叫过她怎么大声怎么吼,外人面前礼貌温和又乖巧的云氏千金大小姐怎么了?诶等等,失恋?云寻有恋爱吗?一瞬间果戈里内心风云变幻,但是很快他就把握住了重点——失!恋!

    “不会是他拒绝你了吧?”果戈里有些垮下的嘴角瞬间上扬起夸张的弧度,他心灾乐祸地笑着,就差当场击鼓跳舞普天同庆了。

    下一秒,男人的手臂勾搭上云寻的肩膀,朝她挤眉弄眼:“诶呀,喝酒吗?”

    被姜丞柠数次拒之门外的果戈里有些忧郁,但内心的犹豫还比不过那张放肆又开朗的笑脸来的明显,这条街他似乎走了上百遍,勾着云寻的肩膀把她拐到了偏巷伸出的酒吧。

    打碟师背后的电子板变换着颜色,迷离灯光快速闪烁,厚重奇幻的色彩如滑动的油漆块随意涂抹在墙上、地上、桌上以及每个人的脸上。果戈里貌似很熟悉这里,在吧台拉了两把高脚椅,一手把云寻惯到椅子上,手指敲打两下桌面,调酒师转过身。

    “金色伏尔加,杯口涂一层海盐谢谢。”果戈里用英文和调酒师交流,他看向了坐在一旁无动于衷的云寻,少女不开口提出她要的酒水,男人犯难的挠着后脑眉头轻皱,指着云寻问调酒师:“诶!她失恋了,今天喝什么比较合适?”

    “失恋的话不喝比较合适。”调酒师无情地转身,眼角的鄙夷重重掠过云寻被灯光拢得模糊的面容,未成年人喝酒,总会让人想起不太好的角落,生活糜烂的女孩。

    “嗯,那就不喝。”云寻答应得倒是很爽快,坐在一旁的果戈里惊呆了,失恋少女不哭不闹、不发泄、不低压,甚至还能谈笑自如,唇畔的轻松的笑就是最好的表现方式。

    真的没有一点儿失恋的滴落和沮丧,仿佛那些日子里对着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着“喜欢你”笑得开朗温和的女孩不是她一样。

    “那就青柠伏特加瑞基吧调酒师先生。”云寻声线清柔,在这片嘈杂热腾的酒吧里分离出不一样的宁静缓和,调酒师看了一眼少女,精致美颜在灯光下变得格外模糊,只剩下挑笑却不轻浮的唇角烙向他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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