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外面天色蜡黄尘土飞扬,树叶枝条散碎垃圾御风狂窜。

    这几天沈黎也熟悉了花店里各类制度,因为是学生,和店老板微信的时候对方严格说明只需要周末来兼职,平常周一到周四只用去帮忙搬动花,以及给附近网上订花的人送货上门。

    沈黎顶风逆行,尽量贴墙边走,绕进一所小区。

    早些年修建的楼房都是矮层,一栋挨一栋,缝隙间长满了狗尾草,大捧大捧酢浆草,老式防盗窗锈迹斑斑,随处可见黑色外露电线,是连接这个小区的血管。

    晾衣杆横七竖八,三三两两老人拿着蒲扇马扎坐在楼道里闲聊。

    后排一片是带院子的独栋自建小楼。

    十几栋楼布局都差不多,灰扑扑的砖墙墙面挤满了爬山虎,大多数都长期放置无人居住。

    唯独一家,院内栽种果树长势繁茂,楼梯上被悉心放置了盆花,就连树下半拉破损水瓮里,都有郁郁葱葱的铜钱草,隐约能见里面几尾金鱼。

    沈黎把花提进家里,拿了个水盆把瓮里金鱼捞出来,放在茶几上。

    接水拧开锅,从厨房木柜里抽出一把挂面,打开冰箱拿西红柿,手背碰到冰凉的瓷碗,中午剩的蛋黄密封完好躺在碗里。

    沈黎眉头紧皱,完完全全展露对其深切厌恶,沉寂半晌,认命般一并端出来,等面条快熟时打散倒进沸腾的锅里。

    刚吃完饭,手机传来连续信息提示音。

    拿起来一看,是高牧发的几条视频。

    封面是篮球场,背景天空昏黄雨丝斜飞,他没打开观看。

    【——卧槽,暮哥你不知道,这个三班的蒋卓松实在是太牛逼了。】

    【——你今天没来真遗憾,如果你在说不定咱们还能有几分胜率】

    【——得亏现在下雨比赛暂停,要不然估计都得只有被吊打的份,等明天还有机会,你真不来啊?】

    沈黎把锅碗放进洗碗池里接水泡着,腾出一只手回消息。

    【明天什么时候。】

    高牧刚蹑手蹑脚回家脱下湿衣服,本来就吃了败仗沮丧,还得想该怎样才能瞒着爸妈把衣服快速晾干。

    本来就没指望沈黎能答应,眼下见有苗头,高兴地把衣裳往地上一扔,光着膀子席地而坐回消息:

    【——就下午第一节课成不成?】

    沈黎刚要打字,手机屏幕突然黑屏,插进一条来电。

    没有任何犹豫,沈黎手指往上一拨,直接回到主页切换到设置联系人,拉黑了这条电话。

    再切回到聊天界面,他脸上已经带了一层厌倦。

    【——怎么了,时间不行?】

    【可以。】

    就在收到沈黎同意的消息后,高牧高兴地一拍地板,脑子里全是他们班能局面反转,杀对方落花流水的美好幻想。

    直到他后背被一根鸡毛掸子触碰,软松轻柔,却令人不寒而栗。

    一顿一卡转过头去,看着他老娘那张愠容,高牧咧嘴僵笑。

    尴尬而不失礼貌。

    熄屏把手机随手扔到沙发上,沈黎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走进厨房涮了锅碗。

    这几个月他精神注意力明显下降,睡眠也浅,三番五次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外面下雨正急,稀里哗啦顺着房檐成雨帘往下泼,一阵一阵锤击窗户,吵得人心烦,直到后半夜他喝上片药,才勉强合眼。

    没过多久,“砰”一声炸响。

    黑暗中,沈黎猛然睁开眼睛。

    他警惕翻身下床,脚没趿拉上拖鞋,先碰到了一地凉水。

    一道雷闪击过,沈黎借助那一瞬光打开灯。

    蓝色的老玻璃窗本就年久脱胶,如今被风一打直接脱落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冷雨斜风源源不断顺着窗户灌进来。

    沈黎眉头紧皱,找块塑料布把窗户先堵上。

    犹豫半晌把被染湿边缘的床单被盖抽出来,抱着枕头和衣而躺,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指尖冰凉,缓缓上移,最后搭在颈动脉上,感受血管鲜活跳动,血液运输时仿佛也被镇凉了几分。

    恍惚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眼前回闪,好像又看见了那个雨夜,车零件碎玻璃铺了一地,他在一片红灯中跌跌撞撞,看不清周围。眼睛红肿刺痛睁不开,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呼吸微弱破碎。

    有汽车行驶带起疾风声,周围人看热闹窃窃私语,救护车鸣笛……一片狼藉,他想张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嘴唇传来一阵浓郁血腥味,刺痛使他勉强清醒一些。

    沈黎这才恢复感知,机械般松开牙,下意识用手背去抹,下唇又源源不断涌出温热血液,似乎魂魄都在一丝一毫抽离出去。

    浮尘悠悠在空中飘荡,然后一次又一次被沉重雨声砸下,他看着乌黑的天花板一时愣神。

    安神药又浪费了。

    ——

    秦暮难得卡点去教室一次。

    路上拖着踉踉跄跄的陈文怡,幸亏校园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让你非要熬夜打游戏,早上还不起,把你扔宿舍等着被通报批评算了。”

    陈文怡半闭着眼,歪脖子仰着头形象全无,“那不行……不是我说,你挑的这都什么路,咋还一脚泥一脚水的!”

    “没办法,刚下了雨。”秦暮嘴上说,但也开始注意脚下,挑有枯草根的地方踩,“如果不是赶时间就走干净的柏油马路了。”

    “啧,渣女语录。”

    陈文怡突然正儿八经直起身子,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直接往秦暮口袋里塞,“来,传递给你点运气。”

    秦暮:“方孔绍给你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

    “就这么给我,人家乐意?”

    “你少来!”

    陈文怡提起这个来了劲头,语气揶揄,“你倒是时时刻刻顾着人家,可那也得动一动啊,看你这进展跟挤牙膏一样,出去可别说你是我朋友,丢人。”

    “要我说一顿平推,莽就了事,一次不行就两次,眼红掐腰给命你懂不?这谁能拒绝!给他推服服帖帖,喵喵叫那种!”

    “男孩嘛,嘴上说着拒绝,身体很诚实的——”

    她自顾自说个不停,全然没注意脚下路线被秦暮不知不觉带偏离,最后一脚踩进浅水坑。

    刚刷好的白鞋瞬间染上泥点,回头怒视秦暮,对方一脸茫无所知。

    陈文怡:……很好,算我多嘴,咱们还是绝交吧。

    一路小跑进教室,鞋侧还吸着从草丛穿过时沾染的露珠碎草,刚落座呼吸还没调整过来,就看见沈黎一如既往趴在桌子上。

    秦暮挑眉,脑子里陈文怡的乱七八糟话一闪而过,轻轻屈指弹了一下他露在外面的手,“上课了。”

    趴着的人微微一颤,支着脑袋就想撑起来。

    沈黎看着眼前景物忽明忽暗,头有些像灌了薄荷水凉飕飕的,他几次想甩开这些蹩脚障碍,都没能成功。

    整个世界都开始扭曲,像是被火苗四周热度烧到变形的空气,各种乌七八糟的窃窃私语从世界各个角落全部一涌而出,有生命般张牙舞爪。

    秦暮刚急匆匆起来收作业,一回头正见沈黎双目失神,整张脸色苍白,呼吸都得艰难拼尽全力。

    以前班里不是没有同学犯过同样症状,秦暮当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抵住他肩膀,强硬掰过上半身,免得他一撑不住脱力,直接磕到桌面上,“你低血糖?”

    沈黎只能看见她嘴一开一合,却听不到具体什么声音,顺应感觉点头。

    秦暮摸了摸口袋,鼓鼓囊囊软糖硬糖奶糖水果糖倒真齐全,这回还真是接好运。

    “没葡萄糖,你先凑合。”

    撕开包装的功夫,沈黎似乎清醒了些,朝她方向一瞥,然后又紧紧闭上眼。

    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软趴趴贴在额头上,秦暮拧开他水杯,用从食堂顺的一次性筷子夹住糖放进水里溶了一下,直接捏过他下颔塞进去。

    沈黎晕晕乎乎,舌头反射性把异物往外顶。

    “别吐,奶糖。”

    烦人的腻甜入喉,沈黎皱眉勉强含咬,说话声嘟嘟囔囔,“谢谢。”

    “去医务室?”

    “不……缓一会就行。”

    秦暮见他有好转,将那一把糖又全部塞进他桌洞里。

    “不用这么多。”沈黎看着她的举动,大脑重启带来的失忆后症有点大,一时也忘了做拒绝动作,便由着嘴不经大脑说话,“能帮我拿出药来吗。”

    “好。”秦暮拿起他的包翻找,“你没吃饭?”

    沈黎点点头,眼尾因为疼痛生理性一抹嫣红,“嗯,胃药空腹吃。”

    秦暮手劲一重,“吃完药又不是不能吃饭,下次提前买饭来,班里不管这个。”

    “……嗯。”

    找到胃药放到沈黎桌子上,秦暮见他开始小口吞服,静了一会,起身去支会陈文怡告第一节课假。

    出来教学楼,秦暮一路往外走。

    食堂这个点已经不给供应食物,为了防止学生偷跑回宿舍不上课,宿舍楼在上课期间也关闭。

    最后还是选择了“最危险就是最安全”的老办法,刷教师卡出门。

    虽然班主任平常包庇学生,且她拿教师卡出入特令这件事也知道,但是现在安格格还从省外没回来,实在不敢过于频繁刷。

    平常一般是不管,可如果突然查起来,一个从省外的老师每天闪现会学校只为进门出门,算怎么回事?

    一路绕进熟悉的西街,秦暮走进第一家店面,还没张口,正卖过去一轮,准备下一锅包子的钱婶已经注意到她,“小暮咋来了,今天没上学?”

    “上学,主要是就想吃钱婶的包子。”

    钱翠芳丈夫去世早,也没有孩子,从小看秦暮长大就格外亲切,“那你快坐,想吃啥馅的我现给你包!”

    秦暮知道她素日有多热情,急忙拦住,“不用钱婶,就不同馅除了韭菜,统共给我装四个,我趁课间才出来的,着急带走。”

    “好,你等着哈!”

    重新系好围兜,钱婶扭腰掀开隔热布挑了四个包子递过来。

    秦暮付好账,转头又去隔壁买了杯小米粥,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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