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门背上的时间不长,只一个低头再抬起的瞬间,身旁很快出现一张欢笑的脸。

    女生挽上他的手臂紧贴着他,嘴里兴奋的在说些什么。

    黎筱的注意全在她的打扮上。

    看上去也是十几岁的年纪,夸张的短裙长度只到大腿根,红得发黑的颜色在这个夜里格外扎眼。

    她的头发散在肩上,红唇大波浪的土俗装扮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和谐。

    她环起乔衍的手好像在撒娇,笑意从眼里涌出,泛着小女生期待和崇拜的光。

    可乔衍只是靠在墙上一动不动,抽出她怀中的手,期间几次淡淡的垂下眼敷衍的点点头回应她两句。

    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

    女生没能得到确切的回应,于是很快注意到了楼上亮着灯的房间,也看见了静静坐在位置上的黎筱。

    她的视线一直不离她,面上转为平静,神情黯淡下去,可嘴里依旧在嘀咕,好像在和乔衍询问。

    黎筱平静的注视着他们。

    明明只是两层楼的距离,她却始终听不清他嘴里的话。

    -

    “那人谁啊。”

    米矜矜皱起眉头眺望黎筱,又亲昵的攥起乔衍的手:“租客?”

    “不认识。” 乔衍垂下眼,挽后撩起刘海,手臂悬在半空,不悦的神情暴露在她面前:“松开。”

    “你什么意思?”米矜矜不解,手上的力气加大,不肯放弃的挣扎。

    “别缠着我。”

    乔衍平淡的开口,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光亮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你赶我走?”她的语气迫切,着急得再次攀了上去:“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乔衍?你还是不喜欢我对不对?”

    他轻轻皱起眉,不耐烦的摇了摇头。

    “这句话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告诉过你了。”他轻易的从她怀里抽出手,一边摸出口袋里的火机在手里摆弄,铁器碰撞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响亮:“是你自己一直在自作多情。”

    “你没理由不喜欢我,除了我没人能配得上你。”她自恃清高:“是因为池念念那个贱人?你喜欢她对不对?”

    “我不喜欢你。”乔衍瞥她一眼,冷漠且平静:“而已,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黎筱的视线重新回到乔衍身上。

    她看见米矜矜争执的情绪。

    乔衍也抬起眼,并没有被她影响到,再一次的露出刘海下的眼睛,然后很快的收起视线,撞过身边的米矜矜走回院子里。

    黎筱在她的尖叫声里看清了她眼里的哀怨,恶狠狠的瞪了上来,无凭无据的埋下了仇恨的根。

    “看什么看啊!”她大声斥责她,眼泪呼之欲出:“好看吗?别人的热闹很有意思是不是?”

    黎筱甚至来不及辩解,就听见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打破寂静长夜的黑暗。

    院子里一瞬安静了下来,有人从门后探出脑袋看热闹,结果一无所获。

    隔壁栋三楼房间的灯突然亮起,白色窗帘后透出微弱的光芒。

    黎筱循声转过头,看见乔衍猛的拉开对面栋的窗帘,流利的推开窗户,他揣着兜和她对面而立,眼中耷拉着无神,满是困意。

    “出来。”他对着黎筱开口。

    对方不明所以然的摇头,拒绝了他的邀请。

    他坚持不懈,抽出一只手搭上右侧的窗沿:“再说一遍,出来。”

    “不要。”

    “快点。”

    “不要。”黎筱坚定。

    “那我过去。”

    他这个决定做的很快,很突然。

    黎筱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楼下紧闭着的后门,长舒一口气后抬起头,对面乔衍已经翻出窗外,轻松的越过楼间小坎,稳稳落在她面前。

    两栋楼之间的距离不远,只一条缝隙,乔衍家的窗户正对黎筱房间的阳台,最多也就只是他大跨一步的长度,所以翻越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乔衍站定在她面前时,黎筱吓得一瞬绷直了身子,她皱起眉头,觉得对方不可理喻,眼里的不可思议曝露在他面前:“你疯了?”

    她责备他,声音颤抖,就算只是出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她都不该只愣着袖手冷眼相看。那是她光目测就双腿发软的鸿沟,乔衍甚至不需要犹豫,不需要思考的轻易就跃了过来。

    “没啊,精神状态良好。”他的声音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不急不缓的辩解道,慢步靠近她。

    “你不会走门?”

    “难道你会给我开?”

    “你不会说?”

    “那我回去,你下来给我开门。”

    “......”

    反问无果,黎筱选择沉默:“失足了别赖我。”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理喻,气的把话哽在喉咙里。

    “担心我啊?”乔衍语气微挑,迅速把话题拉向不明朗的方向。

    “摔死在这我要负责。”黎筱瞥他一眼,重新靠上椅背。

    她不知道乔衍是怎么想的,总之在她和他争论的那几分钟里,黎筱的心没一刻是落地的。

    “死不了,我福大命大。”他的声音突然认真,安全感从身后包围上来,浇灭了黎筱不安的心跳。

    “......”黎筱气不打一处来,和他争论:“人生无常,你别把话说太满。”

    “怎么了?你盼着我早点死呢。”

    黎筱冷笑两声:“你最好是能长命百岁。”

    “谢谢。”他礼貌回应:“你也是。”

    黎筱低下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为什么回来?”

    乔衍在空气凝结的第二秒重新开口。

    好奇的人不止他一个。

    “所以,我们真的在哪儿见过对吗?”

    对啊,她和乔衍,很早以前就已经见过了,可那是什么时候?过去了多久?又发生了什么?她想不起来,她全都不记得。

    印象中好像也是如此刻般凉薄的夜,海风吹过耳畔,她合上眼,身侧的喧闹声顷刻间消失。

    乔衍肆无忌惮的注视着她,那时候他的眼里,还是清澈的,骄傲的,绽放着世间独一无二的欢愉。是她从天而降的救世主,即使一声不吭的站定在那儿,也胜过千言万语。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却不再像记忆里那样意气风发。

    -

    “我以为你忘了。”

    他撑在扶手上淡淡开口,把游离在外的黎筱拉回现实。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却又只记得他叫做乔衍,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就想起来了,想起自己好像和他拥有一段过去,可那个梦太虚无缥缈,抓不紧握不住经不起细想,轻易的在脑海中转瞬即逝。

    然后呢?

    “我记得你。”

    她凝视着窗外,像个傀儡木偶,躯壳尚存,魂灵却四溢人间。

    她的面上始终没有情绪,就连皱起眉头展露不悦时,也像是在依照程序设定非做不可。

    “乔衍。”她轻声,语气并不强烈,却有力的砸在他的心头:“我记得你。”

    “嗯。”

    他点点头,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唇色微红,侧脸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黎筱低下头盯着手里的烟盒,翻转,翻转,再翻转,连同她的思绪翻涌在脑海中川流不息,可怎样都找不到记忆的源头。

    “是什么样的记忆,我不该记得?”她的眼中审视,眼底的认真涌出瞳孔。

    她反问道,突破乔衍最后的防线。

    她想知道她忘记的那段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为什么她的记忆中缺失的一块,在自己遇见乔衍之前全然没有发觉这片空白。

    她迫切的想得到一个答案。

    如果是比此刻更加痛苦的经历,那或许对她来说能够成为某种救赎,人总是这样,习惯性的在伤痛中寻找出路,在比较中求得一抹心安理得,可若那段记忆不如此刻铭心,也无非不痛不痒的从她脑中穿过,圆满了自己的好奇心后抛诸红尘中。

    “少胡思乱想了。”他果断回绝,胡诌了一句:“那时候年纪那么小,连人名都记不全的小屁孩,还指望记得别的什么?”

    “不可能,骗人。”

    她否认道,和他一样果决。

    “现在话倒是多了。”乔衍侧身靠在墙上,看向她手里的烟盒,转移话题:“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你应该先回答我。”

    她盯着他,迫切,强烈的要求。

    “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先回答我你为什么回来。”

    “......”

    问到点上了。

    黎筱无言,始终坚守底线,这算是个秘密,她不得不妥协的让自己的好奇心退步:“那我不问了。”

    她低下头,心虚的回避乔衍的视线,再次摸出手机装作忙碌的点亮屏幕,跳出的都是傅泽的消息。

    他的视线随她而去,清晰的看见那两个字。

    “因为傅泽?”

    不是为了那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心心念念着这个一直出现的名字。

    “没有,不是。”黎筱否认。

    “那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

    “……”

    “知道了。”他固执的点点头,无理取闹:“是因为傅泽。”

    黎筱抬头瞪他,暗骂一句有病。

    “拉倒。”他松开环在胸前的手,站直起身:“我懒得听。”

    “少抽点烟。”他跺跺脚,低头踩住黎筱椅子旁的烟头:“小心活不到我长命百岁那天。”

    “死不了,命硬。”

    她学他说话,语气,神情,甚至字里行间的态度都模仿的十分到位。

    “......”

    他慢慢向前两步,挺拔的身影在黎筱面前投下阴影。

    她抬头,在月光里看不清他的五官,可越发朦胧,越发让人欲罢不能。

    “黎筱。”他的声音缱绻绵长,嗓音清冽,开口的突然:“我能不能追你。”

    不是问句,居然是陈述语气。

    那几个字就好像有魔力一样,顷刻之间让她落入眼前的温柔陷阱。

    话音落地的第三秒,黎筱的脑子里剧烈的心跳声静了下来。

    “不要,不可以。”

    清脆的声音响起,坚定,回避。

    她拒绝的很果断,然后毫不避讳的抬起头注视着他的双眼。

    “不要也没用。”

    乔衍重心后移,支起手靠在围栏上。

    月色摇晃,落在他的发梢。

    他无意去捉那月光,伸手挠了挠额前的刘海,肆意的挑了挑眉,脸上笑意松散:“我通知你一声而已。”

    “.......”

    黎筱在一声惊天的蝉鸣中回过神,被吓得轻颤了颤。

    因为那一句突如其来,也因为乔衍。

    “别说这种话,没意思,无聊。”她倦意绵绵,语气稍有些无力,只当他是在说笑。

    “很有趣,就喜欢看你为难的样子。”他点头,站直起身,慢吞吞挪着脚步打算离开,“我追我的,跟你没关系。”

    他不紧不慢,指尖在围栏上轻点。

    直到听见那句不属于她的话。

    “不行。”黎筱的声音再度响起,和他的脚步一起滞在原地:“我有男朋友,抱歉,没和你说实话。”

    太幼稚了,她也不相信自己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会用这样毫无依据的谎言去圆满另一个不可能成立的事实。

    她轻声致歉,语气里灌上了悲伤,也不管他信还是不信,可无论如何在这句话落地后,他们之间都会就此蒙上一层难以逾越的纱。

    能够短暂的为她此刻脆弱的内心抵挡风霜,这就足够了。

    “就是傅泽。”

    “......”

    他垂下眼皮,视线落在脚尖只几秒,又投向黎筱,那双眼里依旧漆黑,纯粹自然的瞳孔的黑,黑到看不清他眼里的一切。

    但此刻,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动,颤抖,已经做好了要随时跌落的准备。

    是谁都行,她甚至可以胡诌出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名,张三李四王五……那样他反倒更有可能轻易相信这件事,可她说的偏偏是一直出现在眼前的傅泽,不可靠,但让他更加好奇这个人了。

    是谁都行,唯独不希望是他。

    他一声不吭,那反应确确实实是听进去话了,傲慢的转身:“我不信。”

    黎筱看出他要原路返回的趋势:“从门走。”

    “不要。”

    他这下倒是迅速,也学着她的语气,像在赌气一样,很轻松的越过楼间的那道坎,拉上窗帘头也不回。

    阳台上迅速恢复寂静,连蝉鸣都不再。

    她终于打开傅泽发来的那些消息。

    从第一条开始慢慢翻阅。

    他的文字很有逻辑,全都是安抚的话术。

    【……】

    【逃避不是办法。】

    【走出来才是捷径。】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的影响很大,但是黎筱,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你从来就没有对谁低过头。】

    【你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打败的人。】

    她烦躁的揉揉脑袋,抬指却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我一直都是胆怯懦弱的,畏首畏尾所以才会把人生过成这样,是你对我的期望太大了傅泽。】

    【你不能和我感同身受,也别说你理解我。】

    【你换位思考出来的结果,只不过是我痛苦的一小部分而已。】

    有些经历的过程远比结果看上去更加悲痛欲绝。

    因为所有想象都只活在你的脑海里,而现实的残酷除了亲身体会过,没人能明白。

    黎筱把手机重新揣回口袋里,不再去为这些事情劳神费心,她头疼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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