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长川的场景，李沅真竟有些吃惊，涟青正面对着他，更甚上手去脱他的上衣。长川八尺的身量，被涟青堵着，倒显得格外弱小。
见李沅真来，他慌忙笼着衣衫，向公主行礼。
待李沅真走到近前，才发现他的上身满布诡异文身，墨青色藤蔓自丹田出，缠满了他的整个上半身，其上爬满各异的毒虫 ，为长川纹刺者定是深精此道，才能将那些枝蔓与毒虫描绘得如此栩栩如生，仿若栖息在人皮上的真物，这应是用来区分族裔的图腾。
李沅真面露惑色，看一眼长川的眼睛，这并不像是素来板着脸不苟言笑的长川能做出来的事，她问道：“你这一身，是——？”
长川一脸平静，“回公主，这是丹罗族人的象征。”
“丹罗人？”李沅真再向前几步，到他面前站住，涟青稍侧身，为她让出视线，“大戚西南边境上，甚少与外族往来的丹罗？”
“正是。”长川应道。
“可你如何成了丹罗人？”
当年李忆辞世后，薛远楣携家眷南下扬州时，交给李沅真的信里，还塞了一个锦囊，那锦囊里放的，是时任太医署令的杜洌为李忆开的方剂，那方剂乍看无异，李沅真也是在半年后，与涟青的谈话中，才发觉不对劲之处。
那是她受封公主后的第一个生辰，公主府上下一片喜庆，前来拜谒的官员络绎不绝，终等到日如西山头，李沅真与涟青在后园偷闲小歇，当日下了层薄雪，满园梅花顶雪傲立，煞是好看。
涟青揪着枝鹅黄色梅花轻嗅着，忽提到：“公主，奴今日听闻陈婕妤犯了邪病，或啼或哭，或嗔或笑，癫狂得很。”说罢，她也不嗅那梅花了，手一松，抖落一层雪，覆在她脚边的石阶上，她快步走带李沅真跟前，继续道，“太医署上至咒禁师，下至咒禁生，都去伏鬼，竟未有一人能将那鬼邪遣去。若叫奴言，这太医署中咒禁之术最为精通者当属太医署令杜洌，只是可惜他月前竟暴毙了。”
这话提点了李沅真，千想万想，她竟忘了杜洌除掌疗病，亦掌咒禁之法。
她急忙起身，向寝殿而去，留涟青在身后唤她，“公主，你怎么了？”
她将那方剂仔仔细细看几遍，终于发现了问题，治心痹少一味戎盐。她不精医道，仅能看出这点问题，于是遣涟青速请了医正来。
来人是太医署颇有威望的刘医正，他瞧着方剂，面色沉沉，“公主，这是何处得来的方剂，臣瞧着实在古怪，这方剂中，缺的几味药就此方所医之病而言，并无妨碍，但恰是这几味，能致人神溃体衰，长期服之，必将殒命。”
李沅真不动声色，“本公主今日研习了些医书，想着开些方剂出来，叫医正瞧瞧如何，竟不料误打误撞成了害人的法子。”
公主如此说，刘医正自然不敢有疑，只赞叹道：“公主资质甚佳，这等药方已属上品。”
“刘医正谬赞了。”李沅真与他客套一句，“即无他事，涟青，送刘医正回吧。”
等房内没了人，李沅真的脸才阴沉了下来，阿兄之死她早知其中必有秘辛，只是苦于没有任何线索，如今总算叫她有了头绪。
再加杜洌暴毙，疑点甚多。
她叫来长川，密查杜洌暴毙之事。长川原是阿兄亲卫，与阿兄情意深重，自是甘愿赴汤蹈火。
杜洌之死很是好查，不过半月，长川就带来了消息，说是遭咒禁所反噬，死于家中。
查不出问题，并不能说明没有问题。
她又派长川细查杜洌底细，几年来，长川奔波在外，终是在年初寻到了杜洌底细。
杜洌本是丹罗族人，本名旗布日，二十岁时离开部族入世，之后辗转多地，到了长安，得先帝赏识，进太医署当值。
然进入丹罗族领地后，长川即无自由，他在进到那片密林前，最后飞书一封，言要失联些时日。
直至前些时日，他才得以回京。
李沅真刚问出长川如何成了丹罗人，一股熟悉的啮心痛感便袭了上来，这疼痛叫她几乎不能呼吸。她跌坐在身后的圈椅上，一手抚着胸口，一手紧抓扶手。
涟青与长川忙上前，一脸关切，“公主！”
李沅真大口大口喘着气，可那痛感却愈加强烈，她摆摆手，叫二人推开些，体内的躁意倒轻了许多，渐渐平缓了下来。
她看着长川的纹身，思索着，“你这文身有何用处？”
长川答道：“这是丹罗秘法，以特殊蛊药作墨，刺于身上可防百毒、御百蛊。”
难怪。
李沅真了然，涟青亦是反应了过来，忙拉开长川，叫他离公主远些。
“你是如何成了丹罗人，又发现了什么？先说这些。”李沅真示意涟青不必过分在意，她们现在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谈。
“臣入丹罗后，即被囚禁，他们本欲将臣处死，丹罗族内，杀生需求神指示，丹罗族长亲求三次，神都不允，于是他们便将我放了，但他们定要臣入丹罗族，他们说，只有丹罗族人才可在那片密林中存活。”长川仔细讲着，“臣成了丹罗族中一份子后，一直暗中查探杜洌，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叫臣查到了关键消息。杜洌当年并非叛逃丹罗，而是被买走了。”
注意到李沅真面上的疑惑，长川赶快说：“丹罗族少与外族往来，但却要生存，密林瘴雾弥盖，难生庄稼，难养家蓄，是以每月晦日定时在一个叫坡集乌的地方交易，只要是能提米粟肉蔬，丹罗族内一切可交易之物，皆可易之，包括人，杜洌就是其中被交易的人。而臣，已查到买他之人是谁。”
长川将一份泛黄的血契交到李沅真手上，继续道：“这是丹罗族特有的血契，约契双方各滴入一滴血，再将姓名书于其上即可。此契奇在，可杀人，若用利器刺穿滴血处，那人也必将身死命殒。”
李沅真看着血契上的王孟蔼三字，她很是不解，王孟蔼为何会亲自犯险，留下这等把柄。
她问道：“这血契可是谁人都可？”
“定立血契的丹罗人，只会听命于血契上滴血之人。此契由族长保存，算作对立契人的牵制。这血契甚是阴邪，百十年来，也就立有两契。”
如此一来，倒是说得通了。
此契定于昭彰十二年冬，想必王孟蔼是借着阿爷远戍凉州，偷偷跑到丹罗而立。
王孟蔼果真好手段，如此蛰伏，确实非常人所能比。
如果不是仇敌，她倒甚为欣赏。
只是——
她与王孟蔼之间，只能是互相憎恨。
“你是如何拿到这血契的？”李沅真询问道。按照长川的说法，这血契定是极为珍贵，丹罗族长肯定不会轻易交出。
“事成之后，臣要回丹罗。”长川挠挠头，一脸无奈，“他们说臣是祖先神选出来的下任族长，因为自有丹罗族始，从未有三次求神都不可杀之人。所以，臣开口询问血契之事时，老族长毫无迟疑，即将他交给了臣。”
“他不怕你离开丹罗后再也不会吗？”
长川指指身上的文身，“这些文身不仅可防百毒、御百蛊，还可千里之外取臣性命。”
李沅真忽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面色不忍，许久后才道：“你若不想，我即刻着人前往丹罗，金银质币、布帛菽粟、美酒佳酿，他们要多少我给多少，只要他们能放过你。”
“公主，你不必如此，臣虽在丹罗仅三月余，但却觉得那是臣此生是少有的惬意，丹罗与世隔绝，本以为会是极艰难的环境，但臣居其间，却感受到了甚多的温情，是以臣报太子与公主之恩后，愿回丹罗。”
那日长川三问神而不死时，丹罗人看向他的眼神，仿若再说他是天神下凡，来带领丹罗摆脱密林诅咒一般。
他在丹罗享受了太多特殊待遇，他也愿意，尽自己的全力，让丹罗人不再蜷缩在那片瘴气弥漫的树林之中。
听长川如此说，李沅真沉沉叹息一声，长川已是成人，心间自有断决，她也无需多言。
只是内心深处，颇有些忉怛。
就像是多年老友，忽告诉你，他这一生与你再难相见。
“你既如此说，我便不做过多挽留，只是希望你明白，你遇到任何事，皆可前来找我。”李沅真本想上前去拍一拍长川的肩，但顾及着体内蛊虫，只得作罢。
长川敏锐，问道：“公主可是中了蛊毒？”其实他不问也猜得出，公主方才靠近他时的心痛，即是蛊虫被他身上蛊药刺激后的反应。
“你可能探出此蛊与丹罗有何关联？”十几年前王孟蔼要挟胡月仪毒害阿兄，四年前又遣杜洌暗害阿兄，赵五郎所炼蛊虫不出意外就是在她手中。如果能将一切联系起来，证据如此严谨，到时她纵如何狡辩，也不能脱罪。
长川摇头，“公主体内之蛊与丹罗并无联系，此蛊若出自丹罗一脉，我定能有所感应。”
如此，她倒真的要让宗湘掺和一通了。
见李沅真来，他慌忙笼着衣衫，向公主行礼。
待李沅真走到近前，才发现他的上身满布诡异文身，墨青色藤蔓自丹田出，缠满了他的整个上半身，其上爬满各异的毒虫 ，为长川纹刺者定是深精此道，才能将那些枝蔓与毒虫描绘得如此栩栩如生，仿若栖息在人皮上的真物，这应是用来区分族裔的图腾。
李沅真面露惑色，看一眼长川的眼睛，这并不像是素来板着脸不苟言笑的长川能做出来的事，她问道：“你这一身，是——？”
长川一脸平静，“回公主，这是丹罗族人的象征。”
“丹罗人？”李沅真再向前几步，到他面前站住，涟青稍侧身，为她让出视线，“大戚西南边境上，甚少与外族往来的丹罗？”
“正是。”长川应道。
“可你如何成了丹罗人？”
当年李忆辞世后，薛远楣携家眷南下扬州时，交给李沅真的信里，还塞了一个锦囊，那锦囊里放的，是时任太医署令的杜洌为李忆开的方剂，那方剂乍看无异，李沅真也是在半年后，与涟青的谈话中，才发觉不对劲之处。
那是她受封公主后的第一个生辰，公主府上下一片喜庆，前来拜谒的官员络绎不绝，终等到日如西山头，李沅真与涟青在后园偷闲小歇，当日下了层薄雪，满园梅花顶雪傲立，煞是好看。
涟青揪着枝鹅黄色梅花轻嗅着，忽提到：“公主，奴今日听闻陈婕妤犯了邪病，或啼或哭，或嗔或笑，癫狂得很。”说罢，她也不嗅那梅花了，手一松，抖落一层雪，覆在她脚边的石阶上，她快步走带李沅真跟前，继续道，“太医署上至咒禁师，下至咒禁生，都去伏鬼，竟未有一人能将那鬼邪遣去。若叫奴言，这太医署中咒禁之术最为精通者当属太医署令杜洌，只是可惜他月前竟暴毙了。”
这话提点了李沅真，千想万想，她竟忘了杜洌除掌疗病，亦掌咒禁之法。
她急忙起身，向寝殿而去，留涟青在身后唤她，“公主，你怎么了？”
她将那方剂仔仔细细看几遍，终于发现了问题，治心痹少一味戎盐。她不精医道，仅能看出这点问题，于是遣涟青速请了医正来。
来人是太医署颇有威望的刘医正，他瞧着方剂，面色沉沉，“公主，这是何处得来的方剂，臣瞧着实在古怪，这方剂中，缺的几味药就此方所医之病而言，并无妨碍，但恰是这几味，能致人神溃体衰，长期服之，必将殒命。”
李沅真不动声色，“本公主今日研习了些医书，想着开些方剂出来，叫医正瞧瞧如何，竟不料误打误撞成了害人的法子。”
公主如此说，刘医正自然不敢有疑，只赞叹道：“公主资质甚佳，这等药方已属上品。”
“刘医正谬赞了。”李沅真与他客套一句，“即无他事，涟青，送刘医正回吧。”
等房内没了人，李沅真的脸才阴沉了下来，阿兄之死她早知其中必有秘辛，只是苦于没有任何线索，如今总算叫她有了头绪。
再加杜洌暴毙，疑点甚多。
她叫来长川，密查杜洌暴毙之事。长川原是阿兄亲卫，与阿兄情意深重，自是甘愿赴汤蹈火。
杜洌之死很是好查，不过半月，长川就带来了消息，说是遭咒禁所反噬，死于家中。
查不出问题，并不能说明没有问题。
她又派长川细查杜洌底细，几年来，长川奔波在外，终是在年初寻到了杜洌底细。
杜洌本是丹罗族人，本名旗布日，二十岁时离开部族入世，之后辗转多地，到了长安，得先帝赏识，进太医署当值。
然进入丹罗族领地后，长川即无自由，他在进到那片密林前，最后飞书一封，言要失联些时日。
直至前些时日，他才得以回京。
李沅真刚问出长川如何成了丹罗人，一股熟悉的啮心痛感便袭了上来，这疼痛叫她几乎不能呼吸。她跌坐在身后的圈椅上，一手抚着胸口，一手紧抓扶手。
涟青与长川忙上前，一脸关切，“公主！”
李沅真大口大口喘着气，可那痛感却愈加强烈，她摆摆手，叫二人推开些，体内的躁意倒轻了许多，渐渐平缓了下来。
她看着长川的纹身，思索着，“你这文身有何用处？”
长川答道：“这是丹罗秘法，以特殊蛊药作墨，刺于身上可防百毒、御百蛊。”
难怪。
李沅真了然，涟青亦是反应了过来，忙拉开长川，叫他离公主远些。
“你是如何成了丹罗人，又发现了什么？先说这些。”李沅真示意涟青不必过分在意，她们现在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谈。
“臣入丹罗后，即被囚禁，他们本欲将臣处死，丹罗族内，杀生需求神指示，丹罗族长亲求三次，神都不允，于是他们便将我放了，但他们定要臣入丹罗族，他们说，只有丹罗族人才可在那片密林中存活。”长川仔细讲着，“臣成了丹罗族中一份子后，一直暗中查探杜洌，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叫臣查到了关键消息。杜洌当年并非叛逃丹罗，而是被买走了。”
注意到李沅真面上的疑惑，长川赶快说：“丹罗族少与外族往来，但却要生存，密林瘴雾弥盖，难生庄稼，难养家蓄，是以每月晦日定时在一个叫坡集乌的地方交易，只要是能提米粟肉蔬，丹罗族内一切可交易之物，皆可易之，包括人，杜洌就是其中被交易的人。而臣，已查到买他之人是谁。”
长川将一份泛黄的血契交到李沅真手上，继续道：“这是丹罗族特有的血契，约契双方各滴入一滴血，再将姓名书于其上即可。此契奇在，可杀人，若用利器刺穿滴血处，那人也必将身死命殒。”
李沅真看着血契上的王孟蔼三字，她很是不解，王孟蔼为何会亲自犯险，留下这等把柄。
她问道：“这血契可是谁人都可？”
“定立血契的丹罗人，只会听命于血契上滴血之人。此契由族长保存，算作对立契人的牵制。这血契甚是阴邪，百十年来，也就立有两契。”
如此一来，倒是说得通了。
此契定于昭彰十二年冬，想必王孟蔼是借着阿爷远戍凉州，偷偷跑到丹罗而立。
王孟蔼果真好手段，如此蛰伏，确实非常人所能比。
如果不是仇敌，她倒甚为欣赏。
只是——
她与王孟蔼之间，只能是互相憎恨。
“你是如何拿到这血契的？”李沅真询问道。按照长川的说法，这血契定是极为珍贵，丹罗族长肯定不会轻易交出。
“事成之后，臣要回丹罗。”长川挠挠头，一脸无奈，“他们说臣是祖先神选出来的下任族长，因为自有丹罗族始，从未有三次求神都不可杀之人。所以，臣开口询问血契之事时，老族长毫无迟疑，即将他交给了臣。”
“他不怕你离开丹罗后再也不会吗？”
长川指指身上的文身，“这些文身不仅可防百毒、御百蛊，还可千里之外取臣性命。”
李沅真忽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面色不忍，许久后才道：“你若不想，我即刻着人前往丹罗，金银质币、布帛菽粟、美酒佳酿，他们要多少我给多少，只要他们能放过你。”
“公主，你不必如此，臣虽在丹罗仅三月余，但却觉得那是臣此生是少有的惬意，丹罗与世隔绝，本以为会是极艰难的环境，但臣居其间，却感受到了甚多的温情，是以臣报太子与公主之恩后，愿回丹罗。”
那日长川三问神而不死时，丹罗人看向他的眼神，仿若再说他是天神下凡，来带领丹罗摆脱密林诅咒一般。
他在丹罗享受了太多特殊待遇，他也愿意，尽自己的全力，让丹罗人不再蜷缩在那片瘴气弥漫的树林之中。
听长川如此说，李沅真沉沉叹息一声，长川已是成人，心间自有断决，她也无需多言。
只是内心深处，颇有些忉怛。
就像是多年老友，忽告诉你，他这一生与你再难相见。
“你既如此说，我便不做过多挽留，只是希望你明白，你遇到任何事，皆可前来找我。”李沅真本想上前去拍一拍长川的肩，但顾及着体内蛊虫，只得作罢。
长川敏锐，问道：“公主可是中了蛊毒？”其实他不问也猜得出，公主方才靠近他时的心痛，即是蛊虫被他身上蛊药刺激后的反应。
“你可能探出此蛊与丹罗有何关联？”十几年前王孟蔼要挟胡月仪毒害阿兄，四年前又遣杜洌暗害阿兄，赵五郎所炼蛊虫不出意外就是在她手中。如果能将一切联系起来，证据如此严谨，到时她纵如何狡辩，也不能脱罪。
长川摇头，“公主体内之蛊与丹罗并无联系，此蛊若出自丹罗一脉，我定能有所感应。”
如此，她倒真的要让宗湘掺和一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