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湘终是按捺不住，派婢子来请了李沅真。
含凉殿依水而建，一眼尽收太液池美景，李沅真等待许久，也不见宗湘露面，她倒不急，拉着涟青到临水小榭上闲玩。
此地跨水建楹，台榭参差，芦苇一丛丛繁茂生长，李沅真靠在栏杆上，揪一片苇叶折成舟状，将之推入水中。
苇舟打出微小的涟漪，借着李沅真的力道往前去，可惜未行出去多远，即被跃起的锦鲤撞翻，散开了架子，飘在了浮萍之上。
涟青在她身侧站着，问道：“公主，皇后殿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为何要如此明目张胆约在这含凉殿？”
“我也不知，她既约在此，那便在此吧。”李沅真甩甩手上沾到的池水，站起身来，“她是皇后，总不得太自由。”
这深深的宫墙，困住了宗湘的一生，哪怕她是大戚最尊贵的女子又如何，“母仪天下”四个字将她缚得极紧，她要做表率，她不能是她自己。这世间女子能走的路，是极窄的，也是极短的，多少女子如履薄冰般走完这一生，回头才惊觉，不过是向前跨了那么一点儿。
那么费力又那么微不足道。
正说着，一阵轻缓的脚步由远而近，李沅真抬头即看到了由李惟陪伴在侧的宗湘。
三人相望，谁也没有率先开口的打算。
“奴拜见皇后殿下，拜见靖王。”涟青的声音打破了含凉殿内的沉默。
“起身吧，这婢子倒是喜人。”宗湘看一眼李沅真，于主座上坐定，笑着道，“九官还真是教导有方。”
李沅真怎听不出她的暗讽，规规矩矩福身，“皇后殿下万福。”
宗湘满意颔首，招呼李沅真上前，“快到我跟前来，上次宫宴匆忙，都未来得及与你说些体己话。”
李惟在就装模作样上了，上次宫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时，可不是这般嘴脸。
李沅真不拆穿她，顺着她的话上前去，只是她并未坐在宗湘身旁，而是与她对面坐着。
毕竟是互相利用，又不是伶官登台，做那么全套的戏干什么？
她一个眼神，涟青自觉到外守着，殿内只余他们三人。
“不知皇后殿下叫儿来此，是有何事吩咐？”李沅真就是半句不提王孟蔼之事。
她要等宗湘开口，这种事，谁先开口，谁就没有了讨价还价的权力。
“我是要与你做笔交易。”宗湘自知耗不过李沅真，开口道，“我可以告诉你有关当年的一切，你也要拿出诚意。”
李沅真看向一旁未发一言的李惟，“我的诚意还不够吗？四兄。”如果那样的诚意还不够，宗湘为免太过贪心。
被点了名字的李惟出声道：“那日宫宴我心太乱，未向你道谢，虽然你我敌对，但为兄还是要谢你出手搭救。”
这等烂泥扶不上墙的真挚感谢，是李沅真最爱听的。
不出所料，宗湘听完李惟的话，面上的笑当即就维持不住了，她朝李惟轻声呵斥一声：“斑子，你勿多言。”
“是。”李惟一副受训模样，不再出声。
李沅真顶瞧不上他这般，不过幸是李惟如此，于她才更有益处，她要拍手称快才是。
“此事斑子与我说了，我也甚是感念九官之恩，但就算我不提当年之事，九官也已与斑子有了谋议，是以九官若想知当年事，要拿出新的东西交换。”到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气势就是拿捏得准，既不过分胁制，又不失威仪。
“不知皇后殿下，所欲为何？”
“你手中的私兵。”
李沅真笑起来，“皇后殿下，儿费力救四兄一命，你倒是想要一举除掉儿啊，大戚律法，养私兵者斩，当年开国重臣石连，只私养四百士兵即被处死，儿胆子再大，也不敢如此放肆。”她倚靠在凭几上，目光扫一眼李惟，再把目光移回宗湘脸上，“儿可是连领兵之权都没有，不像四兄，可掌府兵。”
宗湘早知在李沅真这套不出话来，但她就是存着侥幸，想着李沅真会千虑一疏，能多讨些好处或诈出些把柄来更好，若讨不到也无妨。
“我与九官玩笑，九官莫要放在心上。”宗湘的脸变得极快，“你既有心帮斑子，我自然是要谢你，我们协力除掉王孟蔼，才是最为重要的。”
“皇后殿下的玩笑着实与众不同，不过儿定是不会放在心上，时候不早了，还是快说紧要的吧。”
宗湘这才缓缓讲出了当年。
上元节刚过，宗湘顶着仅余的寒意在颖王府后园闲逛，湖面上结着一层极薄的冰，白日里晒了日头，边上消融了不少。
不多久，就听到一阵孩童的惊叫，她躲在一株柳树后，看着两个婢子抱着个小童到湖边去。
宗湘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王孟蔼的婢子，而那小童正是李沅真。
她惊讶地一手捂嘴，一手紧抠着袖角。
那两个婢子折腾了许久，直到李沅真不再挣扎，才住了手。她以为，王孟蔼只是折磨一下这个没有阿娘的可怜孩子，但两个婢子竟直接将李沅真丢在了湖里。
待两个婢子走远，她才从树后出来，急急回了自己的院子，叫李惟带上阿福到后园去玩。
宗湘跌坐在榻上，她的面色苍白，唇瓣不自觉地抿起又张开，她双手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才不至憋闷过去，不知是倒春寒还是后怕教她打着寒颤，若是李惟和阿福发现了李沅真，算她命大，若不能，也怨不得她不去搭救。
怨不得她，怨不得她……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她有李惟，又刚有孕，她要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好在，李沅真得救了。
李沅真昏迷不醒，颖王府上下担惊受怕，宗湘是唯一分出心神，去观察王孟蔼的。
王孟蔼扮作慈爱模样，整日整夜守在李沅真身侧，比李沅真那名义上的阿娘还心急，宗湘觉得，她是要寻个机会除掉李沅真的，可是胡月仪拦着她。
胡月仪对王孟蔼说了什么她不知，但后来查出胡月仪毒害李忆，又是推李沅真坠湖之人，她便知道，胡月仪是拿自己做了交易。
过分的良善是蠢。
为了别人的孩子，搭上自己的性命，着实不值当。
宗湘默默看完这出闹剧，将这个秘密咽回了肚里，只要事不关己，她便没必要犯险。
但这教她明白了一件事，在这王府之中，不争不抢，并不会安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能承袭颖王封爵的，只可一人，只要是王爷的儿子，就都是阻碍。
宗湘紧盯着李沅真，想从她的脸上瞧出些什么，李沅真只静默地听着，连点儿愤恨都没有。
“你不震惊吗？一向深入简出的王贤妃，竟曾要杀了你。”
“我是震惊过头，不知如何反应。”李沅真的谎话张口就来。
李惟也是与阿娘商议他被诬陷之事时，才知晓了当年细节，他原以为，当日：救起九官是偶然，不料竟是阿娘有意叫他发现九官落水。
他开口道：“九官，你我之间，多少还算有些情谊在，这次一定要齐心扳倒二兄。”
齐心是一定要的。
速度也要快，绝不可打草惊蛇。
“四兄所言极是，我会尽快梳理出证据，届时皇后殿下与四兄，可要好好作证。”
“这是自然。”宗湘一拂袖，叫李惟扶她起身，“我还要听各尚长官汇报宫内事务，就不多留了。”
李沅真起身行礼，“儿恭送皇后殿下。”
殿外候着的春满扶了宗湘远去，李沅真偏头看向李惟，问道：“你不走？”
“你以为，陷我之人，会不会是二兄和王贤妃？”
“十之八九。”她轻搭住李惟的肩，笑声清朗，却叫人发怵，“就算是他们好了。”
李忺与王孟蔼的嫌疑最重，就用他二人试探一番好了，若恰如所料，岂不美哉？
李惟蹙眉，眼里是不确信的犹疑，“此事可有万全把握？”
含凉殿的风吹得两人衣襟猎猎，李沅真不知阿爷能否下定决心惩治王孟蔼，但她确实有着十成的把握，“四兄且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定不会教他们母子逃脱。”
无论阿爷是何种态度，她定是要杀了他们母子。王孟蔼害死阿兄，她也险些丧命于她之手，她没有任何理由大度。
“仅是王贤妃曾暗害过你这一条罪状，恐不能惹阿爷大怒，诬陷我通敌之事，我恐伤敌不足以抵自损，若非王贤妃所为，又将我这事捅出，我该如何自保？”李惟的担心不无道理，事关通敌叛国，其罪当诛，既已隐瞒，不如彻底不再提及。
他的眼皮快眨几下，“你不会是要一箭双雕，借我之手除我自己吧？”
李沅真微微耸肩，不置可否，“那便不提你遭陷通敌之事，待那人再害你时，你再同阿爷解释，如何？”
不如何。
那岂不是被动等死。
李惟沉下心思，细细想着其中利害，他此时就仿若被架于火上炙烤的一条鱼，既无逃生之力，又无安然赴死之心，进与退两难。
“我会帮你的，借刀杀人，总要把刀护好。”李沅真说得郑重，只是不知李惟听进去几分。
风灌进含凉殿内，是丝丝缕缕的燥意，宗湘一早就命在含凉殿洒水的宫人歇着去了，此时的含凉殿一点都不凉爽，有的仅是李惟的烦与忧。
时已至深夜，延英殿长灯不灭，李鸿看着各类奏章，多数是李惟批复不当，转交至此的，九官为他分忧的时日，从不会出现这等差池。
李鸿喟叹，立嫡、立长、立贤、立爱，九官唯非长也。
“今晨皇后殿下邀滏阳公主至含凉殿议事，屏退了含凉殿内官，又请了靖王来，奴不敢贸然前往，并不知皇后与公主所议何事。”魏确低声汇报着。
李鸿顿笔停书，对皇后与公主的谋议颇为好奇，“她二人竟能坐一席而议，倒是世间一惊奇事，此事不消五日，九官定要有所动作，姑且待之，看她如何。”
九官的性子，就是想到即要行动，绝不虚耗，他实在太过了解。
“夜深了，大家不妨早些歇息，保重龙体。”魏确理好已批复的上疏奏章，恭声问。
李鸿揉着眉心，叹道：“世人皆知皇帝陛下享世间至尊，却总略去要劳心费神、宵衣旰食之劳啊。”
魏确上前替李鸿轻揉头颈，“陛下圣明，乃国之福祉。”
“是啊，若要强盛，天下之主不可为庸人之资。”李鸿半是感叹，半是告诫自己。
含凉殿依水而建，一眼尽收太液池美景，李沅真等待许久，也不见宗湘露面，她倒不急，拉着涟青到临水小榭上闲玩。
此地跨水建楹，台榭参差，芦苇一丛丛繁茂生长，李沅真靠在栏杆上，揪一片苇叶折成舟状，将之推入水中。
苇舟打出微小的涟漪，借着李沅真的力道往前去，可惜未行出去多远，即被跃起的锦鲤撞翻，散开了架子，飘在了浮萍之上。
涟青在她身侧站着，问道：“公主，皇后殿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为何要如此明目张胆约在这含凉殿？”
“我也不知，她既约在此，那便在此吧。”李沅真甩甩手上沾到的池水，站起身来，“她是皇后，总不得太自由。”
这深深的宫墙，困住了宗湘的一生，哪怕她是大戚最尊贵的女子又如何，“母仪天下”四个字将她缚得极紧，她要做表率，她不能是她自己。这世间女子能走的路，是极窄的，也是极短的，多少女子如履薄冰般走完这一生，回头才惊觉，不过是向前跨了那么一点儿。
那么费力又那么微不足道。
正说着，一阵轻缓的脚步由远而近，李沅真抬头即看到了由李惟陪伴在侧的宗湘。
三人相望，谁也没有率先开口的打算。
“奴拜见皇后殿下，拜见靖王。”涟青的声音打破了含凉殿内的沉默。
“起身吧，这婢子倒是喜人。”宗湘看一眼李沅真，于主座上坐定，笑着道，“九官还真是教导有方。”
李沅真怎听不出她的暗讽，规规矩矩福身，“皇后殿下万福。”
宗湘满意颔首，招呼李沅真上前，“快到我跟前来，上次宫宴匆忙，都未来得及与你说些体己话。”
李惟在就装模作样上了，上次宫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时，可不是这般嘴脸。
李沅真不拆穿她，顺着她的话上前去，只是她并未坐在宗湘身旁，而是与她对面坐着。
毕竟是互相利用，又不是伶官登台，做那么全套的戏干什么？
她一个眼神，涟青自觉到外守着，殿内只余他们三人。
“不知皇后殿下叫儿来此，是有何事吩咐？”李沅真就是半句不提王孟蔼之事。
她要等宗湘开口，这种事，谁先开口，谁就没有了讨价还价的权力。
“我是要与你做笔交易。”宗湘自知耗不过李沅真，开口道，“我可以告诉你有关当年的一切，你也要拿出诚意。”
李沅真看向一旁未发一言的李惟，“我的诚意还不够吗？四兄。”如果那样的诚意还不够，宗湘为免太过贪心。
被点了名字的李惟出声道：“那日宫宴我心太乱，未向你道谢，虽然你我敌对，但为兄还是要谢你出手搭救。”
这等烂泥扶不上墙的真挚感谢，是李沅真最爱听的。
不出所料，宗湘听完李惟的话，面上的笑当即就维持不住了，她朝李惟轻声呵斥一声：“斑子，你勿多言。”
“是。”李惟一副受训模样，不再出声。
李沅真顶瞧不上他这般，不过幸是李惟如此，于她才更有益处，她要拍手称快才是。
“此事斑子与我说了，我也甚是感念九官之恩，但就算我不提当年之事，九官也已与斑子有了谋议，是以九官若想知当年事，要拿出新的东西交换。”到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气势就是拿捏得准，既不过分胁制，又不失威仪。
“不知皇后殿下，所欲为何？”
“你手中的私兵。”
李沅真笑起来，“皇后殿下，儿费力救四兄一命，你倒是想要一举除掉儿啊，大戚律法，养私兵者斩，当年开国重臣石连，只私养四百士兵即被处死，儿胆子再大，也不敢如此放肆。”她倚靠在凭几上，目光扫一眼李惟，再把目光移回宗湘脸上，“儿可是连领兵之权都没有，不像四兄，可掌府兵。”
宗湘早知在李沅真这套不出话来，但她就是存着侥幸，想着李沅真会千虑一疏，能多讨些好处或诈出些把柄来更好，若讨不到也无妨。
“我与九官玩笑，九官莫要放在心上。”宗湘的脸变得极快，“你既有心帮斑子，我自然是要谢你，我们协力除掉王孟蔼，才是最为重要的。”
“皇后殿下的玩笑着实与众不同，不过儿定是不会放在心上，时候不早了，还是快说紧要的吧。”
宗湘这才缓缓讲出了当年。
上元节刚过，宗湘顶着仅余的寒意在颖王府后园闲逛，湖面上结着一层极薄的冰，白日里晒了日头，边上消融了不少。
不多久，就听到一阵孩童的惊叫，她躲在一株柳树后，看着两个婢子抱着个小童到湖边去。
宗湘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王孟蔼的婢子，而那小童正是李沅真。
她惊讶地一手捂嘴，一手紧抠着袖角。
那两个婢子折腾了许久，直到李沅真不再挣扎，才住了手。她以为，王孟蔼只是折磨一下这个没有阿娘的可怜孩子，但两个婢子竟直接将李沅真丢在了湖里。
待两个婢子走远，她才从树后出来，急急回了自己的院子，叫李惟带上阿福到后园去玩。
宗湘跌坐在榻上，她的面色苍白，唇瓣不自觉地抿起又张开，她双手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才不至憋闷过去，不知是倒春寒还是后怕教她打着寒颤，若是李惟和阿福发现了李沅真，算她命大，若不能，也怨不得她不去搭救。
怨不得她，怨不得她……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她有李惟，又刚有孕，她要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好在，李沅真得救了。
李沅真昏迷不醒，颖王府上下担惊受怕，宗湘是唯一分出心神，去观察王孟蔼的。
王孟蔼扮作慈爱模样，整日整夜守在李沅真身侧，比李沅真那名义上的阿娘还心急，宗湘觉得，她是要寻个机会除掉李沅真的，可是胡月仪拦着她。
胡月仪对王孟蔼说了什么她不知，但后来查出胡月仪毒害李忆，又是推李沅真坠湖之人，她便知道，胡月仪是拿自己做了交易。
过分的良善是蠢。
为了别人的孩子，搭上自己的性命，着实不值当。
宗湘默默看完这出闹剧，将这个秘密咽回了肚里，只要事不关己，她便没必要犯险。
但这教她明白了一件事，在这王府之中，不争不抢，并不会安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能承袭颖王封爵的，只可一人，只要是王爷的儿子，就都是阻碍。
宗湘紧盯着李沅真，想从她的脸上瞧出些什么，李沅真只静默地听着，连点儿愤恨都没有。
“你不震惊吗？一向深入简出的王贤妃，竟曾要杀了你。”
“我是震惊过头，不知如何反应。”李沅真的谎话张口就来。
李惟也是与阿娘商议他被诬陷之事时，才知晓了当年细节，他原以为，当日：救起九官是偶然，不料竟是阿娘有意叫他发现九官落水。
他开口道：“九官，你我之间，多少还算有些情谊在，这次一定要齐心扳倒二兄。”
齐心是一定要的。
速度也要快，绝不可打草惊蛇。
“四兄所言极是，我会尽快梳理出证据，届时皇后殿下与四兄，可要好好作证。”
“这是自然。”宗湘一拂袖，叫李惟扶她起身，“我还要听各尚长官汇报宫内事务，就不多留了。”
李沅真起身行礼，“儿恭送皇后殿下。”
殿外候着的春满扶了宗湘远去，李沅真偏头看向李惟，问道：“你不走？”
“你以为，陷我之人，会不会是二兄和王贤妃？”
“十之八九。”她轻搭住李惟的肩，笑声清朗，却叫人发怵，“就算是他们好了。”
李忺与王孟蔼的嫌疑最重，就用他二人试探一番好了，若恰如所料，岂不美哉？
李惟蹙眉，眼里是不确信的犹疑，“此事可有万全把握？”
含凉殿的风吹得两人衣襟猎猎，李沅真不知阿爷能否下定决心惩治王孟蔼，但她确实有着十成的把握，“四兄且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定不会教他们母子逃脱。”
无论阿爷是何种态度，她定是要杀了他们母子。王孟蔼害死阿兄，她也险些丧命于她之手，她没有任何理由大度。
“仅是王贤妃曾暗害过你这一条罪状，恐不能惹阿爷大怒，诬陷我通敌之事，我恐伤敌不足以抵自损，若非王贤妃所为，又将我这事捅出，我该如何自保？”李惟的担心不无道理，事关通敌叛国，其罪当诛，既已隐瞒，不如彻底不再提及。
他的眼皮快眨几下，“你不会是要一箭双雕，借我之手除我自己吧？”
李沅真微微耸肩，不置可否，“那便不提你遭陷通敌之事，待那人再害你时，你再同阿爷解释，如何？”
不如何。
那岂不是被动等死。
李惟沉下心思，细细想着其中利害，他此时就仿若被架于火上炙烤的一条鱼，既无逃生之力，又无安然赴死之心，进与退两难。
“我会帮你的，借刀杀人，总要把刀护好。”李沅真说得郑重，只是不知李惟听进去几分。
风灌进含凉殿内，是丝丝缕缕的燥意，宗湘一早就命在含凉殿洒水的宫人歇着去了，此时的含凉殿一点都不凉爽，有的仅是李惟的烦与忧。
时已至深夜，延英殿长灯不灭，李鸿看着各类奏章，多数是李惟批复不当，转交至此的，九官为他分忧的时日，从不会出现这等差池。
李鸿喟叹，立嫡、立长、立贤、立爱，九官唯非长也。
“今晨皇后殿下邀滏阳公主至含凉殿议事，屏退了含凉殿内官，又请了靖王来，奴不敢贸然前往，并不知皇后与公主所议何事。”魏确低声汇报着。
李鸿顿笔停书，对皇后与公主的谋议颇为好奇，“她二人竟能坐一席而议，倒是世间一惊奇事，此事不消五日，九官定要有所动作，姑且待之，看她如何。”
九官的性子，就是想到即要行动，绝不虚耗，他实在太过了解。
“夜深了，大家不妨早些歇息，保重龙体。”魏确理好已批复的上疏奏章，恭声问。
李鸿揉着眉心，叹道：“世人皆知皇帝陛下享世间至尊，却总略去要劳心费神、宵衣旰食之劳啊。”
魏确上前替李鸿轻揉头颈，“陛下圣明，乃国之福祉。”
“是啊，若要强盛，天下之主不可为庸人之资。”李鸿半是感叹，半是告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