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桃花潭。
崔玚奔驰数日，终到了宣州，上州大郡，人杰地灵，他经过这桃花潭，正巧遇到一众文人墨客集会于此。
临潭设席，宾主集五湖四海之俊才，览物吟咏，抚琴相和。
一句吟，一杯酒，好不快活。
崔玚自马上看那集会上的欢腾，一仙风道骨老者，大饮了几坛绿蚁，醉作诗篇十余首，赢得满座喝彩。
他未作太久停留，驾马往崔璿住处去。
崔璿如今已是宣州司马，刚入仕途时，他任司仓参军事，虽是执掌仓库的小官，但职责重大，事关军民衣食要务，又兼州内文官勋考，也是忙碌不已，现升迁了职务，要协助刺史理政，更是忙到脚不沾地。
崔璿如今住处，寒酸谈不上，甚至别有一番情致。五间四柱，三室六牗，室内无所杂陈，只桌上摆着两个手作的竹篾灯笼，被用作了孩童的玩具。
草堂虽简，环境却清幽怡人，堂西南面有一水池，池上成片的红莲似火在水上烧，白鱼杂游，翻腾在红花绿叶间。
堂南面有松柳可遮阳，四周竹树繁茂、野花遍开，风动时，阵阵飘香。
若寻一知己月下煮酒三两杯，谈禅论文，当是世间第一妙事。
崔玚将马拴好，走进草堂，观勤正摘了野花野草逗着一个两岁大的女童，那是崔璿的女儿崔蕴，他的小侄女。
观勤看着崔玚，仿若寻到走散父母的孩童，当即丢下崔蕴，奔向崔玚。
“郎君，你总算来了。”观勤近乎哭诉着，“仆实在照看不了这两岁大的孩童了！”他随着崔玚的脚步向前，“郎君你可知，她坏得很！别被她骗了，她会笑着掐人挠人！”
“是吗？”崔玚笑着抱起崔蕴，将她举到半空问道。
小孩子哪会回答他，数月不见，崔蕴早忘了他这叔父，小腿小手挣扎着，眼见着就要哭出声来。
崔玚坐在杌子上，将崔蕴放置于腿上，一手扶住她的腰背，一手在她的肉脸上轻戳着，“是叔父啊，不认识了？”
原本将哭不哭的崔蕴终于放开了嗓子，观勤面如死灰，小祖宗又哭了。
堂后的张淑一闻声探出头来，“蕴儿，怎么了？”她的手上还沾着泥，见坐在杌子上的崔玚，睁大了双眼。
“快！快！观勤，快去请阿郎回来！”张淑一顾不得小菜畦里待种的菜苗，三两步跑到崔玚面前，一手接过正哭闹着的崔蕴。
崔玚笑着道：“嫂子，婴孩啼哭而已，别这么担忧。”
张淑一挡在门侧，边摇动手臂哄着孩子边回道：“我是怕你跑了。”
“我跑什么？”崔玚又伸出手去捏着崔蕴的小脸，崔蕴一丝面子不给，嘴一瘪，又哭了起来。
他怎地如此不招孩童喜欢了？！
明明前些月那么爱找他玩闹，这孩子！
“阿家①来信，说你若到宣州，便叫你即刻回京。”张淑一手上的泥尽数沾在了崔蕴的小衫上，她不在意地拍两下，“你且在这坐好，你阿兄回来前不许乱动。”
“嫂子，我这一路劳顿，累个半死，哪还有力气乱跑，有水吗？我口渴得紧。”崔玚在竹制小桌上翻翻找找，也没找到个水壶。
“在庖屋，自己去倒。”
崔玚饮了水出来，张淑一已抱着崔蕴坐下，刚回说话不久的崔蕴伸着小手，一直想去拿散落在地上的野花，“花，花，花——”
“叔父帮你啊。”崔玚捡起一朵，放在崔蕴面前，又不教她碰到，“你叫叔父我就给你，来，叔——父——”
“叔——”崔蕴撅着嘴，一个字不愿意多说，可依旧教崔玚欢喜不已，他立即将那朵花递到崔蕴手上，看崔蕴得了花笑得摇手蹬腿。
“你坐过去，趁你阿兄还未回，我与你说些事。”张淑一指了指竹桌另一侧的小凳，示意崔玚坐过去。
崔玚又捏了一把崔蕴的脸，才坐到小凳上。
“这话本不该我这做长嫂的说，阿家也是病急乱投医，竟指望我能劝得动你。”张淑一叹一口气，“英光啊，你与公主实非良配，公主的志向从不在情情爱爱，百姓、天下、权势，在公主心中，都比你要重要。你有大好的前程，勿要自毁。”
崔玚沉默，他的前程就是李沅真。
此时他还有些闲情玩闹，他指指张淑一手和裙角沾的细泥，“嫂子自己不也是，千娇万宠的贵家娘子，非要与我阿兄在一起，到这受苦。”
“你哪只眼见我受苦，我这是闲极的乐趣，不同于你那自讨苦吃，你也不用把事扯到我与你阿兄这里，你以为，你整日跟在公主身侧，真的有助于她吗？”张淑一这句话，问得崔玚愈加沉默。
没有。
无所助益。
他连护她安然无虞都做不到。
张淑一苦口婆心劝道：“阿家阿爷都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纵然你们两厢情愿，阿爷咬死不准，公主会为你彻底与阿爷翻脸吗？”
“她——”崔玚想要说“她会”，可他悲哀地知晓，李沅真不会。
“阿爷说，只要公主与你不再纠缠，就不会再公然抵制公主做储君，我想你也应当明白，公主会如何选择。”崔蕴哼哭几声，张淑一又轻声哄了她一下，静等着崔玚的答复。
崔玚内心波涛翻涌，愤怒、无奈、恐惧、不甘等等诸多的情绪堵在他的胸口，明明一切都在变好，他可以慢慢等，等李沅真实现心中之志，他也甘愿如今这般，只能在李沅真得了空闲时，才与他谈谈情爱，可世事总不能如他所愿。
他故意偏首去看那方池塘，“难怪你怕我跑了，阿爷叫你与阿兄留我在宣州，是吗？”
“不，阿爷要你即刻回去。”张淑一犹豫着，“他——他替你说了门亲事。”
崔玚气极反生出无可奈何之感。
他是自小顽皮，总叫阿爷阿娘劳心伤神，可他的人生，为何不能交到他自己手中呢？
为了崔氏脸面，阿爷要求他们兄弟几人克己复礼，皆需加冠后才可入仕途，世家门阀子弟，近乎人人龆龀之年，已腰银艾，童丱之岁，已袭朱紫②，只他阿爷，要做贤臣，他们子女，亦是深受阿爷感染，勤恳有加，如今阿爷还要为他那清高傲岸的风骨，强涉他的姻缘。
“阿爷只想着他的儿子，怎地不替别人家小娘子着想一下，这等生拉硬扯的姻缘，谁踏进来都是火坑一个。”崔玚仰起头，看天上风吹云飘，“我若娶了别人又如何？婚姻这等事，除了能束缚那家小娘子，于我有何制约？”
“你对公主一往情深，公主可不一定会感念你这番深情。”崔璿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我可不是劝你回京，我只是实话实说，此事暂且不论，你若是无法抉择，在宣州多待上些时日也好。”
崔璿走到张淑一身前，抱过崔蕴，他腾出手来将张淑一脸边的一点泥擦掉，柔声道：“去洗洗吧。”
阿兄夫妇这般鹣鲽情深，教崔玚更是艳羡又烦闷。
“你别如此愁眉苦脸，再吓到我家蕴儿。”崔璿白崔玚一眼，又像小时那般，揉一把崔玚的头，宽慰道，“你若不怕重蹈覆辙，就只管随心而为，反正有什么事，阿兄替你担着。”
公主府内，自那日与宗湘谋议后，李沅真问询了涟青及长川的意见，到底要不要赵五郎进京作证。
涟青的意见是：公主之蛊，无万全把握为王贤妃所为，蛊毒凶恶，切不可贸然自露。
李沅真思虑再三，觉得涟青之言甚为有理，于是暂且隐去她中蛊之事。
动身前，她先命杜照希到入苑坊燕王李忺宅暗布精兵，以防李忺出逃，又命人知会了靖王李惟及皇后。
李鸿正在延英殿处理政务，李沅真在殿外候了许久，才被传唤入内。
长川留在殿外，以备随时传唤。
李沅真第一次觉得延英殿是如此的空旷，她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踏在那厚厚地毯上的沉闷脚步声。
殿中坐着的阿爷，似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边。这条路不是三五十步远，是她走的四年，也许还要更久。
“阿爷。”开口的嗓音竟是嘶哑的，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李鸿闻声抬头，一脸慈爱，“九官来寻阿爷所为何事？”
“阿爷，你可还记得胡月仪。”她想，这个故事应该先从很久之前开始讲起。
“胡月仪？”李鸿思考着。
看他眉眼间的困惑，李沅真就知，她的阿爷，早忘了那个曾被她宠幸过一时的孺人。
她的阿爷，精明强干，励精图治，能记得大戚诸多事务，却记不起曾经的家眷。
也是，胡月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人罢了。
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啊。
“毒害阿兄，推儿入湖之人。”李沅真提醒道。
若如此说，李鸿自然是记得，他的面上满是嫌恶，“怎忽地提起她来，九官，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他明明记得，当年九官遭受刺激，忘了那段记忆。
李沅真慢慢走至李鸿身侧，靠坐在一边，“儿生死存亡之际，做了场梦，那个梦太过真实，以至于儿都分不清，到底何为现实。儿梦到了当年坠湖之事。”
李鸿的眼里闪着微光，只是心疼女儿忆起那段痛苦回忆，他轻抚着李沅真的发顶，“都过去了，阿爷已经处死了那个毒妇。”
“儿若告诉阿爷，害儿和阿兄的，另有其人呢？”
“谁？”李鸿的声音浑沉，单一字便透尽威压。
“王贤妃。”
李沅真紧盯着李鸿的表情，许是她的窥探之意太过明显，竟叫李鸿以为她在任性。
“你之依据是什么？你那场梦？”
延英殿从未如此静过。
崔玚奔驰数日，终到了宣州，上州大郡，人杰地灵，他经过这桃花潭，正巧遇到一众文人墨客集会于此。
临潭设席，宾主集五湖四海之俊才，览物吟咏，抚琴相和。
一句吟，一杯酒，好不快活。
崔玚自马上看那集会上的欢腾，一仙风道骨老者，大饮了几坛绿蚁，醉作诗篇十余首，赢得满座喝彩。
他未作太久停留，驾马往崔璿住处去。
崔璿如今已是宣州司马，刚入仕途时，他任司仓参军事，虽是执掌仓库的小官，但职责重大，事关军民衣食要务，又兼州内文官勋考，也是忙碌不已，现升迁了职务，要协助刺史理政，更是忙到脚不沾地。
崔璿如今住处，寒酸谈不上，甚至别有一番情致。五间四柱，三室六牗，室内无所杂陈，只桌上摆着两个手作的竹篾灯笼，被用作了孩童的玩具。
草堂虽简，环境却清幽怡人，堂西南面有一水池，池上成片的红莲似火在水上烧，白鱼杂游，翻腾在红花绿叶间。
堂南面有松柳可遮阳，四周竹树繁茂、野花遍开，风动时，阵阵飘香。
若寻一知己月下煮酒三两杯，谈禅论文，当是世间第一妙事。
崔玚将马拴好，走进草堂，观勤正摘了野花野草逗着一个两岁大的女童，那是崔璿的女儿崔蕴，他的小侄女。
观勤看着崔玚，仿若寻到走散父母的孩童，当即丢下崔蕴，奔向崔玚。
“郎君，你总算来了。”观勤近乎哭诉着，“仆实在照看不了这两岁大的孩童了！”他随着崔玚的脚步向前，“郎君你可知，她坏得很！别被她骗了，她会笑着掐人挠人！”
“是吗？”崔玚笑着抱起崔蕴，将她举到半空问道。
小孩子哪会回答他，数月不见，崔蕴早忘了他这叔父，小腿小手挣扎着，眼见着就要哭出声来。
崔玚坐在杌子上，将崔蕴放置于腿上，一手扶住她的腰背，一手在她的肉脸上轻戳着，“是叔父啊，不认识了？”
原本将哭不哭的崔蕴终于放开了嗓子，观勤面如死灰，小祖宗又哭了。
堂后的张淑一闻声探出头来，“蕴儿，怎么了？”她的手上还沾着泥，见坐在杌子上的崔玚，睁大了双眼。
“快！快！观勤，快去请阿郎回来！”张淑一顾不得小菜畦里待种的菜苗，三两步跑到崔玚面前，一手接过正哭闹着的崔蕴。
崔玚笑着道：“嫂子，婴孩啼哭而已，别这么担忧。”
张淑一挡在门侧，边摇动手臂哄着孩子边回道：“我是怕你跑了。”
“我跑什么？”崔玚又伸出手去捏着崔蕴的小脸，崔蕴一丝面子不给，嘴一瘪，又哭了起来。
他怎地如此不招孩童喜欢了？！
明明前些月那么爱找他玩闹，这孩子！
“阿家①来信，说你若到宣州，便叫你即刻回京。”张淑一手上的泥尽数沾在了崔蕴的小衫上，她不在意地拍两下，“你且在这坐好，你阿兄回来前不许乱动。”
“嫂子，我这一路劳顿，累个半死，哪还有力气乱跑，有水吗？我口渴得紧。”崔玚在竹制小桌上翻翻找找，也没找到个水壶。
“在庖屋，自己去倒。”
崔玚饮了水出来，张淑一已抱着崔蕴坐下，刚回说话不久的崔蕴伸着小手，一直想去拿散落在地上的野花，“花，花，花——”
“叔父帮你啊。”崔玚捡起一朵，放在崔蕴面前，又不教她碰到，“你叫叔父我就给你，来，叔——父——”
“叔——”崔蕴撅着嘴，一个字不愿意多说，可依旧教崔玚欢喜不已，他立即将那朵花递到崔蕴手上，看崔蕴得了花笑得摇手蹬腿。
“你坐过去，趁你阿兄还未回，我与你说些事。”张淑一指了指竹桌另一侧的小凳，示意崔玚坐过去。
崔玚又捏了一把崔蕴的脸，才坐到小凳上。
“这话本不该我这做长嫂的说，阿家也是病急乱投医，竟指望我能劝得动你。”张淑一叹一口气，“英光啊，你与公主实非良配，公主的志向从不在情情爱爱，百姓、天下、权势，在公主心中，都比你要重要。你有大好的前程，勿要自毁。”
崔玚沉默，他的前程就是李沅真。
此时他还有些闲情玩闹，他指指张淑一手和裙角沾的细泥，“嫂子自己不也是，千娇万宠的贵家娘子，非要与我阿兄在一起，到这受苦。”
“你哪只眼见我受苦，我这是闲极的乐趣，不同于你那自讨苦吃，你也不用把事扯到我与你阿兄这里，你以为，你整日跟在公主身侧，真的有助于她吗？”张淑一这句话，问得崔玚愈加沉默。
没有。
无所助益。
他连护她安然无虞都做不到。
张淑一苦口婆心劝道：“阿家阿爷都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纵然你们两厢情愿，阿爷咬死不准，公主会为你彻底与阿爷翻脸吗？”
“她——”崔玚想要说“她会”，可他悲哀地知晓，李沅真不会。
“阿爷说，只要公主与你不再纠缠，就不会再公然抵制公主做储君，我想你也应当明白，公主会如何选择。”崔蕴哼哭几声，张淑一又轻声哄了她一下，静等着崔玚的答复。
崔玚内心波涛翻涌，愤怒、无奈、恐惧、不甘等等诸多的情绪堵在他的胸口，明明一切都在变好，他可以慢慢等，等李沅真实现心中之志，他也甘愿如今这般，只能在李沅真得了空闲时，才与他谈谈情爱，可世事总不能如他所愿。
他故意偏首去看那方池塘，“难怪你怕我跑了，阿爷叫你与阿兄留我在宣州，是吗？”
“不，阿爷要你即刻回去。”张淑一犹豫着，“他——他替你说了门亲事。”
崔玚气极反生出无可奈何之感。
他是自小顽皮，总叫阿爷阿娘劳心伤神，可他的人生，为何不能交到他自己手中呢？
为了崔氏脸面，阿爷要求他们兄弟几人克己复礼，皆需加冠后才可入仕途，世家门阀子弟，近乎人人龆龀之年，已腰银艾，童丱之岁，已袭朱紫②，只他阿爷，要做贤臣，他们子女，亦是深受阿爷感染，勤恳有加，如今阿爷还要为他那清高傲岸的风骨，强涉他的姻缘。
“阿爷只想着他的儿子，怎地不替别人家小娘子着想一下，这等生拉硬扯的姻缘，谁踏进来都是火坑一个。”崔玚仰起头，看天上风吹云飘，“我若娶了别人又如何？婚姻这等事，除了能束缚那家小娘子，于我有何制约？”
“你对公主一往情深，公主可不一定会感念你这番深情。”崔璿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我可不是劝你回京，我只是实话实说，此事暂且不论，你若是无法抉择，在宣州多待上些时日也好。”
崔璿走到张淑一身前，抱过崔蕴，他腾出手来将张淑一脸边的一点泥擦掉，柔声道：“去洗洗吧。”
阿兄夫妇这般鹣鲽情深，教崔玚更是艳羡又烦闷。
“你别如此愁眉苦脸，再吓到我家蕴儿。”崔璿白崔玚一眼，又像小时那般，揉一把崔玚的头，宽慰道，“你若不怕重蹈覆辙，就只管随心而为，反正有什么事，阿兄替你担着。”
公主府内，自那日与宗湘谋议后，李沅真问询了涟青及长川的意见，到底要不要赵五郎进京作证。
涟青的意见是：公主之蛊，无万全把握为王贤妃所为，蛊毒凶恶，切不可贸然自露。
李沅真思虑再三，觉得涟青之言甚为有理，于是暂且隐去她中蛊之事。
动身前，她先命杜照希到入苑坊燕王李忺宅暗布精兵，以防李忺出逃，又命人知会了靖王李惟及皇后。
李鸿正在延英殿处理政务，李沅真在殿外候了许久，才被传唤入内。
长川留在殿外，以备随时传唤。
李沅真第一次觉得延英殿是如此的空旷，她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踏在那厚厚地毯上的沉闷脚步声。
殿中坐着的阿爷，似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边。这条路不是三五十步远，是她走的四年，也许还要更久。
“阿爷。”开口的嗓音竟是嘶哑的，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李鸿闻声抬头，一脸慈爱，“九官来寻阿爷所为何事？”
“阿爷，你可还记得胡月仪。”她想，这个故事应该先从很久之前开始讲起。
“胡月仪？”李鸿思考着。
看他眉眼间的困惑，李沅真就知，她的阿爷，早忘了那个曾被她宠幸过一时的孺人。
她的阿爷，精明强干，励精图治，能记得大戚诸多事务，却记不起曾经的家眷。
也是，胡月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人罢了。
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啊。
“毒害阿兄，推儿入湖之人。”李沅真提醒道。
若如此说，李鸿自然是记得，他的面上满是嫌恶，“怎忽地提起她来，九官，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他明明记得，当年九官遭受刺激，忘了那段记忆。
李沅真慢慢走至李鸿身侧，靠坐在一边，“儿生死存亡之际，做了场梦，那个梦太过真实，以至于儿都分不清，到底何为现实。儿梦到了当年坠湖之事。”
李鸿的眼里闪着微光，只是心疼女儿忆起那段痛苦回忆，他轻抚着李沅真的发顶，“都过去了，阿爷已经处死了那个毒妇。”
“儿若告诉阿爷，害儿和阿兄的，另有其人呢？”
“谁？”李鸿的声音浑沉，单一字便透尽威压。
“王贤妃。”
李沅真紧盯着李鸿的表情，许是她的窥探之意太过明显，竟叫李鸿以为她在任性。
“你之依据是什么？你那场梦？”
延英殿从未如此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