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楼下大厅传来一阵吵闹，声音隔着办公室的玻璃被削弱了不少，隐约能听到口齿不清的咒骂和喝止。
只是舒辞现在睡不着，对外界的声音十分敏感，索性披了外套站在楼梯口往楼下看了看，皱着眉问匆匆跑上来的值班警察：“楼下怎么回事？”
“舒队！”值班警察想到这事就闹心，“一个喝醉了酒的，天知道那家伙昨天晚上灌了多少，喝醉了就耍酒疯，大清早地也不消停，竟然光着膀子跑到街上，还调戏了一个过路的女孩……”
楼下紧接又传来一声呼喊，他急忙别过舒辞，“不说了啊舒队……我还要去医务室请一下值班的医生……”
“哪天能世界和平啊！”
舒辞惆怅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下楼去帮几位昨夜值班的民警——
早点解决他们也好换班好好休息一下。
他刚走下楼，另一侧办公室从内部打开了一条缝隙。女人倚靠在门框边上，蹙眉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低声不满道：“好吵。”
刚才那位值班民警说的话还是收敛了，舒辞刚一走到楼梯口，浓烈的酒气夹杂着呕吐物的恶心气息扑鼻而来，仔细闻一下还能闻到细微的血腥气——看来那位醉酒大哥的情况不太好，否则也不需要让值班民警去请医务室的值班医生了。
走下楼来，气味也越浓郁难闻，他不自在地皱了皱眉。
大厅里一片狼藉。
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人跌坐在地上，后背靠着铁质座椅，双腿分开，中间摊着一滩黄色呕吐物，他的头垂着看不清神色，看起来是还没醒，脑子在处于混沌状态，一点鲜红顺着额角的头发滴落在地上的呕吐物里。
蹲在旁边看着他的值班民警手里拿了一杯水，蹙着眉问他清醒了吗。
离醉汉最远的地方站了一个披着警服外套的年轻女子，半张脸红肿，掌印清晰可见，哽咽着缩在一个较为年长的女性的怀里，旁边还跟着一个做笔录的女警。
中年女人负责安慰，女警负责做笔录。
“就是这样的……”女孩哽咽着擦去脸上的泪，“如果不是我妈妈今天来接我，我真的可能会被那醉鬼弄死的……”
“放屁……”坐在一旁的酒鬼突然清醒了，酒精的麻痹效果一过，宿醉之后的头痛连着脑袋被开瓢的痛苦叠加在一起，瞬间让他痛得大吼起来，“@#￥￥#￥%￥#%#*你这臭娘们，老子还没对你做什么，你TM就给老子头上开了那么长一道口子！……你得给老子赔医药费！”
女孩一听更气，忍着哭腔吼回去：“明明是你是先来对我动手动脚的！我推开你你就给了我一巴掌！还想要医药费！你做梦！”
或许有的人骨子里就是恶劣到令人厌恶的，醉汉闻言冷斥一声，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女孩，紧接着把色眯眯的探究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对着她评头论足：
“你这小娘们，四月份大早上就穿得露胳膊露腿的，还下夜班，谁知道你干什么工作的！下班了也不知道多穿两件，在路边就那股子风骚劲，你勾引我我就来了啊！当了婊子还死要面子立牌坊给谁看啊！不如……”
恰巧云景兰走到楼梯口转角，现在被人扰了清梦的情绪更糟糕了，几乎用尽了她毕生的修养去维持脸上的平静，可能再听一阵她的白眼就能翻到天上去了。
旁边的值班民警听不下去厉声冷斥：“人家小姑娘穿成什么样关你什么事？！你自己都光着膀子去骚扰人家你还有理了？你真当政府安的监控是摆设？”
“哎哎哎！”醉汉一听更不服气了，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站起来，不过两条腿还发着软，踉踉跄跄几步差点没又摔了。
刚才在他身边蹲着的民警根本没有扶他一把的意思。
“我靠，你是死的吗？长那双眼睛什么使的？我都快摔了没看见吗！”
醉汉又把矛头对准了他，紧接着就往他头上扣了一盆屎盆子，“你们警察有没有点为人民服务的心思？我可以去投诉你的信不信！”说着就要把一巴掌甩到那个民警脸上。
经过大量体能训练的民警要是能被一个醉醺醺还负伤的酒鬼打到，明天他的光荣事迹得传遍整个市局。
他一把攥住醉汉的手，反手将他手腕扣到背后，抬腿顶他后腰，单膝跪地将他压在地上。
醉汉疼得吱哇乱叫：“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声音洪亮，气劲十足，仿佛恨不得把方圆十里内的人都吸引过来欣赏他的表演。
刚才去喊值班医生的民警从楼上下来，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然后他转过头和后面的医生说：“先给那男人处理一下伤口吧。”
女孩报警之后已经在母亲和女警的陪同之下去过医院，检查完成之后才回来做的笔录。
医生在给醉汉处理伤口，醉汉不配合，疼得又咒骂几句，医生手劲微微加重，旁边的民警冷声呵斥，几个来回之后他发现反抗无效，稍微老实了一点，一抬头刚好看见舒辞，瞬间脑子泵机，一脸空白。
舒辞拍了拍值班组长的肩膀：“辛苦你们了，等会换班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的……舒队”值班组长长舒一口气，疲惫地捏着鼻根，转头和站在一旁的受害者说，“你们坐下来稍微休息会吧，一会会有我们的同事过来带你们做个调解，如果不愿意调解的话我们会走程序……”
话音未落，醉汉抽搐般爆发出一阵尖叫，只见他死死盯着舒辞，不可思议道：“宋拾？”
正打算离开的云景兰脚步一顿，随即转过头来望着楼下无比荒唐的一幕，同时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拨出去一个电话，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垂眼看那个发疯的醉汉，眼眸情绪变幻不止。
而舒辞眯着眼睛看醉汉。
醉汉现在的形象很邋遢，上半身光着膀子，下半身只有一条起球蹭上不明污渍的裤子，胡子拉碴，顶着一头不知道几天没洗可能长了虫子说是鸡窝都算侮辱了鸡窝的头发，现在还满眼红血丝地瞪着他。
“舒队，你认识这个人？”值班组长低声询问。
刚才有稍许放松下来的女孩瞬间浑身紧绷，仿佛一只遇到危险的刺猬，毫不犹豫亮起全身的刺，目光追随着舒辞的脸，生怕他下一秒就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舒辞没回答，依旧看着醉汉。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舒辞不自觉地绷紧了面部肌肉，眼底掠过一丝深深的厌恶。
“原来是你啊！”醉汉轻蔑一笑，手指着舒辞，语气里不乏嘲讽，“你这个小野种！”
所有人当场一愣。
“你现在居然考上编制到公安局里当警察了！”醉汉越说越觉得荒唐好笑，五官扭曲狰狞，“你这个爹妈都不知道是谁的小野种，当年还是被一个全村人都睡过的臭婊子拉扯到十几岁，你长得那么漂亮，该不会被你那个便宜妈带着伺候过人了吧？”
全场瞠目结舌，随即全场的人都手忙脚乱，医生收拾东西的速度都不利索了。
稍远一点值班的民警听到这里的声音，瞪大眼睛用眼神交流。
站在一侧的警察厉声斥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在公安局闹事，你是嫌扰乱公共治安、猥亵未遂这两个罪不够你蹲吗？”
听到楼下动静随即跟过来的高妍正好看到这一幕，震惊得不敢去看自家队长的脸色——
舒辞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一周七天上班时间，六天半都呆在公安局。
有几次同事调侃他太爱工作不顾家，没有女朋友也该想想家里老人，哪能一天天都泡在办公室里，那时候他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后来有一次舒辞连轴转累到住了院，队里同事想给他联系一下家里亲戚才知道——舒辞是个孤儿。
舒辞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更不知道等他们到底还活没活着。
后来是队里同事轮流去医院做的陪护，等他出院之后，再也没有人和他提过家里老人这件事。
暂且不提这个醉鬼说的是真是假，但他确确实实踩踩在了舒辞的痛点上。
在场的民警几乎没人敢去看舒辞的脸色，只能厉声呵斥那个满嘴胡话的醉鬼。
舒辞没说话，神色阴翳地看着醉汉。
“干什么？啊我知道了！你这些个同事肯定不知道你小时候那个怂样！”醉汉拔高了音量，涨红了脸，“瘦了吧唧跟个小猴子一样，你那便宜娘还天天打你，骂你是个拖油瓶，还说她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把你捡回去！真是个没人爱的小野种！”
醉汉得意地笑了一声，用手肘捣鼓捣鼓身边的民警，还没碰到就被人避开了，“你看他现在一副高高在上的大领导样子，谁能想象他小时候是个被人欺负到连声都不敢吭一声的怂蛋！挨打，钻人□□，被人喂活的虫子，还有一次！还有一次他差点被个老男人给强了！”
舒辞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眼睛漆黑得宛如翻涌的浓墨，几秒钟之后，他唇边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眼中浮现出一点怜悯的情绪，无声地对醉汉说了一句话。
那你现在挺可怜的。
醉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回神之后恼怒冲上天灵盖，激情占据上风，顺手抄起旁边医生的医疗包，甩着朝舒辞砸过去。
舒辞连续几步后退避开迎面而来的医疗包，旁边的民警反应迅速将醉汉制服，咔哒一声拷上手铐。
醉汉喜得一副限定银手镯外加一个月拘留期限。
云景兰冷眼看着楼下的一幕，她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电话已经接通，对面也没有发出声音，消息栏里静静躺着红色爱心头像一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知道了。”
云景兰挂断电话，抬腿正打算往楼下走——
高妍冲着她摇头，用口型：“别说话，你刚来没多久，还不知道舒队的事情。”
舒辞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拂去那并不存在的灰尘，微微扭头想对一旁姑娘说话。
女生的母亲将衣服披在女儿的身上，双眼微红，脸颊两侧紧绷，一手紧紧揽着女儿的肩膀。
一股酸涩感涌了上来，仿佛被人扼住喉咙，新鲜的空气难以通过气管流入肺部。
舒辞张了张唇，最终移开目光，只和一旁的值班组长说：“他认错人了。”
舒辞在市局的时间远比他独自在家的时间要长，久而久之也和值班组混熟了，有时候加班到半夜还会出去买点夜宵，顺手就给值班组的同事带了回来，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吃上一口热乎饭，互相调侃上两句又各自做各自的工作。
彼此之间都熟悉，值班组长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为难他，点点头，提示女警安抚受害人。
背后目光紧随，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舒辞面色如常，脚步不曾有一丝趔趄。
躲在楼梯上的两个人脚步不移，就这样和他打了照面。
云景兰垂下双眸。
十分钟之后，市局阳台。
云景兰站在舒辞面前，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把纸袋子里的一个饭盒递给舒辞，看着一脸懵逼的对方，“舒队，一起吃个早饭吧？”
“你在安慰我吗？”舒辞反应过来，声音沙哑地问，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有些许疲态，双眼下有着严重的乌青。
“不好意思，不太会安慰人，舒队多担待一下。”
舒辞默了一会：“谢谢。”
“就坐在这吃吧。办公室里本来就一大股味，别再添了。”
倒也不是云景兰嫌弃，是真的不太行。
平日里没有发生重大案件的时候也还好，但一旦发生，市局上头的压力、城局给的压力、中央政府给的压力、社会舆论的压力便倾覆而下，办公室便开始弥漫混杂在一起的令人难以言说的气味。
几日不眠不休后衣服的馊味、劣质优质香烟的烟味、还有他们蹲在茶几边吃泡面的味道，杂在一起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保洁阿姨也不敢随随便便动他们桌子上的卷宗，每次只能收拾了垃圾走，不过刑侦支队警员的压力太大，垃圾制造的能力也直线上升，没等一天那刚清理完的烟灰缸又满了，到最后连养在旁边的绿植都没有办法幸免。
“确实啊，”舒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办公室里味道的确大，我回头说说他们。”
云景兰无情戳穿他：“说有用才怪了，刑侦的工作忙起来了谁还顾得上这个，你不如好好跟局长商量一下怎么给保洁阿姨涨工资，”
她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一抽，面色有些不自然，“你知不知道阿姨已经跟我抱怨过很多次你们的烟头和泡面了！”
舒辞满口答应：“会的会的。”
“你去跟阿姨立字据吧，白纸黑字比你口头保证有说服力。”云景兰面无表情。
一打岔两个人都轻松多了。
他坐下来打开餐盒，餐盒里的食物就是简单的一点清粥小菜外加一个水煮蛋，油放的不多，吃起来刚刚好。
他低头尝了一口粥，还是热的。
舒辞垂着头看面前的粥，眉眼平和，唇瓣微微抿着，好像在笑，却又浑身透露着一股哀伤。
“看来那个酒鬼的话还是伤到了你。”云景兰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他嘴里那个宋拾和你有相似点？”
舒辞耸了耸肩，坦然道：“我和那个宋拾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小可怜蛋，”
他叹了口气，“其实这事队里好多人都知道的，所以他们都没怎么在我面前提过父母这件事，”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每次一提还神神秘秘地怕我听见了，其实也没啥事。”
云景兰看着他不说话。
“宋拾挺可怜的，不过那个酒鬼更可怜吧。一看他就是小时候长欺负人的家伙，长大后一事无成看到一个长得很像跟小时候被自己欺负过的人站到了比他更高的位置，有比他更高的工资、更美好的前途，才会连人都没清楚就揪着人破口大骂。”
云景兰意味深长：“宋拾是很可怜，但他要是真的凭自己的努力有了更美好的未来，那确实不错。”
她把早餐吃完了，从包里抽了张纸巾出来擦擦唇瓣：“说实话，宋拾这个人的出身、成长环境都很差。你心里是清楚的，这并不是必备的条件，但一个不幸的家庭环境、一个卑微到尘土的社会地位、得不到的金钱财富、雪上加霜的意外危机，都可能在某一刻成为这个人犯罪的原因。”
她声音一顿，微微眯着眼睛，“现在想来，如果宋拾有一颗‘圣母心’的话……”
舒辞呼吸下意识放缓，似乎有些期待云景兰接下来说的话。
“我曾受过苦难，便希望为后来者撑起一片不会塌下的天。”云景兰直视着舒辞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格外清楚，“你说宋拾会因此成为这样的人吗？”
天光大亮，此时已经临近七点，楼下有车辆进出，有些值早班的警员早就过来换班了。
城市逐渐苏醒，已经有学生早起洗漱好坐在书桌前进行早读，然后厨房里响起父母炒菜时叮叮当当的声音。公园里的老大爷一早醒了拿着自己的鸟笼遛鸟，身体好一点的早就寻了一块空地在练早工，有锻炼习惯的年轻人也出门晨跑。
各种各样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吵闹却又温暖，然后又随着风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舒辞不自觉地目光放向远方，声音随风而去：“会的。”
只是舒辞现在睡不着，对外界的声音十分敏感，索性披了外套站在楼梯口往楼下看了看，皱着眉问匆匆跑上来的值班警察：“楼下怎么回事？”
“舒队！”值班警察想到这事就闹心，“一个喝醉了酒的，天知道那家伙昨天晚上灌了多少，喝醉了就耍酒疯，大清早地也不消停，竟然光着膀子跑到街上，还调戏了一个过路的女孩……”
楼下紧接又传来一声呼喊，他急忙别过舒辞，“不说了啊舒队……我还要去医务室请一下值班的医生……”
“哪天能世界和平啊！”
舒辞惆怅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下楼去帮几位昨夜值班的民警——
早点解决他们也好换班好好休息一下。
他刚走下楼，另一侧办公室从内部打开了一条缝隙。女人倚靠在门框边上，蹙眉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低声不满道：“好吵。”
刚才那位值班民警说的话还是收敛了，舒辞刚一走到楼梯口，浓烈的酒气夹杂着呕吐物的恶心气息扑鼻而来，仔细闻一下还能闻到细微的血腥气——看来那位醉酒大哥的情况不太好，否则也不需要让值班民警去请医务室的值班医生了。
走下楼来，气味也越浓郁难闻，他不自在地皱了皱眉。
大厅里一片狼藉。
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人跌坐在地上，后背靠着铁质座椅，双腿分开，中间摊着一滩黄色呕吐物，他的头垂着看不清神色，看起来是还没醒，脑子在处于混沌状态，一点鲜红顺着额角的头发滴落在地上的呕吐物里。
蹲在旁边看着他的值班民警手里拿了一杯水，蹙着眉问他清醒了吗。
离醉汉最远的地方站了一个披着警服外套的年轻女子，半张脸红肿，掌印清晰可见，哽咽着缩在一个较为年长的女性的怀里，旁边还跟着一个做笔录的女警。
中年女人负责安慰，女警负责做笔录。
“就是这样的……”女孩哽咽着擦去脸上的泪，“如果不是我妈妈今天来接我，我真的可能会被那醉鬼弄死的……”
“放屁……”坐在一旁的酒鬼突然清醒了，酒精的麻痹效果一过，宿醉之后的头痛连着脑袋被开瓢的痛苦叠加在一起，瞬间让他痛得大吼起来，“@#￥￥#￥%￥#%#*你这臭娘们，老子还没对你做什么，你TM就给老子头上开了那么长一道口子！……你得给老子赔医药费！”
女孩一听更气，忍着哭腔吼回去：“明明是你是先来对我动手动脚的！我推开你你就给了我一巴掌！还想要医药费！你做梦！”
或许有的人骨子里就是恶劣到令人厌恶的，醉汉闻言冷斥一声，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女孩，紧接着把色眯眯的探究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对着她评头论足：
“你这小娘们，四月份大早上就穿得露胳膊露腿的，还下夜班，谁知道你干什么工作的！下班了也不知道多穿两件，在路边就那股子风骚劲，你勾引我我就来了啊！当了婊子还死要面子立牌坊给谁看啊！不如……”
恰巧云景兰走到楼梯口转角，现在被人扰了清梦的情绪更糟糕了，几乎用尽了她毕生的修养去维持脸上的平静，可能再听一阵她的白眼就能翻到天上去了。
旁边的值班民警听不下去厉声冷斥：“人家小姑娘穿成什么样关你什么事？！你自己都光着膀子去骚扰人家你还有理了？你真当政府安的监控是摆设？”
“哎哎哎！”醉汉一听更不服气了，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站起来，不过两条腿还发着软，踉踉跄跄几步差点没又摔了。
刚才在他身边蹲着的民警根本没有扶他一把的意思。
“我靠，你是死的吗？长那双眼睛什么使的？我都快摔了没看见吗！”
醉汉又把矛头对准了他，紧接着就往他头上扣了一盆屎盆子，“你们警察有没有点为人民服务的心思？我可以去投诉你的信不信！”说着就要把一巴掌甩到那个民警脸上。
经过大量体能训练的民警要是能被一个醉醺醺还负伤的酒鬼打到，明天他的光荣事迹得传遍整个市局。
他一把攥住醉汉的手，反手将他手腕扣到背后，抬腿顶他后腰，单膝跪地将他压在地上。
醉汉疼得吱哇乱叫：“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声音洪亮，气劲十足，仿佛恨不得把方圆十里内的人都吸引过来欣赏他的表演。
刚才去喊值班医生的民警从楼上下来，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然后他转过头和后面的医生说：“先给那男人处理一下伤口吧。”
女孩报警之后已经在母亲和女警的陪同之下去过医院，检查完成之后才回来做的笔录。
医生在给醉汉处理伤口，醉汉不配合，疼得又咒骂几句，医生手劲微微加重，旁边的民警冷声呵斥，几个来回之后他发现反抗无效，稍微老实了一点，一抬头刚好看见舒辞，瞬间脑子泵机，一脸空白。
舒辞拍了拍值班组长的肩膀：“辛苦你们了，等会换班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的……舒队”值班组长长舒一口气，疲惫地捏着鼻根，转头和站在一旁的受害者说，“你们坐下来稍微休息会吧，一会会有我们的同事过来带你们做个调解，如果不愿意调解的话我们会走程序……”
话音未落，醉汉抽搐般爆发出一阵尖叫，只见他死死盯着舒辞，不可思议道：“宋拾？”
正打算离开的云景兰脚步一顿，随即转过头来望着楼下无比荒唐的一幕，同时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拨出去一个电话，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垂眼看那个发疯的醉汉，眼眸情绪变幻不止。
而舒辞眯着眼睛看醉汉。
醉汉现在的形象很邋遢，上半身光着膀子，下半身只有一条起球蹭上不明污渍的裤子，胡子拉碴，顶着一头不知道几天没洗可能长了虫子说是鸡窝都算侮辱了鸡窝的头发，现在还满眼红血丝地瞪着他。
“舒队，你认识这个人？”值班组长低声询问。
刚才有稍许放松下来的女孩瞬间浑身紧绷，仿佛一只遇到危险的刺猬，毫不犹豫亮起全身的刺，目光追随着舒辞的脸，生怕他下一秒就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舒辞没回答，依旧看着醉汉。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舒辞不自觉地绷紧了面部肌肉，眼底掠过一丝深深的厌恶。
“原来是你啊！”醉汉轻蔑一笑，手指着舒辞，语气里不乏嘲讽，“你这个小野种！”
所有人当场一愣。
“你现在居然考上编制到公安局里当警察了！”醉汉越说越觉得荒唐好笑，五官扭曲狰狞，“你这个爹妈都不知道是谁的小野种，当年还是被一个全村人都睡过的臭婊子拉扯到十几岁，你长得那么漂亮，该不会被你那个便宜妈带着伺候过人了吧？”
全场瞠目结舌，随即全场的人都手忙脚乱，医生收拾东西的速度都不利索了。
稍远一点值班的民警听到这里的声音，瞪大眼睛用眼神交流。
站在一侧的警察厉声斥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在公安局闹事，你是嫌扰乱公共治安、猥亵未遂这两个罪不够你蹲吗？”
听到楼下动静随即跟过来的高妍正好看到这一幕，震惊得不敢去看自家队长的脸色——
舒辞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一周七天上班时间，六天半都呆在公安局。
有几次同事调侃他太爱工作不顾家，没有女朋友也该想想家里老人，哪能一天天都泡在办公室里，那时候他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后来有一次舒辞连轴转累到住了院，队里同事想给他联系一下家里亲戚才知道——舒辞是个孤儿。
舒辞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更不知道等他们到底还活没活着。
后来是队里同事轮流去医院做的陪护，等他出院之后，再也没有人和他提过家里老人这件事。
暂且不提这个醉鬼说的是真是假，但他确确实实踩踩在了舒辞的痛点上。
在场的民警几乎没人敢去看舒辞的脸色，只能厉声呵斥那个满嘴胡话的醉鬼。
舒辞没说话，神色阴翳地看着醉汉。
“干什么？啊我知道了！你这些个同事肯定不知道你小时候那个怂样！”醉汉拔高了音量，涨红了脸，“瘦了吧唧跟个小猴子一样，你那便宜娘还天天打你，骂你是个拖油瓶，还说她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把你捡回去！真是个没人爱的小野种！”
醉汉得意地笑了一声，用手肘捣鼓捣鼓身边的民警，还没碰到就被人避开了，“你看他现在一副高高在上的大领导样子，谁能想象他小时候是个被人欺负到连声都不敢吭一声的怂蛋！挨打，钻人□□，被人喂活的虫子，还有一次！还有一次他差点被个老男人给强了！”
舒辞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眼睛漆黑得宛如翻涌的浓墨，几秒钟之后，他唇边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眼中浮现出一点怜悯的情绪，无声地对醉汉说了一句话。
那你现在挺可怜的。
醉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回神之后恼怒冲上天灵盖，激情占据上风，顺手抄起旁边医生的医疗包，甩着朝舒辞砸过去。
舒辞连续几步后退避开迎面而来的医疗包，旁边的民警反应迅速将醉汉制服，咔哒一声拷上手铐。
醉汉喜得一副限定银手镯外加一个月拘留期限。
云景兰冷眼看着楼下的一幕，她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电话已经接通，对面也没有发出声音，消息栏里静静躺着红色爱心头像一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知道了。”
云景兰挂断电话，抬腿正打算往楼下走——
高妍冲着她摇头，用口型：“别说话，你刚来没多久，还不知道舒队的事情。”
舒辞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拂去那并不存在的灰尘，微微扭头想对一旁姑娘说话。
女生的母亲将衣服披在女儿的身上，双眼微红，脸颊两侧紧绷，一手紧紧揽着女儿的肩膀。
一股酸涩感涌了上来，仿佛被人扼住喉咙，新鲜的空气难以通过气管流入肺部。
舒辞张了张唇，最终移开目光，只和一旁的值班组长说：“他认错人了。”
舒辞在市局的时间远比他独自在家的时间要长，久而久之也和值班组混熟了，有时候加班到半夜还会出去买点夜宵，顺手就给值班组的同事带了回来，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吃上一口热乎饭，互相调侃上两句又各自做各自的工作。
彼此之间都熟悉，值班组长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为难他，点点头，提示女警安抚受害人。
背后目光紧随，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舒辞面色如常，脚步不曾有一丝趔趄。
躲在楼梯上的两个人脚步不移，就这样和他打了照面。
云景兰垂下双眸。
十分钟之后，市局阳台。
云景兰站在舒辞面前，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把纸袋子里的一个饭盒递给舒辞，看着一脸懵逼的对方，“舒队，一起吃个早饭吧？”
“你在安慰我吗？”舒辞反应过来，声音沙哑地问，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有些许疲态，双眼下有着严重的乌青。
“不好意思，不太会安慰人，舒队多担待一下。”
舒辞默了一会：“谢谢。”
“就坐在这吃吧。办公室里本来就一大股味，别再添了。”
倒也不是云景兰嫌弃，是真的不太行。
平日里没有发生重大案件的时候也还好，但一旦发生，市局上头的压力、城局给的压力、中央政府给的压力、社会舆论的压力便倾覆而下，办公室便开始弥漫混杂在一起的令人难以言说的气味。
几日不眠不休后衣服的馊味、劣质优质香烟的烟味、还有他们蹲在茶几边吃泡面的味道，杂在一起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保洁阿姨也不敢随随便便动他们桌子上的卷宗，每次只能收拾了垃圾走，不过刑侦支队警员的压力太大，垃圾制造的能力也直线上升，没等一天那刚清理完的烟灰缸又满了，到最后连养在旁边的绿植都没有办法幸免。
“确实啊，”舒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办公室里味道的确大，我回头说说他们。”
云景兰无情戳穿他：“说有用才怪了，刑侦的工作忙起来了谁还顾得上这个，你不如好好跟局长商量一下怎么给保洁阿姨涨工资，”
她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一抽，面色有些不自然，“你知不知道阿姨已经跟我抱怨过很多次你们的烟头和泡面了！”
舒辞满口答应：“会的会的。”
“你去跟阿姨立字据吧，白纸黑字比你口头保证有说服力。”云景兰面无表情。
一打岔两个人都轻松多了。
他坐下来打开餐盒，餐盒里的食物就是简单的一点清粥小菜外加一个水煮蛋，油放的不多，吃起来刚刚好。
他低头尝了一口粥，还是热的。
舒辞垂着头看面前的粥，眉眼平和，唇瓣微微抿着，好像在笑，却又浑身透露着一股哀伤。
“看来那个酒鬼的话还是伤到了你。”云景兰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他嘴里那个宋拾和你有相似点？”
舒辞耸了耸肩，坦然道：“我和那个宋拾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小可怜蛋，”
他叹了口气，“其实这事队里好多人都知道的，所以他们都没怎么在我面前提过父母这件事，”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每次一提还神神秘秘地怕我听见了，其实也没啥事。”
云景兰看着他不说话。
“宋拾挺可怜的，不过那个酒鬼更可怜吧。一看他就是小时候长欺负人的家伙，长大后一事无成看到一个长得很像跟小时候被自己欺负过的人站到了比他更高的位置，有比他更高的工资、更美好的前途，才会连人都没清楚就揪着人破口大骂。”
云景兰意味深长：“宋拾是很可怜，但他要是真的凭自己的努力有了更美好的未来，那确实不错。”
她把早餐吃完了，从包里抽了张纸巾出来擦擦唇瓣：“说实话，宋拾这个人的出身、成长环境都很差。你心里是清楚的，这并不是必备的条件，但一个不幸的家庭环境、一个卑微到尘土的社会地位、得不到的金钱财富、雪上加霜的意外危机，都可能在某一刻成为这个人犯罪的原因。”
她声音一顿，微微眯着眼睛，“现在想来，如果宋拾有一颗‘圣母心’的话……”
舒辞呼吸下意识放缓，似乎有些期待云景兰接下来说的话。
“我曾受过苦难，便希望为后来者撑起一片不会塌下的天。”云景兰直视着舒辞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格外清楚，“你说宋拾会因此成为这样的人吗？”
天光大亮，此时已经临近七点，楼下有车辆进出，有些值早班的警员早就过来换班了。
城市逐渐苏醒，已经有学生早起洗漱好坐在书桌前进行早读，然后厨房里响起父母炒菜时叮叮当当的声音。公园里的老大爷一早醒了拿着自己的鸟笼遛鸟，身体好一点的早就寻了一块空地在练早工，有锻炼习惯的年轻人也出门晨跑。
各种各样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吵闹却又温暖，然后又随着风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舒辞不自觉地目光放向远方，声音随风而去：“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