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的好,难得糊涂。而我当下正深刻意识到这句话的含金量。

    对于有些事的确还是迟钝些,别去注意更好……否则就会像我这样,心思缠绕成解不开的毛线团,陷入空前的纠结里。

    我又不能现在回头找丹枫问个清楚……这太为难我了。因此不如回避深入思考,以免越想越困扰。好在应星在那句话之后,似乎自觉失言,同样没再提到丹枫的事。

    他和我谈起罗浮最近即将举行的星天演武:“此次的剑首之名,想必非镜流莫属了。”

    那是当然。我点头。

    我想不到罗浮还有谁的剑术造诣比镜流更高。她参与演武,夺魁是理所当然的事……好吧,我猜镜流听到我这样的想法,反而会投以不赞同的目光。对剑首志在必得是一回事,对阵之时,她是不会小觑任何对手的。

    不过我就算了,应星也对镜流表现出那样天经地义般的信任,多少令我有些侧目。

    说起来,应星是不是很早就在信件往来里同我提到过镜流?那会儿他在信里说的是“性子孤傲,不似白珩姐姐待人亲和”“有一手精妙剑术”……呃。

    我那时看描述,下意识便以为应星是在待客时因为短生种的身份和内向的性格受了委屈,还在去信时安慰了他几句,自然没有把那人和镜流联系起来——我一点都不觉得镜流哪里孤傲啊,她只是不擅长表达内心的体贴温柔罢了。当然更不可能是瞧不起短生种欺负小朋友的人。这么想来,当时其实是我有所误会吧……

    我提起旧事,应星稍作回忆,神色便有些微妙:“误会的确是误会。不过……”

    你当真是这么看镜流的?

    他的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已经从眼神里表达出来了——怎、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不信你去问白珩嘛,她肯定和我是同样的看法!

    我用目光表示自己的坚定,而应星很快败下阵来。

    他同我对视了没几秒钟,便不自在地别开眼,无奈应道:“嗯……你说的对。”

    我感觉他在敷衍我。

    但看看应星略显局促的模样,我就完全生不起气了。虽然现在没那么容易脸红,但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腼腆啊……明明先前在丹枫那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我还当从前的小朋友终究是长成了能睁眼说瞎话的大人呢。

    虽然我心里清楚,请我辨认矿物的说法大概率只是托词,但我依旧跟着应星来到朱明工造司。

    一来是我觉得以应星的性格,既然开口邀请了,多半不会让我白跑一趟,说不准真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二来就是仙舟合流后,由于我在社交方面的拖延症再三发作,还没亲自来拜访过怀炎大人。以我先前在朱明仙舟受到的照顾来说,实在很不应该。虽然他老人家未必有空见我就是了……

    “从前你住过的居所还保留着。”

    现在我们就走在朱明工造司的街道边。我打量着周遭熟悉的景色,正有些怀念,便听见应星说:“那房子现今记在我的名下。”

    暌违十几年,这里风景依旧,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蹲在路边为设计图稿狂薅头发呜呜哀嚎的学徒长得都那么眼熟……嗯?我忽然反应过来应星话里的问题。

    虽说当初怀炎大人安置我的住处在工造司外围,位置相较别的地方甚至可以说得上偏僻,但也是一处不小的房产——应星后来还特地去买下来了吗?这对如今的百冶大人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但是……

    我有些迟疑地看过去,应星正好也停下来,伸手将我往后拦了拦,提醒我说:“捂住耳朵。”

    什,什么?我的思绪还停留在之前的话题上,动作难免慢了半拍,应星便道一声“冒犯”,抬手覆住我的双耳,将我浅浅护在身前。

    特殊材质的手套带有增加摩擦力的纹理,罩在我耳边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凹凸不平的质感。他的动作有些用力,严严实实地阻挡着我和世界的声音沟通,从外边传来的声响都隔着模糊发闷的一层,倒是本身的呼吸和心跳声变明显了。

    尽管有些突然,但这是个略带保护性的动作——何况这么做的还是应星,我倒没有躲开,茫然地抬起脸,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见他背后的远处骤然爆发明亮的火光,地动山摇,紧随而来的是巨大的爆炸声。

    我:“……”

    离开太久,险些忘记你们工造司最擅长制造突发情况了……

    爆炸的动静实在太大,我即使有所准备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拉应星的手腕。而他不愧是工造司常驻居民,眉毛都不见动一下,感觉到我的不安,便低下头流露些许安抚神色。

    我忽然想起,当年我在工造司时好像经历过差不多的场面。

    不过那时候,应星还是身高不到我腰的小孩子。那天是他陪着我去围观学徒测试新发明的武器——然后就见证了一场小型的连环爆炸。

    我目瞪口呆之余,为照顾小朋友的身体健康,不至于让他年纪轻轻就听力受损,连忙蹲下来把他圈进怀里捂住耳朵。而他那时的表情要比长大后生动多了,吃惊地睁大眼睛,脸颊微微泛红,随后同样伸手替我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对我抿起小小的笑容。

    而今我们位置相易,哪怕我照样担心他的听觉,却没办法学着小时候的他做那样的举动。

    毕竟……再怎么说,应星眼下都是成年男性的模样。我想够到他还得踮脚或者他弯腰配合……

    慌乱过去,爆炸现场的骚动微微平息,应星收回关注那边的目光,放开我习以为常地道:“没什么大事。我们走吧。”

    “嗯?哦……”

    我乍然回神,应了一声。在他转身继续带路时,却没忍住用指尖轻轻触摸刚刚被按住的耳廓。

    我们俩去拜见了怀炎大人,对方要管理偌大朱明,自然很忙,但仍旧抽空和我说了几句话。可能是先前我以工造司为背景的幻戏反响还不错的缘故,他看我的目光里不乏欣慰。

    之后应星带我回到他的住所。辨认矿物确实是借口,他向我展示了远比稀有矿藏更了不得的东西。

    “这是……”

    我隔着玻璃屏障,入神地欣赏那柄在反重力装置中悬浮的乌黑长剑。

    它通体无瑕,长约五尺,锋锐流丽的剑身隐隐泛着血色。以我对剑器的眼光来看,它足以令任何一名剑客为之目眩神迷。

    “我为它取名支离。”

    应星言语间不无自傲:“以天外金石之瑛百炼所成,重若千钧。无论外力如何摧折,即便剑身折断破碎,亦能自行弥合——绝不会令主人陷入手无寸铁的绝境。”

    支离的威力远不止于此。即使内敛如应星,在为我介绍这件作品时也有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眉目间因此焕发异常亮眼的光彩。当然了,他的本事完全配得上这份傲气。

    他踌躇满志地说:“这柄剑,唯有罗浮的剑首能与之相配。”

    镜流肯定会喜欢的。

    我有些庆幸从前避开了送剑给镜流的选项——在得到支离剑之后,那些凡铁都将黯然失色吧。何况这是作为百冶的好友花费心思,亲手打造的宝剑,即使镜流不爱借神兵之利,也会为此好好珍惜它的。

    但问题来了……应星准备了这样精心的贺礼,我又该送什么?现在为它配剑鞘来得及吗?

    参观过支离,我开始为如何筹备镜流夺得剑首名号的礼物而忧心。而这时又在应星的工作台上瞧见一对样式大不相同的护臂。因为其中一只和丹枫平日衣着的风格很像,我难免多看了一眼。

    果然,应星说这是特意为丹枫打造的,他们俩各持一只,往后彼此之间便能遥相感应。这么看来,这两人的关系确实是特别要好……

    应星大概是把我停留的目光当做对这种感应装置的兴趣,稍微为我解释了一番其中原理。

    好吧,我也确实是对此有些许心动。想想要是能和白珩还有镜流一起配戴有这种功能的同款首饰,不是特别有意思吗?不过……

    “这是用在战场上的吗?”

    它对我来说用处其实不大,只是好玩而已,为此劳动本来就很忙的应星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应星肯定我的说法:“战场之上形势混乱,若能彼此呼应,会更方便我在后策应。”

    而后他稍稍停顿,又说:“但不止如此。”

    “即便远隔星海,它依旧能发挥作用。战后几座仙舟必然各归其位,关山万里,路远迢迢,有这样的物件在,至少能确认与同伴的联系。”

    他的语气平常,似乎并不将此当做很大的事。我却微微一怔,为这番话里透露的挂念与温柔。

    的确……

    玉阙之战里我们与丰饶民彼此都受创不轻,需要喘口气,这段时间只有些小规模的接触战,相比之前风雨欲来的气氛,安逸得我都快忘记仙舟合流是干什么的了——之后联盟和丰饶联军必有大战,而战后哪怕所有人都活着,也少不了像从前那样天各一方,不可能和如今一般说聚就聚了。

    仙舟人都有着漫长的寿命,即使是镜流,只要她还能保持如今的心态不变,再活两三百年也不成问题,大有和旧友见面的机会。与此相比,连狐人三百来岁的寿数都显得焰火般短暂,更不必说应星……

    强烈的怅然盖过了那些微不足道的犹豫情绪,我看着应星尚且显得如此年轻的脸庞,忍住难为情,认真地说:“那……我也想要。”

    话音落地,我就觉得室内过分安静了。在这几乎能听见血液如何在身体里流动的难捱氛围里,应星定定地同我对视两秒,神色逐渐柔和,低低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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