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急需一位经验丰富的情感导师——能接受网络匿名求诊,且口风严实的那种。

    说来惭愧,虽然在幻戏拍摄中不止一次用爱情作为佐料为故事增添各色风味,但就我本人在这方面的实际经验来说……好吧,我压根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经验。

    倒不如说,在所有人际交往产生的附加问题里,我的应对方式都可以用一言难尽来形容。仔细回想,脑中率先浮现的尽是些会提前导致魔阴身的尴尬操作,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出任何能够作为正面参考的事例……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处理和丹枫之间的问题才算妥当。

    任谁也没法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剖白心意的举动无动于衷吧?无论如何,我觉得应当早做决断,譬如找个机会,更明确地回绝……吗?

    ……

    不、不行啊……

    说是优柔寡断也好,每每思考到这里,我的逃避心理就自动发作,拒绝想象接下去的谈话过程。

    唉,我真的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亲身体验某些情感幻戏主人公曲折的心路历程——但我又不能喊着“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就顺利解决问题。

    要是帝弓司命管姻缘就好了……好的,对不起。

    几乎是产生这种想法的下一秒,我没能抗住淡淡的心虚感,飞快地在内心致歉。

    虽说我敢打赌,有事没事就默念帝弓保佑,哪怕出门没带伞都要劳烦他老人家的仙舟人绝不止我一个,但如此离谱的念头,多少还是有些不敬了。我甚至能想象出镜流知道后不赞同的目光。

    由此可见,我大概是烦恼到一定程度,都有些脑筋打结了……

    辗转纠结中,和应星约好的日子如期而至。

    绥园作为颇有几分盛名的宴饮游乐之地,适合三五好友举行聚会,也不乏有情人结伴相游,近日还有新上的持明时调《鱼沉记》,平添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游人如织,再雅致的园林设计也全是白搭,原本属于明月荷塘、竹影深深的清幽氛围,都在声声呼朋引伴的嬉笑,以及一路流光摇曳的灯彩里化为乌有。

    坦白说,因着丹枫那天道别时的神来一笔,我直到这时还在苦恼……或者该说,我始终不能真正下定决心和他划清界限。这份混杂着些许愧疚的犹豫不决,使我甚至没法心无挂碍地赴约,到了地方也踟蹰不前。

    在入口的青丘台前止步,我隔着流动的人群一眼望见了应星。

    这并非多么困难的事。三三两两结伴的行人中,路边独自伫留等候的身影本就很显眼。何况黑衣的匠人容颜俊美,身材挺拔,自有一番孤傲卓然的气度。

    有意无意,旁人经过他身边都会绕开两步……我忽然意识到,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高大健硕、神色又颇有几分凝肃的应星或许具有相当的压迫感,绝非能轻易接近的对象。

    尽管在我眼里,他只是摒弃周遭的喧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天才匠人神游时会想些什么呢?兴许有什么重要的灵感,就是在此时此地闪出火花也不一定……我偶尔会对此进行不负责任的揣测,如同进行一场没有目的地的微小探险,不必询问本人得以解惑,仅仅是在一闪即逝的好奇与思索里获取微不足道的乐趣。

    但最近,我注视着应星,更多地想起他过去的样子。

    朱明工造司里腼腆乖巧,心有宏愿的小小学徒;星天演武仪典那日意气风发,以一柄神兵夺走所有光彩的青年匠人;在战场上奔走布防,同时有条不紊地指挥调配着金人杀入敌阵的随军工匠……

    于我而言,这些都不是什么久远到难以追溯的时光。可短生种的韶华如流水,轻而易举地从指缝中淌走。

    即使躯体的活性衰退并未减损其风采,岁月雕琢的刻痕反倒为他增添了别样的魅力,可自从那次百冶大炼惊觉某种变化,我看着应星,时常会感到些微的不甘与惶然。

    他余下的人生还有多长?而在这其中,我又能占据多少时间呢……?

    恐怕是思绪太过繁杂,连目光也变得沉重,相隔人群,应星仿佛有所感应,蓦然看了过来。

    那眼神最初是有几分凌厉的,但不过须臾,就由怔然化为柔和。绥园的夜色清柔,青丘台水畔,石制围栏上点缀着雕花灯具照明,行人来去之间,融融烛光如轻薄的金纱,点亮熟悉的脸庞。

    他眉头微展,似乎带了些淡淡的笑模样,却也并不明显,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

    可原先萦绕在身周那股生人勿进的气场早已无声无息地消融了,即使表情看不出变化,也没谁会错认那直白的心情转变。

    对视之际,不必我招呼,应星已然动身,逆着人流向这边走来。他的装束明明并不如何鲜艳夺目,行走于熙攘人群,却似山岸孤秀,使余者都沦为虚化的陪衬。

    “……阿婵?”

    直到他停在面前,发出疑惑的征询,我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然看着他出了好一会儿神。

    呃,没办法……这也算是一点职业病吧?我总是会被或美丽或具有故事性的画面吸引。这多正常啊……就是说出来有点难为情。

    好在应星自觉将我的不在状态理解为宅家派对人群的不适应,没有刨根问底,习以为常地调整位置,让我走在里侧……好吧,这确实让我放松很多。尤其他的体格健硕,仅仅是身躯投落的阴影也能将我笼罩住,完美隔绝了我和陌生人的接触。

    不仅如此,大约是往前几百年独来独往久了,我有时回顾和好友的相处,深觉亲密关系确实有它的奇妙之处——譬如此时此刻,哪怕我们置身人群之中,但只要彼此交谈,就仿佛分割出一方和他人无关的小天地,带来莫名的安全感。

    为避免走散,我一直紧紧跟着应星,不过走在路上,难免因为地形和人群的变化改变彼此的距离。离得近时,我不经意嗅到他身上清淡的皂角气味……唔,是来之前洗过澡?头发还有点半干不干的。

    当然,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应星的工作注定他要常常在锻造间和生产线之间辗转,和各式各样的半成品材料、机巧零件打交道。虽然我是不介意的,但他本身却不是会乱糟糟地出门赴约的性格,不如说有时爱整洁到我怀疑他有点洁癖……也可能是身为工匠的职业病?

    是什么缘故不太重要,我只是忽地从这个小小的发现里想到——应星恐怕是才结束工作,匆匆赶来的,所以连头发都来不及吹干。

    联盟和丰饶民的交锋不断,作为朱明的百冶,仙舟首屈一指的工匠,他自然也有忙不完的事。而在这百忙之中,因为我的一时私心挤出时间来陪我逛园子听戏……

    我……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被人重视的感觉当然很好,除此之外,还有些许如绵绵秋雨的内疚之情……不为别的,只是回想起来,我虽然清楚好友的忙碌,提出邀约的当时却不见得仔细考虑过这点,好像默认他必然有空陪我。

    这不太好……我反省。

    但……换种角度来说,原来我有这样习惯、甚至依赖应星的存在吗?

    我忍不住悄悄抬眼去看走在身边的人,他稍微提前半步,挡开了有些醉意后在路上打打闹闹的游客。有人因为肢体碰撞不快地扭过头,又似乎被他皱眉一瞥的模样吓住,道歉的话脱口而出——真有那么吓人吗?明明瞧着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嘛……哎,我这会儿是真心实意地惋惜自己的不善言辞了,假如景元在这里,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打趣他的大好机会。

    “当心阶梯。”

    “哦,哦……”

    好吧,我也被应星突然回头的叮嘱小小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面上不知何时挂起了不自知的笑意。

    抬手碰碰脸颊,触摸到口罩柔滑的面料,我微微松了口气。

    走下连接浮岛的木梯,前面就是偃息馆,人群在这里拥挤起来,我往旁边让了几步,发觉距离拉开,下意识拉住应星的衣袖。他几乎是同时停住脚步,低头看过来。

    咦……?

    高大的青年微微侧身俯首,额发垂落,半掩着英挺深湛的眉眼。他背后是灯火映照的夜色,周遭面目模糊的行人来来往往,那双瞳孔犹如凝定的火焰,晃动着轻微的疑惑。

    此情此景,刹那间与记忆中迷离的梦境重合……不不,干什么在这种时候想起来啊??

    被迫重温那天醒来后尴尬羞耻的心情,我顿时有点僵硬,慢慢松开扯住他袖口的手指,忍住回避视线的条件反射,屏住呼吸盯回去——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完全没必要紧张,嗯。

    应星对上我的目光,不知为何微微一顿,避过了眼神。

    “到了。”他说。

    啊?哦……要检票了。

    那天和别人交换门票时没有考虑太多,甚至为解决了某些潜在问题而略略安心。眼下当真和应星站在检票口,我拿出两张亲子票,却莫名底气不足……虽然朋友之间这种行为并不算稀奇吧,但是……咳,幸好检票的是机巧不是活人。

    我想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应星。他就在身后安静等着。

    “?”

    “没,没事……嗯。”

    应星很及时地给予了回应,尽管只是一个疑问的眼神。而我默默移开视线,心虚地往上扯扯口罩,让它更多地挡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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