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怎么样?”

    第二天我和白珩通话时,她正在做伤后复健运动。玉兆那端传来的气息带着热身后的轻喘,促狭的小狐狸以明显的打趣语气问我:“昨晚你俩在绥园玩得尽兴吗?”

    听见这句话,我都能想象出她站在面前,眼里泛着些许好奇,笑意盈盈地挨过来,不知是关切还是凑热闹的心态更多的模样了。

    “要说怎么样……”

    我装作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真心实意地答:“还不错吧……?我在群里和你分享过的嘛。”

    至少貘馍卷是真好吃。戏好不好则属见仁见智了——就我看来,故事虽然不算新颖,但昨日登台的凌解用高超的表演技巧弥补了这点。我在观赏过程里多次心生触动,乃至感到些许震撼,泰半都是因为她纯熟圆融且极具感染力的唱腔。

    白珩那边传来不甚满意的轻声哼哼,像是谴责我的避重就轻。

    “好吧,我知道了——”

    她拖长声音,语调好似撒娇,说出口的话却带有敏锐的洞见性:“看来昨天没发生什么会让我们的饮月龙尊杀到朱明仙舟的大事,对吧?”

    呃。

    怎么说呢……真不愧是常常作为斥候行动,或是提供远程支援的老练飞行士。兴许就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她那双眼睛吧?

    我的一时语塞对白珩来说大约是最好的证据,她立刻乘胜追击:“那现在是什么情况?说说嘛阿婵——我决不会告诉别人的,镜流也不说。”

    唉,真的拿她没办法。

    其实我知道,只要我流露出一丝半点坚定抗拒的态度,白珩肯定不会继续寻根究底。正因如此,每当她像这样软语相求,我就很难狠心拒绝。

    “不然之后再说吧……”我只能采取拖延大法,顾左右而言他,“等会儿我还要出门。”

    白珩果然大为诧异:“什么?谁能在刚出过门之后再请动你?”

    等等,“请动”这个说法就有点……我只是平常不怎么爱出去玩,还没有到这种程度吧?当然,能在这时候把我约出门的,除了公事就只有几位好友,我想白珩只是一时惊讶,过后肯定反应过来了。

    没错……是丹枫。

    说实话,先前绥园夜谈,应星突如其来提到我和丹枫的事——哪怕他可能只是转移话题,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那瞬间,我真感觉有种另类的如芒在背,让人坐立不安。

    这是什么别样的精神拷问吗?总之,为避免那样的场面再度出现,我决心解决根本问题。

    所以今早起来,翻到丹枫约我出门的消息时,我怀揣着某种破釜沉舟的心理准备同意了——然后整整一天都在家里走来走去打腹稿。

    临出门前,我还是没能整理出完整的、合情合理的说辞。事实上,出于对自己某些方面的信心,我有所预感,假如丹枫不主动表示些什么,我可能都没法主动提起这回事。

    唉,还是冲动了……

    今晚的宣夜大道,不夜侯依旧灯火通明。我站在门前,心情很有几分沉重。

    相较我的心有杂念,丹枫不知是不是心情还算不错,竟然没有选择楼上的雅间,而是用云吟术改换容貌后坐在大堂的人群之中——虽然他原本就是约我出来听评书的吧,但……我怎么想都觉得,这种活动和他放在一块儿有点画风不同的怪异感。

    不夜侯里座无虚席,说书先生在台上讲到云骑军大战步离人的要紧段落,正描述丰饶民的惨无人道的种种野蛮行径,说到激动处醒木一拍,唾沫横飞;底下的听众很给面子,群情激愤地捧场道“真是该杀”、“快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气氛十足热烈。

    丹枫给我发了座次号,但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我实在很难忽略别人的存在挨个去找——好在龙尊大人气质特别,尽管变化了外貌,在熟人眼里却还是挺好认的。当然,和他在这样的场合里正大光明独占了一张四人位的圆桌也脱不开干系……

    还好还好,避免了求助于不夜侯的店员,我小心地绕开前方听得入神后猛拍大腿的客人,向着丹枫所在的角落走去。好不容易坐下来,难免松了口气。

    转过头,丹枫正看着我。

    那眼神像是有话要说,我联想到出门前下定的决心,就免不了心里发虚:“怎么了吗……?”

    丹枫微微抿住唇角:“我该去接你的。”

    哦……这个啊。

    云吟术幻化后的面容有些陌生,神态却属于熟悉的人。尽管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我看他眼神微动的模样,总觉得能看出几分拿到心仪藏品后不慎损坏的懊恼。

    “没关系啦……”

    对眼下的情状,我说意外倒也不是那么意外。换成景元在这里,我大概会小小抱怨两句,但想想看,丹枫从小作为地位崇高的持明龙尊被龙师照看长大,后来多数时间又在战场上搏杀,往前几百年估计都没学过怎么在生活起居里照顾别人……不能对没经验的人要求太多嘛。非要说的话,我得知见面地点后又没提出异议,实在怪不了别人。

    倒是反过来想想,我和景元相处时好像习惯了他总是面面俱到,事事想在前面……唉,太没做长辈的样子了。也难怪他总爱逗我玩儿。

    思路这么一打岔,我不知不觉放松了一点。只是……

    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出门前的预感全部成真,我坐在这里,时不时看看丹枫,悲伤地发现自己可能还不如根木头桩子——习武用到的练习用自动木人桩还会朗读励志语录呢!而我对上丹枫的目光,所有话就只能卡在喉咙里了。

    算、算了……现在这个场合也不太合适。还是再等等。

    起了继续往后拖延的心,我倒是能分出心神来注意说书先生在讲的内容了。虽然听着还是老一套——如果评价为昨天的《鱼沉记》不够新颖,那今天的评书可以说十分俗套,几百年前的模板用到如今,换汤不换药。但不得不说,亲身坐在茶楼里听评书的氛围是完全不同的,让我多少有点近乎故地重游的感怀。

    细想起来,我也有好两百年没现场听过评书了。一来当然是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实在想听可以用玉兆搜索旁人录制的视频;二来么……虽说文字更能发挥想象力,但终究比不过身临其境的幻戏那样有趣刺激。

    回顾往昔,我对此的记忆基本都来自小时候被我爹管束的那会儿。那时我的零花钱不多,要是出门消磨时间,最有性价比的方式无疑是买杯果饮到书肆蹭免费的书看,其次就是花点茶水钱在路边听人讲评书。而相比前者,自然还是后者更适合两人一起活动……啊,对了。

    我慢慢想起来——就是在交到愿意陪我玩的小伙伴后,我去听书的次数才直线上升了。

    和早前独自溜达,只能自己和自己玩儿不同,那段时间我身边总是有个衣着华贵、清丽可爱的漂亮小姑娘跟着。后来连长乐天街上熟识的店家偶然见到我一个人,都会半开玩笑地问“怎么没见那个持明小姑娘?不会吵架了吧”。而两人坐在街边听评书,我每每到兴致高涨处转头想和同伴分享激动的心情,都能撞见她翠如新叶的眼眸安静而专注地看着我。

    次数多了,我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怎么总是看我啊……你是不是不喜欢听人讲故事?”

    “听书只需要‘听’。”而小伙伴不管说什么话,都似乎带着一股理应如此的平静笃定,让人忍不住信服,“我想看着你。”

    “好厉害啊红叶。”我犹记得自己当时大为惊奇,并且羡慕道,“我只要看着别的地方,就听不进去别人在说什么了。师父说……心无旁骛用在练剑上是好事,但上了战场不能只顾自己杀敌,要时刻注意周遭环境,我这样的习惯不好。得学会,学会……唔,‘眼观六路,相机而动,以求一举克敌’……”

    “你师父教得不错。”

    “那是当然了——我师父她很厉害的……”

    咳,我那会儿还远不像如今这样苦于沟通,和熟人聊天时话真的挺多的……并且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全然不顾及听者的感受,真亏小伙伴每次都能耐心听完。

    这么想想,倒也不能怪我和丹枫重逢后没有认出来吧?样貌的改变只是其一,两人的气质和行事也略有不同。比如,比如……红叶那时对各种游乐项目兴趣平平,更专注于观察具体的人,而现在的丹枫至少会认真听评书。我稍稍转过脸,就能看见他直视台上的侧脸……哎?

    红、红叶……不对,这张脸其实是借用泽兰的,但是红叶……不不,这是丹枫啊……哎??

    我呆住了。

    原本坐在我身边、面目普通的持明男性,不知何时变做了秀雅清丽的美人——我已经在持明族地见过这张脸原本的主人,可眼前的人给我的感觉又全然不同。她气度高华而孤冷,眉峰如轻折的乌羽,翠绿眼眸似早春初初破冰的湖水,即便静谧时有几分柔和,也无法忽视其本身蕴含的清寒。

    如果最初以这副模样见面,想必绝不存在我认不出来的可能——在我心里,“红叶”长大后就该是这种样子。

    可是……“红叶”……?

    我尚且没反应过来,短短一瞬思绪百转千回。而丹枫好似始终注意着我的动向,只是短短几秒钟的目光停留,便转过脸问:“怎么?”

    你、你问我怎么……这不该是我的话吗?是吗?不是吗?

    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我忍住掐自己一把看看情况的冲动,开口时颇有几分迟疑:“是你怎么……怎么突然变成……”

    如同记忆里那样,丹枫很是平静地说:“既然要改换容貌,我以为你会更中意这副模样。”

    呃……虽然这么说也没错吧。但是,但是……

    “也没必要……”

    “你很在意吗,阿婵?”

    丹枫,不,“红叶”翠色的眼眸静静看过来:“无论表相如何,我仍然是我,从前与现在,又有什么分别?”

    是……是吗?

    这话十分里九分地有道理。可我艰难地转过脑袋,盯着台上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半晌,最终什么都没能听进去,忍不住又扭头看丹枫,呃,“红叶”……好了,我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介俗人。

    有分别,当然有分别——他真是太小看外表对我的影响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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