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飒飒边风，白草葳蕤。
暮春时节，浩浩汤汤的西巡队伍列队整齐地行进在通往边塞的官道上，由于久经行旅，行进的速度渐行渐缓。
此时一阵朔风吹过，卷起一枚银灰叶片，飘进长长队伍中一辆外饰毛毡帷帘，里夹素纱的轩车里。
车内年仅十三岁的少女明眸红唇，肤如羊脂。
春日的清风掀开帷帘，光晕落在她漆如鸦羽的长睫上，将她凝脂般细腻的肌肤笼上一层光晕，整个人愈发显得温软无害。
珈月正垂眸端看手里捏着的植物画谱，却见一灰白之物无端闯入。
她眼尾一挑，拿书迅捷一挡，那薄纸般的叶片便颓然坠地。
竹秋轻“呀”了声，弯腰拾起地上的叶片，好奇地前后翻看。
“公主，这叶片挺别致的。圆边针叶，上面青翠，下面却是灰白，毛绒绒怪好看的。”
说完，献宝似的捧着叶片呈给珈月。
珈月搁下手里的书本，玉葱般柔嫩白皙的手指从竹秋手心拈起叶片，借着车窗透进来的光细细端看。
狭长似柳叶的叶片银光闪闪。
她看得认真，淡拂春山的翠眉微微凝起，睫毛轻颤，似在思索，又仿若一眼便识别出这叶片是何来历。
片刻，珈月闲闲道：“这是沙枣树的叶子，叶片后面藏着鹅黄色的沙枣花呢，小花朵细碎繁密，喏，你闻闻，花香还挺别致。”
珈月还未将叶子递给竹秋，小丫头就将鼻子凑向了她手边，“公主好厉害，这边陲之地的树木，您如何识的？”
珈月一根手指抵着竹秋前额，不让她凑过来。
小丫头动作僵住，只抬眼巴巴儿地看着她，嘟着嘴：“公主……”
珈月看她那滑稽样儿，唇角微弯忍着笑，凶凶道： “没规矩，出了宫就放肆起来了？”
竹秋也不过金钗之年的少女，且不说素日在宫里，珈月与她本就亲近，私下撒娇顽耍也纵着她，如今出宫，见着外面广袤天地，整个人也愈发灵巧活泛。
甫一听珈月训斥，眼前便浮现宫嬷们腌瓜似的脸，便想到在宫里膝不离地，脸不离鞋的日子。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噤了声。
珈月抿了抿唇，出宫前小丫头偶有冒失，却也只在储秀宫里。如今出了宫，多少眼睛盯着，若是被人捉住错处，她一个不得圣心的公主，想要庇护一个小宫女也实在谈不上易事。
珈月将叶片夹进书页里，指了指帷帘，缓和声音道：“知错就好，你掀开帘子瞧一瞧，外面可有许多矮矮皱皱、灰灰暗暗的树木？”
竹秋侧身将帷帘掀开一线，哒哒的马蹄溅起浅浅飞尘，外面官道旁不仅有一丛丛矮皱灰暗的树木，空气中还有沁人心脾的花香。
她的声音又欢快起来：“公主所言极是，外面夹道皆是如您所说的树木。”
竹秋深吸两口空气中的芬芳，将撩起帷帘的手放下，轻叹道：“公主，这宁夏府空旷干旱，草灰扑扑的，树磕磕巴巴的，像一个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头。咱们到这儿来，实在是没甚景致可观。”
珈月莞尔：“你这丫头眼睛愈发刁了，看惯了造办处精心伺弄的盆景，就瞧不上这山野肆意生长的草木了？”
竹秋撒娇道：“奴婢这双眼睛，还不是看公主这样玉软花柔的牡丹养刁的，如今自然瞧不上山林草木间的野花咯。”
珈月垂眸不语，心中生起一丝怅惘，半晌幽幽道：“皇宫里勉强开出的花，哪里比得上山花的烂漫。”
竹秋见不得珈月伤感，又另起话头：“公主，昨儿奴婢不小心听得宜娘娘身边几个嬷嬷碎嘴……”
珈月眸光在小丫头脸上溜了一圈，清凌凌道：“耳报神似的，又听说些什么了？”
竹秋知晓珈月好奇，低低笑道：“奴婢听几个嬷嬷议论，圣上有意将四公主下降到漠北蒙古哩。”
“啪”得一声，珈月用力合上书本。
她面上微热，心中因宫人议论四姐姐感到生气。但又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反倒将一张粉扑扑的小脸憋得绯红。
“有听说是蒙古哪部的王公吗？”
到底还是忍不住。
竹秋压低声音：“听说是漠北喀尔喀土谢图汗王的孙子，传闻中的四额驸在三十一年承袭札萨克多罗郡王，就是去岁扈从圣上巡幸归化城的那位，好像叫……叫什么来着？”
竹秋一时想不起来，拿手指戳自己脑袋。
“敦多布多尔济。”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珈月对此人容貌有些模糊的大致轮廓，前些年敦多布多尔济赴京朝贡时，她随额娘去乾清宫请安，曾远远地瞧上过一眼。
只是阿玛有意将四姐姐嫁到喀尔喀蒙古，却让珈月十分意外。
如今广袤的蒙古大漠分三面，分别是漠南察哈尔蒙古、漠北喀尔喀蒙古和漠西厄鲁特蒙古。
早在入关前，清廷便已经取得了漠南蒙古察哈尔、科尔沁等部的支持。凭借世代通婚，互为姻亲，形成了坚不可破的满蒙联盟。
而漠北喀尔喀蒙古除了曾向清廷献九白之贡，以示交好外，并未真心归附清王朝。
直至漠西蒙古准噶尔汗国的噶尔丹东侵喀尔喀，喀尔喀三部向清廷求救，皇帝这才抓住机会，在十三里滩大草原上举行了多伦会盟，使得漠北蒙古喀尔喀部愿意长期归顺，清廷也在此后于喀尔喀蒙古正式实行内扎萨克蒙古的设旗编佐制。
也就是此次多伦会盟，皇帝规定“定赏格九等，坐次七行，以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为首”，正式确定了土谢图汗在喀尔喀三部中的首要地位。
敦多布多尔济正是这位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孙子，如今他父亲已故，他也承袭了父亲多罗郡王的爵位，待其祖父百年，继承汗王之位的也必然是他，可见其地位之尊贵。
而此前漠西蒙古声名赫赫的噶尔丹，在败走昭莫多后，便仅存苟延残喘之力，带着残兵部将潜藏在萨克萨图古里克地区。
此次皇帝西巡宁夏的首要目的，便是为了派军搜捕噶尔丹。
离京前，珈月只当上谕：“往宁夏亲视大兵，粮饷及地方情形”仅做搜捕噶尔丹的掩饰，没曾想，此间还存有联姻喀尔喀蒙古，笼络青海蒙古诸部之意。
珈月沉眸，纤细的指尖漫无目的地拨弄着书页，细细思考着其间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
倘若阿玛要将四姐嫁到喀尔喀，四姐将是第一位出降漠北蒙古进行联姻的公主，必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可一旦漠西蒙古势力褪去，喀尔喀是否还甘心依附清廷就成了变数。
届时，四姐的日子怕是会不好过。
“公主……”
竹秋见珈月怔怔出神，心知她与四公主姐妹情深，只当是为四公主即将远嫁忧心，便依依唤她。
珈月回过神来，沉默良久，淡声道：“旁人嚼舌根也就罢了，方才这些话，断不可在外面同人胡说。”
妄议主子是要吃板子的，竹秋捣蒜似的乖巧点头。
傍晚时分，西巡队伍终于入了银川城。
珈月搭着竹秋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漫长的旅途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疲累之色，反而因为到了这天高地阔之地，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珈月所乘的马车在队伍稍稍末次，她下了车便朝前面队伍里张望了两眼，直到瞧见一身骑装的熟悉背影翻身下马，这才唇角浮起浅浅笑意。
谁知那背影似有所感，突然回头，就迎上珈月含笑的目光。
于是，那张明艳俏丽的面容便笑得愈发恣意欢快了，甚至还冲珈月挑了挑眉。
珈月了然于心，则迅速回以一个狡黠的眨眼动作。
晚间用完膳，竹秋整理好床榻，对站在窗边看落日的珈月道：“公主，您累了一天了，早些歇下吧。”
从京城到达银川费了数十日，途中大部分时候是随军安营扎寨歇在营帐里。
珈月虽不受宠，到底是养尊处优的皇女，哪里受过这种苦。眼下能歇进收拾妥帖的小院里，实属不易。
珈月虽有些乏累，却没休息的想法，下车时四姐姐那表情分明是要与她相约，自然是要等着的。
由于此次西巡是临时决定的，银川城内来不及修建行宫，只得迅速将前朝宁夏总督府修缮，供圣上及皇室女眷居住。
珈月所住的小院名唤翠陌斋，位置相对偏僻。
围合庭院的半截墙垣漏窗上积草如萝，大概是赶修缮工期的缘故，另一半墙只用带刺的荆棘编织成绿篱，形成围合。
她刚迈进院子，便一眼认出绿篱下小石垒砌处，间杂几丛翠雀花，与植物图谱上画的一般无二。
这个时节虽未开花，珈月却能想象入夏花开时，这些墙角不起眼的小草，便会开出靛蓝色的花，像振翅欲飞的翠鸟，那时的小院定然颇有野致。
“找身轻便的衣裳与我换上吧，我想在院子里随意走走。”
“可是外面已然昏黑了，公主。”竹秋打量外面天色，语气迟疑地说道。
“不妨事，你让小丫头换个热乎的手炉给我捂着就好。”
珈月将一件兔绒斗篷罩上，随手打了个结，迈步就朝外走。
哪知刚迈出槅扇，还未及矮墙头，就和提灯前来的珺宁撞了个满怀。
突然出现的人影把珈月惊了个趔趄，珺宁慌忙一把扶住她。
将手提宫灯塞到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来的鸣蜩手里，取笑道：“小六还是如此胆小，怎么就被我这个大活人给吓着了？”
珈月单手轻抚胸口，又去挽珺宁胳膊，笑嗔：“还不是被四姐姐你神出鬼没惊到的。”
鸣蜩将手炉放进珺宁怀里，笑言：“咱主子这两日不见六公主，心里就念得紧。刚在此处落脚，还容不得奴婢收拾整齐屋子，便要来寻六公主哩。这不一路西北风呼啸，竟也丝毫不觉冷，卷着风就往这翠陌斋跑。”
珺宁睨了鸣蜩一眼，恨恨骂道：“真真是没将你这丫头名字叫错，果然和树上的蝉儿一样，碎嘴又饶舌。”
鸣蜩脸上含着笑，欠了欠身退到珺宁身后，大概是平时没少挨珺宁骂，脸上一副稀松平常的无所谓态度。
珈月掩唇咯咯笑个不停，她这个四姐姐，就是个爱笑爱闹的欢脱性子。
珺宁挽着她往屋内走，边走边埋怨：“再笑个不停，一会儿又该扯得胸口疼了。不是让你在屋内等我吗？你这身子出了房门，也不怕这西北的边风将你拐去蒙古当和亲公主。”
珈月脸色微变，心脏突突的。她还没想好怎么和四姐提起与蒙古联姻之事，四姐反倒是先提起这茬。
珺宁身量比珈月高出半个头，珈月仰头观察她面上神色。
然而身披红色大氅的珺宁，雪白的脖颈被一圈狐狸毛围着，明艳娇媚的脸上满是风轻云淡，似乎和亲蒙古与她毫不相干。
暮春时节，浩浩汤汤的西巡队伍列队整齐地行进在通往边塞的官道上，由于久经行旅，行进的速度渐行渐缓。
此时一阵朔风吹过，卷起一枚银灰叶片，飘进长长队伍中一辆外饰毛毡帷帘，里夹素纱的轩车里。
车内年仅十三岁的少女明眸红唇，肤如羊脂。
春日的清风掀开帷帘，光晕落在她漆如鸦羽的长睫上，将她凝脂般细腻的肌肤笼上一层光晕，整个人愈发显得温软无害。
珈月正垂眸端看手里捏着的植物画谱，却见一灰白之物无端闯入。
她眼尾一挑，拿书迅捷一挡，那薄纸般的叶片便颓然坠地。
竹秋轻“呀”了声，弯腰拾起地上的叶片，好奇地前后翻看。
“公主，这叶片挺别致的。圆边针叶，上面青翠，下面却是灰白，毛绒绒怪好看的。”
说完，献宝似的捧着叶片呈给珈月。
珈月搁下手里的书本，玉葱般柔嫩白皙的手指从竹秋手心拈起叶片，借着车窗透进来的光细细端看。
狭长似柳叶的叶片银光闪闪。
她看得认真，淡拂春山的翠眉微微凝起，睫毛轻颤，似在思索，又仿若一眼便识别出这叶片是何来历。
片刻，珈月闲闲道：“这是沙枣树的叶子，叶片后面藏着鹅黄色的沙枣花呢，小花朵细碎繁密，喏，你闻闻，花香还挺别致。”
珈月还未将叶子递给竹秋，小丫头就将鼻子凑向了她手边，“公主好厉害，这边陲之地的树木，您如何识的？”
珈月一根手指抵着竹秋前额，不让她凑过来。
小丫头动作僵住，只抬眼巴巴儿地看着她，嘟着嘴：“公主……”
珈月看她那滑稽样儿，唇角微弯忍着笑，凶凶道： “没规矩，出了宫就放肆起来了？”
竹秋也不过金钗之年的少女，且不说素日在宫里，珈月与她本就亲近，私下撒娇顽耍也纵着她，如今出宫，见着外面广袤天地，整个人也愈发灵巧活泛。
甫一听珈月训斥，眼前便浮现宫嬷们腌瓜似的脸，便想到在宫里膝不离地，脸不离鞋的日子。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噤了声。
珈月抿了抿唇，出宫前小丫头偶有冒失，却也只在储秀宫里。如今出了宫，多少眼睛盯着，若是被人捉住错处，她一个不得圣心的公主，想要庇护一个小宫女也实在谈不上易事。
珈月将叶片夹进书页里，指了指帷帘，缓和声音道：“知错就好，你掀开帘子瞧一瞧，外面可有许多矮矮皱皱、灰灰暗暗的树木？”
竹秋侧身将帷帘掀开一线，哒哒的马蹄溅起浅浅飞尘，外面官道旁不仅有一丛丛矮皱灰暗的树木，空气中还有沁人心脾的花香。
她的声音又欢快起来：“公主所言极是，外面夹道皆是如您所说的树木。”
竹秋深吸两口空气中的芬芳，将撩起帷帘的手放下，轻叹道：“公主，这宁夏府空旷干旱，草灰扑扑的，树磕磕巴巴的，像一个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头。咱们到这儿来，实在是没甚景致可观。”
珈月莞尔：“你这丫头眼睛愈发刁了，看惯了造办处精心伺弄的盆景，就瞧不上这山野肆意生长的草木了？”
竹秋撒娇道：“奴婢这双眼睛，还不是看公主这样玉软花柔的牡丹养刁的，如今自然瞧不上山林草木间的野花咯。”
珈月垂眸不语，心中生起一丝怅惘，半晌幽幽道：“皇宫里勉强开出的花，哪里比得上山花的烂漫。”
竹秋见不得珈月伤感，又另起话头：“公主，昨儿奴婢不小心听得宜娘娘身边几个嬷嬷碎嘴……”
珈月眸光在小丫头脸上溜了一圈，清凌凌道：“耳报神似的，又听说些什么了？”
竹秋知晓珈月好奇，低低笑道：“奴婢听几个嬷嬷议论，圣上有意将四公主下降到漠北蒙古哩。”
“啪”得一声，珈月用力合上书本。
她面上微热，心中因宫人议论四姐姐感到生气。但又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反倒将一张粉扑扑的小脸憋得绯红。
“有听说是蒙古哪部的王公吗？”
到底还是忍不住。
竹秋压低声音：“听说是漠北喀尔喀土谢图汗王的孙子，传闻中的四额驸在三十一年承袭札萨克多罗郡王，就是去岁扈从圣上巡幸归化城的那位，好像叫……叫什么来着？”
竹秋一时想不起来，拿手指戳自己脑袋。
“敦多布多尔济。”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珈月对此人容貌有些模糊的大致轮廓，前些年敦多布多尔济赴京朝贡时，她随额娘去乾清宫请安，曾远远地瞧上过一眼。
只是阿玛有意将四姐姐嫁到喀尔喀蒙古，却让珈月十分意外。
如今广袤的蒙古大漠分三面，分别是漠南察哈尔蒙古、漠北喀尔喀蒙古和漠西厄鲁特蒙古。
早在入关前，清廷便已经取得了漠南蒙古察哈尔、科尔沁等部的支持。凭借世代通婚，互为姻亲，形成了坚不可破的满蒙联盟。
而漠北喀尔喀蒙古除了曾向清廷献九白之贡，以示交好外，并未真心归附清王朝。
直至漠西蒙古准噶尔汗国的噶尔丹东侵喀尔喀，喀尔喀三部向清廷求救，皇帝这才抓住机会，在十三里滩大草原上举行了多伦会盟，使得漠北蒙古喀尔喀部愿意长期归顺，清廷也在此后于喀尔喀蒙古正式实行内扎萨克蒙古的设旗编佐制。
也就是此次多伦会盟，皇帝规定“定赏格九等，坐次七行，以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为首”，正式确定了土谢图汗在喀尔喀三部中的首要地位。
敦多布多尔济正是这位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孙子，如今他父亲已故，他也承袭了父亲多罗郡王的爵位，待其祖父百年，继承汗王之位的也必然是他，可见其地位之尊贵。
而此前漠西蒙古声名赫赫的噶尔丹，在败走昭莫多后，便仅存苟延残喘之力，带着残兵部将潜藏在萨克萨图古里克地区。
此次皇帝西巡宁夏的首要目的，便是为了派军搜捕噶尔丹。
离京前，珈月只当上谕：“往宁夏亲视大兵，粮饷及地方情形”仅做搜捕噶尔丹的掩饰，没曾想，此间还存有联姻喀尔喀蒙古，笼络青海蒙古诸部之意。
珈月沉眸，纤细的指尖漫无目的地拨弄着书页，细细思考着其间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
倘若阿玛要将四姐嫁到喀尔喀，四姐将是第一位出降漠北蒙古进行联姻的公主，必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可一旦漠西蒙古势力褪去，喀尔喀是否还甘心依附清廷就成了变数。
届时，四姐的日子怕是会不好过。
“公主……”
竹秋见珈月怔怔出神，心知她与四公主姐妹情深，只当是为四公主即将远嫁忧心，便依依唤她。
珈月回过神来，沉默良久，淡声道：“旁人嚼舌根也就罢了，方才这些话，断不可在外面同人胡说。”
妄议主子是要吃板子的，竹秋捣蒜似的乖巧点头。
傍晚时分，西巡队伍终于入了银川城。
珈月搭着竹秋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漫长的旅途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疲累之色，反而因为到了这天高地阔之地，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珈月所乘的马车在队伍稍稍末次，她下了车便朝前面队伍里张望了两眼，直到瞧见一身骑装的熟悉背影翻身下马，这才唇角浮起浅浅笑意。
谁知那背影似有所感，突然回头，就迎上珈月含笑的目光。
于是，那张明艳俏丽的面容便笑得愈发恣意欢快了，甚至还冲珈月挑了挑眉。
珈月了然于心，则迅速回以一个狡黠的眨眼动作。
晚间用完膳，竹秋整理好床榻，对站在窗边看落日的珈月道：“公主，您累了一天了，早些歇下吧。”
从京城到达银川费了数十日，途中大部分时候是随军安营扎寨歇在营帐里。
珈月虽不受宠，到底是养尊处优的皇女，哪里受过这种苦。眼下能歇进收拾妥帖的小院里，实属不易。
珈月虽有些乏累，却没休息的想法，下车时四姐姐那表情分明是要与她相约，自然是要等着的。
由于此次西巡是临时决定的，银川城内来不及修建行宫，只得迅速将前朝宁夏总督府修缮，供圣上及皇室女眷居住。
珈月所住的小院名唤翠陌斋，位置相对偏僻。
围合庭院的半截墙垣漏窗上积草如萝，大概是赶修缮工期的缘故，另一半墙只用带刺的荆棘编织成绿篱，形成围合。
她刚迈进院子，便一眼认出绿篱下小石垒砌处，间杂几丛翠雀花，与植物图谱上画的一般无二。
这个时节虽未开花，珈月却能想象入夏花开时，这些墙角不起眼的小草，便会开出靛蓝色的花，像振翅欲飞的翠鸟，那时的小院定然颇有野致。
“找身轻便的衣裳与我换上吧，我想在院子里随意走走。”
“可是外面已然昏黑了，公主。”竹秋打量外面天色，语气迟疑地说道。
“不妨事，你让小丫头换个热乎的手炉给我捂着就好。”
珈月将一件兔绒斗篷罩上，随手打了个结，迈步就朝外走。
哪知刚迈出槅扇，还未及矮墙头，就和提灯前来的珺宁撞了个满怀。
突然出现的人影把珈月惊了个趔趄，珺宁慌忙一把扶住她。
将手提宫灯塞到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来的鸣蜩手里，取笑道：“小六还是如此胆小，怎么就被我这个大活人给吓着了？”
珈月单手轻抚胸口，又去挽珺宁胳膊，笑嗔：“还不是被四姐姐你神出鬼没惊到的。”
鸣蜩将手炉放进珺宁怀里，笑言：“咱主子这两日不见六公主，心里就念得紧。刚在此处落脚，还容不得奴婢收拾整齐屋子，便要来寻六公主哩。这不一路西北风呼啸，竟也丝毫不觉冷，卷着风就往这翠陌斋跑。”
珺宁睨了鸣蜩一眼，恨恨骂道：“真真是没将你这丫头名字叫错，果然和树上的蝉儿一样，碎嘴又饶舌。”
鸣蜩脸上含着笑，欠了欠身退到珺宁身后，大概是平时没少挨珺宁骂，脸上一副稀松平常的无所谓态度。
珈月掩唇咯咯笑个不停，她这个四姐姐，就是个爱笑爱闹的欢脱性子。
珺宁挽着她往屋内走，边走边埋怨：“再笑个不停，一会儿又该扯得胸口疼了。不是让你在屋内等我吗？你这身子出了房门，也不怕这西北的边风将你拐去蒙古当和亲公主。”
珈月脸色微变，心脏突突的。她还没想好怎么和四姐提起与蒙古联姻之事，四姐反倒是先提起这茬。
珺宁身量比珈月高出半个头，珈月仰头观察她面上神色。
然而身披红色大氅的珺宁，雪白的脖颈被一圈狐狸毛围着，明艳娇媚的脸上满是风轻云淡，似乎和亲蒙古与她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