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小六来了。”小佟妃瞥了眼进到花厅的珈月,赶紧将手里的牌抽出来,慌忙道,“等一等,碰。”

    咸福宫妃不情不愿地将刚摸起的牌又放了回去,嗔怪:“这次就饶过你,下次若是旁人摸起了,可就不许了。”

    四人围坐一张黑漆彭牙四方桌,一场牌局打得如火如荼,屋内搁着冰鉴都嫌热,又让宫人围了画屏,将她们四个三面围起来,防止冷风跑出去。

    屋内凉风习习,携着淡淡的薄荷野菊的清芳,既清凉又醒神。

    珈月含笑着行礼问安:“珈月给诸位娘娘请安。”

    “快起,快起”小佟妃笑着招呼珈月,又让她坐到自己旁边,“小六过来给我把着关,今天这场牌局,我没有她们仨眼尖,她们手又快,我胡牌都忘了几次。”

    珈月笑道:“是是是。”

    她在小佟妃与通贵人之间落了坐,围观她们玩牌。

    一局结束,通贵人侧身看向珈月:“我去更衣,珈月替额娘玩一局。”

    “诶,可不兴中途换人,桌运都要跟着换了。”赫舍里妃边从天青釉钵里摸出两粒金瓜子作牌资,边打趣。

    通贵人没停下起身的动作,笑道:“哎哟,俗话说换人换手气,我方才手旺,若是珈月替我玩两把,真换了手气,可不就趁了大家的意。”

    她说着又朝赫舍里妃面前的釉钵里瞅了两眼:“哟,半碗金瓜子就快见底了。”

    赫舍里妃脸一红,咸福宫妃乐不可支,凑趣:“你整日里好姐姐地唤她,她如今可不就是借着更衣的由头让着你嘛,就让咱珈月来玩两把,她可是生手,没准儿她娘方才赢咱们的,都得吐出来。”

    珈月早已被通贵人拉着坐下,她几乎没怎么玩过牌,却没少围观她们四个玩,玩法还是很清楚的。

    但真正坐上赌桌,心中难免忐忑,虽有些如坐针毡,说起话来却有气吞山河之势:“可莫欺我手生,新手说不定会有奇运,仔细你们釉钵里的牌资不够输!”

    牌桌上三人面面相觑,捧腹大笑:“小丫头还挺有雄心壮志。”

    通贵人借着更衣的由头,去小厨房安排人做了些冰酥酪,又让人切了冰镇瓜果。

    牌桌上的几人则是边打牌,边唠嗑。

    “上面有些想法,你们可听说了?”

    什么上面,不就皇帝和皇太后两人,他们两人能有什么想法?

    “怎么了?是要给五公主,还是咱小六指额驸?”赫舍里妃闲闲道。

    珈月脸微微发烫,低声道:“吃。”

    “哎呀,不是不是。佟姐姐,你呢,你听说没有?”咸福宫妃忙说不是,又赶紧摸了张牌。

    小佟妃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既然是上面的意思,还有谁能有你消息灵通?”

    珈月竖了竖耳朵,目光转向咸福宫妃,她是皇太后的亲侄女,同是博尔济吉特氏,是现在宫里为数不多的蒙古妃,和皇太后关系最是亲近。

    “嗨呀,真没意思,我不信你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咸福宫妃抱怨,“好吧,我也不卖关子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上和太后还是想找个主理后宫的人。”

    小佟妃和赫舍里妃彼此交换眼色,然后齐齐看向咸福宫妃:“你觉得这件事和咱们几个能有半毛钱关系?”

    咸福宫妃坐直了身子,声音拔高了几个调:“怎么没关系,整个紫禁城出身最尊贵的后妃,都集中在咱们这张牌桌上了。”

    说到这儿,咸福宫妃瞥了眼珈月,声音低了低。

    小佟妃对咸福宫妃这小动作嗤之以鼻,随意说句话,难道还怕珈月多心不成,莫不是把人往狭隘处想了去。

    小佟妃轻笑:“你不如说,整个紫禁城最不得圣宠的后妃,都集中在咱们这张牌桌上了。”

    赫舍里妃立时捧腹大笑:“妙极,姐姐所言甚妙。”

    三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成一团。

    珈月听她们这番话,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忖神。

    前几日,她一直不明白,有心之人将陈年旧事翻出来的原因是什么。

    原来是有人为了更进一步呀。

    珈月大脑飞转,当下有了计较,还来不及深思,便发觉小佟妃掣了掣她胳膊。

    “闷着葫芦不开腔,把牌摸上去,也不放牌出来,想什么想得出神呢?”

    珈月匆忙回神,理了理手里的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个,我胡了!”

    三人顿时傻了眼,她们光顾着闲唠嗑,不知不觉间,赌资竟然被珈月一人赢去许多。

    几圈下来,珈月甚至让竹秋找沛若姑姑又要了个霁蓝釉钵来装赌资。

    等通贵人带着瓜果吃食过来,三人都跟蔫瓜似的不吭声了。

    “怎么了?一个个耷拉着脸,满脸写着不高兴。”通贵人吩咐人将果盘放好,又用银签扎了小块甜瓜递给咸福宫妃,“来,吃口冰镇甜瓜,去去火气。”

    咸福宫妃瞋了她一眼,酸溜溜道:“还不是你这好女儿,明明是生手,手气却真真是旺。咱们仨这光出不进的,牌资都要输没了。”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被珈月赢了牌钱。这三瓜两枣的,还没你平时赏她的多呢。”

    咸福宫妃轻哼一声:“这是钱的事吗?这是面子问题!想我纵横牌桌多年,竟然栽在一个生瓜蛋子手里,呜呜呜,我不要面子呀。”

    珈月见咸福宫妃演起来了,笑得不行,又不能将自己赢的还她,真这么做,反倒是惹恼了她。于是忙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诸位娘娘们先玩,珈月还要去给皇阿玛请安呢,就先不作陪了。”

    “可别,你这丫头赢了就想跑,可不兴如此!”

    “儿臣有事先走一步,换额娘来继续陪娘娘们顽耍。方才听说额娘胡了头牌,所谓‘宁挨千刀万剐,胡牌不胡第一把,胡了第一把,后续牌运差’,大家可要抓紧机会赢回来哟。”

    说完,不等她们反应,就飞快起身,盈盈一拜,牌钱也没带走,绕过屏风,就从花厅转了出去。

    “哎,这丫头真真是……”

    珈月刚出花厅,通贵人就跟了出来唤住她:“哎,先别急着走!”

    珈月迟疑地停住脚步,“怎么了?”

    通贵人走近了些,轻声道:“听说你在查孙妙仪的死因?”

    珈月点点头。

    “你可知孙妙仪是谁的人?”通贵人问。

    珈月讶然,本以为她又要说教,却没曾想她忽然这样发问。

    “不确定,但心中大致有了些模糊的猜想,难道额娘知道什么内情不成?”

    通贵人目光幽沉,淡淡道:“当年你在永寿宫总被罚站规矩,是孙妙仪给我通风报信的。不久后她就被德妃要到了永和宫,乃至后来被封答应,还是德妃将她举荐给皇上的。”

    “额娘的意思,她是德妃的人?”

    通贵人凝视着珈月,抿了抿唇:“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孙妙仪的死,你深究不出什么结果的。”

    “那额娘为何不阻止儿臣去查这桩事?”珈月脱口而出,对于下意识与生母唇齿机锋,她也是一愣。

    通贵人表情复杂,不愿多说,挥了挥手语气不耐反问:“是谁三番两次向我强调,她的事轮不到我来管的?”

    通贵人恨恨说完,又叹口气,“你要查孙妙仪的死因便查,若是牵扯到旧事,千万要点到为止,记住额娘的话,额娘不会害你。”

    说完转身便走,独留珈月一人站在院子里。

    午后的日头,又从灰霾的云层里探了出来,晒得人整张脸发烫。

    竹秋忙撑着伞奔到珈月身边:“公主,咱们这是回去,还是?”

    珈月眉心微蹙,感觉胸口闷闷的,面上讪讪地转身离开了集凤轩。

    竹秋跟在身后给珈月打伞,捏着团扇给她扇风,唧唧哝哝道:“公主,咱这是要往清溪书屋去?”

    珈月从她手里夺过团扇,边走边摇,“不去。”

    “不去?”竹秋疑惑一声。

    “托词。”

    “噢,托词。”竹秋这才醒悟过来,方才公主和众位娘娘告辞时说的话是胡诌的。

    竹秋暗自吐了吐舌头,见珈月忽然转身,忙收起调皮的神情。

    “竹秋,发挥你的神通,去查查当年孝懿皇后身边的宫人,如今都在何处任职,并向他们细细打听有关妙答应当年在承乾宫做宫女的事。”

    “我去?”竹秋指了指自己,神情有些不可思议。

    她一个小宫女,神通还没到能打探七八年前宫中人员流动的地步。

    “为何要打听妙答应做宫女时的事情?”此时一个不速之客忽然从旁边竹林窜出来,好奇问道。

    珈月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沉着声音道:“轻车都尉为何神出鬼没,总是这样冷不丁地冒出来!”

    策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义正辞严地说:“公主说的什么话,微臣领圣命同公主一起查妙答应落水一案,自然时常出没在公主身边。”

    珈月不想理他,将头别向一边,策凌又绕到她跟前,好声好气问:“公主还没说为何要打听妙答应做宫女时的事呢,佟妃娘娘如今不就住在承乾宫里,你何不直接问她?”

    竹秋也道:“对呀,公主,您直接找佟妃娘娘,岂非省事许多。”

    珈月瞧着两个大聪明,有些无语凝噎。

    若是能直接问佟妃,方才在集凤轩,佟妃自会找机会提点她。

    这件事要么佟妃不知,要么就是讳莫如深,不想让人知道。

    珈月沉了沉气,向竹秋挤出一个微笑,一字一句道:“竹秋,你最近可长进不少啊。”

    竹秋见情势不对,眼睛滴溜一转,“谨遵公主之命,奴婢这就吩咐人去打听。”

    说完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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