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月深吸一口气,让这丫头去打听,不是让她现在去啊。如今自己身边没个宫女,和策凌并肩而行像什么样子。

    策凌似乎也觉得不妥,用手指摸了摸佩刀刀柄,不好意思道:“那个,要不臣先送公主回天馥斋?”

    珈月没理会他,独自朝回去的方向走,策凌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公主,打听七八年前的宫人去处,竹秋能力有限,未必能全然探出。臣出入内廷多年,这件事交给臣来吧。”

    听他这么说,珈月停住脚步,转身与目光烁烁的策凌对上,又感觉不自然,于是忙挪开视线。

    “妙答应生前与孝懿皇后、温僖贵妃、德妃都有着密切关系,如今前面两位皆已薨逝,只有德妃还在世。”

    说到这里珈月顿了顿,放缓了脚步继续走,“活人身边防备得严严实实查不出什么东西,死人却不一定。”

    策凌迟疑:“嘿,只听说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公主这个说法倒是新鲜。”

    珈月白了他一眼,想起四姐曾说起的一个赞美之词,于是无声说了三个字。

    策凌模仿她的口型,张了张嘴,复述珈月说的话。

    大、聪、明。

    策凌疑惑皱眉,聪明是个好词,怎么加个“大”字,感觉怪怪的,她这是在夸人吗?

    就在这思索的空档,珈月已经走到几丈开外了,策凌忙收起思绪,赶紧跟上去。

    次日傍晚时分,竹秋才将探听到的消息尽数告知珈月。

    “咱们现在身处畅春园,打听宫中事宜多有不便,奴婢以取东西为借口差人回宫,这才探听出一二。”

    珈月放下手里的书本,素手执起茶壶,往葵口杯里倒了一盅茶,递给竹秋,“先歇歇气,别急,慢慢说。”

    竹秋慌忙谢恩,一口将茶水饮尽,方道:“公主,从前孝懿皇后身边的宫女大多都到了年龄,放出宫去了。奴婢打听到有位名唤绣云的宫女,倒是因着一手出色的针黹,且自己本人无意出宫,几经周折去了绣坊当差,成了一名掌事姑姑。”

    珈月问:“这位绣云姑姑早年在孝懿皇后宫里当值,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竹秋道:“倒是巧了,这位姑姑也不在先皇后跟前走动,只管理库房内的珍玩锦缎,想必与那妙答应总在一处。”

    珈月沉吟:“看来得找个由头回宫一趟了。”

    竹秋忙接话:“公主,说到这个,又是一桩巧事。近日天气炎热,宜妃娘娘嫌从宫里带出来的衣服不够轻便,命人回宫让绣坊裁制几身清凉的夏衣,明日绣坊的掌事姑姑便会带人来园子里给宜妃娘娘量身,奴婢着人打听了,那掌事姑姑正是绣云。”

    珈月狐疑:“真有这么巧的事?”

    竹秋不疑有他,笑道:“这不就是古人常说的无巧不成书嘛。”

    珈月稍加思量,因无法求证,却也按下不表。

    次日,珈月用完早膳便往宜妃所住的回芳墅去。

    她虽与宜妃算不上亲近,但因着从前四姐姐由宜妃抚养,珈月时不时往来翊坤宫,倒也在宜妃跟前混了个脸熟。

    此番借着替四姐尽孝的由头,去宜妃处请安,顺便找那绣云探听一下妙答应从前做宫女时的事情,倒也顺理成章。

    哪知珈月刚来到回芳墅,还未见着宜妃,宜妃身边的大宫女瑞珠倒先迎了出来。

    “奴婢给六公主请安,公主万福,绣坊的人刚给娘娘量完身,娘娘便忽觉头晕目眩,现在已经歇下了。眼下娘娘不便与公主相见,劳公主跑这一趟,您的孝心奴婢定会代为转达。”

    珈月狐疑将目光投向正间,便见一个年长的宫女带着个小宫女,捧着承盘从里面出来,正是绣坊的人。

    领头的大宫女,估摸着就是那位绣云姑姑。

    珈月微微一笑,轻声道:“既然宜娘娘身子多有不便,珈月便不叨扰了,待娘娘醒来,瑞珠姑姑只同娘娘说一声我来过便是。”

    瑞珠微垂着的眼,飞快略过珈月的脸颊,见她神态自若,便低声告退。

    回到里屋,宜妃正闲靠着椅背品茶,见瑞珠回来,轻启朱唇:“那丫头回去了?”

    瑞珠道:“如娘娘所料,六公主来回芳墅这趟,果真是冲绣云来的。”

    宜妃轻拨着茶盏里的浮沫,轻笑一声:“到底是个黄毛丫头,她那点心思,谁都能拿捏得住。”

    珈月出了回芳墅,便去追早已走出几丈远的绣坊宫人。

    竹秋一惯机灵,同珈月确认了下眼神,便快步追上绣坊宫人,拦住她们的去路。

    “绣云姑姑请止步,六公主今日有意新裁制两身衣裳,还请绣云姑姑移步天馥斋。”

    绣云怔愣片刻,宫里的主子想要做衣服,只需将意思传给内务府,再由内务府安排。往常都是内务府安排得空的绣娘过来给主子们量身,谁曾想,绣云今日竟意外得知上面指定她专程来园子跑这一趟。

    绣云满腹狐疑地出宫来到园子里,又怀着忐忑莫名的心情给宜妃亲自量身。谁料宜妃同她没说什么,只随便问了几句她与妙答应是否相识,便让她走了。

    绣云这才长舒一口气离开,哪知回程路上被六公主的贴身宫女给拦住了去路。

    绣云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不想横生事端,于是谦声道:“劳烦竹秋姑娘替我同六公主告饶,实在是绣坊事务繁多,眼下虽是六月,却还要加紧筹备入秋后各宫主子的秋衣,奴婢实在抽不开身,不如待奴婢回了绣坊,禀告内务府,再由内务府派人过来给六公主量身。”

    不等竹秋出言,便听得身后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绣云姑姑这意思,是本公主担不起你亲自量身裁衣了?”

    绣云一个激灵,转身扑通跪地,忙不迭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绣云不敢抬头,却也从这威势逼人的语气中感受到隐隐的压迫。

    她一时不知该找何借口,只好将埋得低低的,颤着声音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六公主饶恕。”

    珈月眼眸微掀,将手搭到竹秋腕上,淡淡道:“本公主无意为难,既然绣云姑姑事务繁忙,还请自便吧。”

    竹秋不可置信地看向珈月,珈月秀眉微挑。

    竹秋当下会意,赶在绣云忙不迭谢恩告退的档口,先一步道:“绣云姑姑,六公主让你走是体恤宫人,可绣云姑姑怠慢公主的事传出去,内务府终需得给六公主一个交代,你说是不是?”

    绣云眉心一皱,侧身看向身边的小宫女,小宫女不由得身体微微瑟缩,不敢与她对视。

    绣云一时拿不定珈月是什么意思,忙磕头跪拜:“是奴婢怠慢,公主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奴婢再不敢多说一句。”

    珈月轻笑一声,不咸不淡道:“我正有事请教姑姑,怎敢教姑姑不发一言呢。”

    听完这话,绣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本以为六公主是因为她的无心怠慢,而有意开罪于她,没曾想是借着由头向她打听事情。

    这宫里的事,需要这样打听的,能是什么好事。

    绣云此刻欲哭无泪,却也只好低声道:“奴婢担不起公主‘请教’二字,公主所问之事,奴婢定知无不言。”

    竹秋欣然一笑,忙上前扶起绣云:“绣云姑姑快请起,咱们六公主最是和善,定然不会为难你,此处不是说话的地,还是移步红蕊亭吧。”

    红蕊亭临水,岸边是一一高举的风荷,人坐于亭中,竟也被四周青翠幽芳的荷叶隐蔽起来。

    竹秋和绣云随身的小宫女侍立在通入红蕊亭的小径路口,珈月微倚着美人靠,轻摇着手中的檀柄团扇,扇面以绛色直径纱为底,薄如蝉翼,纳纱绣折枝佛手、菊花,佛手枝头俏立着一只五色小鸟,与画面相映成趣。

    绣云垂首躬身立在一侧,目光随着团扇摇动的节奏,上下游移,注意到扇面上的绣样,不由得想起一桩往事。

    珈月淡淡道:“听说,绣云姑姑早年曾伺候过孝懿皇后?”

    绣云眉心突突直跳,低声回是。

    珈月轻声安抚:“绣云姑姑莫要心惊,我只向你打听一人。”

    绣云战战兢兢道:“六公主请讲。”

    “绣云姑姑可还记得当年与你同在孝懿皇后跟前当值的孙妙仪,就是那位后来被晋为妙答应的孙妙仪。”

    绣云脸色突变,孙妙仪落水溺亡的事,她也是进到园子才听说的。

    当年与孙妙仪同在承乾宫当值的宫人,无不羡慕她命好。一个出身不高,相貌平平的人,居然有一天能成为圣上的嫔御,即使是末位妃嫔,在众人眼中也堪比飞上枝头。

    谁曾想,她竟这般福薄。

    绣云的神色变化尽收于珈月眼底,她停下摇扇的动作,语气凝重起来:“孙妙仪如今死了,你可知她的死因?”

    这句话吓得绣云三魂飞掉两魄,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一个绣娘,怎会知道妙答应的死因。

    “六公主,奴婢,奴婢怎会知道妙答应如何身故,奴婢也是今日来到园中,方得知妙答应殁了,六公主明察,奴婢所说俱是实情。”

    珈月缓缓起身,将绣云扶起,拍拍她手背,和悦笑笑:“别怕,我不会为难你的,我只是向你打听打听当年孙妙仪在孝懿皇后跟前做宫女时的事。”

    回忆像潮水般涌上心头,绣云心中隐隐意识到珈月找上她的真正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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