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蕊亭往天馥斋走的这一路段,会路过集凤轩。

    珈月在虎皮石砌筑的园墙边伫立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进去找通贵人谈话的想法。

    “公主,不进去吗?”竹秋小心翼翼问。

    “不进去了,回天馥斋。”珈月轻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竹秋努努嘴,瞟了集凤轩的卷棚瓦顶小筑,不经意间却和出来办事的沛若对上了眼。

    “公主,沛若姑姑看到咱们了,真的不去集凤轩请安吗?”

    珈月脚上步子没停,淡淡道:“看到就看到了,不去。”

    竹秋也无可奈何,六公主的性子一贯这样,不去集凤轩请安也好,今天听那绣云说了许多从前的事情,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珈月倒没想那么多,走了这一大截路,心中的郁气早已一扫而空。

    这件事,至少明面上,她得停止查下去了。

    她查与妙答应从前在承乾宫共事的人,宜妃却好心地将绣云引到她跟前。

    这么看,至少自己幼年时的传闻,宜妃是知情的,但谣言的传播似乎和宜妃无关。似乎看起来,宜妃有想利用这件事,打压某些人的想法。

    方才亭子里,绣云的话指向德妃,妙答应又是德妃引荐给皇帝的,甚至妙答应来畅春园消夏,也都是德妃安排的。

    很明显,宜妃的目标是德妃。

    那德妃的目标呢?

    “相思断”这样的关键信息,真的是五姐借着德妃这位生母之便打听出来的吗?还是说,是德妃有意透露给五公主的。

    皇帝不是属意舜安颜为五额驸么?难道说,德妃不愿意五姐和佟佳氏结亲?

    这么想着,珈月脚上步子迈得更快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妙答应的死因就更错综复杂了。

    既然当初是德妃安排妙答应入园的,想必她已经想好了如何利用这颗棋子达成目的,只是德妃一直隐匿在暗处,并未出手。

    还是说,妙答应的死,便是德妃一手安排的?

    想到这里,珈月摇了摇头。不可能,她这样做没有丝毫意义。

    “公主,公主您慢点,当心脚下。”

    竹秋气喘吁吁地跟在珈月身后,由于珈月步子迈得过快,竹秋险些跟不上。

    谁料刚行至锦陂亭,便远远看到朝她俩走来的策凌,同行的还有十阿哥胤珴和他身边的小太监。

    见他俩也看到了自己,珈月皱了皱眉。这么巧,偌大的园子,还能和这俩人偶遇?

    珈月不想和胤珴发生无谓的争执,索性避到锦陂亭内。

    “公主,十阿哥和轻车都尉正朝咱走过来哩。”竹秋小声提醒。

    “嗯,我走累了,去亭子里坐会儿。”珈月换了个方向,走进竹栖小径,朝湖边的八角亭走去。

    胤珴早就看到她们主仆二人,见珈月避到亭子去,冷哼一声:“没礼数。”

    策凌余光冷冷地瞥视了胤珴一眼,唇角噙起淡淡的轻笑,朝胤珴拱手道:“既然十阿哥要去无逸斋,臣就不作陪了,先行一步。”

    “诶,我正要……”胤珴话还没说完,策凌人已走出几丈开外,“我也想去问问那丫头,那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胤珴嘟囔着念了两句,感觉胸中生一团炽热的小火苗。

    “要不十爷咱们也跟过去?”胤珴身边的小太监哈着腰,小心翼翼提议。

    “去什么去,本来皇阿玛也是派策凌过来传见那丫头的,何况以她那冷冷的性子,一张嘴又锯嘴葫芦似的,问也问不出两句话。”

    “是是是。”小太监忙讨巧地附和。

    胤珴今日到清溪书屋给皇帝请安,碰巧皇帝派身边的策凌去传珈月问话,胤珴心里也惦念着妙答应那桩事,便和策凌一同出来,企图同行时旁敲侧击一下。

    只是,同行老长一截路,他也没从策凌口中探出个一二三,便只好顺路去无逸斋找八哥九哥他们。谁知道半路遇见了珈月这丫头,他又盘算着碰面时,端着兄长的架势询问两句。

    没想到,这死丫头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转身就躲进湖边的亭子里去了,叫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更可恨的是,策凌这厮也不卖他情面,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找了个托词就扔下他走了。

    胤珴越想越觉得憋闷,长长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这才悻悻地拂袖而去。

    策凌现在是皇阿玛跟前的红人,又和四哥走得近,胤珴眼下没工夫计较他的失礼。

    只是,这家伙最近和珈月走得也太近了吧。

    胤珴忽然停下脚步,歪头盯着策凌的背影饶有兴致地看了好一会儿。

    那个妖言惑众的妙答应已经没了,他也算出了口恶气。至于妙答应怎么没的,他也不在乎,反正这事儿扯不到他的身上来。

    策凌走到锦陂亭外,便见珈月侧身倚着美人靠,轻摇着团扇,凝望着一碧如顷的湖面,湖面反射的波光,将她半张脸投进阴影里,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策凌先是与竹秋对视了一眼,淡淡一笑,往前走了几步,拱手道:“微臣请公主安。”

    他声音柔和声调却响亮,珈月回过身来,便见策凌身着青袍,腰束嵌玉鞶带,整个人既英俊又精神,此刻一双浓眉大眼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珈月受不了他这样毫不避讳的眼神,总觉孟浪,但他分明又是大方正经的神态,反而显得是自己心中有鬼似的。

    珈月皱了皱眉,天边微光照过来,浓密的睫毛在颊上投下两排阴影,“轻车都尉来这里做什么?”

    策凌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竹秋,淡淡道:“我有要事要同公主说,竹秋,你到前面小径入口守着。”

    珈月闻言大为光火,瞥了竹秋一眼,见小丫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为难地看着自己,心中总算气顺了一些。

    她沉着脸,乌黑的眼眸直视着策凌:“轻车都尉未免太过逾矩了,竹秋是本公主的侍女,还轮不到你随意使唤。”

    发现珈月恼怒,策凌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是臣逾越了,事情和妙答应有关,确实不好叫旁人听了去。”

    见珈月又皱起眉头,策凌忙又道:“下次不会了,臣下次再也不会未经得公主准允,随意吩咐竹秋姑娘了,”他觑着竹秋脸色,“臣真有重要信息汇报给公主。”

    说完,策凌清隽如玉的脸噙着笑意,还讨好地冲珈月眨眨眼。

    珈月看他这副神情,又好气又好笑。

    这副神情,就好像因为顽皮招惹了主人生气的大狗子,此刻正睁着一双清亮的明眸,可怜巴巴地乞求原谅。

    珈月杏眼一瞪,策凌忙收起笑脸,恢复一本正经模样。

    “那个,竹秋,你先去外面守着,有事再过来通传。”

    珈月指了指外面,竹秋神情复杂地看向珈月,又默默退了出去。

    她家公主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六公主虽然生性纯良,但自从四公主远嫁漠北后,六公主性格便较之从前坚毅了不少。谁要是惹她不快了,可不会就这么轻轻揭过。即使不过分追究,也必定会被呛声几句。

    那个轻车都尉如此轻狂,六公主居然就这么轻轻揭过了,实在令人惊讶。

    竹秋守在竹栖小径入口,挠了挠后脑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话说,方才轻车都尉吩咐自己时,为何如此驾轻就熟,甚至自己差点听令了是怎么回事?

    锦陂亭内,珈月清凌凌的目光睇视着策凌,而策凌则于亭子一角站立着,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珈月沉着脸,睨了他一眼,先开了口:“有事快说。”

    策凌见她一张小脸因为刚才生气,红扑扑气鼓鼓的,泛着红润光彩的色泽,心中一时怜爱不已,却又不敢再逗她。

    只能绷着脸装正经,神色肃然地禀告:“回公主,曾有人在妙答应生前,往蕊珠院送了一盆白杜鹃。臣查到,那盆杜鹃是十阿哥身边的小太监送过去的,那人原本不是十阿哥身边的人,而是畅春园负责花草种植的太监,是最近才投到十阿哥门下的。”

    珈月收起先前的不快,凝眸沉思片刻:“那人我有印象,前几日,我在园子里听到两个太监闲聊,其中一个便曾提到自己找了门路投到了胤珴门下。”

    “可是……”珈月深浓的眼眸,透出满腹狐疑,“难道胤珴知晓妙答应与那些旧时传闻有关?”

    “什么传闻?” 策凌好奇问。

    珈月狐疑地瞟了策凌两眼。

    他不知道?

    “我小的时候养在温僖贵妃身边,她的女儿十一格格比我小半岁,小十一没满周岁就早夭了。宫中便有人传是我克死了十一格格,称我这是鸠占鹊巢,想要独占温僖贵妃的宠爱,所以害死了十一格格。”

    珈月声音淡淡的,讲完这些话,忽然讶然。这是她第一次将这件事完整地讲述给别人听,然而心情却平淡得好似在回味一杯白开水。

    策凌愕然地凝视珈月。

    她眼睫落下,罩出一线纤长柔软的弧度,却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

    这件事策凌一直都知道,即使是前世,他也是知晓的。

    只是,与这件事有关的实情,不是珈月亲口告诉他的。哪怕后来他们短暂地做了几年恩爱夫妻,也没能让珈月敞开心扉告诉他这些旧时伤痛。

    这些事情,是他与珈月成亲后,发现她每逢雨天或是寒夜,膝盖就会痛得睡不着,仔细询问了竹秋才知晓自己放在心间的妻子,幼年时,竟被人漠视至此,受到如此折磨。

    只是关于珈月的无稽传闻,他动用了很多关系,也没能探听出这宫闱秘事的真相。

    然而今日,珈月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告诉了自己。

    这明明是她心中最伤痛的过往,难道她已经不在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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