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时温润的阳光透过窗照在地上,分来一缕落至眠者脸庞,晒得他暖意洋洋,不由翻了个身,安然醒来。

    规荣掀开被子坐在床沿,静望着雕窗外崭新的光景,自觉适怡悠闲,难免观览片刻,才轻摇悬在帏柱上的银环。阵阵清脆铃声从门外响起,俄然,一对长侍聘婷而入,随有一班侍女捧盆持香,端着发绳簪钗、玉坠朝珠在后。

    他洗了把脸,展开双臂由长侍伺候更衣,便坐在镜前梳发,一边问道:“怎么样了?”

    长侍擦着茶油,用细钗固定着发绺,分神回道:“大人今早传来了信,说情势复杂,具体等这两天回来详禀。”

    “嗯。”规荣面无阴晴,摆摆手让几人退下,自己整理好冠带,款步出了里间。

    还未等他走至桌案,门外忽有通报声传来:“老爷,刚才班房来说,府外有两位能人异士,执有院中幕僚的引荐书,想来此求个职位。”

    他不耐烦地皱着眉,刚要开口回绝,突然忆起旧事,转而言道:“带他们进来吧。”

    “是。”长侍启门而入,捧着一封信书交与他,上前附耳密语道,“另外,刚才班房说……”

    “知道了,你先退下。”规荣摆摆手,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才打量一番来者呈送的信件。信封上工整写着“将军拜上”四字,刚劲藏锋的运笔代替了署名,勾得他眉头直皱,又被短短几行正文抚平。

    “呵,这滑头鬼!”他冷笑一声,重将信纸封回,压在书本间。

    将军府外,长侍跨出门槛,屈膝向阶梯下的二人行礼道:“老爷请两位客房说话。”言罢便引他们入内。

    “多谢姑娘。”和清同明雨双手交叠,躬身回礼,趋步在她身后。正要继续走,忽然被急促的声音喊住。

    长侍回头,门人窘迫地讪笑着,让开身子露出仍倚在门柱的冰剑,为难道:“临冬姐姐,您看这个……怎么是好?”

    临冬歪头,盯着冰剑片刻,说:“既然是两位大人相赠,自然要保存妥当。”

    “可——”门人还想再求情,临冬却径自转身带二人离去。明雨偷眼回望,门人哭丧着脸立在一旁,同值拍拍肩膀安慰他,拉着他站得远了些。

    他凑向和清,刚要低语几句,就被一把抓住胳膊推开。不禁有些诧异地抬眼,正对上和清制止的眼神,暗暗摇头。他颇为不解,无奈下,只好随临冬的步伐四处看看。

    将军府内有小径朝两侧辗转而去,正中以灰白石砖铺出大道,拱起一架石桥,跨过浅浅溪水。沿路前去是一座六角凉亭,飞檐挂着琉璃风灯,串上金丝银线垂作流苏,宝矿琢磨烧绘图卷,往里牵出游廊曲环成半圆,蜿蜒至旁院。若随草木让出的小径而去,远处矗着一座假山,请溪水从身后经过,再藏起一架矮小的石板桥,唤人走进芳菲簇拥的庭院。承游廊指路,假山与溪水都落在百花之后,不知何时又跨过泠泠水流。等终于揭开压住视野的画檐,几棵老柳送枝递来,盈盈拂人肩袖。清浅溪水于此聚成碧湖,一间水榭突出驳岸。遥相对处,有莲台倾伏湖面,呼应临岸飞柳成景。随粼粼波光而去,几粒石板散缀在草木间,踱上白石短堤,早有嶙峋叠掩的假山等候在此,空出仅容一人经行的小道。循明媚天光向内,繁盛锦花束成小园,停在一座广场前。

    踏上砖石道,四处好景都被逼退,拘于其中的古树花坛都显得小心翼翼。穿过一间恢弘高门,才到畿卫将军居住的主院。庭中山石花草错落有致,楼阁屋宇别出心裁,被飒爽秋光照着,似是天地焕然一新。

    临冬引二人至东厢暖阁,暂且留他们在门外稍后,独自进了屋内通禀。很快,又出现在门口,冲他们说道:“两位请进。”

    “多谢姑娘。”二人颔首道谢,先后进了屋内。

    案前,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端坐着,满头华发还显斑驳,身形却依旧壮硕。朝临冬一仰头,吩咐道:“上了茶,就让人都退下。”

    “是。”

    临冬受命离开,和清连忙躬身行礼,介绍道:“将军大人在上,小民收云,这位是在下的师弟明雨。久闻将军英名,今有累世之幸,许见将军厚德之威。”说着暗中向旁一瞥。明雨被这眼神一催,才后知后觉收了愕然,匆匆行礼,接着和清的话奉承几句。

    规荣对他们招招手,示意二人坐下,捋着胡须笑道:“不必多礼。我看了那小子的信,他对你们很是赞扬,想必两位也是少年英雄。”

    “英雄不敢当,鲁莽倒是不少。”和清还没坐正,就再起身告罪,“我二人方至府上时,欲请门人代为通传,不想其以貌取人,不愿通禀。只因无端被人轻视,一时孟浪起了争执,实无礼数,冒犯府上。还望将军宽宏大量,饶恕此次。”

    “无妨、无妨。这事也怨我没有管教好下人,一个小小的门房,竟敢阻拦座上宾客,属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若非两位给他们长了教训,我也是要好好责罚的。”规荣连连摆手,让他不要拘束,“也怪他们肉眼凡胎,识不出少年英雄气概。这将军府虽大,总缺些能人异士,你们就安心住下。既有如此本事在身,又值朝廷用人之际,不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多谢将军,一切全赖将军提携!”

    规荣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欸?那小子在信中说,你们是他的救命恩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哦,是这样的。”和清正要解释,恰有侍女端茶进来。他言语一顿,见规荣未做反应,继续说道,“我们途径短丘山时,偶遇暵珛公子遭贼人绑架——”

    侍女忽一分神,手中瓷托随之倾斜,茶杯“咣当”翻碎到地下。吓得她惊叫出声,颤栗着磕头,不住向规荣谢罪。

    规荣眉头微皱,语气阴沉:“什么时候我这将军府里的茶,这么重了?罚你事小,污了英雄的衣服可就事大。”

    “没事没事。”明雨看着紧张的侍女,连忙安慰她,把瓷杯碎片拾回盘中,掏出丝帕递过去,“茶水打了换一杯就行,小心别被割伤。”

    “大人别弄脏了手,我来收拾就好!”侍女不敢接他的丝帕,只能胆战心惊地撮起茶叶片,偷眼侯将军发落。

    规荣不开口,脸色愈发阴冷。眼见形势不对,和清立马起身行礼道歉:“师弟他幼冲上山,鲜来人间历练,不懂尘世规矩,还望将军大人莫怪。”

    “嗳,非凡人都有非凡人的心性。明雨说的不错,茶翻了再倒一杯就是。”规荣皮笑肉不笑地应声,对侍女挥挥手道,“大人关心你,怕你烫伤了手,还不快收下!”

    “是,谢谢大人。”侍女惧怯地接过丝帕,小声道了谢,慌忙收拾东西出去,不一会儿又换了杯茶来。

    瞧着规荣面色稍缓,和清才继续讲道:“当时对方音容动作十分不逊,大有用刑之势,我们便制住了贼人将他救下。”

    “原来如此,近来世事动荡,他这样机灵的小子居然也遇到了这种事。”规荣呷了口茶,又问道,“你们家乡是在何处?”

    “西洲,丹蚕堤的一个村子里。”

    “西洲?”规荣故作惊讶追问,“天南地北的,怎么想来这儿闯荡?”

    “是……”和清面露难色,已到嘴边的话却无法启齿,犹豫再三才开口,“我二人本是从兄弟,自幼跟随一位隐居深林的师父练功习武。然而最近家中突逢变故,纵有百般手段也难以解决,无奈之下才远走他乡,数月以来无处可去。适会暵珛在短丘山遇险,得他引荐才有幸来此,承蒙将军不弃肯愿收留,今后定当肝脑涂地、竭诚相报!”

    “有心就好。”规荣拿起笔杆,侧身向后,轻敲两下博古架上的玉髓风铃,回头说,“你们不必谢我,我既是畿卫将军,就有责任为朝廷谋选人才。”

    闲聊间,门外忽有人通禀。两位长侍启门,侍女捧着一盘金环银币走进,停在二人面前。

    看他们愣住,规荣大笑起来:“你们初来乍到,不着急做事。这里是些资费,先在西京好好逛逛,熟悉熟悉环境。”又对两位长侍说道,“临冬,你带他们去寮阁安顿。贻夏,你去这两位大人先前住的客寓告知一声,还有别的行李都一并拿过来。”

    “多谢大人。”和清带着明雨长揖示谢,收下了金银,又推辞道,“我二人离乡匆忙,随身物品都在这副褡裢里,此外并无长物,不必劳烦贻夏姑娘了。”

    规荣示意临冬带他们离开,让侍女把金银端去客寮。一副春风和气,笑面蔼然:“你不用管,你们两个只管去安顿,四处逛逛,余下的都已安排妥当。”

    “这、多谢大人!”和清再度拜谢,向贻夏交代了暂居旅店的名字,便跟临冬离开。

    出了暖阁,跨过那恢弘高门。和清抬眼长望着天光,那光似乎从周围未染秋色的景物上漫过来,才真真切切地照在他身上。

    临冬侧身引二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到了砖石路的尽头,一条小径袒露出来。夹道栽着低矮灌木,高下错落开出红黄色花。再往里处有干枯旧竹扎起藤架,串串红果透过架格垂在行人头顶,曲折盘绕的枝藤结成粗网,将娇弱的玉白花瓣一并悬在网中。时隐时现的冷香散往前路出口,在豁然开朗的临水道旁告别行人。碧湖绕过石堤,于平缓处铺就浅河,一道九曲回桥横架两岸。沿桥渡水,接迎来者的是一片葱郁桃林。如今芳菲都已谢去,枝条间结出肥美的果,自桃尖羞晕起嫣红,越靠蒂叶越褪显天白,把清甜中加上一半青涩。

    桃林簇拥着一座两层楼阁,二人随临冬转上楼梯,早有佣人收拾好了客寮,只待长侍开启。她推开两间相依的房门,退立一旁道:“请大人自便。”

    和清随意选了一间,将褡裢置放,带上一些用钱出门。明雨则在两间屋里都转上一通,拨开窗户,鉴别着窗内不同的景致,最终决定把和清赶去另一边安顿。

    稍加整理后,和清闭门出来,向临冬颔首道谢:“多谢姑娘一路指引,我二人打算在府内城中逛逛,后续就不劳姑娘受累。”

    临冬行礼道:“大人客气了。您若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奴婢告退。”说罢便回身离开。

    二楼的窗尚不与桃树齐高,视野躲过了小林的遮拦,也有荡漾秋水来消耗,最终停驻在漫长的花廊里。明雨趴在窗边,盯着临冬的身影淹没在花丛中,才迟迟从房间走出来。

    见他出门,和清招呼道:“走吧,四处逛逛。”

    明雨臭着脸,不情不愿地下楼,小声抱怨:“好怪啊,什么地方,我都要不会说话了。”

    “你也有今天。”和清笑着拍拍他肩膀,叮嘱道,“脸上的表情收一收。”

    “唉——”他长叹一声,疲惫地跳下台阶,踩了一脚掉在地上的叶子,“有什么好逛的,公园还不是哪儿的都没差。”

    “行啦,公园可比别处说话方便。”和清捏着他的肩膀,向院中走去。

    桃林南边有低丘,映照水处有画舫遮挡视线,再往南该是落于百花深处的小院。沿来时曲桥回走,在水榭后向西,有座掩在竹林里的僻静小楼。庭院摆着石桌,一只细长窄颈瓷瓶搁在桌上,瓶中插着几束瘦叶绿植,花却都被裁掉。再里同客寮一般,有一道圆月拱门,六边形方砖铺到门外,和砖石大道相接。略过竹林往南,树影后忽然立起墙垣,几幢重楼建在墙内,像是家仆住所,正中有道四花洞门。

    明雨无精打采地走着,隐约有窸窸窣窣声透过隔窗传来。他无意朝拱门一瞥,两个家仆正抬着一卷蒲席扔到板车上。毛糙的席边勾挂不住,一张浸了茶渍的丝帕掉下来,被家仆随手拾起,盖到干草下,从侧门拉着车离开。

    他身形一僵,目光不自觉就追着板车走,连脚步都差点转了方向。和清猛地按住他肩膀,把他揽在怀里,压轻了动作呼出口气:“别看!”

    走过拱门,和清抬眼望向院中。二楼廊柱后,有个惊恐的身影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回转过头,泪水模糊的视线越过墙垣洒在树间,骤然同和清四目相对,吓得她猛一颤抖,头脑顿时空白。

    和清看着这个小姑娘,伸出食指点向她,转而竖在唇前。

    走过杂院,很快就到了府外围墙,草木与游廊都挡不住门人身影。和清掐着明雨胳膊,催他赶紧回过神来,两人没话找话地聊着,故作轻松走出了屯桥大街。

    西京有许多不同的风土人情,草丛中会开没见过的花,树上会结不认识的果,连磨成的面粉都来自不同的作物。会有兽族用着和地族相似的行动体态,稀松平常地在街上走,途经常去的店铺就和老板打声招呼。总有江湖人士背着长枪短剑路过,随便寻处无人郊野就可切磋武技,撞得清气七零八落,化作风吹进城里。任去一家酒馆茶楼,都有不经世事的少年高谈阔论,或师门几人吃茶斗酒,畅想着此后闯荡、待扬名日再聚。市井街头倒是少有评议这些,偶然有奇言流传,多也无人关心。

    虽是不同的世界,除去物种、称呼,大多事物还是相仿的。门店里的学徒忙了一晌,都会想找机会偷个懒。挎着篮子买菜的人都会计较一毫一厘。家里遇到了喜事,也都会去扯上匹布缝件新衣服。挑着担子卖菜的人都关注着四时天气,稍有风吹草动便忧心田里收成。村落乡邻的小孩子们喜欢聚在一起过家家,调皮一点的就分班分派扮骑马打仗,总是玩到日落时分还依依不舍,被各家大人找回家去。

    普通人的生活好像没有什么变化,江湖纷争落不到他们头上,朝廷是非也与他们无关。所过的生活都是日复一日,做着相同的事,见着相同的人,没有寻常说的波澜壮阔,倒也不会徘徊在生死边缘。若说安宁,是有安宁。

    只是如今的二人,毫无心情去体察世间微小的区别。西京大同小异的街道,在他们眼里仅剩下标注着特殊建筑的地图。先是横纵四方主干道,再是人群聚集的长街,最后是街道间曲折交通的小巷。和清跟明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见到新鲜东西就随手买一些,不知不觉便斜阳西沉。

    待回府上客寮,已有侍女在庭中等候,请二人到主院赴宴,依旧是走那条曲桥花廊。路上多了许多侍女往来活动,比之白天热闹不少。到了主院,规荣命人在庭中支了张圆桌,摆满各色菜肴茶酒。同来的还有后院各屋女眷,其他院里的幕僚,甚至别院僚属也来了些。见二人到院,规荣开眉展颜,将二人唤至左手边坐下,抬了几盏薄酒,一一介绍身份。小做寒暄后,和清往来敬酒,随口编了不少西洲轶事,在席间谈笑风生。明雨也强打起精神,应声附和,被灌了不少的酒。

    宴席从暮色昏暝直持续到月光清朗,规荣命人掌上灯,映着灯光月光又闲谈许久才散场。贻夏搀着规荣去后院休息,临冬安排家仆送各院僚属离开。出了院门,明雨佯装着笑同旁人告别,边架着和清往回走。入花廊处,他让侍女送壶解酒汤到客寮,将随行的人支开。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一路骂骂咧咧。

    “骂他就算了,怎么连我也加进去。”和清垂着头,整个重心压在明雨身上,借酒劲闭目养神。

    他冷哼一声,恶狠狠地回道:“别跟我说话,我这会儿可说不出能听的。”

    临到客寮楼下,他生气地拍开桃树伸来的叶子。刚一转上楼梯,就揪着和清把他扔进了屋内床上。明雨抱臂站在床前,话还没说出口,送汤的侍女便到了门外,细声禀报。

    “刚好。”他招招手让侍女进来,过去掀开壶盖。新煮的解酒汤腾腾冒着热气,于是指着和清说道,“去,泼他脸上。”

    “啊?”侍女一愣,端着茶壶呆在原地,后知后觉地退了半步。

    “你别为难人家。”和清揉了揉脑袋,托着下巴侧卧在床,笑道,“放桌上就好。”

    “是。”侍女松了口气,将茶壶与杯盏一并放在桌上,暗中瞥了二人一眼,抱着木盘匆匆离开。

    “什么鬼地方。”明雨不满地最后骂了一句,倒了杯热汤递给他,转身就要离开,“我去睡了。”

    和清深呼吸,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的汤茶尚有一丝温热,正适宜入口。他饮了汤,独自到走廊上吹风。今夜的月无云、无晦,他怔怔望着,不禁出神。天地初开之时,先生几经寻访才找到宜居之所,有遥远的星宿可作日月。如今在不知何处,也有一样的日月。他忆起《觇侪录》中所说的更高之天,不知道在那里是否也有这样的日月,是否也有这样的孤星,有生活在孤星上的人们。

    吹了阵凉风后,起先不显的酒意突然强起来,催得他昏昏欲睡。疲惫中,他思绪朦胧地回了房,刚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合眼的刹那,世界仿佛在他心中骤然熄灭,不知道过了多久,零星碎光迷失在他头脑间,猛地将他摇醒。

    和清忽然睁开眼,借着洒入屋中的月光,勉强分辨出眼前是镂花的床架。许是先生法术的作用,原本的倦怠与醉意都烟消云散,他长舒口气,缓缓带上门出了房间。

    夜实在深了,月也升到中天,偌大的将军府难得如此安静。和清推开明雨的房门,正想叫醒他,却见月光照在床上,被褥都整齐铺叠着,没有半分褶皱。他心中骤然一沉,仔细分辨下,察觉空中遗落了几粒微光,幽幽翻过高墙,消失在府外。

    “这家伙!”和清暗骂一声,匆匆关上门循光追去。

    散碎的幽光一路指到中畿军禡台,他翻墙跃入府院,有间档房大敞着门。

    明雨就坐在桌案上,手里是厚厚一卷律书,身旁铺着一张手帕,几块琉璃碎片摆在当中。见和清找来,他把书摊放在桌上,笑道:“看不懂。”

    他指给和清看,书中有明显是类别条例的排版,所使文字当然与他们全然不同,无法识别,便轻声笑着:“我本来想查查,应该、大部分地方,杀人都是犯法的吧。”

    “你想杀他?”和清拿起书,走到书架前看着他。

    明雨指了指藏书的地方:“我只是觉得,谋杀、阶级压迫、重婚,哪个听起来都不像小事。”

    “这里是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但问题还没调查清楚,不能暴露身份。”和清收起琉璃碎片,把明雨从桌案上拉下来,推着他向外走,低声说道,“而且,你我未必杀得了他。”

    “是吗。”明雨癔症似地站在一旁,等和清给档房落锁,跟着他慢悠悠回了将军府。

    第二天一大早,僻静的竹林里翻进来一个年轻男子,径直走向庭中石桌,给瓷瓶换了水,重新将那无花的梗插进瓶中。他把瓷瓶摆正,拂掉石桌上落叶,低声道:“早上好。”

    接着,那男子信步走向主院,兀自进了后房的女眷居所,找寻一番后敲了敲三太太屋的窗。三太太被叩木声唤醒,睁眼就见男子扒在窗口,吓了一跳,连忙把规荣摇起。规荣迷迷糊糊睁开眼,不禁皱眉,顺着身边人指引看去,顿时愠气全消,催着她为自己更衣。

    “怎么样了?”规荣走出屋门,直接地问道。

    “让他混进西野了,手下人还在找。另外,雇去杀他的那伙山贼,全都死了。”

    “这我知道。”

    “知道?”男人有些意外。

    “先不说这个,我有东西给你看。”规荣招呼他去了暖阁,吩咐家仆把东西拿来。

    男人掂了掂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径自坐在下首喝着:“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得先看再说?”

    规荣没好气地坐在案前,指指他翘着的二郎腿,教训道:“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坐没坐相!”

    “像您那样坐得端正多累啊。”男人笑着喝茶,一点不肯改,甚至还往椅背里靠了靠。

    不等规荣再开口,家仆便抱着一个木函进来,放在男人身侧的桌子上。顿时一股寒意从其中泄出,让人不禁打个激灵。男人打开木函,里面装着的是一把冰剑,缭绕着稀薄的冷烟,足以使木函内壁结层厚重冰霜。

    “觉得怎么样?”规荣问道。

    “少见。”男人将冰剑取出,新鲜地驭剑使了几招,感受它在手中的分量,啧啧称奇,“无论是分量,还是清气散佚速度都是绝对的上乘。从哪儿来的?”

    规荣偏不回答,追问道:“比之你怎么样?”

    男人无奈地笑笑,回答:“我大概是比不上了,差得不多,但也还是差。”

    “你再看这个。”规荣从书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他。

    男人上前接过信,扫到信封上的字迹,不禁讶异地望了眼规荣,调侃道:“呦,今天意外的事还真不少。”

    他将冰剑放回函中,好奇地抽出信纸阅览。信的正文并不长,无非是暵珛保证三缄其口,绝不提及过去之事。有趣的是他在信中表示,自己被两位大才所救,希望将他们引荐给将军,换自己一条性命。

    “这把冰剑,难道是他们所做?”男人还信回去,不免有些忧虑,“您信他的话?两个来历不明的人?”

    规荣吹起火折子,点燃信件丢进香炉,满不在乎地笑道:“有能人送上门来,干嘛不用。两个江湖小子,翻得起什么浪,你也去跟他们见见?”

    “现在?”男人意味深长地弹了下冰剑,剑身随之发出“丁丁”声,他沉声道,“我还是过几天再见吧。”

    规荣点点头,道:“也对,你是该过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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