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至西京后的几天，二人无所事事在城内周郊闲逛。
广阔辽野息平了激流难枯于炽阳的雄壮，低伏在沙河中缓缓游着，恰被割开一道口子，汩汩循着沉潭陷井跌下去。夯土围堵逼着河水沿隧道前进，逃过半城，远远觅到一处天光，挣扎着攀升上来。重见人间时挤在一方荒凉池塘中，夹岸是杂乱花草，久疏于打理。河水便埋没在枯枝黄叶里远走，绕过冰冷王城，淌入砖瓦高墙的大院。有石桥自身上掠过，凉亭坐在怀中，游廊、假山都于前路招摇，却被石堤、曲桥妨堵，再度陷落进漆黑渊井。等遭窨暗吐出后，已经是一处开阔小林中。
听闻北郊林下聚着一处小村落，城中跨越南北引了水来。村民临水开辟新田，栽种只有半人高的矮檀木。初秋拂散暑热的凉风一吹，便将花苞吹开，露出合在其中的檀果。如今饱满的橙黄倚着木色，整个村庄浸润在清透茶香里。每到此时，城中的商户便算着日子来果园选购。据说将檀果去核，蒸软捣烂后混着来归木屑炒制，再用白梨花煮水沸熏，可制成名贵焚香，或搓成串珠摆件，能留一年的淡雅芬芳。也有不少江湖人士携友结伴，亲到园中采摘，以此作经秋之趣。
城东有家槐场，因门前院内种着许多槐树得名。场倌言说此地本是勖侗派离山后的道场住院，自勖侗派受雇于朝廷，这里便成了众人皆可往来的武场，总有门派弟子相约此处切磋较量。院墙上还见早年间刻下的咒语禁制，每每刀剑拳脚激撞迸出凛光，就悄然亮起将清气留在场内，而今也销魂蚀影，只隐隐闪着荧光。倒是院内的铮鏦交响、夸言谈笑之声不减，依旧是当时模样，任谁进去都会被哄闹着讨教几招。
茶馆中有人指路，称往南去是一座晚肆，名为绘唳堂，每天都有舞剧戏曲上演。虽有院墙但不过朱漆立柱中横嵌屏栏，镂雕山川花鸟、歌舞盛景。院中置门却不立凭证，不收资费，若有来者因舞乐怡然，自可到后院暗房解囊相助。入门是一座广场，地面有彩砖铺就，朱红、明黄与翠绿相依做主，应和着楼上彩漆墨绘，光泽亮丽似盛夏骄阳将游客点燃。让出中正大道在两旁各置桌凳，圆桌边侧雕着四洲物产、仙神传说。倌人披帛轻扬、裙裾飘摇，横臂托着茶壶酒盏，甜点凉菜来置桌上。无论男女绢裤皆收扎在膝下，外罩叠幅丝裙，手腕脚踝系着一圈小巧铜铃，随身姿清泠作响。门楼上两班乐人坐在回廊，秀发拢于头顶梳盘成髻，月白湖珠串作帘坠系于发后，半掩住面容。男子额前黑发杂入玄红，垂下眉间一道焰束，与眼尾朱粉相映合成火纹。女子眉心勾画朱钿，生自眼角飞羽，形如鹤鸟长鸣。管弦铃鼓幽幽然淌至栅门，似推开锦绣画卷，随着来客的脚步渐高扬至兴盛恢弘。
穿过门楼是外方内圆一座舞台，明黄彩砖作分野，银漆靛玉落星宿，被高楼彻夜长燃的灯火照耀，恐闯入瑶台天宴，疑悬于九霄云河。有堂楼起于高台之上，分立五层，皆旷户敞轩。穿着薄纱抹胸的男女舞者身上朱笔添饰，金环臂钏挂着细锁流朱，隐现入翠绿绸带中。五色细麻编成彩绳系在腰间，橙红绢裤收扎膝下，脚踝有金镯镂雕着祥纹，锁链连织成网垂在脚面。厅堂两侧各有乐人斜坐，乘着前楼送来的轻愉尾音，奏出琤琤新曲，游邀人共赴月舞佳宴。
扶回梯向上，悠扬歌声牵着众人登上步廊。四幅淡色绣屏遮在堂中，每面各有五名女子席地而坐，身后更是两扇窄幅绣屏，透出三位男子身影，而将画梁垂下的四面纱帘围在其中。待游廊外有风越来，轻轻摇动纱帘上倩影，错过绣屏阻拦，或可一见垂坐正中的绰约女子。感到游人喟叹目光，便蔼然回眸，于珠帘后嫣然浅笑。风也将楼下雅乐盈盈送来，使女子们与应低吟，铺开乐曲密实厚重的基调。男子们伴着鼓点踏入曲中，似从土石间把长歌托举，添进肃穆庄严。
他们唱着，歌声凭敞轩跃入更高处。舞者们稳重端庄，仿照当初禡台祭礼，一举一止拟若各方志士聚于南洲。突然有高亢歌声破云而来，似有凤长鸣于堂中，引着乐曲扶摇九天，和着高歌生于大地的威严，借来凌踏长空的激壮。舞者们合礼天地，随歌声指引向南洲进发，催着游人往楼上走。
最上两层中空相通，厅内分有两边扶梯引至阁楼。梁顶飞下十数幅清透红绸，随风中摇曳，忽而现出舞者身姿。这里的舞者们绣裙长垂地面，十二束结绳悬作流苏系在腰间，上身以朱红叠笔墨绿勾勒纹饰。翠绿飘带缠在小臂，有绛红郢丝铺佐，聚散如山雾稀烟。头上皆戴着诡雅异俗的面具，似笑非笑、若啼非啼，手执长剑穿梭于红绸间轻盈舞着。待游人迈入厅内，便横剑慢舞于其前，邀来者一并入画。
二人与游客共入厅堂，舞者们步履稳健闪烁在红绸后。窗外忽然有风起，灌满在绸纱内递至众人面前。等风过，朦胧红色从视野退去，一点银光猛地将绸纱掀开，一位男舞者持剑向明雨冲来，又在咫尺处偏转剑锋，扬过他鬓边碎发。明雨剑指搭上舞者手腕，挑着他收剑回身，他却突然随众舞者退离，沿扶梯登上阁楼。
舞者们凭栏倚立，纷纷解开玉带将面具取下，便搁置在窗台，慈眉深望着厅堂中人，回身自雕栏一跃而下。系在腰后的巽石似流萤绕着微光，承托舞者的身体使他们浮于空中。游人连忙踏着扶梯回到广场，银漆靛玉在灯火下熠熠生辉。舞者们乘风漂游，身姿绰约、衣带逍遥，仿如辗转在星河之间，连高楼都独立于天地之外。又有舞者各踞分野，依照星宿，或会或散。天人稍降人间，将飘带送与凡人手心一点，便斜倚风月归去。门楼与厅堂中的乐曲往来应和，奏着欢欣怡然，且隐入浩渺星河无尽的幽远神秘。让人目不暇接，不禁叹为观止，院内院外惊赞之声联翩而至、不绝于耳。
趁着人声鼎沸，明雨将一张字条塞到和清衣间，穿过门楼去前院喝酒。绘唳堂的歌舞日日夜夜，总有司空见惯不觉新鲜的人，却依旧乐意来此，与众人聚在前院饮酒欢谈。其间大多是年轻男女，三五成群邀约同来，无论市井乡众，亦或门派弟子，共饮两杯便熟络起来，借着乐曲悠闲哼唱。也有游人合围成环，踏着长歌旋转跳舞，相识与否皆可参与其中，不少倌人都被拉来加入，热闹非凡。
和清同身旁的游人言笑寒暄着，藏掩于人群中，偷眼一览摊开在掌心的纸条，上面只草草写了几个小字。凭着对道旁街牌与店铺标识的印象，勉强能认出这是一处地址，右下角署着局尺的名姓。他不动声色将写有名字的部分裁下，悠然朝门楼外走着，拂手搭在灯火上。骤然跳起的火光霎时流散在通明灯焰里，余下一抹灰烬，游人雀跃行经的风一带，就彻底淹没尘中。
他穿过门楼，把混在人群中跳舞的明雨捉出来，拉着他离开绘唳堂。明雨边往外走，边同交谈甚欢的友人道别，勾着和清肩膀让他放松。
直到身后的喧闹与乐曲都悄然沉寂，街上行人已显稀疏，剩下街角巷口的老人带着幼童在树下玩耍，闲聊许多邻里琐事。明雨从他怀中抽出字条，寻找着道旁标识上相同的符号，小声提及：“那个拿剑的人递给我的。另外，刚才和我聊天的是赓沆派与夫秋派弟子，分别从雨涟湖和行北军的岵岱山来。听言语不像大门派，也是这几年才入的京，说是那些大门派并不怎么喜欢绘唳堂。”
和清侧目招来明雨视线，抱臂身前暗指斜方胡同，淡然说道：“大门派得是槐场那些？”
“朝廷雇佣西京警备，算得上是最大了。”明雨轻蔑笑道，“初时离山就能建起这样的居所，他们这道法真是修得宽裕。原来只说修道之人能团水聚火，回头干脆让工建派人过来学习好了，研究研究怎么生化金石，说不定减少了矿物开采，山里那些先生还高兴。”
“说到山里，他们最近好像没什么心思管物产采集的事了。听北宫说，塔拉闹成那样都没人出面。”和清与他随话聊着，二人并肩拐进道旁胡同，低语声逐渐远去。
约值豆蔻年华的姑娘从树后探出身，鬼鬼祟祟地跟至胡同口往里望着。但道旁的树摇着叶，擦出哗哗声，眨眼间就扫散了行人音讯，灯光又盖不住月光，只剩下胡同中三面灰白。她惊诧地皱起眉，掌心勾出几缕荧光，泛着竹篁的浅淡绿色，随指掌流转。边紧张地朝内走，边抬手在前感受着空中散失的清气。
忽然昧晦绿光被水波牵动，指着不远处一道岔口，转过墙角藏起来。姑娘暗自松了口气，敛回幽光小跑着跟近，耳边却突然传来声音。
“姑娘可有何事？”
她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和清不知几时就抱臂站在她身后，掌中暗隐着一只手环，面无阴晴地看着她。
“梴松姑娘？”明雨从岔口走出，被夹堵在道中的人十分熟悉，正是刚与他在绘唳堂喝酒谈笑的其中一员。
“你们好啊……”梴松尴尬地与二人打招呼，语无伦次，“我、我是夫秋派弟子，在西花街住。”
“别紧张。”明雨笑着上前，拍拍肩膀安慰她。趁机挡住和清身影，把手环收回来，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梴松点点头，却四下巡视不肯开口，神秘地把他们带回大路上。听着偶然经过的行人哼三两句小曲，老街坊们坐在树下闲话消夜，才小声说道：“师父嫌我年纪小，总不告诉我很多事，但我想到外面看看。不只是这里的外面，还有外面的外面。”
明雨同和清对视一眼，追问道：“你想去西洲吗？”
梴松又摇摇头，神情严肃地说：“别人没见过，也发现不了，但我见过外面的人，从别的世界来的人，所以认得出来。你们身上有种非常不同的感觉，一定是从外面来的！”怕他们不信，还伸手向远处比着，“很多年前，就有外面的人来找过师父。北边，檀园村还要北的采石场，那些人来过之后就开始动工了，直到现在。”
明雨有些无奈，小声安抚道：“可我们是从西洲来的，你说的那些人，我们不认识。”
“我知道你们不是，肯定是为了某些事情才来的。你们就告诉我吧。”梴松撇着嘴委屈站着，信誓旦旦地保证，“我绝对不会说给别人的！”
“不如这样。”明雨指指绘唳堂，提议道：“你回去问问师父，如果他同意的话，我就告诉你。我们在绘唳堂见。”
“师父五年前就失踪了。”梴松垂下头，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大师姐去了东洲，一直没有回来。本来师门的事都是大师兄在操持，但几个月前他也受了很重的伤，到现在还没醒。所以只剩下我们几个年纪小的，没有人能问了。”
街上似乎是刹那间就静了下来，可未归家的行人还从身边经过，坐在街边消遣的老人也依旧用不大不小的嗓音聊着，追逐打闹的孩子们喧哗不止。街上却似乎刹那间就静了下来。
和清不由恻隐，轻言劝道：“师父不肯告诉你，是因为有些事情很危险。你要离得远点，安安全全的才行。”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她心神，梴松突然红了眼眶，眼瞳仅寻着二人向上一转，泪便织连成线滚了下来，一时泣不成声，喑讷道：“师父说、不能、不能惧怕危险！”
明雨看着她的模样，从和清衣兜抢了手帕递过去，说道：“我们刚接手此事，知道的也不多，不如你我合作，消息共享。”和清震惊地看着他，来不及拒绝，明雨便把他拦住，说着，“这是她师门之事，她有责任调查。”
大哭一通后，梴松压抑已久的心情骤然缓和，擦干了眼泪在一旁不住点头。和清仍有些担心，只是梴松的样子让他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也便默许。
见他不再反对，明雨掏出那张字条递给梴松，问她：“你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吗？”
梴松接过字条念道：“闾间斜街八号，在西边。”俄然，又不禁疑惑，脱口而出，“你们不识字吗？”
“嗯。”二人跟着她朝纸条上的地址走，一边答道，“我们用的字不一样。”
“但我们说话是一样的，而且之前那些人也认得这里的字。”梴松把纸条还给明雨，被他用清气托着送进灯笼，倏忽闪耀后熄灭。
明雨干笑几声，心情复杂地说：“本来该是这样，不过我们来得匆忙，没做准备。”
闾间斜街距晚肆并不算远，就在从这里到南北大道的途中，不过要拐几条街、过几个路口。一路上，梴松不停地小声跟二人念叨，说起夫秋派只是一个小门派，道场建在他们村寨聚居附近的山腰处。师父年轻时曾在各地游历，中年后便隐居在此。周围住户里有喜欢练功修道的，或者农忙无暇看顾孩子的，都常去那里请教，慢慢地就变成了一个门派。而她倾慕那些行走江湖的侠客，所以前去拜师。说到老家门口有棵枝叶长长的树，直蔓过小路伸到邻家院里，就取一个梴字，而师父希望她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为她取了个松字，才有了现在的名字。她颇为感怀地回想，那个时候，凡事总有师兄师姐照顾，就算少写课业、练功偷懒，师父也只是轻轻责备。可到了西京后，很多事情突然就变了。槐场那些大门派总围在朝廷附近打转，跟人说起话都颐指气使的，真叫人看不惯。好在还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小门派，喜欢在绘唳堂里喝茶饮酒，天南地北地胡侃。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也轻了下来，突然凝重地望向二人，叮嘱道：“大师兄总说让我不能轻信旁人，可我知道，你们是好人。所以，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们要去找一个叫炟旰的人，西京没有人不知道他。但你们只能偷偷地去，不能被别人发现。”
明雨有些惊讶地愣住，正想追问这个人是谁，梴松突然停下。
他们沿路看去，小巷尽头横着一条不算宽的短街，跨过后与此相对处又是一条小巷。梴松指着对面说道：“那边和这里都是闾间斜街，你们要找的地方就在对面。”
远处骤然传来一阵喧闹，零零散散有几人互相搀扶，含糊不清地唱着曲子。同是咿咿呀呀不知词律、不着曲调，偏往来应和，悠扬怡悦。有位鹿族公子眼目晕眩，步履也踉跄，还非要把布包挂在角上，坠得香囊流苏四方乱甩，直往一旁的猫族姑娘耳朵上摆。姑娘抖着耳朵，放大了瞳孔仰起头看，流苏却仍是昏雾重叠，看不分明。好在同行者及时注意到，迷迷糊糊地把二人分开，几个人依旧七扭八歪地走着。待从三人身前经过，热情地打着招呼，互道晚安。
眼见月近中天，和清提醒道：“绘唳堂散场了，我们得先回去。”
明雨应着声，却望着将军府的方向一时开不了口。梴松看看二人，又追着视线寻去，突然意识到什么，心中猛地一颤。
犹豫片刻后，她问道：“你们等会儿还来吗？”
“当然！”明雨坚定地点点头，双手按在她肩膀，接住她的目光，许诺道：“我们现在不能被怀疑，必须得先走。等夜深的时候一定回来！你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千万别被人发现。”
“嗯。”梴松答应他，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去，找了个胡同中隐蔽的拐角藏身，安静坐在那里看着星星。
西京的星月与岵岱山何其相似，不过有一些赶着另一些去往偏处。她盯着星宿暗自思索，人于世间奔走的时候，星辰是不是也在天穹上轮值分野。那么也许有个地方，即使是光芒如此渺漠的小星，也可追随熠耀星宿居于中天。只是星宿太过遥远，空洞又孤寂地挂在天上，不肯回答她的问题，反将她的视野摇得模糊，把天光与月光都一并熄灭。
昏沉疲惫中，仿佛有谁攥着沙子在她耳边揉搓，又拿着最粗糙的麻布反复摩擦。木头有节奏地敲击砖石，磕撞声越来越大，像是直砸在脑子里，模糊的意识都要被敲碎。梴松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还蜷缩在角落里，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而墙壁后有车轮声噔噔碾过，装满的麻袋沙沙作响，不远处始有人声窸窸窣窣，俄然皆沉息下去。
她依稀听到门轴的吱呀声，偷偷探出头向外看。街上仍空空荡荡了无人迹，倒多了一架平板车停在八号院门前，想是料着夜间无人，院门只虚掩着并没关严。梴松从怀里摸出一块糖饼，掰成两半将红果泥挖出来，蹑手蹑脚溜到门口，在平板车尾不起眼的地方画了个标记。听到院内突然有人声接近，她连忙闪回藏身的小角落蹲下，捂着嘴盖住喘息声。
很快，有人开门出来，拉着板车原路返回。另有人四下张望一番，见并无异常，才放心闩上门回院。
梴松蹲在原地犹豫不决，几次想偷爬上树看看，都因为明雨的叮嘱作罢，只能干着急盼着他们赶紧回来。就在她险些忍不住好奇时，巷口忽然掠过两个高挑身影，眨眼便消失不见。她顿时瞪大了眼，伸出头用力搜找。但月光原原本本洒在地上，灯火也纹丝不动兀自燃着，就连地上的落叶都没有挪个几分。她揉揉眼，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肩膀上突然多出一只手。
梴松一个激灵，下意识抽出袖刀反手刺去，手腕却猛地被制住逼停了动作。她回过头，见明雨尴尬地笑着放开她的手，才松了口气。和清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件乌青短衣，把白衣与长衫都换下，剩了发肤与幽绿的瞳孔还能在夜里稍稍显影。明雨也寻了条纯色的裤子，遮住面目隐在暗处，甚至连眼瞳都黝黑得不见杂色。
“刚才有人来送东西，停了一辆平板车在门口，我偷偷在车尾抹了点红果泥。”梴松压低声音，几近吹着气对二人说道，怕明雨责备自己还连忙补充，“我观察过才去的，没被人发现。”
明雨似乎早有预料，只是点点头。示意二人原地等他，在巷口环顾一周后迅速跨过短街，消没在灯火难及处。梴松从墙角探出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他却像变了个戏法，突然间就与黑暗融为一体。她不禁大受震撼，百思不得其解时，和清在一旁低语：“穿与环境同调的衣服，不要从有颜色的东西前经过，不要运功。”
少顷，他看着梴松直愣愣的眼神又说道：“注意力分散，不要集中在一个点。别去找人，观察环境。”
梴松侧目偷望着他，恍惚觉得他不像看起来那样疏离。于是深吸一口气，试着让自己的目光分散，尽量将整个小巷都纳入视野内。片刻后，在邻院越墙出来的树梢中，果然蓦地瞥见一片树叶悄悄转了身。她在心里暗自高兴，依旧用这个办法观察着，稍倾注了更多精神在树枝下。虽再不见具体有哪处枝叶被摇动，但总觉得在那片黑暗中，有什么似云影般诡谲流动着。
看着她惊喜的眼神，和清扫视着那片黑暗，微点点头。
不消时，明雨的身影果真从树下闪出来，疾速穿过短街后回到二人身边。他把夹克外套给梴松穿上，低声交代：“间壁院中的树刚好能遮住睥睨，住家都睡熟了，我们从后院绕过去。”
梴松踩着明雨的脚印，也学着避开墙角丛生的矮草，紧张地从八号门前躲过。到了邻家院外，明雨指指墙顶插的碎瓦片，攀着两墙间隙爬了上去。梴松有样学样翻进院墙，跟着他们轻手轻脚穿过庭院，援树干登上睥睨躲着。不知是紧张还是为何，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从这里看去，八号院内几乎一览无余。只有并排三间砖砌的矮房，窗都糊了层苍青硬布，遮得严严实实。门内似乎挂了副厚布帘，连合扇处的间缝都挡住。一边的院墙下用马棚添土砖改了草棚，另一边隐约可见就堆放些杂物，映着月光依稀还能辨出几只麻袋的影子。
三人正打量着院内，门缝里忽然溢出刺眼的光，老旧木门随即“吱扭”着被推开，穿着细布短衣的中年男人从屋里快步走出来。他拽了把藤椅躺在院内，将短衣掀到肚皮上，大咧咧地扇着风。明明已是仲秋深夜，只穿了件半袖单衣，却还汗流浃背。难得有阵凉风吹过，还没等他汗消，门便再次打开。
这回走出来的是个宽肩阔背的光头男人，肌肉健硕将短衣撑起，露出来的半截手臂明暗不定，似是有刺青图案，并看不分明。梴松盯着他的手臂，一丝熟悉感泛上心头，久居不退，又总像蒙着雾般难觅真容，不由地咬牙切齿皱起了眉。男人突然转头朝睥睨望来，明雨一惊，连忙抬手挡住梴松双眼。借着余光一掠，他瞧见男人自眉心向右脸伸出去一道狰狞伤疤，眼睛倒是完好。
男人立在原地多望了两眼，先前的异样忽闪而过，他四处打量着，只见四处平静如常。便径直走向中年男人，说了些什么后，中年男人不情不愿地应承着，磨磨蹭蹭起了身，随他一道回屋。
门帘掀起的瞬间，院中俶然反射起一点微光。和清同明雨相视一眼。明雨掂着从院墙上揪下来的碎瓦，抬手一扬，砸进后邻人家院里。惊醒了浅寐的院犬，对着门外狂吠不止，嚎得附近几条街的家犬都恶语相向。
屋内即刻骚乱起来，两个中年男人匆匆到院查看情况，门帘后，几个瘦弱的身影躲着，偷眼向外张望。男人见了便低声喝止他们回去，门帘吓得一抖，缓缓放下。
明雨悄悄对梴松打着手势，示意她跟自己离开。和清环顾着庭院，黑暗中似乎有什么骤然掠过，他突然睁大双眼，猛地将二人推出屋顶，仰身跃下。“铮铮”声追着三人的身影嵌入屋瓦。
“分开。”和清低声说道。便踏着树干跃出庭院，随手拽了一片别人家檐瓦，就势飞掷身后，纵身穿梭在巷道胡同里，朝禡台赶去。明雨躲在檐下，看着和清离去的方向，暗暗有了打算，对着梴松耳语几句。梴松惊讶地看着他，点点头示意他跟自己走。
光头死咬着和清的身影，接连又投出几根毒针破空追来。和清解开缚膊，抽聚了清气凝在其上，顺势将它旋卷成短棍，挥臂斩出一道剑气。透澈的曲红清光合敛成刃，冲散毒针后直奔光头而去。光头竖掌唇前，轻呼一口气后翻掌向上，改握成拳，一道金黄符文环在他拳周，轻易便将剑气击碎。他启唇念着咒文，并未发出声音，掌心却有曲折金光落成符箓，扶摇压去星宿分野，借星辰搦管，把符箓印在天上。两道符文从符箓中心生出，交错环绕在对角，将落笔的星宿点亮，若漫天箭雨洒下，召来星辰坠入世间。
和清抬眼张望，不禁回头以口型骂了句混蛋。他呼唤引来清光，曲红流波汇于风中，化作一道屏障，迎着箭雨淌去，却只能在稍加阻拦后碎琼般纷散。迎着漫天箭雨坠下，也有漫天水屏淌去，尽数破碎后似天山吹雪，如瑶池散沙。曲红碎水于符箓下盈盈相应，交织成缥缈云河，丝丝缕缕渗入星光。骤然凝实，猛地将星光钳住，随着水云不断收紧，金黄星光被割出裂隙，天穹之上的符箓也出现裂隙。在某一刹于某一角倏忽蔓延至遍身，直到符箓被切成千万分野，砰然坍塌，跌坠下来消散入风中。
光头还想再念咒文，然而视线一角忽有烈火燃起。明雨同梴松抱来柴火堆在路口，引燃后匆匆拍响临街户门，人群被拍门声惊醒、被焚火声惊醒、被呼喊声惊醒，各个披衣起来，眨眼间闹作一团。他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步履不得已停下，咬着牙收回手，遁入了黑暗。
和清松了口气，趁机溜入禡台。明雨同梴松早已避开人群，正坐在庭院里等他，见他赶来，远远地冲他招手。三人从偏门偷偷溜走，一边聊着一边朝西花街去。
和清疲惫地揉着脖子，捏着一根毒针在明雨眼前晃了晃，说道：“一样的，我觉得和上次是同一个人。”
“上次？”梴松疑惑。
“我们初到西京那晚，遇到些事情，有人就是用这个毒针灭口。”明雨解释着，又反问道，“你在这里听说过能控制浊气的琉璃球吗？”
“有的。”听到浊气，梴松突然严肃起来，转向和清问道，“大师兄的伤或许就是与此有关，这个毒针可以交给我吗？”
和清望了眼明雨，将毒针递给她，只叮嘱：“要小心。”
“谢谢。”梴松从头上拔下一根木簪，抽出横栓后从中间打开，把毒针存放进去，“我得去问问一个朋友，等有结果了就告诉你们。”她说着，突然想到另一件事，苦着脸补充说，“啊，还有一件事。那个光头手臂上的图案，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也想不起来，只能等以后想到再说了。”
“看来今天这一趟有很大收获嘛。”明雨放松地笑着。
二人在西花街口与梴松道了别，待偷偷回到将军府时，东天已稍泛着白。
和清换回原来的衣物，将衣服用布包好藏在床下。明雨则把着茶盏倚桌坐着，直愣愣地盯着茶水发呆。看天边的光不过微末，盛在盏里加不进一丝透彻，到晒着暖意铺洒一地，留不住杯中。
和清拂着杯底将茶送进他口中。彻底冷后的茶水失了所有香醇，甚至涩味都失了大半，看他不禁皱眉，说道：“茶是用来喝的，可不是看的。”
随着阳光越窗落进屋内，临冬踏着光登上客寮，敲响了门禀报：“老爷请两位大人暖阁相见。”
和清有些意外，拍拍明雨让他回神，起身随着临冬去了暖阁。
规荣已在桌案前坐着，翻看各部公文。见二人进来，连让他们不必拘礼，赐凳坐下，问道：“这几天游玩，可觉得西京还有乐趣？”
“西京风物实在美不胜收，非偏僻地所能比拟。”和清行了礼，恭敬赞着，“全赖将军解囊纾困，我二人才能得见如此美景。”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规荣笑着摆摆手，转而又满面愁容，问道，“昨夜的事你们可听说了？”
“昨夜？”和清假作怀疑，“昨夜可有发生什么？”
规荣叹了口气，冲临冬扬手，临冬遵命解释道：“昨夜后宵禡台附近有贼人争斗，同时典正大道失火。”
“这正始城除了王宫，最重的莫过于禡台，如今竟发生这种事。”规荣愁叹连连，招手让和清上前，递给他一封书信。
和清接过信，不禁疑问：“这是？”
规荣看着他说道：“城北有座采石场，干系甚大，目前正值完工收尾之际，不能出现意外。你们两个去走一趟，提醒管事的让他多加小心。”
广阔辽野息平了激流难枯于炽阳的雄壮，低伏在沙河中缓缓游着，恰被割开一道口子，汩汩循着沉潭陷井跌下去。夯土围堵逼着河水沿隧道前进，逃过半城，远远觅到一处天光，挣扎着攀升上来。重见人间时挤在一方荒凉池塘中，夹岸是杂乱花草，久疏于打理。河水便埋没在枯枝黄叶里远走，绕过冰冷王城，淌入砖瓦高墙的大院。有石桥自身上掠过，凉亭坐在怀中，游廊、假山都于前路招摇，却被石堤、曲桥妨堵，再度陷落进漆黑渊井。等遭窨暗吐出后，已经是一处开阔小林中。
听闻北郊林下聚着一处小村落，城中跨越南北引了水来。村民临水开辟新田，栽种只有半人高的矮檀木。初秋拂散暑热的凉风一吹，便将花苞吹开，露出合在其中的檀果。如今饱满的橙黄倚着木色，整个村庄浸润在清透茶香里。每到此时，城中的商户便算着日子来果园选购。据说将檀果去核，蒸软捣烂后混着来归木屑炒制，再用白梨花煮水沸熏，可制成名贵焚香，或搓成串珠摆件，能留一年的淡雅芬芳。也有不少江湖人士携友结伴，亲到园中采摘，以此作经秋之趣。
城东有家槐场，因门前院内种着许多槐树得名。场倌言说此地本是勖侗派离山后的道场住院，自勖侗派受雇于朝廷，这里便成了众人皆可往来的武场，总有门派弟子相约此处切磋较量。院墙上还见早年间刻下的咒语禁制，每每刀剑拳脚激撞迸出凛光，就悄然亮起将清气留在场内，而今也销魂蚀影，只隐隐闪着荧光。倒是院内的铮鏦交响、夸言谈笑之声不减，依旧是当时模样，任谁进去都会被哄闹着讨教几招。
茶馆中有人指路，称往南去是一座晚肆，名为绘唳堂，每天都有舞剧戏曲上演。虽有院墙但不过朱漆立柱中横嵌屏栏，镂雕山川花鸟、歌舞盛景。院中置门却不立凭证，不收资费，若有来者因舞乐怡然，自可到后院暗房解囊相助。入门是一座广场，地面有彩砖铺就，朱红、明黄与翠绿相依做主，应和着楼上彩漆墨绘，光泽亮丽似盛夏骄阳将游客点燃。让出中正大道在两旁各置桌凳，圆桌边侧雕着四洲物产、仙神传说。倌人披帛轻扬、裙裾飘摇，横臂托着茶壶酒盏，甜点凉菜来置桌上。无论男女绢裤皆收扎在膝下，外罩叠幅丝裙，手腕脚踝系着一圈小巧铜铃，随身姿清泠作响。门楼上两班乐人坐在回廊，秀发拢于头顶梳盘成髻，月白湖珠串作帘坠系于发后，半掩住面容。男子额前黑发杂入玄红，垂下眉间一道焰束，与眼尾朱粉相映合成火纹。女子眉心勾画朱钿，生自眼角飞羽，形如鹤鸟长鸣。管弦铃鼓幽幽然淌至栅门，似推开锦绣画卷，随着来客的脚步渐高扬至兴盛恢弘。
穿过门楼是外方内圆一座舞台，明黄彩砖作分野，银漆靛玉落星宿，被高楼彻夜长燃的灯火照耀，恐闯入瑶台天宴，疑悬于九霄云河。有堂楼起于高台之上，分立五层，皆旷户敞轩。穿着薄纱抹胸的男女舞者身上朱笔添饰，金环臂钏挂着细锁流朱，隐现入翠绿绸带中。五色细麻编成彩绳系在腰间，橙红绢裤收扎膝下，脚踝有金镯镂雕着祥纹，锁链连织成网垂在脚面。厅堂两侧各有乐人斜坐，乘着前楼送来的轻愉尾音，奏出琤琤新曲，游邀人共赴月舞佳宴。
扶回梯向上，悠扬歌声牵着众人登上步廊。四幅淡色绣屏遮在堂中，每面各有五名女子席地而坐，身后更是两扇窄幅绣屏，透出三位男子身影，而将画梁垂下的四面纱帘围在其中。待游廊外有风越来，轻轻摇动纱帘上倩影，错过绣屏阻拦，或可一见垂坐正中的绰约女子。感到游人喟叹目光，便蔼然回眸，于珠帘后嫣然浅笑。风也将楼下雅乐盈盈送来，使女子们与应低吟，铺开乐曲密实厚重的基调。男子们伴着鼓点踏入曲中，似从土石间把长歌托举，添进肃穆庄严。
他们唱着，歌声凭敞轩跃入更高处。舞者们稳重端庄，仿照当初禡台祭礼，一举一止拟若各方志士聚于南洲。突然有高亢歌声破云而来，似有凤长鸣于堂中，引着乐曲扶摇九天，和着高歌生于大地的威严，借来凌踏长空的激壮。舞者们合礼天地，随歌声指引向南洲进发，催着游人往楼上走。
最上两层中空相通，厅内分有两边扶梯引至阁楼。梁顶飞下十数幅清透红绸，随风中摇曳，忽而现出舞者身姿。这里的舞者们绣裙长垂地面，十二束结绳悬作流苏系在腰间，上身以朱红叠笔墨绿勾勒纹饰。翠绿飘带缠在小臂，有绛红郢丝铺佐，聚散如山雾稀烟。头上皆戴着诡雅异俗的面具，似笑非笑、若啼非啼，手执长剑穿梭于红绸间轻盈舞着。待游人迈入厅内，便横剑慢舞于其前，邀来者一并入画。
二人与游客共入厅堂，舞者们步履稳健闪烁在红绸后。窗外忽然有风起，灌满在绸纱内递至众人面前。等风过，朦胧红色从视野退去，一点银光猛地将绸纱掀开，一位男舞者持剑向明雨冲来，又在咫尺处偏转剑锋，扬过他鬓边碎发。明雨剑指搭上舞者手腕，挑着他收剑回身，他却突然随众舞者退离，沿扶梯登上阁楼。
舞者们凭栏倚立，纷纷解开玉带将面具取下，便搁置在窗台，慈眉深望着厅堂中人，回身自雕栏一跃而下。系在腰后的巽石似流萤绕着微光，承托舞者的身体使他们浮于空中。游人连忙踏着扶梯回到广场，银漆靛玉在灯火下熠熠生辉。舞者们乘风漂游，身姿绰约、衣带逍遥，仿如辗转在星河之间，连高楼都独立于天地之外。又有舞者各踞分野，依照星宿，或会或散。天人稍降人间，将飘带送与凡人手心一点，便斜倚风月归去。门楼与厅堂中的乐曲往来应和，奏着欢欣怡然，且隐入浩渺星河无尽的幽远神秘。让人目不暇接，不禁叹为观止，院内院外惊赞之声联翩而至、不绝于耳。
趁着人声鼎沸，明雨将一张字条塞到和清衣间，穿过门楼去前院喝酒。绘唳堂的歌舞日日夜夜，总有司空见惯不觉新鲜的人，却依旧乐意来此，与众人聚在前院饮酒欢谈。其间大多是年轻男女，三五成群邀约同来，无论市井乡众，亦或门派弟子，共饮两杯便熟络起来，借着乐曲悠闲哼唱。也有游人合围成环，踏着长歌旋转跳舞，相识与否皆可参与其中，不少倌人都被拉来加入，热闹非凡。
和清同身旁的游人言笑寒暄着，藏掩于人群中，偷眼一览摊开在掌心的纸条，上面只草草写了几个小字。凭着对道旁街牌与店铺标识的印象，勉强能认出这是一处地址，右下角署着局尺的名姓。他不动声色将写有名字的部分裁下，悠然朝门楼外走着，拂手搭在灯火上。骤然跳起的火光霎时流散在通明灯焰里，余下一抹灰烬，游人雀跃行经的风一带，就彻底淹没尘中。
他穿过门楼，把混在人群中跳舞的明雨捉出来，拉着他离开绘唳堂。明雨边往外走，边同交谈甚欢的友人道别，勾着和清肩膀让他放松。
直到身后的喧闹与乐曲都悄然沉寂，街上行人已显稀疏，剩下街角巷口的老人带着幼童在树下玩耍，闲聊许多邻里琐事。明雨从他怀中抽出字条，寻找着道旁标识上相同的符号，小声提及：“那个拿剑的人递给我的。另外，刚才和我聊天的是赓沆派与夫秋派弟子，分别从雨涟湖和行北军的岵岱山来。听言语不像大门派，也是这几年才入的京，说是那些大门派并不怎么喜欢绘唳堂。”
和清侧目招来明雨视线，抱臂身前暗指斜方胡同，淡然说道：“大门派得是槐场那些？”
“朝廷雇佣西京警备，算得上是最大了。”明雨轻蔑笑道，“初时离山就能建起这样的居所，他们这道法真是修得宽裕。原来只说修道之人能团水聚火，回头干脆让工建派人过来学习好了，研究研究怎么生化金石，说不定减少了矿物开采，山里那些先生还高兴。”
“说到山里，他们最近好像没什么心思管物产采集的事了。听北宫说，塔拉闹成那样都没人出面。”和清与他随话聊着，二人并肩拐进道旁胡同，低语声逐渐远去。
约值豆蔻年华的姑娘从树后探出身，鬼鬼祟祟地跟至胡同口往里望着。但道旁的树摇着叶，擦出哗哗声，眨眼间就扫散了行人音讯，灯光又盖不住月光，只剩下胡同中三面灰白。她惊诧地皱起眉，掌心勾出几缕荧光，泛着竹篁的浅淡绿色，随指掌流转。边紧张地朝内走，边抬手在前感受着空中散失的清气。
忽然昧晦绿光被水波牵动，指着不远处一道岔口，转过墙角藏起来。姑娘暗自松了口气，敛回幽光小跑着跟近，耳边却突然传来声音。
“姑娘可有何事？”
她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和清不知几时就抱臂站在她身后，掌中暗隐着一只手环，面无阴晴地看着她。
“梴松姑娘？”明雨从岔口走出，被夹堵在道中的人十分熟悉，正是刚与他在绘唳堂喝酒谈笑的其中一员。
“你们好啊……”梴松尴尬地与二人打招呼，语无伦次，“我、我是夫秋派弟子，在西花街住。”
“别紧张。”明雨笑着上前，拍拍肩膀安慰她。趁机挡住和清身影，把手环收回来，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梴松点点头，却四下巡视不肯开口，神秘地把他们带回大路上。听着偶然经过的行人哼三两句小曲，老街坊们坐在树下闲话消夜，才小声说道：“师父嫌我年纪小，总不告诉我很多事，但我想到外面看看。不只是这里的外面，还有外面的外面。”
明雨同和清对视一眼，追问道：“你想去西洲吗？”
梴松又摇摇头，神情严肃地说：“别人没见过，也发现不了，但我见过外面的人，从别的世界来的人，所以认得出来。你们身上有种非常不同的感觉，一定是从外面来的！”怕他们不信，还伸手向远处比着，“很多年前，就有外面的人来找过师父。北边，檀园村还要北的采石场，那些人来过之后就开始动工了，直到现在。”
明雨有些无奈，小声安抚道：“可我们是从西洲来的，你说的那些人，我们不认识。”
“我知道你们不是，肯定是为了某些事情才来的。你们就告诉我吧。”梴松撇着嘴委屈站着，信誓旦旦地保证，“我绝对不会说给别人的！”
“不如这样。”明雨指指绘唳堂，提议道：“你回去问问师父，如果他同意的话，我就告诉你。我们在绘唳堂见。”
“师父五年前就失踪了。”梴松垂下头，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大师姐去了东洲，一直没有回来。本来师门的事都是大师兄在操持，但几个月前他也受了很重的伤，到现在还没醒。所以只剩下我们几个年纪小的，没有人能问了。”
街上似乎是刹那间就静了下来，可未归家的行人还从身边经过，坐在街边消遣的老人也依旧用不大不小的嗓音聊着，追逐打闹的孩子们喧哗不止。街上却似乎刹那间就静了下来。
和清不由恻隐，轻言劝道：“师父不肯告诉你，是因为有些事情很危险。你要离得远点，安安全全的才行。”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她心神，梴松突然红了眼眶，眼瞳仅寻着二人向上一转，泪便织连成线滚了下来，一时泣不成声，喑讷道：“师父说、不能、不能惧怕危险！”
明雨看着她的模样，从和清衣兜抢了手帕递过去，说道：“我们刚接手此事，知道的也不多，不如你我合作，消息共享。”和清震惊地看着他，来不及拒绝，明雨便把他拦住，说着，“这是她师门之事，她有责任调查。”
大哭一通后，梴松压抑已久的心情骤然缓和，擦干了眼泪在一旁不住点头。和清仍有些担心，只是梴松的样子让他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也便默许。
见他不再反对，明雨掏出那张字条递给梴松，问她：“你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吗？”
梴松接过字条念道：“闾间斜街八号，在西边。”俄然，又不禁疑惑，脱口而出，“你们不识字吗？”
“嗯。”二人跟着她朝纸条上的地址走，一边答道，“我们用的字不一样。”
“但我们说话是一样的，而且之前那些人也认得这里的字。”梴松把纸条还给明雨，被他用清气托着送进灯笼，倏忽闪耀后熄灭。
明雨干笑几声，心情复杂地说：“本来该是这样，不过我们来得匆忙，没做准备。”
闾间斜街距晚肆并不算远，就在从这里到南北大道的途中，不过要拐几条街、过几个路口。一路上，梴松不停地小声跟二人念叨，说起夫秋派只是一个小门派，道场建在他们村寨聚居附近的山腰处。师父年轻时曾在各地游历，中年后便隐居在此。周围住户里有喜欢练功修道的，或者农忙无暇看顾孩子的，都常去那里请教，慢慢地就变成了一个门派。而她倾慕那些行走江湖的侠客，所以前去拜师。说到老家门口有棵枝叶长长的树，直蔓过小路伸到邻家院里，就取一个梴字，而师父希望她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为她取了个松字，才有了现在的名字。她颇为感怀地回想，那个时候，凡事总有师兄师姐照顾，就算少写课业、练功偷懒，师父也只是轻轻责备。可到了西京后，很多事情突然就变了。槐场那些大门派总围在朝廷附近打转，跟人说起话都颐指气使的，真叫人看不惯。好在还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小门派，喜欢在绘唳堂里喝茶饮酒，天南地北地胡侃。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也轻了下来，突然凝重地望向二人，叮嘱道：“大师兄总说让我不能轻信旁人，可我知道，你们是好人。所以，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们要去找一个叫炟旰的人，西京没有人不知道他。但你们只能偷偷地去，不能被别人发现。”
明雨有些惊讶地愣住，正想追问这个人是谁，梴松突然停下。
他们沿路看去，小巷尽头横着一条不算宽的短街，跨过后与此相对处又是一条小巷。梴松指着对面说道：“那边和这里都是闾间斜街，你们要找的地方就在对面。”
远处骤然传来一阵喧闹，零零散散有几人互相搀扶，含糊不清地唱着曲子。同是咿咿呀呀不知词律、不着曲调，偏往来应和，悠扬怡悦。有位鹿族公子眼目晕眩，步履也踉跄，还非要把布包挂在角上，坠得香囊流苏四方乱甩，直往一旁的猫族姑娘耳朵上摆。姑娘抖着耳朵，放大了瞳孔仰起头看，流苏却仍是昏雾重叠，看不分明。好在同行者及时注意到，迷迷糊糊地把二人分开，几个人依旧七扭八歪地走着。待从三人身前经过，热情地打着招呼，互道晚安。
眼见月近中天，和清提醒道：“绘唳堂散场了，我们得先回去。”
明雨应着声，却望着将军府的方向一时开不了口。梴松看看二人，又追着视线寻去，突然意识到什么，心中猛地一颤。
犹豫片刻后，她问道：“你们等会儿还来吗？”
“当然！”明雨坚定地点点头，双手按在她肩膀，接住她的目光，许诺道：“我们现在不能被怀疑，必须得先走。等夜深的时候一定回来！你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千万别被人发现。”
“嗯。”梴松答应他，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去，找了个胡同中隐蔽的拐角藏身，安静坐在那里看着星星。
西京的星月与岵岱山何其相似，不过有一些赶着另一些去往偏处。她盯着星宿暗自思索，人于世间奔走的时候，星辰是不是也在天穹上轮值分野。那么也许有个地方，即使是光芒如此渺漠的小星，也可追随熠耀星宿居于中天。只是星宿太过遥远，空洞又孤寂地挂在天上，不肯回答她的问题，反将她的视野摇得模糊，把天光与月光都一并熄灭。
昏沉疲惫中，仿佛有谁攥着沙子在她耳边揉搓，又拿着最粗糙的麻布反复摩擦。木头有节奏地敲击砖石，磕撞声越来越大，像是直砸在脑子里，模糊的意识都要被敲碎。梴松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还蜷缩在角落里，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而墙壁后有车轮声噔噔碾过，装满的麻袋沙沙作响，不远处始有人声窸窸窣窣，俄然皆沉息下去。
她依稀听到门轴的吱呀声，偷偷探出头向外看。街上仍空空荡荡了无人迹，倒多了一架平板车停在八号院门前，想是料着夜间无人，院门只虚掩着并没关严。梴松从怀里摸出一块糖饼，掰成两半将红果泥挖出来，蹑手蹑脚溜到门口，在平板车尾不起眼的地方画了个标记。听到院内突然有人声接近，她连忙闪回藏身的小角落蹲下，捂着嘴盖住喘息声。
很快，有人开门出来，拉着板车原路返回。另有人四下张望一番，见并无异常，才放心闩上门回院。
梴松蹲在原地犹豫不决，几次想偷爬上树看看，都因为明雨的叮嘱作罢，只能干着急盼着他们赶紧回来。就在她险些忍不住好奇时，巷口忽然掠过两个高挑身影，眨眼便消失不见。她顿时瞪大了眼，伸出头用力搜找。但月光原原本本洒在地上，灯火也纹丝不动兀自燃着，就连地上的落叶都没有挪个几分。她揉揉眼，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肩膀上突然多出一只手。
梴松一个激灵，下意识抽出袖刀反手刺去，手腕却猛地被制住逼停了动作。她回过头，见明雨尴尬地笑着放开她的手，才松了口气。和清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件乌青短衣，把白衣与长衫都换下，剩了发肤与幽绿的瞳孔还能在夜里稍稍显影。明雨也寻了条纯色的裤子，遮住面目隐在暗处，甚至连眼瞳都黝黑得不见杂色。
“刚才有人来送东西，停了一辆平板车在门口，我偷偷在车尾抹了点红果泥。”梴松压低声音，几近吹着气对二人说道，怕明雨责备自己还连忙补充，“我观察过才去的，没被人发现。”
明雨似乎早有预料，只是点点头。示意二人原地等他，在巷口环顾一周后迅速跨过短街，消没在灯火难及处。梴松从墙角探出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他却像变了个戏法，突然间就与黑暗融为一体。她不禁大受震撼，百思不得其解时，和清在一旁低语：“穿与环境同调的衣服，不要从有颜色的东西前经过，不要运功。”
少顷，他看着梴松直愣愣的眼神又说道：“注意力分散，不要集中在一个点。别去找人，观察环境。”
梴松侧目偷望着他，恍惚觉得他不像看起来那样疏离。于是深吸一口气，试着让自己的目光分散，尽量将整个小巷都纳入视野内。片刻后，在邻院越墙出来的树梢中，果然蓦地瞥见一片树叶悄悄转了身。她在心里暗自高兴，依旧用这个办法观察着，稍倾注了更多精神在树枝下。虽再不见具体有哪处枝叶被摇动，但总觉得在那片黑暗中，有什么似云影般诡谲流动着。
看着她惊喜的眼神，和清扫视着那片黑暗，微点点头。
不消时，明雨的身影果真从树下闪出来，疾速穿过短街后回到二人身边。他把夹克外套给梴松穿上，低声交代：“间壁院中的树刚好能遮住睥睨，住家都睡熟了，我们从后院绕过去。”
梴松踩着明雨的脚印，也学着避开墙角丛生的矮草，紧张地从八号门前躲过。到了邻家院外，明雨指指墙顶插的碎瓦片，攀着两墙间隙爬了上去。梴松有样学样翻进院墙，跟着他们轻手轻脚穿过庭院，援树干登上睥睨躲着。不知是紧张还是为何，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从这里看去，八号院内几乎一览无余。只有并排三间砖砌的矮房，窗都糊了层苍青硬布，遮得严严实实。门内似乎挂了副厚布帘，连合扇处的间缝都挡住。一边的院墙下用马棚添土砖改了草棚，另一边隐约可见就堆放些杂物，映着月光依稀还能辨出几只麻袋的影子。
三人正打量着院内，门缝里忽然溢出刺眼的光，老旧木门随即“吱扭”着被推开，穿着细布短衣的中年男人从屋里快步走出来。他拽了把藤椅躺在院内，将短衣掀到肚皮上，大咧咧地扇着风。明明已是仲秋深夜，只穿了件半袖单衣，却还汗流浃背。难得有阵凉风吹过，还没等他汗消，门便再次打开。
这回走出来的是个宽肩阔背的光头男人，肌肉健硕将短衣撑起，露出来的半截手臂明暗不定，似是有刺青图案，并看不分明。梴松盯着他的手臂，一丝熟悉感泛上心头，久居不退，又总像蒙着雾般难觅真容，不由地咬牙切齿皱起了眉。男人突然转头朝睥睨望来，明雨一惊，连忙抬手挡住梴松双眼。借着余光一掠，他瞧见男人自眉心向右脸伸出去一道狰狞伤疤，眼睛倒是完好。
男人立在原地多望了两眼，先前的异样忽闪而过，他四处打量着，只见四处平静如常。便径直走向中年男人，说了些什么后，中年男人不情不愿地应承着，磨磨蹭蹭起了身，随他一道回屋。
门帘掀起的瞬间，院中俶然反射起一点微光。和清同明雨相视一眼。明雨掂着从院墙上揪下来的碎瓦，抬手一扬，砸进后邻人家院里。惊醒了浅寐的院犬，对着门外狂吠不止，嚎得附近几条街的家犬都恶语相向。
屋内即刻骚乱起来，两个中年男人匆匆到院查看情况，门帘后，几个瘦弱的身影躲着，偷眼向外张望。男人见了便低声喝止他们回去，门帘吓得一抖，缓缓放下。
明雨悄悄对梴松打着手势，示意她跟自己离开。和清环顾着庭院，黑暗中似乎有什么骤然掠过，他突然睁大双眼，猛地将二人推出屋顶，仰身跃下。“铮铮”声追着三人的身影嵌入屋瓦。
“分开。”和清低声说道。便踏着树干跃出庭院，随手拽了一片别人家檐瓦，就势飞掷身后，纵身穿梭在巷道胡同里，朝禡台赶去。明雨躲在檐下，看着和清离去的方向，暗暗有了打算，对着梴松耳语几句。梴松惊讶地看着他，点点头示意他跟自己走。
光头死咬着和清的身影，接连又投出几根毒针破空追来。和清解开缚膊，抽聚了清气凝在其上，顺势将它旋卷成短棍，挥臂斩出一道剑气。透澈的曲红清光合敛成刃，冲散毒针后直奔光头而去。光头竖掌唇前，轻呼一口气后翻掌向上，改握成拳，一道金黄符文环在他拳周，轻易便将剑气击碎。他启唇念着咒文，并未发出声音，掌心却有曲折金光落成符箓，扶摇压去星宿分野，借星辰搦管，把符箓印在天上。两道符文从符箓中心生出，交错环绕在对角，将落笔的星宿点亮，若漫天箭雨洒下，召来星辰坠入世间。
和清抬眼张望，不禁回头以口型骂了句混蛋。他呼唤引来清光，曲红流波汇于风中，化作一道屏障，迎着箭雨淌去，却只能在稍加阻拦后碎琼般纷散。迎着漫天箭雨坠下，也有漫天水屏淌去，尽数破碎后似天山吹雪，如瑶池散沙。曲红碎水于符箓下盈盈相应，交织成缥缈云河，丝丝缕缕渗入星光。骤然凝实，猛地将星光钳住，随着水云不断收紧，金黄星光被割出裂隙，天穹之上的符箓也出现裂隙。在某一刹于某一角倏忽蔓延至遍身，直到符箓被切成千万分野，砰然坍塌，跌坠下来消散入风中。
光头还想再念咒文，然而视线一角忽有烈火燃起。明雨同梴松抱来柴火堆在路口，引燃后匆匆拍响临街户门，人群被拍门声惊醒、被焚火声惊醒、被呼喊声惊醒，各个披衣起来，眨眼间闹作一团。他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步履不得已停下，咬着牙收回手，遁入了黑暗。
和清松了口气，趁机溜入禡台。明雨同梴松早已避开人群，正坐在庭院里等他，见他赶来，远远地冲他招手。三人从偏门偷偷溜走，一边聊着一边朝西花街去。
和清疲惫地揉着脖子，捏着一根毒针在明雨眼前晃了晃，说道：“一样的，我觉得和上次是同一个人。”
“上次？”梴松疑惑。
“我们初到西京那晚，遇到些事情，有人就是用这个毒针灭口。”明雨解释着，又反问道，“你在这里听说过能控制浊气的琉璃球吗？”
“有的。”听到浊气，梴松突然严肃起来，转向和清问道，“大师兄的伤或许就是与此有关，这个毒针可以交给我吗？”
和清望了眼明雨，将毒针递给她，只叮嘱：“要小心。”
“谢谢。”梴松从头上拔下一根木簪，抽出横栓后从中间打开，把毒针存放进去，“我得去问问一个朋友，等有结果了就告诉你们。”她说着，突然想到另一件事，苦着脸补充说，“啊，还有一件事。那个光头手臂上的图案，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也想不起来，只能等以后想到再说了。”
“看来今天这一趟有很大收获嘛。”明雨放松地笑着。
二人在西花街口与梴松道了别，待偷偷回到将军府时，东天已稍泛着白。
和清换回原来的衣物，将衣服用布包好藏在床下。明雨则把着茶盏倚桌坐着，直愣愣地盯着茶水发呆。看天边的光不过微末，盛在盏里加不进一丝透彻，到晒着暖意铺洒一地，留不住杯中。
和清拂着杯底将茶送进他口中。彻底冷后的茶水失了所有香醇，甚至涩味都失了大半，看他不禁皱眉，说道：“茶是用来喝的，可不是看的。”
随着阳光越窗落进屋内，临冬踏着光登上客寮，敲响了门禀报：“老爷请两位大人暖阁相见。”
和清有些意外，拍拍明雨让他回神，起身随着临冬去了暖阁。
规荣已在桌案前坐着，翻看各部公文。见二人进来，连让他们不必拘礼，赐凳坐下，问道：“这几天游玩，可觉得西京还有乐趣？”
“西京风物实在美不胜收，非偏僻地所能比拟。”和清行了礼，恭敬赞着，“全赖将军解囊纾困，我二人才能得见如此美景。”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规荣笑着摆摆手，转而又满面愁容，问道，“昨夜的事你们可听说了？”
“昨夜？”和清假作怀疑，“昨夜可有发生什么？”
规荣叹了口气，冲临冬扬手，临冬遵命解释道：“昨夜后宵禡台附近有贼人争斗，同时典正大道失火。”
“这正始城除了王宫，最重的莫过于禡台，如今竟发生这种事。”规荣愁叹连连，招手让和清上前，递给他一封书信。
和清接过信，不禁疑问：“这是？”
规荣看着他说道：“城北有座采石场，干系甚大，目前正值完工收尾之际，不能出现意外。你们两个去走一趟，提醒管事的让他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