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几天，光头一如人间蒸发，西京各处寻不到一点影子。局尺也不知道总忙些什么，绘唳堂的人都联系不上。明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最后尽数以寻家书院休憩收场，二人分手后，和清仍会找时间到槐场去。不过短短几次露面便声名鹊起，招得砀江、屯阳几大门派纷纷与他结交。
近来秋季也逐至末尾，空中好似降着一层冷烟。和清搬了桌椅到院中，剪下几颗桃果并杏李摆上花碟，又斟茶两盅代酒。回身飞一片树叶入二楼，叩开明雨房门，邀他一同来赏月品鲜。只消片刻，明雨懒散的身影便从扶梯后出现，不等入座就先挟去一颗浑圆鲜桃品尝。这里的桃子与南桃貌似，成熟后通体玉润，一半嫣红直减至桃尖才露乳白。果肉肥硕、汁水丰美、香甜四溢。
二人以英雄令行茶赌果，闲话少顷，渐渐聊得疲了。和清环顾四下，于林间拾一片细长落叶，正对桌子剺一条竖线。他错掌将落叶纳入手心，明绿清光若彩晕环周而起，聚拟白鸽之态衔着树叶高高飞去。他回到座位，白鸽亦翦羽断喙消散了身形，剩树叶无依飘摇坠落。
天幕下幽邃深光悄然逼近，明雨抢先一步，卷着树叶往线这边拽。忽有凌厉明光凝似剑气，刺入其中斩断神形，欲将树叶劫去己侧。不料暗光摇尾一扫，把树叶向后斜抛，抽出利刃拦腰劈下，一边扭身回护，复把树叶夺进怀中。明光避其锋芒不肯留滞缠斗，腰心一塌分作两半，朝树叶合围过去。明雨突然打散暗光身形，拉扯着向外锢成圆环，并粘上一圈细密尖刺。树叶失了依托辗转飘落，明光止不住步伐被暗色一荡，旋即错身乘着推力追去。
暗色骤然消解神形流下，云蛇般诡现攀附上绿光躯体，明雨抓了颗杏子丢到和清怀中，趁机将绿色彻底锁住。和清接过果实，猛地握紧将它递到明雨眼前，亮色清光倏忽一顿，牵着两侧幽芒互相激撞，反从其间闪身脱出，甩尾横扫一鞭钳住动作。明雨抬掌推挡，左手顺势滑去他臂窝，右手只在小臂一用力，就将杏果折回他面前。深光硬吃下一击，反缠住明色拖缓脚步。明光便随之停驻，不慌不忙与其躲闪较量，借抵掌交力时掀起薄风，吹着树叶往线上走。
和清正欲动作，贻夏提着灯笼忽而穿过桃林走来，敛裙行礼：“两位大人，失罪搅扰雅兴，主人于房中请。”
二人有些意外，收了清光拳脚与她同去。规荣没有到后院女眷屋中歇息，而是就宿在前院二楼的卧房里。贻夏通禀后引二人入内，当时的规荣仅着一层里衣，发簪也已散解，独坐在床边看着一封书信。明雨暗中打量，没了外衣装饰，他才更像正在老去的人，脊背不如白日看来宽阔，臂膀也没有那么壮硕。少了簪钗束发，满头斑驳都无处可藏，花白一片盖在头顶。他再偷眼浅观贻夏，虽身姿窈窕曼丽，体态单薄绰约，往来步履却轻盈矫健，无一点雍赘之声，大概是位武艺高强的能人。他不由地考虑，若以和清拖住贻夏，攻其不备，或许能在别院幕僚赶到前一举杀了规荣。
可惜规荣没有给他详细计划的机会，便蔼言笑道：“真是对不住，已临深夜又搅扰你们。”
和清连忙恭谨答复：“大人这是说哪里话，能为大人纾力解忧是吾等之幸。”
“唉，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看你们如此劳累。”规荣徐徐摇着头，口中哀叹不止，“实是朝廷雇员武学稀松，每逢有地方贡品入京，都会被贼人盯上做些计较，百般防备或可保全。眼下又有各地贡品呈上，若真被他们打劫了去，朝廷面上无光，我这个畿卫将军更是万死难辞其咎！”
“大人不必忧心，承蒙大人关爱赐信，我与师弟同去走上一遭。有我二人接应，断不会教贡品有分毫闪失。”和清接过话。
规荣满意地点点头，嘴上却说：“我虽任职中央，总不似各地都将军手里有兵。如今弼御将军虚位空悬，京城内外治安全由江湖门派，乱事纷起，不可说不是我的罪过。”
和清顺着话安慰奉承几句，等贻夏递来一张简制地图，规荣又做番叮嘱，这才行礼退出卧房。贻夏将二人送出院外，和清颔首示意，带着明雨夤夜离去。
自东门出城山避水远，道旁林木稀落，只是四季常青，于旷野中勾一笔苍劲浓色。乘清气荡过天外十多公里，方有田地披着月光蹲在视野一角。再向东南五六里才始有人家，是座不大的村落，仅二三十户居民，名为下马寨。
村寨中没有挂在路口的长明灯，房舍内的烛火一熄，月光就剩下涂上屋檐的霜。二人降在村口徒步入内，唯余虫鸟还时不时发出声音，或有人家院内的睡犬惊醒，抬头瞧上一眼就继续眠去。护送贡品的队伍根本不必找，是村寨里仅存的灯火，分落在众家院中。
借着灯光，值夜人发现了正在靠近的身影，立刻握紧武器，低声斥咄：“什么人！”
和清张开双手示意自己并非敌人，上前解释道：“畿卫将军派我二人前来接应。”
值夜人狐疑地上下打量，指了指再往后一家屋院，交代道：“主事的大人在后院东屋歇息，你们去与他说吧。”
和清颔首道谢，留明雨在原地等候，自己去同主事相见。
明雨在附近踱了几圈，看每间院子都只有一人零散守夜，不禁上前问道：“这位兄弟，押运贡品干系重大，怎么大家都像是不太放在心上？”
“一看你就是新来的，没干过这种活儿吧。”值夜人见他们确实去寻了主事，便也搁下武器不再戒备，倚着院门说，“历来各地贡品不是珍鲜物产、绫罗绸缎，就是稀罕的珠宝玉石，打眼一瞧就知道从哪儿来的，不好使用又难脱手。除了些亡命之徒，没人愿意动贡品的脑筋。”
“如此说来，这个差事倒不算繁重。”明雨又到院内走动，映着灯影细观。马车上整齐排列着贴了封条的木箱，另有纸条标明内盛物品，规制统一并无特别之处。
值夜人在旁掌灯跟着瞎逛，小声抱怨：“说重是不重，但要说轻，这里面哪样宝贝都磕碰不起，一趟走下来累死个人。”
二人闲话声隔得远点就只剩下窃窃私语，路过各院时和清佯装好奇扫视一遍，马车上物品相差无几，想来局尺等人的目标也不会在其中。
他收回视线，与值夜人招呼后径直前往东屋，正欲抬手，门忽然向内打开。开门的是一位姑娘，身着玄色对襟长袍，腰间别一对弯月短镰，兜帽下一双眼瞳似狼般惨白。
和清抱拳行礼：“在下收云，畿卫将军提防有贼人计较，特派我二人赶来接应。”
姑娘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问道：“另一个人呢？”
“在前院。”
她静了片刻，说“天亮出发”，便关上门。
和清退回院里，视线掠过窗户时，跳动的烛火后隐约有个影子，向外投着惨白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回了前院，明雨正和值夜人谈天说地，他上前打个招呼，便倚墙独坐在昏暗中。后半夜有人起来换班，看上去是个不善言辞的小子，不会说远行千里辛苦，也不会说珍物易碎劳心。明雨用水汽熏开封条，当着他的面检阅货品与木箱，他就真得相信是为了贡品安全，认真在旁打着灯笼。箱内确实只有贡品，明雨在心中暗叹口气，主事大抵不会让这么重要的东西离身。
搜过一番后，明雨搬了把板凳坐在院门口，逗着值夜人引他说话。那小子却言语木讷，问一句答一句，遇到想多说些的话，就愣愣地盯着明雨看，等很久才组织好语言。明雨托腮听着，聊天卡住时就权当发呆，不知不觉间天突然蒙蒙亮起来。
主事推门出来，让值夜人叫大家准备。众人打着哈欠，吵吵嚷嚷地到院中洗漱，顷刻便收拾好着装候着。待各院鞴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启程。
临近几营或许有携手同行者，大多还是分别护送，因此贡品数量并不夸张。只有一十六辆马车，每车配备守卫四人，另有游击八人，分列两侧。主事不理睬新加入的两位，或者说她不理睬任何人，除了必要的命令从不多说一句话，沉默地走在队伍中前段。
马车两两并行，出了下马寨就是官道，只需沿路一直向西即可。开阔的平原少有障碍闯进视野，深秋时节天气也倍加凉爽，给赶路添了不少便利。最后这一程无论如何今天也能走完，想到晚上或许就能舒舒服服地躺在驿馆，还可去绘唳堂就着歌舞喝上几杯，众人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将军叮嘱此行需格外小心，恐有贼子预谋劫道，要不要派人提前开路打探？”和清随意编个借口，上前与主事搭话。
不等他靠近，主事倏忽抽出腰间弯镰，反手抵在他喉头，压着他后退两步，冷声命令：“回去。”
“好，别紧张。”和清脚步一顿，身体不觉后仰，慢慢落至队尾。
明雨正同值夜人继续先前的话题，见和清吃了闭门羹，值夜人小声提醒：“主事大人不喜欢说话，还是别去打扰。”
“这么严肃，一路上不会觉得闷吗？”明雨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朝她多望两眼。不想主事突然回头，凛厉目光杀退他的视线，煞白眼瞳勾得他心里一惊，神情竟有片刻呆滞。
他深吸口气，揉揉鼻尖让自己收神，侧目去打量她身旁的木箱。箱子是官府统一制来盛装贡品的，样式做工都别无二致，外表上看平平无奇。然而主事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注意力鲜有从箱上挪开的时候，比之押运贡品，倒更像专程为这口木箱而来。
明雨用胳膊肘杵杵值夜人，低声问：“不是说土匪强盗都不爱打贡品的主意吗，她怎么还这么紧张？”
值夜人喉头一时哽住，大脑飞速运转，反复思索颠倒着语句，迟迟答道：“毕竟贡品珍稀贵重，都是由都将军大人亲贴封条，是该谨慎。”
“也对。”明雨点点头，附和道，“畿卫将军也格外重视。”
有沉重货物拖缓脚程，纵使众人稍放快了步子，临近正午时分，也才走了一半左右。主事看了日头，让众人停下休息、支火造饭，草草吃了一顿才重新上路。马车沉闷地辗着官道，顶多留下藏头断尾一截车辙，少有人会回头看，浩荡队伍只是静默地向前走着。
和清压着步子落在中间，视线不时向道旁轮转，思索着局尺等人会如何动手。东野的地势太过辽阔平远，自南边奔腾呼啸的江河都望不到分毫，偌大敞原上只有零散几棵树添着生机。虽四季常青还驻有茂叶，终不似林里能遮掩身形。他抬头仰望，万丈高天无边无垠，偶有苍鹰盘桓巡过，若有人隐匿踪影自天而降，即刻便会被发现。而两侧荒草皆近枯死，杂乱盖在地上，仅薄薄一层，认真说来，倒也不算绝对无法潜藏。
他正想着动起手时，该如何暗中掩护，车队突然停了下来。
局尺象征性地扯了块巾布蒙面，按着长剑立在道中，远远与主事对峙。众守备吃惊之下纷纷持起武器，将马车团团围住，振奋精神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和清没想到他就这样直接拦在路中，震惊地朝道旁再瞥一眼，才迟迟引出树枝垂在身侧。明雨从值夜人那里借来把匕首，当作长刀反握，四下环顾后小声与他调侃：“这人真有意思，哪有一个人跑出来劫道的。”
局尺似乎在等待众人的戒备，他执剑立于身前，左手以剑指横覆剑身，口中默念咒语。剑身随之唤起光芒，忽有蕈紫清光化作剑气，从他背后破空而出，若漫天乱雨朝众人射去。剑气贴着地面掠过，余威稍擦触官道，便犁出一条深沟，撕裂黄土捎进清光里。
众人连忙夺来清光注入兵刃，或劈或挡击碎剑气，念动咒语在面前结一道坚实屏障。霎时间清光击撞声轰如雷震，携着砂土打在结界上。各色光芒纷乱不止，仿若沙尘龙卷将车队吞噬。局尺的咒语毫不停息，剑气如天河倒灌，盛着汹涌杀意倾泻而来，砸得守备无暇分神。只能不断向结界供输清光，撑着别被推乱重心。几位游击掐诀在兵刃上附个阵法，收回掌心清气，只以兵刃为盾，顶着剑雨向前走，让随车守备从结界中脱身，得以喘息调整。
和清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放下树枝，勉强从庞杂的光雾中辨识人影。果然，主事不知何时翻身上车，静静蛰伏在木箱上。他即刻回头，明雨也在寻着他的身影，二人对视一眼，他划指在面前聚起一团云烟，悄然向旁侧移去，从蔽日的清光中退出。明雨捂住值夜人的嘴，扯了他一把，拽着他躲进并行的马车之间。
斑斓色彩从躯体发梢流走，局尺看清了冲出光雾的人，并不十分惊讶。对方抛出一团浅淡绿光，远远悬在主事跟押的马车旁。
他停下咒语，长剑上光芒消退，猛烈的剑气戛然而止。姗姗来迟的“叮当”声被游击横枪砸断，众人不敢放松，各个紧握兵刃四下警惕着。忽然有鸷鹰亢鸣一声，众人下意识抬头张望，一位沙狐公子亮着利爪，骤然从清光中出现，猛地扑倒一个守备。还不等其余人惊愕回神，车队各部突然惨叫声四起，刹那间又有许多人被踹翻在地。守备顿时阵脚大乱，迷失在光雾中分不清敌我，只顾短兵相接，慌张自保。
局尺趁机收敛气息，飞身上前，举剑迎着光雾某处狠劈下去。临落之时，剑体骤然华光大放，一道蕈紫光芒突然于沙雾中显现。他盯着剑刃斩下之处，一双煞白眼瞳悄然亮起，随即，巨大的震荡感攀着长剑传来。主事蹲在木箱上，手执弯镰将长剑生生架住，刺眼的白光与蕈紫针锋相对。相持少顷，两色清光骤然爆裂，激出一阵剧风向八方呼啸，瞬间荡平了弥漫的光雾。
众人背身顶过狂风，眼前忽然一片清明，守备迅速辨别局势，握着武器重整旗鼓。有了引路的一点清光，江湖弟子多对和清心存判断，并不与他为难，假作交手几轮便罢。
他操纵树枝左右劈挡，轻易化解了来敌招式，踏着马车边缘朝局尺处去，有意接替主事与他交手。不想身侧突然杀出一道红光，黑衣蒙面的人展着一把铁扇，扬手冲和清脖颈挑去。和清一惊，翻身猛托对方手腕，击偏铁扇行迹。左手顺势招来树枝隐于身后，趁身形避让时骤然刺向对方腰腹。那人迅速闪身，“哗”地收回铁扇，赭石光芒附在扇体猛一敲树枝，将其击飞出去。和清见机果决出掌直捣那人咽喉，却被对方抬臂挡下，欲就势回扇掼入他胸膛。他顿时反绕那人左臂，运功在肩膀猛地一压，按着对方俯下身去。却见那人当即抓住他手臂，双足在地上一踏，忽而旋转翻身，借势用力向下一甩。和清被其一扯，随即空翻一周，反钳住对方，二人互相摁着一并摔在地上。
和清望着对方的眼睛，突然挑衅一笑，抬手向上指着。只见树枝从二人身上疾速掠过，载着一道明光直冲局尺奔去。局尺翻覆格挡，震开主事的弯镰，余光捉到这点飞速放大的绿色，猛地抬剑推斜树枝轨迹将它缠住，旋转两周后并着剑上紫气，顺势朝主事刺去。主事将两柄镰刀交错，绘个法阵嵌在刃上，迎着剑气抛起。浓郁的白色抵着弯镰，从主事掌心汲取力量，与交股清光角力。
黑衣人铁扇迟了几分，便没理由继续追赶，只能猛地扬手一握，一簇红光突然于和清背后隐现，弹丸般飞射过来。和清反手拢起一道明光挡住，暗中运功往树枝内加注了气力。黑衣人转而将铁扇抛至身后，赤手空拳朝和清袭去，二人你来我往相互攻防。和清挥掌出拳间，每每暗自加重几分树枝上力量。黑衣人分神关注着局尺角斗，于拳脚上运施清光，试图削减和清的助力。不想和清一眼窥知其目的，频频闪身错掌化去对方进攻，避免与其正面交锋。黑衣人干脆冲拳直击他腰腹，卖他个破绽被扼住手腕，左手托掌去攻他咽喉，趁和清屈肘防挡时，骤然反控住他双臂。黑衣人再起两簇红光，自身侧向中间击来，和清一时挣脱不动，只翻掌向下猛一运功，两道清光倏忽生出，拦在红光前与其一并撞个粉碎。黑衣人突然对他叫一声“欸”，他随之抬眼，对方蓦地弯腰俯身，往下一拽双臂扣住他十指，铁扇骤然从背后飞袭而来。他瞳孔不由地放大，舌尖霎时朝牙齿间一伸，猛吐出一口鲜血来。浓郁的清光自血液中分离，汇成一道剑气匆匆斜砍在扇上，荡偏了扇骨方向，“铮”的一声钉入木箱。和清感到颈侧闪过一线炙热，旋即有液体滚进衣领，他轻笑一声，一注清光悄然没入树枝。
主事从风中更夺了许多清气来，厚重的白色挤进弯镰，压得刀刃崩出细微裂纹。她运功硬撑着清光，脚步不觉向后滑挪几寸。局尺一手执剑，一手运功将清光合成三股，用力多会入些清气进来，遮掩住树枝上不时泛起的明光。主事抬眼，冰冷的双瞳越过浓色与局尺相视，煞白的眼眸逐渐亮起。她周身笼上一层流烟，长袍下的体型悄然变化。领口被肩背撑开，兜帽也从头顶滑落，可见露在外面的双手缓缓现出利爪，面容恢复至猎豹的形态。她用力握拳一挥，凶猛地朝局尺哈着气，霎时有滔天风浪从背后席卷而来，撑着弯镰抵在剑气上。随着风浪不断涌来，弯镰上的裂纹迅速延展，眨眼间布满了整个刀刃。当哈气声落下，她双掌引着清光猛地向前一震，角力的清气顿时在激撞下爆裂，一时间似雷雨轰鸣。两只镰刀受不住如此庞大的清光，被挤碎成凌乱铁块，纷射而出砸进四野。
局尺轻喘着气收回长剑，清光凝成的树枝早在轰鸣中回归风里。他略微调整呼吸，主事骤然消耗了太多气力，也快速喘息着，二人一时间陷入僵持。
黑衣人朝这边瞥了一眼，不禁小声咋舌，抬手唤来铁扇，聚上清光猛地向木箱掷去。主事倏然回头，足尖在木箱一点，一团白光旋即撞上铁扇，猛地将它拍落地下。局尺趁机横剑摋来，挑乱她重心，几番劈刺逼着她跃回地面。主事轻哈着气，待局尺挥剑斩来时，抬手控住剑锋，“哓”的一声掠至剑格，在马车上一踏，飞身朝局尺踢去。局尺抬臂挡下，反手握住她脚踝向外一甩，剑身一横从利爪中抽出。主事于空中轻盈转身，肢体方触及地面便弹簧般冲来，猛地飞身并腿踹在他胸口。局尺以掌按在剑身，有微薄清光荡起，径直接下她一击。主事翻身还未落地，小臂粗的尾巴就随之扫来，他侧目一瞥，左手背在身后画出一个符号，故意转用剑身拍开。趁主事回头之际，横劈向她腰腹。
利爪打在剑上发出金属般铮鏦声，转瞬便被杂乱的刨木声盖住。始终盘旋在高天的鸷鹰寻到机会，骤然俯冲下来，趾爪在木箱上勾抓着。配合着周围的江湖弟子，不断破坏盛装贡品的木箱。
主事的瞳孔逐渐放大，开始露出杀意。她忽然朝局尺一瞥，分秒后就出现在他身前，局尺下意识扬剑一扫，竟真刺穿她肩膀。她猛地运功拍向局尺腰腹，抓住剑柄把他甩至一旁，双脚骤然腾空朝他胸口用力一蹬。局尺即刻回臂护体，蕈紫华光挡在白光面前，反倒推了她一把，帮她纵身跃回木箱上。
鸷鹰先一步与她拉开距离，亢鸣一声旋即重返长空。
局势几乎已尘埃落定，跟随局尺而来的江湖弟子也不再同守备缠斗，反而挥兵扬起剑气，试图将贡品毁掉。明雨握着那把小匕首，乐此不疲地穿梭在马车间，从风中拾些清光，抽出一颗颗水球朝剑气丢过去。或许能将剑气砸碎，或许被剑气打破洒在木箱上，恰好掩住他用水汽熏开封条的痕迹。
从战斗一开始，他只装作慌张跑了几步，就彻底往返在其中闲逛，偶尔路过和清与黑衣人交手，才真得着急起来，快跑几步撤得远些。他溜达了一会儿，又扔着水球走回来，恰见和清暗中与局尺协力，连凝成的树枝都化归风中，正倚车轮坐着休息，不禁好奇地上前查看情况。
和清难得受了点伤，脖子上添了条约一寸长的伤口，闭着眼装死躲避战局。他还幸灾乐祸地蹲在旁边感叹，不知是哪里来的人有这样的好本事。忽然想起什么，伸着头向外张望，却发现无论何处都寻不到黑衣人的踪影。他心下一动，不由地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刚一回头，有道清光赫然已至眼前，乌青的镂花铁扇破空而来，割开他胸前皮肤，径直划裂到肩膀，插进身后木箱里。
曾有一度，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也受了伤，远处突然又传来嘈杂喧闹声。他引来清气止着血，边在心底暗暗骂人，边往前少走一段察看情况。他盯着远处的人影看了有一会儿才认出来，是这里闹腾了这么一阵，西京城内听闻动静，派当值的守卫前来镇压。
鸷鹰忽而又长鸣一声，众多江湖弟子看到正赶来的守卫，纷纷按计划撤离。转眼间，官道上就只剩下押运贡品的守备，与伤痕累累的马车。
明雨干脆原地躺下，装作身受重伤，等守卫过来帮忙处理伤口。
近来秋季也逐至末尾，空中好似降着一层冷烟。和清搬了桌椅到院中，剪下几颗桃果并杏李摆上花碟，又斟茶两盅代酒。回身飞一片树叶入二楼，叩开明雨房门，邀他一同来赏月品鲜。只消片刻，明雨懒散的身影便从扶梯后出现，不等入座就先挟去一颗浑圆鲜桃品尝。这里的桃子与南桃貌似，成熟后通体玉润，一半嫣红直减至桃尖才露乳白。果肉肥硕、汁水丰美、香甜四溢。
二人以英雄令行茶赌果，闲话少顷，渐渐聊得疲了。和清环顾四下，于林间拾一片细长落叶，正对桌子剺一条竖线。他错掌将落叶纳入手心，明绿清光若彩晕环周而起，聚拟白鸽之态衔着树叶高高飞去。他回到座位，白鸽亦翦羽断喙消散了身形，剩树叶无依飘摇坠落。
天幕下幽邃深光悄然逼近，明雨抢先一步，卷着树叶往线这边拽。忽有凌厉明光凝似剑气，刺入其中斩断神形，欲将树叶劫去己侧。不料暗光摇尾一扫，把树叶向后斜抛，抽出利刃拦腰劈下，一边扭身回护，复把树叶夺进怀中。明光避其锋芒不肯留滞缠斗，腰心一塌分作两半，朝树叶合围过去。明雨突然打散暗光身形，拉扯着向外锢成圆环，并粘上一圈细密尖刺。树叶失了依托辗转飘落，明光止不住步伐被暗色一荡，旋即错身乘着推力追去。
暗色骤然消解神形流下，云蛇般诡现攀附上绿光躯体，明雨抓了颗杏子丢到和清怀中，趁机将绿色彻底锁住。和清接过果实，猛地握紧将它递到明雨眼前，亮色清光倏忽一顿，牵着两侧幽芒互相激撞，反从其间闪身脱出，甩尾横扫一鞭钳住动作。明雨抬掌推挡，左手顺势滑去他臂窝，右手只在小臂一用力，就将杏果折回他面前。深光硬吃下一击，反缠住明色拖缓脚步。明光便随之停驻，不慌不忙与其躲闪较量，借抵掌交力时掀起薄风，吹着树叶往线上走。
和清正欲动作，贻夏提着灯笼忽而穿过桃林走来，敛裙行礼：“两位大人，失罪搅扰雅兴，主人于房中请。”
二人有些意外，收了清光拳脚与她同去。规荣没有到后院女眷屋中歇息，而是就宿在前院二楼的卧房里。贻夏通禀后引二人入内，当时的规荣仅着一层里衣，发簪也已散解，独坐在床边看着一封书信。明雨暗中打量，没了外衣装饰，他才更像正在老去的人，脊背不如白日看来宽阔，臂膀也没有那么壮硕。少了簪钗束发，满头斑驳都无处可藏，花白一片盖在头顶。他再偷眼浅观贻夏，虽身姿窈窕曼丽，体态单薄绰约，往来步履却轻盈矫健，无一点雍赘之声，大概是位武艺高强的能人。他不由地考虑，若以和清拖住贻夏，攻其不备，或许能在别院幕僚赶到前一举杀了规荣。
可惜规荣没有给他详细计划的机会，便蔼言笑道：“真是对不住，已临深夜又搅扰你们。”
和清连忙恭谨答复：“大人这是说哪里话，能为大人纾力解忧是吾等之幸。”
“唉，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看你们如此劳累。”规荣徐徐摇着头，口中哀叹不止，“实是朝廷雇员武学稀松，每逢有地方贡品入京，都会被贼人盯上做些计较，百般防备或可保全。眼下又有各地贡品呈上，若真被他们打劫了去，朝廷面上无光，我这个畿卫将军更是万死难辞其咎！”
“大人不必忧心，承蒙大人关爱赐信，我与师弟同去走上一遭。有我二人接应，断不会教贡品有分毫闪失。”和清接过话。
规荣满意地点点头，嘴上却说：“我虽任职中央，总不似各地都将军手里有兵。如今弼御将军虚位空悬，京城内外治安全由江湖门派，乱事纷起，不可说不是我的罪过。”
和清顺着话安慰奉承几句，等贻夏递来一张简制地图，规荣又做番叮嘱，这才行礼退出卧房。贻夏将二人送出院外，和清颔首示意，带着明雨夤夜离去。
自东门出城山避水远，道旁林木稀落，只是四季常青，于旷野中勾一笔苍劲浓色。乘清气荡过天外十多公里，方有田地披着月光蹲在视野一角。再向东南五六里才始有人家，是座不大的村落，仅二三十户居民，名为下马寨。
村寨中没有挂在路口的长明灯，房舍内的烛火一熄，月光就剩下涂上屋檐的霜。二人降在村口徒步入内，唯余虫鸟还时不时发出声音，或有人家院内的睡犬惊醒，抬头瞧上一眼就继续眠去。护送贡品的队伍根本不必找，是村寨里仅存的灯火，分落在众家院中。
借着灯光，值夜人发现了正在靠近的身影，立刻握紧武器，低声斥咄：“什么人！”
和清张开双手示意自己并非敌人，上前解释道：“畿卫将军派我二人前来接应。”
值夜人狐疑地上下打量，指了指再往后一家屋院，交代道：“主事的大人在后院东屋歇息，你们去与他说吧。”
和清颔首道谢，留明雨在原地等候，自己去同主事相见。
明雨在附近踱了几圈，看每间院子都只有一人零散守夜，不禁上前问道：“这位兄弟，押运贡品干系重大，怎么大家都像是不太放在心上？”
“一看你就是新来的，没干过这种活儿吧。”值夜人见他们确实去寻了主事，便也搁下武器不再戒备，倚着院门说，“历来各地贡品不是珍鲜物产、绫罗绸缎，就是稀罕的珠宝玉石，打眼一瞧就知道从哪儿来的，不好使用又难脱手。除了些亡命之徒，没人愿意动贡品的脑筋。”
“如此说来，这个差事倒不算繁重。”明雨又到院内走动，映着灯影细观。马车上整齐排列着贴了封条的木箱，另有纸条标明内盛物品，规制统一并无特别之处。
值夜人在旁掌灯跟着瞎逛，小声抱怨：“说重是不重，但要说轻，这里面哪样宝贝都磕碰不起，一趟走下来累死个人。”
二人闲话声隔得远点就只剩下窃窃私语，路过各院时和清佯装好奇扫视一遍，马车上物品相差无几，想来局尺等人的目标也不会在其中。
他收回视线，与值夜人招呼后径直前往东屋，正欲抬手，门忽然向内打开。开门的是一位姑娘，身着玄色对襟长袍，腰间别一对弯月短镰，兜帽下一双眼瞳似狼般惨白。
和清抱拳行礼：“在下收云，畿卫将军提防有贼人计较，特派我二人赶来接应。”
姑娘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问道：“另一个人呢？”
“在前院。”
她静了片刻，说“天亮出发”，便关上门。
和清退回院里，视线掠过窗户时，跳动的烛火后隐约有个影子，向外投着惨白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回了前院，明雨正和值夜人谈天说地，他上前打个招呼，便倚墙独坐在昏暗中。后半夜有人起来换班，看上去是个不善言辞的小子，不会说远行千里辛苦，也不会说珍物易碎劳心。明雨用水汽熏开封条，当着他的面检阅货品与木箱，他就真得相信是为了贡品安全，认真在旁打着灯笼。箱内确实只有贡品，明雨在心中暗叹口气，主事大抵不会让这么重要的东西离身。
搜过一番后，明雨搬了把板凳坐在院门口，逗着值夜人引他说话。那小子却言语木讷，问一句答一句，遇到想多说些的话，就愣愣地盯着明雨看，等很久才组织好语言。明雨托腮听着，聊天卡住时就权当发呆，不知不觉间天突然蒙蒙亮起来。
主事推门出来，让值夜人叫大家准备。众人打着哈欠，吵吵嚷嚷地到院中洗漱，顷刻便收拾好着装候着。待各院鞴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启程。
临近几营或许有携手同行者，大多还是分别护送，因此贡品数量并不夸张。只有一十六辆马车，每车配备守卫四人，另有游击八人，分列两侧。主事不理睬新加入的两位，或者说她不理睬任何人，除了必要的命令从不多说一句话，沉默地走在队伍中前段。
马车两两并行，出了下马寨就是官道，只需沿路一直向西即可。开阔的平原少有障碍闯进视野，深秋时节天气也倍加凉爽，给赶路添了不少便利。最后这一程无论如何今天也能走完，想到晚上或许就能舒舒服服地躺在驿馆，还可去绘唳堂就着歌舞喝上几杯，众人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将军叮嘱此行需格外小心，恐有贼子预谋劫道，要不要派人提前开路打探？”和清随意编个借口，上前与主事搭话。
不等他靠近，主事倏忽抽出腰间弯镰，反手抵在他喉头，压着他后退两步，冷声命令：“回去。”
“好，别紧张。”和清脚步一顿，身体不觉后仰，慢慢落至队尾。
明雨正同值夜人继续先前的话题，见和清吃了闭门羹，值夜人小声提醒：“主事大人不喜欢说话，还是别去打扰。”
“这么严肃，一路上不会觉得闷吗？”明雨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朝她多望两眼。不想主事突然回头，凛厉目光杀退他的视线，煞白眼瞳勾得他心里一惊，神情竟有片刻呆滞。
他深吸口气，揉揉鼻尖让自己收神，侧目去打量她身旁的木箱。箱子是官府统一制来盛装贡品的，样式做工都别无二致，外表上看平平无奇。然而主事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注意力鲜有从箱上挪开的时候，比之押运贡品，倒更像专程为这口木箱而来。
明雨用胳膊肘杵杵值夜人，低声问：“不是说土匪强盗都不爱打贡品的主意吗，她怎么还这么紧张？”
值夜人喉头一时哽住，大脑飞速运转，反复思索颠倒着语句，迟迟答道：“毕竟贡品珍稀贵重，都是由都将军大人亲贴封条，是该谨慎。”
“也对。”明雨点点头，附和道，“畿卫将军也格外重视。”
有沉重货物拖缓脚程，纵使众人稍放快了步子，临近正午时分，也才走了一半左右。主事看了日头，让众人停下休息、支火造饭，草草吃了一顿才重新上路。马车沉闷地辗着官道，顶多留下藏头断尾一截车辙，少有人会回头看，浩荡队伍只是静默地向前走着。
和清压着步子落在中间，视线不时向道旁轮转，思索着局尺等人会如何动手。东野的地势太过辽阔平远，自南边奔腾呼啸的江河都望不到分毫，偌大敞原上只有零散几棵树添着生机。虽四季常青还驻有茂叶，终不似林里能遮掩身形。他抬头仰望，万丈高天无边无垠，偶有苍鹰盘桓巡过，若有人隐匿踪影自天而降，即刻便会被发现。而两侧荒草皆近枯死，杂乱盖在地上，仅薄薄一层，认真说来，倒也不算绝对无法潜藏。
他正想着动起手时，该如何暗中掩护，车队突然停了下来。
局尺象征性地扯了块巾布蒙面，按着长剑立在道中，远远与主事对峙。众守备吃惊之下纷纷持起武器，将马车团团围住，振奋精神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和清没想到他就这样直接拦在路中，震惊地朝道旁再瞥一眼，才迟迟引出树枝垂在身侧。明雨从值夜人那里借来把匕首，当作长刀反握，四下环顾后小声与他调侃：“这人真有意思，哪有一个人跑出来劫道的。”
局尺似乎在等待众人的戒备，他执剑立于身前，左手以剑指横覆剑身，口中默念咒语。剑身随之唤起光芒，忽有蕈紫清光化作剑气，从他背后破空而出，若漫天乱雨朝众人射去。剑气贴着地面掠过，余威稍擦触官道，便犁出一条深沟，撕裂黄土捎进清光里。
众人连忙夺来清光注入兵刃，或劈或挡击碎剑气，念动咒语在面前结一道坚实屏障。霎时间清光击撞声轰如雷震，携着砂土打在结界上。各色光芒纷乱不止，仿若沙尘龙卷将车队吞噬。局尺的咒语毫不停息，剑气如天河倒灌，盛着汹涌杀意倾泻而来，砸得守备无暇分神。只能不断向结界供输清光，撑着别被推乱重心。几位游击掐诀在兵刃上附个阵法，收回掌心清气，只以兵刃为盾，顶着剑雨向前走，让随车守备从结界中脱身，得以喘息调整。
和清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放下树枝，勉强从庞杂的光雾中辨识人影。果然，主事不知何时翻身上车，静静蛰伏在木箱上。他即刻回头，明雨也在寻着他的身影，二人对视一眼，他划指在面前聚起一团云烟，悄然向旁侧移去，从蔽日的清光中退出。明雨捂住值夜人的嘴，扯了他一把，拽着他躲进并行的马车之间。
斑斓色彩从躯体发梢流走，局尺看清了冲出光雾的人，并不十分惊讶。对方抛出一团浅淡绿光，远远悬在主事跟押的马车旁。
他停下咒语，长剑上光芒消退，猛烈的剑气戛然而止。姗姗来迟的“叮当”声被游击横枪砸断，众人不敢放松，各个紧握兵刃四下警惕着。忽然有鸷鹰亢鸣一声，众人下意识抬头张望，一位沙狐公子亮着利爪，骤然从清光中出现，猛地扑倒一个守备。还不等其余人惊愕回神，车队各部突然惨叫声四起，刹那间又有许多人被踹翻在地。守备顿时阵脚大乱，迷失在光雾中分不清敌我，只顾短兵相接，慌张自保。
局尺趁机收敛气息，飞身上前，举剑迎着光雾某处狠劈下去。临落之时，剑体骤然华光大放，一道蕈紫光芒突然于沙雾中显现。他盯着剑刃斩下之处，一双煞白眼瞳悄然亮起，随即，巨大的震荡感攀着长剑传来。主事蹲在木箱上，手执弯镰将长剑生生架住，刺眼的白光与蕈紫针锋相对。相持少顷，两色清光骤然爆裂，激出一阵剧风向八方呼啸，瞬间荡平了弥漫的光雾。
众人背身顶过狂风，眼前忽然一片清明，守备迅速辨别局势，握着武器重整旗鼓。有了引路的一点清光，江湖弟子多对和清心存判断，并不与他为难，假作交手几轮便罢。
他操纵树枝左右劈挡，轻易化解了来敌招式，踏着马车边缘朝局尺处去，有意接替主事与他交手。不想身侧突然杀出一道红光，黑衣蒙面的人展着一把铁扇，扬手冲和清脖颈挑去。和清一惊，翻身猛托对方手腕，击偏铁扇行迹。左手顺势招来树枝隐于身后，趁身形避让时骤然刺向对方腰腹。那人迅速闪身，“哗”地收回铁扇，赭石光芒附在扇体猛一敲树枝，将其击飞出去。和清见机果决出掌直捣那人咽喉，却被对方抬臂挡下，欲就势回扇掼入他胸膛。他顿时反绕那人左臂，运功在肩膀猛地一压，按着对方俯下身去。却见那人当即抓住他手臂，双足在地上一踏，忽而旋转翻身，借势用力向下一甩。和清被其一扯，随即空翻一周，反钳住对方，二人互相摁着一并摔在地上。
和清望着对方的眼睛，突然挑衅一笑，抬手向上指着。只见树枝从二人身上疾速掠过，载着一道明光直冲局尺奔去。局尺翻覆格挡，震开主事的弯镰，余光捉到这点飞速放大的绿色，猛地抬剑推斜树枝轨迹将它缠住，旋转两周后并着剑上紫气，顺势朝主事刺去。主事将两柄镰刀交错，绘个法阵嵌在刃上，迎着剑气抛起。浓郁的白色抵着弯镰，从主事掌心汲取力量，与交股清光角力。
黑衣人铁扇迟了几分，便没理由继续追赶，只能猛地扬手一握，一簇红光突然于和清背后隐现，弹丸般飞射过来。和清反手拢起一道明光挡住，暗中运功往树枝内加注了气力。黑衣人转而将铁扇抛至身后，赤手空拳朝和清袭去，二人你来我往相互攻防。和清挥掌出拳间，每每暗自加重几分树枝上力量。黑衣人分神关注着局尺角斗，于拳脚上运施清光，试图削减和清的助力。不想和清一眼窥知其目的，频频闪身错掌化去对方进攻，避免与其正面交锋。黑衣人干脆冲拳直击他腰腹，卖他个破绽被扼住手腕，左手托掌去攻他咽喉，趁和清屈肘防挡时，骤然反控住他双臂。黑衣人再起两簇红光，自身侧向中间击来，和清一时挣脱不动，只翻掌向下猛一运功，两道清光倏忽生出，拦在红光前与其一并撞个粉碎。黑衣人突然对他叫一声“欸”，他随之抬眼，对方蓦地弯腰俯身，往下一拽双臂扣住他十指，铁扇骤然从背后飞袭而来。他瞳孔不由地放大，舌尖霎时朝牙齿间一伸，猛吐出一口鲜血来。浓郁的清光自血液中分离，汇成一道剑气匆匆斜砍在扇上，荡偏了扇骨方向，“铮”的一声钉入木箱。和清感到颈侧闪过一线炙热，旋即有液体滚进衣领，他轻笑一声，一注清光悄然没入树枝。
主事从风中更夺了许多清气来，厚重的白色挤进弯镰，压得刀刃崩出细微裂纹。她运功硬撑着清光，脚步不觉向后滑挪几寸。局尺一手执剑，一手运功将清光合成三股，用力多会入些清气进来，遮掩住树枝上不时泛起的明光。主事抬眼，冰冷的双瞳越过浓色与局尺相视，煞白的眼眸逐渐亮起。她周身笼上一层流烟，长袍下的体型悄然变化。领口被肩背撑开，兜帽也从头顶滑落，可见露在外面的双手缓缓现出利爪，面容恢复至猎豹的形态。她用力握拳一挥，凶猛地朝局尺哈着气，霎时有滔天风浪从背后席卷而来，撑着弯镰抵在剑气上。随着风浪不断涌来，弯镰上的裂纹迅速延展，眨眼间布满了整个刀刃。当哈气声落下，她双掌引着清光猛地向前一震，角力的清气顿时在激撞下爆裂，一时间似雷雨轰鸣。两只镰刀受不住如此庞大的清光，被挤碎成凌乱铁块，纷射而出砸进四野。
局尺轻喘着气收回长剑，清光凝成的树枝早在轰鸣中回归风里。他略微调整呼吸，主事骤然消耗了太多气力，也快速喘息着，二人一时间陷入僵持。
黑衣人朝这边瞥了一眼，不禁小声咋舌，抬手唤来铁扇，聚上清光猛地向木箱掷去。主事倏然回头，足尖在木箱一点，一团白光旋即撞上铁扇，猛地将它拍落地下。局尺趁机横剑摋来，挑乱她重心，几番劈刺逼着她跃回地面。主事轻哈着气，待局尺挥剑斩来时，抬手控住剑锋，“哓”的一声掠至剑格，在马车上一踏，飞身朝局尺踢去。局尺抬臂挡下，反手握住她脚踝向外一甩，剑身一横从利爪中抽出。主事于空中轻盈转身，肢体方触及地面便弹簧般冲来，猛地飞身并腿踹在他胸口。局尺以掌按在剑身，有微薄清光荡起，径直接下她一击。主事翻身还未落地，小臂粗的尾巴就随之扫来，他侧目一瞥，左手背在身后画出一个符号，故意转用剑身拍开。趁主事回头之际，横劈向她腰腹。
利爪打在剑上发出金属般铮鏦声，转瞬便被杂乱的刨木声盖住。始终盘旋在高天的鸷鹰寻到机会，骤然俯冲下来，趾爪在木箱上勾抓着。配合着周围的江湖弟子，不断破坏盛装贡品的木箱。
主事的瞳孔逐渐放大，开始露出杀意。她忽然朝局尺一瞥，分秒后就出现在他身前，局尺下意识扬剑一扫，竟真刺穿她肩膀。她猛地运功拍向局尺腰腹，抓住剑柄把他甩至一旁，双脚骤然腾空朝他胸口用力一蹬。局尺即刻回臂护体，蕈紫华光挡在白光面前，反倒推了她一把，帮她纵身跃回木箱上。
鸷鹰先一步与她拉开距离，亢鸣一声旋即重返长空。
局势几乎已尘埃落定，跟随局尺而来的江湖弟子也不再同守备缠斗，反而挥兵扬起剑气，试图将贡品毁掉。明雨握着那把小匕首，乐此不疲地穿梭在马车间，从风中拾些清光，抽出一颗颗水球朝剑气丢过去。或许能将剑气砸碎，或许被剑气打破洒在木箱上，恰好掩住他用水汽熏开封条的痕迹。
从战斗一开始，他只装作慌张跑了几步，就彻底往返在其中闲逛，偶尔路过和清与黑衣人交手，才真得着急起来，快跑几步撤得远些。他溜达了一会儿，又扔着水球走回来，恰见和清暗中与局尺协力，连凝成的树枝都化归风中，正倚车轮坐着休息，不禁好奇地上前查看情况。
和清难得受了点伤，脖子上添了条约一寸长的伤口，闭着眼装死躲避战局。他还幸灾乐祸地蹲在旁边感叹，不知是哪里来的人有这样的好本事。忽然想起什么，伸着头向外张望，却发现无论何处都寻不到黑衣人的踪影。他心下一动，不由地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刚一回头，有道清光赫然已至眼前，乌青的镂花铁扇破空而来，割开他胸前皮肤，径直划裂到肩膀，插进身后木箱里。
曾有一度，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也受了伤，远处突然又传来嘈杂喧闹声。他引来清气止着血，边在心底暗暗骂人，边往前少走一段察看情况。他盯着远处的人影看了有一会儿才认出来，是这里闹腾了这么一阵，西京城内听闻动静，派当值的守卫前来镇压。
鸷鹰忽而又长鸣一声，众多江湖弟子看到正赶来的守卫，纷纷按计划撤离。转眼间，官道上就只剩下押运贡品的守备，与伤痕累累的马车。
明雨干脆原地躺下，装作身受重伤，等守卫过来帮忙处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