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慎也不顾一旁的人还在说着吉祥话,径直拿过喜秤挑了盖头,接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转身离开,连半分眼神都没给崔莺莺留。

    崔莺莺愣了一瞬,很快又神色如常,没事人似的吩咐下人沐浴更衣。

    她早就做好准备了,不是么?

    丑时一刻,百无禁忌。

    虞慎换了一身黑衣,宫门被缓缓打开,两侧的士兵恭敬地向他行礼。

    虞慎大跨步向前走着,他几乎记不起上次去父皇的寝殿是什么时候了,再来竟已是垂暮之时,真是荒唐可笑。

    宁琅候在殿外,怀里抱着一卷东西,看见虞慎来了,替他打开皇帝的房门。

    房内没有点灯,黑黢黢,静悄悄的,只能听得见皇帝嘶哑的呼吸声。

    宁琅将怀中的卷轴放在桌上,虞慎这才缓缓打开,满意地评价:“不错。”

    虞慎慢条斯理地从皇帝的腰间取下他的私印,炫耀似的在皇帝面前晃了晃,只可惜皇帝已经不省人事,看不见这一幕了。

    他亲手给自己的圣旨盖了章。

    寅时半,大吉。

    扫洒的下人大多已经起来,得在点卯前把御史台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咯,以免妨碍大人们办公。

    顺吉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每天都负责整理御史台的卷宗,他哪里认得什么是什么,只当在算那馒头包子,菜包子放一堆,肉包子放一堆,没味道的馒头放另一堆。

    今儿有点不一样,昨天长安大喜,管事儿的另外交给他一个糖包子,嘱咐他放在最上面。

    顺吉人老实,没什么心眼子,因此在御史台呆的年限也长,过往偶尔也有这样的情况,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事罢了。

    卷宗都是龙鳞卷,一个两个好像轻飘飘的,加在一起堆上板车,还是得要他使出吃奶的劲。顺吉年纪也大了,这会儿不小心压到一个石子儿,板车没了平衡,他一时没扶住,连车带人翻在地上。

    顺吉摔得疼,嘴里骂骂咧咧,爬着捡起那“糖包子”,还好这样的卷宗往往都拿锦缎包着,不然他可闯了大祸了,春日里清晨露水多,洇了一个字他都得完蛋,家里婆娘还等着他发了俸禄,拿钱给儿子请教书先生呢。

    他把卷宗一个个码好,重新推起板车,直到大人们办事的屋子,又从腰间摸出刚领的钥匙,照常打开门。

    谁曾想里头坐着一个不认识的人。

    顺吉还没来得及喊叫,就被捂住了嘴巴,那人力气极大,顺吉根本挣扎不开,他偷摸打量着这人的模样,想将他刻在脑子里,元大人曾说过,要是知道贼人的样貌,找起来会容易的多。

    皮肤有点黑,眉骨很突出,长得像胡人,但眼睛是黑色的,下半张脸被黑布遮住,顺吉看不见,不过他身形精瘦,个头应该有八尺,身上的衣服比大人们还华贵,应该是非常有钱的。

    门被关上,顺吉瞥见那人腰间明晃晃的匕首,一下子软了腿。

    “哪个是你刚拿到的卷宗?”

    顺吉瑟瑟发抖,又发不了声,颤巍巍地指着最上头用锦缎包着的糖包子。

    那人拿在手里,拉开锦缎看了眼,就把顺吉结实地捆了起来,再用布条塞住他的嘴巴。顺吉看见他将原本的锦缎包在自己带来的东西上,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记得明晃晃的黄。那人打量了房间的布局,替顺吉把活儿干了,最后将他调包的东西放在案台上。

    顺吉一边看一边努力记住他的样子。

    顺吉死了。

    卯时整,日破大凶,诸事不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皇六子虞慎,品性高洁,可堪重任,兹恪遵祖训,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子持玺,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话音刚落,朝堂哗然。虞慎顶着哭肿的双眼,跪在地上接过旨意。

    徐寿冷眼望着他。

    虞慎魂不守舍地坐上他梦寐以求的位置,扮演着一个因为父亲突然病倒而痛心的儿子,在高处,堂下众臣的神色他看得一清二楚。

    崔远和沈至青岿然不动,面无表情。

    徐寿皱着眉头打量着他。

    礼部和工部大多是徐寿的人,此刻叽叽喳喳地议论,贼眉鼠眼的。

    户部、兵部、工部、刑部、吏部都被世家把持,各有各的心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谁当第一个跪下的人。

    御史台被徐寿薅了帽子,但上上下下都和元隆知一个风格,此刻显然是恭敬地立着,已是认了他这个新主。

    虞慎不客气地看了眼崔远。

    崔远主动掀起衣袍,下跪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虞慎享受着。

    ……

    沈松第一次领到属于自己的甲胄。虽然父亲也曾经为她定制过,甚至比手上的更轻盈更结实,但都不一样,这是内里会绣上沈松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属于虞国规制的甲胄。

    沈松和夏清珩被编在了不同的队伍,沈青云因为年纪小,暂时编到了火头军。

    营长叫王树,西北人,四十多岁,对沈松很是客气。

    “俺们这儿十几年也没进过女娃娃,沈将军和崔相都交代俺了,俺一大老粗啥也不会,只好让家里婆娘给你收拾了下,跟在家是比不了了,但干净,委屈你了。”王树热心肠,领着沈松到一处单独的屋子,门口还堆着一些杂物没来得及清理,王树用手指着,解释道,“这地儿原先是个库房,这些东西还没找到地方放,先在这儿搁一会儿,你放心,今天夜里指定挪走。”

    沈松的欣喜几乎被他几句话全浇灭。

    屋子里被子枕头都是新的,一套书桌椅,甚至还放了一个梳妆台。

    “王营长,多谢您,梳妆台我就不要了。”沈松在心底叹了口气,脸上挂起笑容,“您放心吧,我不是吃不了苦的人,这间屋子我确实没法推辞,您也不用管长辈们跟您说了什么,把我当普通的士兵对待就行。”

    王树没放在心上,这长安城的贵人哪个不是图一时新鲜来这儿打靶玩?这回还是个小姐,人家说归说,把好听话当真才是他王树这么多年的盐白吃了。

    嘴上应着:“知道,知道。军令如山。”

    沈松无奈。

    “你先收拾下,半个时辰后练兵场集合。”

    提都没提把梳妆台拿走的事。

    等王树走了,沈松在门口的杂物堆里发现一把半旧不新的砍柴刀,刀刃被用出了缺口,留着也是多余,她捡起来,把梳妆台搬到门外,第一刀劈碎了镜子,再一刀一刀把梳妆台凿得不成样子,钝刀难使力,木屑飞溅,她足足砍了半个时辰。

    许多其他士兵远远听见动静,都驻足看着她这位“离经叛道”的大小姐究竟想做什么。

    显然有人报告给了王树,他拨开人群急忙跑过来,扯住沈松的手腕子:“哎哟我的祖宗,这好好的东西你搞坏做什么,快把刀放下,你要是有什么闪失,俺可担不起。”

    沈松把刀扔了,一脚把摇摇欲坠的梳妆台踹倒在地,拿出早早准备好的银子递给王树:“梳妆台我赔给您,不过我确实不需要,以后也不要强加给我其他东西了。”

    王树生怕她还弄出什么别的幺蛾子,说道:“行了行了,知道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王树这才端起营长的架子,吼道:“看什么看,滚去练兵场!”

    王树回头看向沈松,想说什么,见她那副样子,又闭上了嘴,继续端着营长架子走了。

    营长往往是坐在高台上的,每日的训练虽说不可松懈,但皇城根脚下,终归是没有那么紧张。平日里一些爱插科打诨的,王树一般也不管,每月的成绩糊弄得了上头就行了。

    一群男人里多了个女娃娃,摔跤看样子是不能练了,看她那小身板,瘦瘦高高的,也不知道负重和马枪如何。

    斟酌再三,王树只好下令今日只练习射箭。把士兵们分为若干小组,每组十五发,一组一组轮着来。

    负责发弓箭的人把沈松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嬉笑着问:“要不要帮你换张小的?”

    沈松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抢过半人高的弓,说:“你赖在这儿是想当我的靶子吗?”

    那人临走也不忘睨一眼她。

    沈松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王树抬起手,身侧的副营长吹响哨子,所有人一齐搭弓上箭。王树盯着沈松,此时也有点嘲讽的心情,想知道这说一不二的

    大小姐会不会出丑。

    很快,王树直接站了起来,倚着栏杆直直地望着沈松。

    沈松射箭速度极快,至少比王树想象中要快,手臂端得很稳,准头也不错。

    哪怕不想承认,沈松的箭术在整个守卫营里都算上等。

    守卫营虽然是半个吃空饷的地方,但也得有几个能扛事的人,不然捅出了篓子没法交代,那些人有的没爹没娘,有的是被卖掉逃到这儿来的,绝对不可能有沈家这样的高门大户,王树成天就盼着一个机会,好让这些有真本事的人能去到让他们一展宏图的地方。

    说起来好笑,王树时常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只是看见那些年青人,还是忍不住想当那孙子良,替楚王谋一匹好马。

    他花了半辈子当上长安守卫营的营长,可惜他还是没能力拉他们任何人一把。

    但沈松可以。

    等到沈松这组结束,她的成绩没什么悬念,第一名。

    听到这个结果,其余人立刻沸腾,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沈松站在那儿,没什么表情,不动如山,倒是对上王树看过来的眼神,才露出一点挑衅。

    王树笑了,冲身边人说了什么,复举起手,副营长再次吹哨,所有完成射箭训练的士兵休整一刻钟,开始负重训练。

    几十斤的甲胄穿在身上,列队跑步。

    沈松的速度依然不输其他人。

    王树越来越兴奋了,接着是马枪,沈松骑马姿势漂亮,长枪运用自如,显然是童子功。

    同组的其他人已经有的已经难以为继,拿着枪随便刺两下敷衍了事。

    沈松大口喘着粗气,咬着牙,跟到最后一句口令。

    王树使了个心眼,没让他们在练习马枪时脱掉甲胄,没想到沈松竟然也坚持下来。

    副营长拿统计好的成绩呈给王树,王树接过,赞道:“谁说女子不如男!给俺贴满全营,让那些白长鸟的都瞪大眼睛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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