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哈尔抬眼看见元浩时，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元浩站起身，朝着上首的胡国王行礼：“元某只是一介使臣，当不起公主献舞此等大礼，还望王上莫折煞我了。”
使臣进言，奏乐和舞姬自然停下，巴哈尔站在最前面，低着头，一语不发，元浩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心焦。
“吾这是给元大人准备的惊喜呢！”胡国王朝着巴哈尔摆手，示意她入座，“虞国把我儿照顾得很好，想来院正一家也是与我儿情谊深厚，否则何需折腾这一趟？吾一定备上厚礼，感谢他们！”
元浩谢过，宴席继续，巴哈尔坐在他对面，冲着他轻轻摇头。
巴图尔故意道：“据我所知，元大人与舍妹是同窗好友，在上学时甚是交好。”
“哦，还有此事？”胡国王果然来了兴趣。
“阿爸，不过是幼时玩闹罢了，女儿又不止与他一个人交好。”巴哈尔不等元浩开口，就把话头截断，说完也不忘瞪一眼巴图尔。
“如此，接下来几日你便陪你同窗四处看看，好好招待人家。”
巴哈尔应下，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
第二日，巴哈尔带着元浩绕到一处酒馆，大堂嘈杂，都是两人一桌，她给了侍女钱，让她们自己找桌子坐下。
这才有了说话的空隙。
“虞慎已经成为了太子，此番派我来，是为了调查胡国中与徐寿的同伙。沈松入了长安守卫营，崔竹生就职中书省，其余一切安好，你且放心。”元浩的声音微微颤抖，想问又不敢问，只好把其余的话咽下去。
你还好吗？
为什么一封信都没给我写？
巴哈尔点点头，避重就轻地说：“我在自己家能有什么不好的？你们也别为我操心。”
“既然你一切都好！”元浩忍不住激动，很快又把声音压低，“那他们怎么会要你献舞！”
“……”巴哈尔语塞，顾左右而言他，“胡国与虞国的战争无法避免，没几个月的时间了，届时，我亦会出征。”
元浩何等聪慧，看巴哈尔的态度就知道她在这儿受了委屈，心痛难以复加，却又无法改变，只恨自己无能。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元浩低声道，死死盯着巴哈尔，不愿意放掉她的半分表情，“我不在乎。”
“你清醒一点！”巴哈尔眼眶红红的，强忍着泪水说，“你答应我要带着和约来的，你答应我了的，你别这样幼稚，元浩。”
元浩把头别向一边，执拗地不说话。
“虞慎要的人应该是布契部落的，你且去查吧，查完了早点回去。”巴哈尔站起身，决绝道，“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插手。”
元浩还欲说什么，巴哈尔已经领着侍女走了。
他脱力般坐下，借着窗沿目送她走远。
无端地，他觉得他与客栈的小二没什么不同。
……
摄魂粉在虞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在胡国就可以称得上是公开的秘密了，再加之胡国各部势力都在拉扯，元浩甚至都没费什么心思打听，就摸清了摄魂粉在胡国的来龙去脉。这二十年间胡国民生凋敝，偏偏这邪物上瘾，由此千金散尽、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以至于一些手上有门路的商贩也热衷于此，赚得盆满钵满，首当其冲的便要数布契部落。
布契一族原是药学起家，世代从医者众多，精药自然也就精毒，摄魂粉最开始便是他们捣鼓出来的。最早只流通于黑市，量少而价高，只有那些受了重伤得吊着命的人会买，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开了，不学无术的王公贵族醉心于此，自然就有脑筋活络的人拿来投其所好。
再到布契发了横财，元浩都不用猜，就知道是徐寿入局了。
胡国都城不比长安，元浩再怎么乔装打扮也能看得出他是虞国人，因此连续几日都坐在都城最繁华的戏馆，喝茶看戏，听别人的热闹，偶尔再插句嘴，好似真的只是蹭着钦差游山玩水的闲人。
富庶的地方还稍有礼数，而胡国贫穷的地界，则是另一番光景了。哪怕元浩身着虞国官服，走在街上仍是不受人待见，更有顽劣者会朝着他吐口水，可见民愤到了什么地步。
然而，胡国内部似有不和，察觉到虞国使臣在调查布契部落后，纷纷暗中相助。
证据就像长了脚一般，既像是其余部落给虞国的投名状，又像是想早早送走他这尊大佛。
在元浩一个外人面前都表现得如此毫无顾忌，可见一是布契部落行事够嚣张，二是已经没人愿意粉饰太平了。
巴哈尔的处境一定非常艰难。
元浩甚至不想回虞国，胡国王年事已高，话事人明显是巴图尔，巴图尔愿将亲妹当作政治筹码，可见他不达目的不罢休。
果然，元浩一说还欲再留几日，巴哈尔就找上门了。
“怎么？是给你的证据还不够吗？你怎么还不回去，你赖在这里做什么？”巴哈尔怒气冲天，也不打招呼就冲进了元浩在驿站的房间。
“我担心你！”元浩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这样让我怎么走，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委屈吗？”
巴哈尔显然不吃他的糖衣炮弹，甩开他，吼道：“我说了，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你在这儿，你的御史台怎么办，你父亲奋斗一生，你让他背着骂名去死吗！”
“……”元浩痛心疾首地望着她，“巴哈尔……”
“你是好好的使臣不做，想留在这里当俘虏吗？”巴哈尔故意嘲笑他，“元浩，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脊梁骨这么软。”
巴哈尔走近几步，看着他，继续说：“你在这儿，什么忙都帮不上。你不是看见了吗？我在胡国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我保不了你，你不想死，就赶紧走，别做那飞上枝头的春秋大梦了。”
元浩亦是看着她，伸出手，捧着巴哈尔的脸，轻声说：“我爱你。”
巴哈尔崩溃了，她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被元浩紧紧搂住。
她日思夜想的亲人在利用她。
她要对自己第二故乡般的存在刀剑相向，才能为自己换来一丝喘息的余地。
没有人听她说话。
也没有人在乎她。
元浩轻拍着巴哈尔的背，等她情绪平复。
“如果是你，高枝也好，低枝也罢，我都不在乎。你不想在胡国待，就跟我去虞国，元家有很多钱，你当元家的公主也没什么不好。”元浩哄她，“你想在胡国待，我就把官辞了，我爹反正年纪也大了，我们全家都搬过来，也不错。”
“你别发疯了。”巴哈尔吸了吸鼻子，笑话他，“你们元家不得被整个长安笑掉大牙？好好的一家人入赘了。”
“怎么能叫入赘呢，我这可是驸马。”元浩笑着说，“让崔竹生那小子羡慕去吧，到现在也不知道拉没拉过沈松的手。”
巴哈尔气得捶他：“不许你开松儿的玩笑。”
元浩松开巴哈尔，给她倒了茶水。
“本公主要嫁得风风光光的，你回去好好混，没出息就别再来我跟前晃悠了。”巴哈尔边喝水，边带着浓浓的鼻音说，“等仗打完了，我还要去参加沈松和崔竹生的婚礼呢。”
“不能我们先……”元浩抗议道。
“你！”巴哈尔瞪他。
“要不我带你走。”元浩突然郑重说道，“把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巴哈尔摇头：“我要上战场的。”
元浩握住巴哈尔的手：“我一定，一定会带着和谈书来。”
巴哈尔无法久留，继续和元浩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
元浩目前拿到了布契部落和徐寿的所有往来。原来在徐寿入青云观之前，他曾经是来往于胡国与虞国之间的商人，因此与胡国结缘，进而接触到摄魂粉，起初他只是在民间少量贩卖，摄魂粉虽然成瘾，但是在江南销路并不好，某次大量进货后，徐寿突然人间蒸发，直至他以钦天监徐寿的身份再次出现，才又和胡国开始联系。好在徐寿这些年卖给胡国的情报皆被记载在册，这些东西足够了。
那回他足足进了两车摄魂粉，按照折价几乎是他的全部身家，这么多的货压在手上，徐寿却选择消失？
元浩不明其中所以然，带着问题回到了虞国。
虞慎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端倪。
“徐寿消失的那年，正是母妃进宫的时候。”虞慎合上元浩的奏疏，厉声道，“来人，去钦天监！”
宁琅依旧恭谨地候在钦天监门口，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徐寿已被虞慎软禁。
徐寿坐在椅子上，见虞慎来了，不动如山，倒是悠哉地喝茶。
虞慎将奏疏扔在徐寿面前，睨视他：“为什么我母妃进宫后不久，你也进宫了？”
徐寿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狂妄地大笑，佝偻着身子站起来：“其实我不在乎你做什么，知道吗？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所以，你用摄魂粉折磨父皇？将我的母妃逼死？”虞慎顾不上太子的身份，揪住徐寿的领子，“我的母妃与你究竟有什么仇怨，你要这样对她！”
“竖子！别提那对狗男女！”徐寿破罐子破摔，甩开他，一脚踢开地上的奏疏，“那是你母亲自找的！她一开始就该选我！”
站在一侧的宁琅眼疾手快，扣住徐寿，让他跪在地上。
“你说什么？”虞慎皱眉，“你给我说清楚。”
“反正你把我查了个底朝天，告诉你也无妨。”徐寿冷笑，“我心悦沁娘，她那狗眼看人低的父亲嫌我是商贾，开出天价彩礼，却对狗皇帝唯唯诺诺！她还爱那废物爱得要死！荒谬！我让梅妃上位，她也不肯悔改，我说，只要她肯委身于我，我便救她，她竟然宁愿一头撞死！可笑！愚蠢！！”
徐寿抬眼，见到虞慎与裕妃相似的眉眼，眼神柔情似水：“我没有杀她，我若舍得杀她，我早就把你杀了。”
“我知道沁娘心慈，她放了那个宫女。”徐寿盯着一处虚空，回忆道，“若不是我，她真以为她一块令牌就能将人送出宫？真正的柳云初我早弄死了，皇帝对沁娘不忠，他的孩子又怎么配活着？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知道自己认了个野种，就快死了。”
“疯子！”虞慎气得发抖，“我母亲的尸首，受尽凌辱，你又作何解释！”
母妃和自己近半生的屈辱，竟然都是这个男人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造成的。
“是梅妃。不过虞十七早早吃下了我的药，这辈子就是个痴傻的了，那毒妇还蒙在鼓里，呵呵。”徐寿怒目圆睁，表情恐怖摄人。
宁琅察觉徐寿的不对劲，迅速将一团棉布塞进他嘴里，避免他咬舌自尽。
“别让他死了。”虞慎吩咐宁琅。
钦天监外，蓝天白云，晴空万里，虞慎呼出一口浊气。
……
虞慎很快给梅妃安了个私通外男的罪名，连着十七皇子一起送去了地府。
夏日逐渐步入尾声，连着几场阵营赛沈松都领着守卫营拿了第一，这下，整个长安都知道守卫营里有个武艺高强的女娃娃。
没了徐寿的倚仗，柳云初风头不再，虞慎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升了沈柏的官。
似是风平浪静，只有少数人心惊肉跳地等待着之后的风起云涌。
崔竹生在虞慎的指示下，一点点吃下徐寿的情报网，一时间，崔家势头无两。
元隆知重新出任御史大夫一职，元家门口又变得车水马龙。
崔竹生拎着食盒，站在沈松的小院子里等她训练结束。
“今日又不是休沐，你怎么跑来了？”沈松看见他，没了那股子狠劲，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笑语盈盈。
“天气热，梅子饮正好解暑，做好了便来了。”崔竹生笑着替她擦汗，“你这屋子闷，我给你送些冰来可好？”
沈松摇头，“哪有那么娇气，日后在外面，可能头顶连片瓦都没有呢。”
“我学了新的样式，给你编了绳子，拴护心镜更结实些。”崔竹生护着沈松进屋，“你想要什么颜色？湖蓝，翠绿，还是朱红？”
“崔竹生，你整日醉心女红，也不怕别人笑话。”沈松笑他，“你以后干脆和我娘比手艺算了。”
“笑我的人，是他们庸俗，再说了，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崔竹生笑着回答，眼里却是止不住的担忧，“我不过是读懂了那些只能在家等着心上人凯旋的闺中女子的心境。”
“别担心呀，我可厉害了！”沈松骄傲着说，“全长安各个营，我都把他们打趴下了！”
崔竹生笑着点头，握住沈松的手，从怀里拿出一张红色的纸，折得一丝不苟，金漆写成的字郑重又端正。
是聘书。
“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元浩站起身，朝着上首的胡国王行礼：“元某只是一介使臣，当不起公主献舞此等大礼，还望王上莫折煞我了。”
使臣进言，奏乐和舞姬自然停下，巴哈尔站在最前面，低着头，一语不发，元浩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心焦。
“吾这是给元大人准备的惊喜呢！”胡国王朝着巴哈尔摆手，示意她入座，“虞国把我儿照顾得很好，想来院正一家也是与我儿情谊深厚，否则何需折腾这一趟？吾一定备上厚礼，感谢他们！”
元浩谢过，宴席继续，巴哈尔坐在他对面，冲着他轻轻摇头。
巴图尔故意道：“据我所知，元大人与舍妹是同窗好友，在上学时甚是交好。”
“哦，还有此事？”胡国王果然来了兴趣。
“阿爸，不过是幼时玩闹罢了，女儿又不止与他一个人交好。”巴哈尔不等元浩开口，就把话头截断，说完也不忘瞪一眼巴图尔。
“如此，接下来几日你便陪你同窗四处看看，好好招待人家。”
巴哈尔应下，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
第二日，巴哈尔带着元浩绕到一处酒馆，大堂嘈杂，都是两人一桌，她给了侍女钱，让她们自己找桌子坐下。
这才有了说话的空隙。
“虞慎已经成为了太子，此番派我来，是为了调查胡国中与徐寿的同伙。沈松入了长安守卫营，崔竹生就职中书省，其余一切安好，你且放心。”元浩的声音微微颤抖，想问又不敢问，只好把其余的话咽下去。
你还好吗？
为什么一封信都没给我写？
巴哈尔点点头，避重就轻地说：“我在自己家能有什么不好的？你们也别为我操心。”
“既然你一切都好！”元浩忍不住激动，很快又把声音压低，“那他们怎么会要你献舞！”
“……”巴哈尔语塞，顾左右而言他，“胡国与虞国的战争无法避免，没几个月的时间了，届时，我亦会出征。”
元浩何等聪慧，看巴哈尔的态度就知道她在这儿受了委屈，心痛难以复加，却又无法改变，只恨自己无能。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元浩低声道，死死盯着巴哈尔，不愿意放掉她的半分表情，“我不在乎。”
“你清醒一点！”巴哈尔眼眶红红的，强忍着泪水说，“你答应我要带着和约来的，你答应我了的，你别这样幼稚，元浩。”
元浩把头别向一边，执拗地不说话。
“虞慎要的人应该是布契部落的，你且去查吧，查完了早点回去。”巴哈尔站起身，决绝道，“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插手。”
元浩还欲说什么，巴哈尔已经领着侍女走了。
他脱力般坐下，借着窗沿目送她走远。
无端地，他觉得他与客栈的小二没什么不同。
……
摄魂粉在虞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在胡国就可以称得上是公开的秘密了，再加之胡国各部势力都在拉扯，元浩甚至都没费什么心思打听，就摸清了摄魂粉在胡国的来龙去脉。这二十年间胡国民生凋敝，偏偏这邪物上瘾，由此千金散尽、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以至于一些手上有门路的商贩也热衷于此，赚得盆满钵满，首当其冲的便要数布契部落。
布契一族原是药学起家，世代从医者众多，精药自然也就精毒，摄魂粉最开始便是他们捣鼓出来的。最早只流通于黑市，量少而价高，只有那些受了重伤得吊着命的人会买，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开了，不学无术的王公贵族醉心于此，自然就有脑筋活络的人拿来投其所好。
再到布契发了横财，元浩都不用猜，就知道是徐寿入局了。
胡国都城不比长安，元浩再怎么乔装打扮也能看得出他是虞国人，因此连续几日都坐在都城最繁华的戏馆，喝茶看戏，听别人的热闹，偶尔再插句嘴，好似真的只是蹭着钦差游山玩水的闲人。
富庶的地方还稍有礼数，而胡国贫穷的地界，则是另一番光景了。哪怕元浩身着虞国官服，走在街上仍是不受人待见，更有顽劣者会朝着他吐口水，可见民愤到了什么地步。
然而，胡国内部似有不和，察觉到虞国使臣在调查布契部落后，纷纷暗中相助。
证据就像长了脚一般，既像是其余部落给虞国的投名状，又像是想早早送走他这尊大佛。
在元浩一个外人面前都表现得如此毫无顾忌，可见一是布契部落行事够嚣张，二是已经没人愿意粉饰太平了。
巴哈尔的处境一定非常艰难。
元浩甚至不想回虞国，胡国王年事已高，话事人明显是巴图尔，巴图尔愿将亲妹当作政治筹码，可见他不达目的不罢休。
果然，元浩一说还欲再留几日，巴哈尔就找上门了。
“怎么？是给你的证据还不够吗？你怎么还不回去，你赖在这里做什么？”巴哈尔怒气冲天，也不打招呼就冲进了元浩在驿站的房间。
“我担心你！”元浩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这样让我怎么走，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委屈吗？”
巴哈尔显然不吃他的糖衣炮弹，甩开他，吼道：“我说了，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你在这儿，你的御史台怎么办，你父亲奋斗一生，你让他背着骂名去死吗！”
“……”元浩痛心疾首地望着她，“巴哈尔……”
“你是好好的使臣不做，想留在这里当俘虏吗？”巴哈尔故意嘲笑他，“元浩，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脊梁骨这么软。”
巴哈尔走近几步，看着他，继续说：“你在这儿，什么忙都帮不上。你不是看见了吗？我在胡国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我保不了你，你不想死，就赶紧走，别做那飞上枝头的春秋大梦了。”
元浩亦是看着她，伸出手，捧着巴哈尔的脸，轻声说：“我爱你。”
巴哈尔崩溃了，她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被元浩紧紧搂住。
她日思夜想的亲人在利用她。
她要对自己第二故乡般的存在刀剑相向，才能为自己换来一丝喘息的余地。
没有人听她说话。
也没有人在乎她。
元浩轻拍着巴哈尔的背，等她情绪平复。
“如果是你，高枝也好，低枝也罢，我都不在乎。你不想在胡国待，就跟我去虞国，元家有很多钱，你当元家的公主也没什么不好。”元浩哄她，“你想在胡国待，我就把官辞了，我爹反正年纪也大了，我们全家都搬过来，也不错。”
“你别发疯了。”巴哈尔吸了吸鼻子，笑话他，“你们元家不得被整个长安笑掉大牙？好好的一家人入赘了。”
“怎么能叫入赘呢，我这可是驸马。”元浩笑着说，“让崔竹生那小子羡慕去吧，到现在也不知道拉没拉过沈松的手。”
巴哈尔气得捶他：“不许你开松儿的玩笑。”
元浩松开巴哈尔，给她倒了茶水。
“本公主要嫁得风风光光的，你回去好好混，没出息就别再来我跟前晃悠了。”巴哈尔边喝水，边带着浓浓的鼻音说，“等仗打完了，我还要去参加沈松和崔竹生的婚礼呢。”
“不能我们先……”元浩抗议道。
“你！”巴哈尔瞪他。
“要不我带你走。”元浩突然郑重说道，“把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巴哈尔摇头：“我要上战场的。”
元浩握住巴哈尔的手：“我一定，一定会带着和谈书来。”
巴哈尔无法久留，继续和元浩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
元浩目前拿到了布契部落和徐寿的所有往来。原来在徐寿入青云观之前，他曾经是来往于胡国与虞国之间的商人，因此与胡国结缘，进而接触到摄魂粉，起初他只是在民间少量贩卖，摄魂粉虽然成瘾，但是在江南销路并不好，某次大量进货后，徐寿突然人间蒸发，直至他以钦天监徐寿的身份再次出现，才又和胡国开始联系。好在徐寿这些年卖给胡国的情报皆被记载在册，这些东西足够了。
那回他足足进了两车摄魂粉，按照折价几乎是他的全部身家，这么多的货压在手上，徐寿却选择消失？
元浩不明其中所以然，带着问题回到了虞国。
虞慎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端倪。
“徐寿消失的那年，正是母妃进宫的时候。”虞慎合上元浩的奏疏，厉声道，“来人，去钦天监！”
宁琅依旧恭谨地候在钦天监门口，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徐寿已被虞慎软禁。
徐寿坐在椅子上，见虞慎来了，不动如山，倒是悠哉地喝茶。
虞慎将奏疏扔在徐寿面前，睨视他：“为什么我母妃进宫后不久，你也进宫了？”
徐寿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狂妄地大笑，佝偻着身子站起来：“其实我不在乎你做什么，知道吗？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所以，你用摄魂粉折磨父皇？将我的母妃逼死？”虞慎顾不上太子的身份，揪住徐寿的领子，“我的母妃与你究竟有什么仇怨，你要这样对她！”
“竖子！别提那对狗男女！”徐寿破罐子破摔，甩开他，一脚踢开地上的奏疏，“那是你母亲自找的！她一开始就该选我！”
站在一侧的宁琅眼疾手快，扣住徐寿，让他跪在地上。
“你说什么？”虞慎皱眉，“你给我说清楚。”
“反正你把我查了个底朝天，告诉你也无妨。”徐寿冷笑，“我心悦沁娘，她那狗眼看人低的父亲嫌我是商贾，开出天价彩礼，却对狗皇帝唯唯诺诺！她还爱那废物爱得要死！荒谬！我让梅妃上位，她也不肯悔改，我说，只要她肯委身于我，我便救她，她竟然宁愿一头撞死！可笑！愚蠢！！”
徐寿抬眼，见到虞慎与裕妃相似的眉眼，眼神柔情似水：“我没有杀她，我若舍得杀她，我早就把你杀了。”
“我知道沁娘心慈，她放了那个宫女。”徐寿盯着一处虚空，回忆道，“若不是我，她真以为她一块令牌就能将人送出宫？真正的柳云初我早弄死了，皇帝对沁娘不忠，他的孩子又怎么配活着？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知道自己认了个野种，就快死了。”
“疯子！”虞慎气得发抖，“我母亲的尸首，受尽凌辱，你又作何解释！”
母妃和自己近半生的屈辱，竟然都是这个男人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造成的。
“是梅妃。不过虞十七早早吃下了我的药，这辈子就是个痴傻的了，那毒妇还蒙在鼓里，呵呵。”徐寿怒目圆睁，表情恐怖摄人。
宁琅察觉徐寿的不对劲，迅速将一团棉布塞进他嘴里，避免他咬舌自尽。
“别让他死了。”虞慎吩咐宁琅。
钦天监外，蓝天白云，晴空万里，虞慎呼出一口浊气。
……
虞慎很快给梅妃安了个私通外男的罪名，连着十七皇子一起送去了地府。
夏日逐渐步入尾声，连着几场阵营赛沈松都领着守卫营拿了第一，这下，整个长安都知道守卫营里有个武艺高强的女娃娃。
没了徐寿的倚仗，柳云初风头不再，虞慎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升了沈柏的官。
似是风平浪静，只有少数人心惊肉跳地等待着之后的风起云涌。
崔竹生在虞慎的指示下，一点点吃下徐寿的情报网，一时间，崔家势头无两。
元隆知重新出任御史大夫一职，元家门口又变得车水马龙。
崔竹生拎着食盒，站在沈松的小院子里等她训练结束。
“今日又不是休沐，你怎么跑来了？”沈松看见他，没了那股子狠劲，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笑语盈盈。
“天气热，梅子饮正好解暑，做好了便来了。”崔竹生笑着替她擦汗，“你这屋子闷，我给你送些冰来可好？”
沈松摇头，“哪有那么娇气，日后在外面，可能头顶连片瓦都没有呢。”
“我学了新的样式，给你编了绳子，拴护心镜更结实些。”崔竹生护着沈松进屋，“你想要什么颜色？湖蓝，翠绿，还是朱红？”
“崔竹生，你整日醉心女红，也不怕别人笑话。”沈松笑他，“你以后干脆和我娘比手艺算了。”
“笑我的人，是他们庸俗，再说了，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崔竹生笑着回答，眼里却是止不住的担忧，“我不过是读懂了那些只能在家等着心上人凯旋的闺中女子的心境。”
“别担心呀，我可厉害了！”沈松骄傲着说，“全长安各个营，我都把他们打趴下了！”
崔竹生笑着点头，握住沈松的手，从怀里拿出一张红色的纸，折得一丝不苟，金漆写成的字郑重又端正。
是聘书。
“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