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浸透粘在脸颊上,辫子也都松散开了,春末夏初正午的骄阳照的乔芰荷暗自叫苦,可她此时犹如惊弓之鸟,哪里还有半分镇定。

    端着铜盆布巾的小厮来来回回进出,只有她傻傻站在门外,内疚又自责。

    医师在里面诊治,隔着门扇,乔芰荷能清楚听见玉扶光赫拉赫拉粗重的喘息声,也不晓得他现在醒了没有。

    她想,大概她的心脏也坏了,在胸腔里跳的乱七八糟不说,就连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透露出她的惴惴不安。

    山庄精锐在司虎山上找到他们俩时,乔芰荷正在惶恐无助的啜泣,玉扶光心脏旧疾突发,无知无觉的躺在她的怀里。腿上被山猪撕咬,血液沾湿了整个衣摆。流了那么多的血,他都一直昏睡着,护送回山庄的路上,玉扶光面色愈发青紫,出气多进气少,看着已经不大行了。

    乔芰荷慌乱到六神无主,心中责怪自己贪玩酿成大祸,眼泪盛在眼眶里打转,可对着人事不知的玉扶光又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来。

    “速速取纱布来!”

    年老医者浑厚声音传了出来,屋里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更是叫她不敢进去看,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明明才是夏初,空气里却失了春季的朗润,一呼一吸间感觉嗓子都干疼的打颤。

    哐啷一声,乔孟楸踢开了院门,抬眼便看见少女稚嫩的一道身影失魂落魄杵在门口。

    他怒气冲冲,进了门便左右寻找趁手的器具,顺手抓了马鞭握紧,两三步就到了乔芰荷跟前,咬牙切齿,挥手劈开空气,暴喝道“平日里就是太纵容你了,简直是胆大包天!要是小公子今日有个什么好歹,纵使青川兄不说,我也要先拿你是问!”话音未落,鞭子便落在了乔芰荷的身上。

    父亲用了十足的力气,隔着薄薄的衣衫,后背的肌肤立刻火烧火燎的刺痛起来。

    玉清川内心焦急又是一路奔走,此刻气喘吁吁,连忙夺下乔孟楸手里的马鞭,道“这是作甚,孩子们在一处玩,不过是出了意外罢了。”

    “这野丫头自小跟着我这个粗人东奔西走,疏于管教。实在是对不住了,让小公子也跟着受了难,乔某在这里先替她给公子赔个不是!”

    乔孟楸连连作揖道歉,说完想就此停手,却也还得等着玉清川表态。

    岂知玉清川心里根本就是有气,他那独子向来乖巧可心,又身患顽疾,家里处处呵护备至,精心养育才长到这么大。

    今日被私自带出山庄暂且不提,竟然还被野物袭击伤了腿。

    这还了得?!

    他这时不发话,只是探着身子推开门缝看向了屋内,不见半点要阻止的意思。

    乔孟楸哪里能不明白,只得咬着牙,又一巴掌扇了过去。“你这个孽障!看看你做的好事!小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当如何!”

    乔芰荷站在廊下,心中本是愧疚万分。

    可是这屋里屋外医者药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突然涌进玉扶光这间院子简直就是人满为患,下人仆从围了一圈又一圈,被这么当众下了面子,她却是怎么也不愿服个软,承认自己错了的。

    脸颊上火辣辣的痛,乔芰荷像石头雕的,攥着拳头,忿忿不平大声道“瘸了瘫了我都赔给他!他要是死了,我立刻投井去,大不了还他这条命去!”

    “你竟还不知错!”乔孟楸简直要被她气死,“赔!你拿什么赔?”

    “砍了我的腿赔他!”

    “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我,我为奴为仆,我伺候他!”

    乔孟楸被她不知悔改的话气得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扬手还要继续打。

    撕心裂肺的呻吟自屋内传出,接着是低沉而又嘶哑的一声“爹——”

    再无暇顾及父女二人一来一回吵嚷对峙,玉清川冷哼一声,急急进了屋内。

    饶是他行走江湖手段毒辣,见多了支离破碎血淋淋的断臂残肢。可这事发生在他的独子身上,猛然见到地上的血衣,床头还未撤去的铜盆里水已染成了深红色,一贯不苟言笑的他也几乎要落下泪来。“爹在,爹在!”

    早有小厮搬了凳子放在床榻边,玉清川难得和煦,攥着那节冰凉的腕子,“仰春,你感觉怎么样了?”

    “爹,孩儿好多了。”声音很轻,声线不高不低,有些沙哑,却听着舒服,如风过竹林沙沙声。

    门外乔芰荷默默松了一口气,还能听见他说话,玉扶光大概是已经醒了,这条命应该是暂且保住了。

    她低垂着眼眸,阳光落在卷曲的眼睫上,落下一小片阴影正巧盖住了不服管教的桀骜。

    透过玉清川推门进去的缝隙,乔芰荷看到了床榻的一角。

    玉扶光腿上的衣物尽数褪去,右腿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苍白的肌肤上被兽类撕裂的伤口触目惊心。

    廊下穿过一阵风,日头渐高,骄阳像是大火似的喷在脸上,头发都被晒的滚烫。乔芰荷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鼻腔里突然感觉干的像是要喷出火,可身上却又抖得厉害。

    门随即又掩上了,她都没来得及看到里面更多的景象,床铺凌乱衣衫堆叠,转瞬即逝的背影略带灰蒙,只有那纤细的小腿一片霜色肌肤正正落入眼中。

    玉扶光早在医师施针服药之后就已经醒了,只是腿实在疼的厉害,只能咬紧牙关,闭着眼睛极力压制。

    偏偏屋外乔芰荷的话,他一字不漏的都听了去,所以,到底还是自己不自量力了。

    少年怦然心动的好感变成了自取其辱的噩梦,成了循环的诅咒,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遍又一遍刺入他已经残破不堪的心脏。

    原来,只需要赔给他就好了;原来,只是为奴为仆而已。

    她竟然没有分毫对他别样情愫的担忧,也没有一丝对他感同身受的心疼,他又何必再自欺欺人,乞怜获得更多可笑的羞辱。

    少女的盛情邀请,不过只是缺少一个最普通的玩伴,那一切欢脱新奇的体验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根本没有纠缠任何心思意念。

    医师在给他的腿上药粉,玉扶光吃痛咬着唇屏气,脸色又白了几分,原本绀紫的嘴唇几乎都没了颜色。

    “公子旧疾服了药,倒是没什么大碍,仔细保养即可。只是……”

    “只是什么?”玉清川眼见儿子挨痛,脸色愈发的差,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医师继续手上的动作,缓缓道,“只是这兽物下嘴着实太猛,伤到了腿骨和经脉。”

    玉清川闻言抬眸吩咐道,“都下去。”

    待到屋内仆从一一退下,医师才继续又道,“在下方才触诊,公子腿骨断裂弯折,只怕是恢复不易,恐会留有后遗症了。”

    玉清川狠狠皱了皱眉,心里怒骂乔孟楸父女千万遍,若不是岐岭派风头正盛,他怎会邀请他们来庄中小住。

    寻常玩耍倒也不打紧,只是,怎会外出几个时辰便让他的孩儿伤了腿!那乔芰荷初见时觉得娇憨可爱,没想到竟是这般性格顽劣,目无尊长,不服管教!他霍然起身,正要发作。

    玉扶光却抬手,拦住了他。“爹,是孩儿自己要去司虎山的。”“只是孩儿向来运气不好,凑巧遇到了野兽罢了,若是没有乔姑娘尽力保护孩儿,只怕再也见不到爹了。

    他面色惨白,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右腿断骨之痛激得冷汗涔涔,又低低呻吟道“爹,太疼了……”

    “这般疼痛,万万不能再引发心疾了!”玉清川思绪紊乱,一面心疼玉扶光遭了这样的罪,一面要深究个说法来,他急切的问询道,“唐老,这可如何是好!”

    白胡子医师稍加思索,唤来药童吩咐,“准备些麻沸散吧”

    转头又对着玉清川解释,“只是这药霸道,不可多用的。只能暂时缓解公子的痛症,不至于再引发心脏旧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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