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祁宇在二队待着,只是为了积累比赛经验,以及,年龄还不达标。他LDL的成绩耀眼,带领着IG.Y一路高歌猛进。反而同期签了外援的LPL队没有进入季后赛,成绩低迷,恐怕今年没法作为种子队伍进入全球总决赛。

    因此,祁宇更被寄予厚望,提前开始跟LPL队伍磨合,训练。

    一年很快过去,关于那晚夜风呢喃的暧昧,陆姝没再问,祁宇也没再提。

    17岁生日那天,祁宇收到了两个蛋糕,一个是双层的冰淇淋蛋糕,一看就不便宜,一个是跟去年一样的24刻。祁宇都收了,他把24刻放进了冰箱保鲜室,准备晚上自己吃,拿出价格不菲的双层蛋糕跟队友一起过生日。

    晚上跟陆姝打完电话,祁宇打开冰淇淋蛋糕礼盒里的贺卡。

    “祝Silent十七岁生日快乐,预祝你在之后的比赛中披荆斩棘,夺得冠军。”

    落款是霏霏,还有电话号码。祁宇想了想,拨通了电话,看得出对方正在等电话,接通的第一声还没响完,就被接了起来。

    “喂?是……Silent吗?”女生甜美的声音,带着紧张的颤音,楚楚可怜。

    “嗯,方便出来见一面吗?”祁宇直奔主题。

    “当然可以,那……你什么时候方便呢?”女生努力压住内心的喜悦,但雀跃的尾音却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明天中午11点,最好在黄浦区内。”

    “那就11点吧,我能加你微信吗?我待会把店的定位发给你。”

    “不用了,你把名字短信发我,我自己搜,再见。”

    祁宇挂了电话,已经凌晨3点了,想到最多只能睡7个小时,有点烦。不一会就收到霏霏发来的短信,是黄浦的一家人均近百的咖啡店。祁宇不喜欢咖啡,纯属破财免灾了。

    第三天,祁宇提前十五分钟到了约定地点,四处张望了一下,找个地方坐下,服务员上来询问点单,他只说在等朋友。而这个“朋友”,迟到了十五分钟。

    霏霏不是故意迟到的,从小妈妈就教她,女孩子要矜持。让男人等,是天经地义。或在她母亲的生活经历里,男人的绅士理所应当,女人被纵容是应有的礼貌。

    况且她也没有迟到很久,十五分钟,恰如其分的矜持,恰到好处的礼貌。

    但此刻的祁宇,无心关注霏霏精致的妆发和尤物般的身材,他只关心今天的训练会不会迟到。霏霏落座点单自我介绍后,祁宇便打断了她试图拉近彼此距离的寒暄,直截了当道:

    “我收到了你送的蛋糕,多少钱,我转给你。”

    “诶?”霏霏瞪着小鹿般的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我跟你不熟,不想欠你人情,蛋糕算我找你买的,多少钱,我转你。”祁宇解释道。

    “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霏霏不解。

    “不止,我还想问你,是不是在追我?”

    “我,我……”霏霏的两颊飞起两朵红云,更衬得她面如桃花。

    “你?”祁宇一脸认真地等她回答,仿佛是在确认某个科学结果。

    “是!”霏霏一咬牙,承认道,“是,我喜欢你,想追你,很早就……”

    “那就行了,”祁宇打断霏霏的话,“我今天约你出来,还想告诉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喜欢你。”

    霏霏愣住了,目前为止,在她顺遂的二十年人生中,从没有男人拒绝过她。

    干脆,果断,甚至还有一丝不耐烦。

    “唔,”霏霏努力思考了一遍导致祁宇拒绝得这么果断的逻辑,试探着问道,“我想请问,你是……嗯,喜欢男孩子吗?”

    “不是,”祁宇皱眉,“我喜欢女生。”

    “那我为什么不可以?”霏霏的疑惑转为了莫名其妙。

    “我又不是是个女的就要喜欢。”祁宇觉得她这问得简直荒谬。

    “心动可以创造,感情可以培养,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就能是什么样的女生。”霏霏垂下眼睫,放低姿态,痴情的模样宛若芍药滴露,我见犹怜。

    祁宇眉头皱得更紧,思索自己的表达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导致对方接收不了正确信息。

    “我和你培养什么感情,我有喜欢的人,你打扰……”

    祁宇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为受伤,想起凌一松的叮嘱,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很抱歉,我有喜欢的女生,对其他人不感兴趣,”嗯,先说了抱歉,礼貌应该没问题了,“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还加了请字,委婉无懈可击。

    祁宇全程贯彻了凌一松教给他的拒绝求爱社交礼仪,甚至为自己做到了有点沾沾自喜。

    不料,霏霏闻言之后愣了两秒,哭了起来。

    靠……完全不管用。

    祁宇眉头皱得更紧,取了一张纸巾,递给霏霏,礼貌问道:“请问,你哭什么?”

    霏霏朦胧着一双泪眼,接过纸巾,再不管什么矜持礼貌,哽咽道:“你神经病啊,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不哭难道还要笑吗?”

    “嗯,也是。”祁宇点头表示赞同。

    “你这个人好奇怪啊,为什么要拒绝我,我又漂亮,又年轻,又有钱,还听你话!”

    见祁宇没说话,霏霏吸了吸鼻子再接再厉。

    “你现在单身,和我在一起,你能更出名,更有流量,赚更多钱,哪里吃亏了!”

    见祁宇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霏霏不服气。

    “你喜欢她,又没和她在一起,说明她不愿意。难道你单恋她和我在一起还算劈腿吗?你想要什么,你说,她能给的我都能给,我哪里比不上她!”

    祁宇叹气,他没有谈过恋爱,但此刻的霏霏,在他眼里仿佛就是要不到糖的小孩子,在地上撒泼打滚,无理取闹,非要大人给她一个所谓的理由。

    “你不是她。”祁宇给了她这个理由。

    快12点了,祁宇起身去前台结账,离开了咖啡馆。训练没有迟到,祁宇很快就忘了这事,苦了凌一松,好几个晚上,都要在电话里安抚霏霏大小姐失恋的悲伤。

    2025年的春季赛,是祁宇首次作为LPL选手亮相。两位外援相继退役,上场的磨合了大半年的全华班,队伍配合还算默契,偶有战术失误,也能很快调整,大家都很想赢。

    虽然春夏两季比赛后,以微小的积分差距痛失二号种子队伍的资格,但还有通过冒泡赛争取以三四号种子进军全球总决赛的机会,公司对他们寄予厚望。

    可是人生无常,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

    在决胜比赛的前一天上午,祁宇接到老杨的电话,说他妈妈被送往医院,这次恐怕凶多吉少,祁宇细问原因,老杨支支吾吾,说他回来就知道了。

    祁宇便懂了,心像湖中心无所依托的重石,缓慢,决绝的,沉了下去。

    应该去比赛,祁宇想,除了比赛什么都不重要,祁宇咬紧牙,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电话又震了,祁宇不想接,但看来电是陆姝,他还是接了起来。

    “小宇,回去吧,”陆姝的声音温柔得像抚过脸颊的绒羽,“比赛明年还有机会。”

    “你……不懂,”祁宇紧绷的情绪在听见她的声音后一点点碎裂在地上,“你不懂,老杨也不敢说,她骗我……为什么她还是在骗我……我……”

    祁宇语不成句,说不清的字化作泪水,一颗颗砸在地上。

    “小宇,”陆姝柔声道,“没有要求你原谅她,我只是想,如果你不回来,以后或许会后悔……毕竟,我也送走过最亲的人。”

    “这次,我陪你一起面对,好不好?”

    她的话语,她的温柔。在他千疮百孔的人生上缝缝补补,让他停滞的心又重新跳动起来。

    “好……”祁宇终于忍不住,恸哭失声。

    ……

    祁宇回到铜仁时已经快5点,陆姝在出站口等他,一起去了医院。祁宇妈妈在特护病房,戴着呼吸机,瘦弱得占不满半张床。

    祁宇一眼就看到母亲脖子上那个针孔,不想再多待一分钟,转身走出了病房。

    陆姝追出来,拉住他,陪他一起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两人都没说话。陆姝把手覆在祁宇攥拳的右手上,慢慢用她纤细的手指梳理开他攥紧的拳,与他十指相扣。

    “我以为她真的戒了,”祁宇转头掩饰落下的泪,“一年了,在没有强制措施的情况下,她从没有坚持过这么久,我……真的相信她戒了。”

    “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说给你听好不好?”陆姝假装没看见祁宇流泪,“鸦片战争的时候,有个基督教的神父,早年鸦片成瘾,后来信了教,再也不碰鸦片,四处传教,鼓舞了很多教众,让那些鸦片上瘾的人相信,这东西是能被戒掉的。”

    祁宇转过头,不知道陆姝说这件事的意义,他也没察觉到陆姝信教。

    “神父一辈子没再吸毒,直到生命的尽头,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最信任的教众问他,去世前有什么遗愿,”陆姝看着祁宇,“神父说:‘死之前,我好想再来一口’。”

    这是祁宇从没想过的结局。

    “鸦片就已经那么厉害,纵使神父坚持了一辈子,死前还是想再来一口,”陆姝的另一只手覆盖在祁宇的手上,“□□是鸦片提纯的,成瘾效果更是翻倍,你妈妈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女人,没受过多少教育,不了解毒品的危害。你站在她的位置,不一定会做得比她更好。”

    “她是爱你的,她努力过了,你不能用结果来否定整个过程。”

    陆姝定定的注视着祁宇的眼睛,直到少年的目光终于柔软下来。她摸了摸他的头,“我给你买点吃的,你乖乖待在这里陪你妈妈,好不好?”

    祁宇点点头,电梯人多,陆姝刚走到楼梯间,就遇上在这里抽烟的老杨,见陆姝出来,杵灭了烟,朝她点点头道:“哄好了?”

    “没有哄,只是跟他讲了会儿道理。”

    “他犟得跟他妈太上老君的坐骑一样,能听得进去道理?”老杨满脸不可思议。

    “……太上老君的坐骑是什么?”

    “青牛怪,茜茜最近在看《西游记》,不重要,”老杨一脸好奇,“你跟他讲了什么道理,怎么讲的道理?我认得这厮儿五六年了,他从没听进去过道理。”

    陆姝皱眉道:“你跟他讲话一直带脏字吗?我不觉得这该是你跟一个孩子说话的态度。”

    “孩子?”老杨笑了,痞里痞气的样子,烦人,陆姝真想一巴掌盖在他的脸上,“陆老师,你对祁宇了解少了,你知道他是12岁开始给黑网吧老板做代练打单子的事吧。”

    陆姝点头。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跟这个老板做了?”

    陆姝摇头。

    “因为这个老板见祁宇没爹妈有不管,觉得他好欺负,说他又不是自己生的,能包他吃住用电脑已经是在做善事了,他打单子的钱就是他在网吧的生活成本,一分钱都不给。”

    “那他不给那个老板打单子合情合理……”

    “陆老师,你别急,”老杨打断陆姝的话,笑眯眯的样子,像只狐狸,“你认识的祁宇,会怎么做?”

    陆姝想了想,道:“应该会收集老板雇他当童工的证据,然后去……”见老杨头摇得像拨浪鼓,陆姝有些生气,“那你说,他当时怎么做了。”

    “12岁的祁宇,比你还高半个头呢,他偷了网吧门口那个水果摊切西瓜的长刀,别在背后,和往常一样走进那间网吧……”

    “你别说了!”陆姝打断老杨的话,不想相信,但回忆起祁宇言行的细节,又不得不信。

    “哈哈哈哈哈陆老师,你别怕,”老杨大笑,“真的砍伤了人,你就见不到现在的他了。”

    陆姝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之后……怎么样了?”

    “那天晚上,我在网吧包夜的时候,想起茜茜说下午她想吃西瓜。我就出去买,我只要半个,老板找不到刀,我就想起了刚出来时,主动站到门边让我先过的小崽,”老杨咧着嘴,笑得得意,“你说,半夜来网吧的小崽,总不会这么有礼貌,让我这个长辈先过嘛,是不是?”

    陆姝没想到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老杨能这么观察入微,不禁好奇道:“你以前是做刑侦方面的工作吗?这种细节,普通人很难注意到吧?”

    “不是,”老杨似乎想起来什么,神色一黯,淡淡道,“以前总有人喜欢说给我听罢了……总之,祁宇这小厮儿,只是在你面前乖,你治得了他正好,”老杨扬扬眉,揶揄道,“反正,他还有一年就18岁了。”

    “就你话多!”陆姝的脸腾的红了个遍,刚想骂老杨,就见医生护士都朝特护病房跑去,陆姝和老杨也忙赶过去。

    祁宇妈妈被推去急诊抢救室,三人没有等多久,就见医生面色凝重的走出来,没等医生说话,祁宇便问道:“吸毒过量,救不回来了,对吗?”

    医生点点头,脸上难得见到些许怜悯的神色,安慰道:“节哀。”

    祁宇走到床边,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蹲下身来贴着自己的脸,直到余温一点点消散。

    也好……妈妈,你终于解脱了。

    陆姝从没想过,第一次见祁宇的妈妈就是诀别。

    在挽联上,才第一次看见女人的名字——聂春花。念出来俗不可耐,但陆姝却宁愿相信这个名字取自王维的诗“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遗照上还是女人年轻时的照片,两颊丰润,柳眉杏眼,笑得纯真无邪。

    来吊唁祁宇妈妈人不多,她戒毒的这几年,断绝了和从前的联系。被祁宇叫作菲姐的人上了一炷香就回网咖了,老杨陪着陆姝和祁宇在空地上搭的简易灵堂里守夜。

    祁宇妈妈去世时已是晚上,死亡证明只能第二天去办,虽然没什么亲友,还是得停灵两天,再送去火化。陆姝陪祁宇去选了墓地,敲定了下葬流程,堪称豪华。

    陆姝懂。

    祁宇妈妈短短的一辈子,没有求婚,没有婚礼,生孩子没有满月酒,没有百日宴,穷得连每年自己的生日都没庆祝过,后来祁宇赚了钱,她每时每刻都在与自己的毒瘾作斗争,更无心去经营本该属于她人生的仪式感。

    现在,祁宇能做的,只有给她一个盛大的葬礼,送别她凄苦的一生。

    陆姝全程跟祁宇站在一起,想着他若某一刻崩溃,她可以替他撑住。可祁宇平静得令她惊讶,眼泪流得克制,似乎悲伤没有压倒他。

    一切结束后,祁宇请老杨和陆姝吃饭,两人都拒绝。陆姝熬了两个大夜,自然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开车回家,在确认祁宇无恙后,困得抬不起头来的她,决定回酒店休息。

    祁宇送陆姝到酒店后,独自回到家。这两年他赚了不少钱,虽然没有买房置业,但租个舒适的房子绰绰有余。他和母亲的住处不再像从前那样,穷得夜不闭户。

    祁宇这时才感到饿,走进厨房,想煮点面吃。

    他架锅烧水,从碗柜里拿了个空碗,打开冰箱打算弄点剩菜作面碗。祁宇取出辣子鸡,皱眉闻了一下,喊道:“妈,都跟你说了,辣子鸡要用油封一下,要不然放冰箱都干了!”

    房子里空荡荡的,只听得见抽油烟机的呜呜声。

    “妈……”

    祁宇扶住冰箱,悲伤在那一刻再无处躲藏,他也再无需伪装坚强,可以好好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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