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头七过后，祁宇回到训练营。
他回家治丧后，决定出线的比赛都失利了，都不是大比分落败，祁宇很内疚。如果不是自己临时离队，恐怕今年出战全球大赛没有问题。
领队和教练都体谅他母亲新丧，让他先休整一天，等队里处理好了，再一起训练。领队没说要处理什么，祁宇虽然好奇，但也没问，以为是战术配备之类。
结果，刚回到房间，见八卦中枢凌一松居然神采奕奕，就猜想是出事了。
“宇神，你走这几天可出大事了！”凌一松凑上来，被祁宇推开，“那几场真是输得不明不白，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失误也正常。”祁宇看了重播，心里虽然有些怀疑，但没有明说。
“人有一点失误很正常，失误全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比赛关键节点犯的，就不正常了，”凌一松道，“之前你在的时候他还不敢，毕竟电竞美少年嘛，关注的人多，打假赛被识破的风险高，你临时离队，他‘合理的犯点错’，观众和教练都会以为是因为你大神离队军心不定，不会去追究他犯错的原因。”
“你是说上单Leo？”祁宇回忆了一下，有些操作确实有点蹊跷，“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比赛赢了获得总决赛资格，他身价也会涨，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你还是天真，”凌一松摇头，“全球总决赛不说棒子国有多厉害，LPL的1号种子2号种子也不是吃素，再说了，就算真进了能赚多少钱，能有押比分大注，再和对方队伍达成协议，赚两份钱来得快、来得多？”
“……他到底做了什么，这么缺钱。”祁宇皱眉。
“嗨！黄赌毒……”凌一松故意停了一下，见祁宇瞪他，才笑道，“他都没沾，听说是炒房亏了钱，卖不出去又还不上钱，才铤而走险。”
祁宇印象中的Leo，话不多，脾气很好，小康家庭，找不到一点他必须打假赛的理由。
“终生禁赛换三百万，啧，就他的水平打进总决赛，打到退役，能有三百万吗？”
“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祁宇淡淡道。
“那是钱给得还不够多。”凌一松不屑一顾，祁宇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凌一松这才想起祁宇妈妈刚去世不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往回找补，祁宇摆摆手道：
“不单是对我，你家里这么有钱，为什么要来当职业选手？”
“……我说了，”凌一松苦笑，“不是我有钱，是我爸有钱。”见祁宇翻了个白眼，他解释道，“我爸年轻的时候长得帅，抛弃怀孕的女友，做了高官的上门女婿，做生意有了助力，自然发了迹。人有钱了，想到妻子只生了个女儿，岳父也退休了，那把初恋生的儿子接回来传宗接代，继承家业，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凌一松叹气，“我就是那个倒霉儿子。”
“那可不，”祁宇揶揄道，“凌少比赛打不出名堂，可是要回家继承家业的。”
“谁稀罕继承他的家业，我又不信常。”凌一松不以为然。
“所以，”祁宇对探究凌一松的私事没有兴趣，“你刚才这么兴高采烈，是因为要去补Leo被禁赛后的上单位置？”
“队里的上单里，就我的数据最好，不选我我就去闹，”凌一松扬了扬眉毛，道，“宇神，还是那句话，多来上路抓。”
队里处理Leo的事情花了些时间，大家都偷得了两天休息，祁宇除了打游戏以外，没什么爱好，是为了跟陆姝有游戏外的共同话题，他才去看的书，越看越发现读书有壁垒。
祁宇懂得由浅入深的道理，也知道看书要先培养兴趣，于是从字少的现代诗歌看起，不懂的字词手机查，尽量体会作者下笔时的感情。祁宇记忆力好，有些看了就记住了，陆姝有时提到，他也能说上两句，但她再延伸的其他作品和历史人物，他又接不上话了。
而且，祁宇发现自己读书跟催眠一样，单次阅读的极限似乎就是诗歌了。他买了一本历史高分入门书《万历十五年》，第一页没看完就去找周公解梦了。于是向陆姝虚心求教，到底怎么能看完一本书，陆姝听说他选《万历十五年》来作历史入门读物，笑得很大声。
祁宇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看了篇推荐说这本书不错，有故事，语言也不那么书面。”
“相比《史记》来说，确实不书面，但是从一点历史都没看过的人的角度来说，这本书还是不好读，”陆姝安慰道，“你可以从画历史的漫画开始看，有了基础概念再看书。”
“……我不是小孩子，”祁宇嘟囔道，“我也认识字。”心里很不服气。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陆姝笑着解释道，“这和你打游戏的思维不一样，打游戏不能在白银黄金待太久，否则融入段位很难进步。游戏本身就很有吸引力，输赢都在激励玩家去玩下一局。读书不一样，读书要先培养兴趣，没有兴趣，就算读完了也记不住。”
自己还没到了读完了记不住的地步，祁宇想，他根本就读不完。
“要不，你先放下历史，从小说开始培养兴趣？”
“……你不会是要推荐给我网文吧？”祁宇书没读多少，阅读鄙视链倒是了解得清楚，“DOTA玩家鄙视LOL，LOL玩家鄙视王者荣耀，我至少得在中间吧，网文我不看。”
“你真是，”陆姝失笑，“这个倒了解得多。”
本来她是想推荐几本文笔不错，篇幅不长的网文，想着祁宇用手机看也方便，他既然这么说了，陆姝便改主意道：“那好，给你推荐一个开山鼻祖的作品，她去世很多年了，只能被抄袭，从未被超越。”陆姝说完，发给祁宇一个链接。
祁宇点开来——《五只小猪》，阿加莎·克里斯蒂（著）。看书名像是儿童读物，祁宇有些气馁，不知道他究竟要怎么做陆姝才不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
但书到底是陆姝推荐的，祁宇还是乖乖下单买了。商品宣传页说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祁宇没想到读书能这么卷，小孩的阅读入门书作者，居然能是推理女王，这门槛，简直比游戏入门是《无冬之夜》还要荒谬了。
“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祁宇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风声，看时间已经快凌晨1点了，陆姝学校放暑假，晚睡倒是没什么，“这个点，夜跑也太不安全了。”
“没办法，”陆姝叹气，“家里有个祖宗，耳朵灵，真在家里打，明天我妈就要堵住我，问凌晨是在和谁打电话。”
“是谁？”祁宇很久没和陆姝连麦打游戏了，偶尔会去偷窥她的战绩，她也不常自己玩。
“我上高中的时候，我爸在外面养了女人，我妈就跟他分居了，这事你还记得吧？”
“嗯。”尽管知道陆姝看不见，电话这头的祁宇还是点点头。
“那个女人叫张艳，比我大两岁，我爸出车祸的时候她也在车上，当时就死了，”想起陆炜，陆姝觉得脑壳痛，“现在在我家离住着的，是她和我爸的儿子，陆炜。”
“……是想要钱所以赖着不走吗？”
“不是，是没有监护人暂住在我家，”陆姝叹气，补上一句，“我妈还准备收养他。”
“啊？”这确实让祁宇意想不到，“这是什么抖音评论区的剧情？”
“那可不，丈夫出轨和小三双双车祸去世，原配不计前嫌收养小三儿子。你要是听说这样的事，会怎么猜测？”
“……说实话？”祁宇怕陆姝生气。
“说。”
“那可能是丈夫把巨额财产挂在小三名下，那儿子是唯一继承人？”
“并没有，撞烂的车在张艳名下，已经报废了，房子在我爸名下，我妈是他唯一的合法妻子，目前，我是他法律上唯一的女儿，我爸是送去医院抢救无效去世的，我爷爷比他去世得早，只有我和我妈有继承权。”
“他是你爸的儿子，应该也有继承权吧？”
“那他首先得证明他是我爸的儿子。”
“亲子鉴定不就可以了。”
“我爸和我爷爷都火化了，做不了。”
“可以和你做啊，你是你爸的女儿。”
“先抛开我愿不愿意做不谈，”陆姝道，“他得先证明我是我爸亲生的。”
“不是，你刚才……”祁宇突然想起，陆姝刚才说的是法律上，“确实，法律上唯一的女儿，和亲不亲生并没有逻辑上的联系。”
“我说这些话，很冷酷，对不对？”陆姝低声道。
“也没有，”祁宇道，“只是感觉，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
“唉，确实也不是我说出来的，”陆姝叹气，“得知我爸和张艳车祸死了之后，我打电话给安晴，问了一下继承相关的事情。”
“她是律师？”这样纯粹利益的话，由律师说出来就很正常了。
“嗯……算是吧，她大学是法学专业的，也过了司法考试，”陆姝决定省略安晴毕业即结婚，当了十年家庭主妇的事，“不过她现在还在律师事务所实习，没有拿到律师证。”
“所以，原配收养小三的孩子不是为了钱，”祁宇继续推理，“难道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是原配暗中动的手脚？”
“……”
“生气了？对不起，”祁宇赶忙道歉，“我没有侮辱你妈妈的意思，只是随口一说。”
“没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陆姝道，“之前我也打电话给安晴，问过她，如果我妈想收养陆炜，要走什么法律程序，她也说了类似的话。”
陆姝还记得，安晴的第一句话是问她交通事故是否结案，又问她事故发生前后，她妈妈是否去过事故车辆所停放的地方，有没有被监控拍下来。
陆姝简直莫名其妙，车祸前两天她妈妈去黔东南看村超了，接到事故电话的时候还在回来的车上。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安晴是在暗示她妈妈有可能在车上动手脚。
“律师见的案子多了，这只是正常怀疑。”祁宇宽慰道。
“律师这么说很正常，我只是觉得，安晴这么说很奇怪，她一向很照顾别人的情绪……”陆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算了，大概是她对工作和生活的态度确实不同吧。”
“所以，你妈妈为什么要领养陆炜？”祁宇已经把名字和人对上了号。
“说出来怕你不信，张艳那边的亲戚见没钱可图，都不愿意养陆炜，我妈看他8岁小孩儿，无依无靠，就想收养他。”
“他可是你爸和小三的儿子，你妈妈完全不介意吗？”祁宇惊讶。
“我也这么问过她，”陆姝叹气，“我妈说，‘孩子又不能选爹妈，他有什么错’。”
“……也是。”祁宇想到这里，笑了起来。
“别笑了，我也知道很离谱。”陆姝脸上有点过不去。
“不离谱，你妈妈这么想很正常，”祁宇道，“毕竟你能是那个十点下了晚班，听到苗头就开车几个小时来救网友的人，”想到往事，他的声音温柔了下来，“救了还不算，还要硬塞给人家2000块追梦，”祁宇笑，“这种慈善品格，大约就是阿姨遗传给你的。”
“什么慈善，那是是借给你的，借给你！”陆姝强调，“而且你之后不是还了吗？啧，我倒想你别还，你现在这么红，这本来该是我第一笔赚翻的天使投资。”
“想得美。”祁宇大笑。
第二天，陆姝还是决定跟妈妈好好谈一下领养的事，陆姝妈态度坚决。
“陆炜又不是小孩子，猴儿精，他亲爹亲妈让他念国际学校，我们哪里负担得起，”陆姝摆事实讲道理，“你让他去念公立学校，都不用人家说，他自己都能感受到物质差别。”
“能有多少差别？你怎么不说他舅当他的监护人他还要去镇上读书，下课喂猪呢？”陆姝妈道，“你都说他猴儿精，这区别他心里不清楚？”
“他可是个儿子，以后娶老婆你还得出房子！”陆姝吓唬妈妈。
“陆礼元在城里不是有一套，到时候给他就行了，不用分你的给他。”陆姝妈宽慰陆姝。
“养个小孩费时费力，你退休了去旅游不好吗？为什么要来受这闲气？”
“我愿意。”
“又不是你生的，养大了还指不定还是白眼狼，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我喜欢儿孙绕膝，不行吗？谁叫你一天到晚除了上班就只知道打游戏，恋爱不谈，婚也不结，我都不催婚催生了，养个孩子怎么了，我就当他是你生的，我养了个孙儿！”
“？？？”
陆姝指着她妈，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气得转身走了。
虽然陆姝坚持要再考虑一下，但也不得不承认，被她妈收养，是陆炜现在最好的选择。她不知道陆炜愿不愿意，也不知道该怎么问。男孩皮得不行，昨天非要抱着橙子睡觉，口水全流在蠢猫头上，今天陆姝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拎起蠢猫去洗干净。
下午陆炜的舅舅找上门来，陆姝才知道，她妈妈已经在走领养手续的流程了。
男人神色不善，陆姝把陆炜送进房间，关上门，给他倒了一杯茶。
“叔，什么事值得你亲自登门？”陆姝礼貌假笑道。
“都来调我妹的户口证明了，我能不知道？你们这两个恶婆娘安的什么心，要收养我侄子？怕是要贪我妹妹给他存的钱吧。”
“什么存的钱，他才8岁，能有什么钱，顶多当个上房揭瓦的负收入劳动力，”陆姝翻了个白眼，“还问我们安什么心，除了安个好心还能安什么？当时我也问你了，你自己说家里四张嘴张着要你养，叫我别来烦你。不把他养在家里，难道丢在街上？”
“我妹给他买了保险，存了钱，现在我妹死了，那个钱就是我的。”
“是你的就是你的，关我什么事，”陆姝觉得这话着实荒谬，“我又没拿您妹妹的钱，又没掐死您侄子骗保险，您管我要什么，多烧几张纸问您妹妹银行卡密码是多少啊！”
“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男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要是我家婆娘，真的一耳巴给你抽过去！”
“您真幽默，买不起镜子总有尿吧，照照自己长什么样，我看得上你？”陆姝越说越气，“您不想我家收养陆炜是吧？没问题，医药费五千，学费刚交的，一年五万，还有这一年的衣食住行，你钱拿给我，我马上打电话跟我妈说不办手续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妹少说给我侄子留了几十万，这些钱不都从那里出，难道你妈老公出轨，她还会自己花钱养小三的儿子？”男人哼了一声。
“……”陆姝气得吵不下去，说实话，她妈就是那个花自己钱养小三儿子的傻缺，不说实话，她确实也没见过男人说的那笔钱……
“钱是我妈留给我的，关你什么事？”陆炜的声音打断了陆姝的思绪。
“小炜，不是钱不钱的事，”男人立马换了副笑眯眯的慈爱嘴脸，“舅舅是怕你住在她们家被欺负。”
“总比睡大街上被狗欺负好。”陆炜没好气。
“你说什么呢，家里谁欺负你了？”陆姝更气，“你不欺负人不错了！”
被小鬼头瞪了一眼，陆姝悻悻闭上嘴。
“我不跟你走，我要住我姐家，我妈跟我说过，那是给我攒的钱，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陆炜仰头看着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任，何，人，尤其是你。”
“她妈的，□□崽子，在这住了一年被洗脑了是吧？我妹的钱就是我的钱，凭什么跟我没关系，我是你舅，你还没成年呢，谁说那钱就归你！”
“那你去告我，”男孩的气势完全不输，“去法院告我，你去。或者七月半的时候给我妈多烧点纸，看她愿不愿意告诉你钱在哪里。”
男人气急败坏，抄起东西要砸。
“叔，客厅我安了监控，大门我开着的，您敢砸我就敢报警。”陆姝冷冷道。
男人把东西放回原处，甩了句狠话，悻悻走了。
陆姝关上门，打开电视，和陆炜像平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喂，小鬼。”陆姝闷闷的开口。
“干嘛，老鬼。”陆炜闷闷的回答。
“……以后不要学我说话，”陆姝嘟囔道，“烧纸去问什么的，听着就不吉利。”
“知道了，姐。”最后那个字陆炜说得很轻。
“嗯，”陆姝转头看了陆炜一眼，又转过头看着电视，突然觉得妈妈的决定也许没错。
“乖。”她说。
他回家治丧后，决定出线的比赛都失利了，都不是大比分落败，祁宇很内疚。如果不是自己临时离队，恐怕今年出战全球大赛没有问题。
领队和教练都体谅他母亲新丧，让他先休整一天，等队里处理好了，再一起训练。领队没说要处理什么，祁宇虽然好奇，但也没问，以为是战术配备之类。
结果，刚回到房间，见八卦中枢凌一松居然神采奕奕，就猜想是出事了。
“宇神，你走这几天可出大事了！”凌一松凑上来，被祁宇推开，“那几场真是输得不明不白，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失误也正常。”祁宇看了重播，心里虽然有些怀疑，但没有明说。
“人有一点失误很正常，失误全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比赛关键节点犯的，就不正常了，”凌一松道，“之前你在的时候他还不敢，毕竟电竞美少年嘛，关注的人多，打假赛被识破的风险高，你临时离队，他‘合理的犯点错’，观众和教练都会以为是因为你大神离队军心不定，不会去追究他犯错的原因。”
“你是说上单Leo？”祁宇回忆了一下，有些操作确实有点蹊跷，“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比赛赢了获得总决赛资格，他身价也会涨，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你还是天真，”凌一松摇头，“全球总决赛不说棒子国有多厉害，LPL的1号种子2号种子也不是吃素，再说了，就算真进了能赚多少钱，能有押比分大注，再和对方队伍达成协议，赚两份钱来得快、来得多？”
“……他到底做了什么，这么缺钱。”祁宇皱眉。
“嗨！黄赌毒……”凌一松故意停了一下，见祁宇瞪他，才笑道，“他都没沾，听说是炒房亏了钱，卖不出去又还不上钱，才铤而走险。”
祁宇印象中的Leo，话不多，脾气很好，小康家庭，找不到一点他必须打假赛的理由。
“终生禁赛换三百万，啧，就他的水平打进总决赛，打到退役，能有三百万吗？”
“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祁宇淡淡道。
“那是钱给得还不够多。”凌一松不屑一顾，祁宇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凌一松这才想起祁宇妈妈刚去世不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往回找补，祁宇摆摆手道：
“不单是对我，你家里这么有钱，为什么要来当职业选手？”
“……我说了，”凌一松苦笑，“不是我有钱，是我爸有钱。”见祁宇翻了个白眼，他解释道，“我爸年轻的时候长得帅，抛弃怀孕的女友，做了高官的上门女婿，做生意有了助力，自然发了迹。人有钱了，想到妻子只生了个女儿，岳父也退休了，那把初恋生的儿子接回来传宗接代，继承家业，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凌一松叹气，“我就是那个倒霉儿子。”
“那可不，”祁宇揶揄道，“凌少比赛打不出名堂，可是要回家继承家业的。”
“谁稀罕继承他的家业，我又不信常。”凌一松不以为然。
“所以，”祁宇对探究凌一松的私事没有兴趣，“你刚才这么兴高采烈，是因为要去补Leo被禁赛后的上单位置？”
“队里的上单里，就我的数据最好，不选我我就去闹，”凌一松扬了扬眉毛，道，“宇神，还是那句话，多来上路抓。”
队里处理Leo的事情花了些时间，大家都偷得了两天休息，祁宇除了打游戏以外，没什么爱好，是为了跟陆姝有游戏外的共同话题，他才去看的书，越看越发现读书有壁垒。
祁宇懂得由浅入深的道理，也知道看书要先培养兴趣，于是从字少的现代诗歌看起，不懂的字词手机查，尽量体会作者下笔时的感情。祁宇记忆力好，有些看了就记住了，陆姝有时提到，他也能说上两句，但她再延伸的其他作品和历史人物，他又接不上话了。
而且，祁宇发现自己读书跟催眠一样，单次阅读的极限似乎就是诗歌了。他买了一本历史高分入门书《万历十五年》，第一页没看完就去找周公解梦了。于是向陆姝虚心求教，到底怎么能看完一本书，陆姝听说他选《万历十五年》来作历史入门读物，笑得很大声。
祁宇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看了篇推荐说这本书不错，有故事，语言也不那么书面。”
“相比《史记》来说，确实不书面，但是从一点历史都没看过的人的角度来说，这本书还是不好读，”陆姝安慰道，“你可以从画历史的漫画开始看，有了基础概念再看书。”
“……我不是小孩子，”祁宇嘟囔道，“我也认识字。”心里很不服气。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陆姝笑着解释道，“这和你打游戏的思维不一样，打游戏不能在白银黄金待太久，否则融入段位很难进步。游戏本身就很有吸引力，输赢都在激励玩家去玩下一局。读书不一样，读书要先培养兴趣，没有兴趣，就算读完了也记不住。”
自己还没到了读完了记不住的地步，祁宇想，他根本就读不完。
“要不，你先放下历史，从小说开始培养兴趣？”
“……你不会是要推荐给我网文吧？”祁宇书没读多少，阅读鄙视链倒是了解得清楚，“DOTA玩家鄙视LOL，LOL玩家鄙视王者荣耀，我至少得在中间吧，网文我不看。”
“你真是，”陆姝失笑，“这个倒了解得多。”
本来她是想推荐几本文笔不错，篇幅不长的网文，想着祁宇用手机看也方便，他既然这么说了，陆姝便改主意道：“那好，给你推荐一个开山鼻祖的作品，她去世很多年了，只能被抄袭，从未被超越。”陆姝说完，发给祁宇一个链接。
祁宇点开来——《五只小猪》，阿加莎·克里斯蒂（著）。看书名像是儿童读物，祁宇有些气馁，不知道他究竟要怎么做陆姝才不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
但书到底是陆姝推荐的，祁宇还是乖乖下单买了。商品宣传页说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祁宇没想到读书能这么卷，小孩的阅读入门书作者，居然能是推理女王，这门槛，简直比游戏入门是《无冬之夜》还要荒谬了。
“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祁宇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风声，看时间已经快凌晨1点了，陆姝学校放暑假，晚睡倒是没什么，“这个点，夜跑也太不安全了。”
“没办法，”陆姝叹气，“家里有个祖宗，耳朵灵，真在家里打，明天我妈就要堵住我，问凌晨是在和谁打电话。”
“是谁？”祁宇很久没和陆姝连麦打游戏了，偶尔会去偷窥她的战绩，她也不常自己玩。
“我上高中的时候，我爸在外面养了女人，我妈就跟他分居了，这事你还记得吧？”
“嗯。”尽管知道陆姝看不见，电话这头的祁宇还是点点头。
“那个女人叫张艳，比我大两岁，我爸出车祸的时候她也在车上，当时就死了，”想起陆炜，陆姝觉得脑壳痛，“现在在我家离住着的，是她和我爸的儿子，陆炜。”
“……是想要钱所以赖着不走吗？”
“不是，是没有监护人暂住在我家，”陆姝叹气，补上一句，“我妈还准备收养他。”
“啊？”这确实让祁宇意想不到，“这是什么抖音评论区的剧情？”
“那可不，丈夫出轨和小三双双车祸去世，原配不计前嫌收养小三儿子。你要是听说这样的事，会怎么猜测？”
“……说实话？”祁宇怕陆姝生气。
“说。”
“那可能是丈夫把巨额财产挂在小三名下，那儿子是唯一继承人？”
“并没有，撞烂的车在张艳名下，已经报废了，房子在我爸名下，我妈是他唯一的合法妻子，目前，我是他法律上唯一的女儿，我爸是送去医院抢救无效去世的，我爷爷比他去世得早，只有我和我妈有继承权。”
“他是你爸的儿子，应该也有继承权吧？”
“那他首先得证明他是我爸的儿子。”
“亲子鉴定不就可以了。”
“我爸和我爷爷都火化了，做不了。”
“可以和你做啊，你是你爸的女儿。”
“先抛开我愿不愿意做不谈，”陆姝道，“他得先证明我是我爸亲生的。”
“不是，你刚才……”祁宇突然想起，陆姝刚才说的是法律上，“确实，法律上唯一的女儿，和亲不亲生并没有逻辑上的联系。”
“我说这些话，很冷酷，对不对？”陆姝低声道。
“也没有，”祁宇道，“只是感觉，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
“唉，确实也不是我说出来的，”陆姝叹气，“得知我爸和张艳车祸死了之后，我打电话给安晴，问了一下继承相关的事情。”
“她是律师？”这样纯粹利益的话，由律师说出来就很正常了。
“嗯……算是吧，她大学是法学专业的，也过了司法考试，”陆姝决定省略安晴毕业即结婚，当了十年家庭主妇的事，“不过她现在还在律师事务所实习，没有拿到律师证。”
“所以，原配收养小三的孩子不是为了钱，”祁宇继续推理，“难道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是原配暗中动的手脚？”
“……”
“生气了？对不起，”祁宇赶忙道歉，“我没有侮辱你妈妈的意思，只是随口一说。”
“没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陆姝道，“之前我也打电话给安晴，问过她，如果我妈想收养陆炜，要走什么法律程序，她也说了类似的话。”
陆姝还记得，安晴的第一句话是问她交通事故是否结案，又问她事故发生前后，她妈妈是否去过事故车辆所停放的地方，有没有被监控拍下来。
陆姝简直莫名其妙，车祸前两天她妈妈去黔东南看村超了，接到事故电话的时候还在回来的车上。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安晴是在暗示她妈妈有可能在车上动手脚。
“律师见的案子多了，这只是正常怀疑。”祁宇宽慰道。
“律师这么说很正常，我只是觉得，安晴这么说很奇怪，她一向很照顾别人的情绪……”陆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算了，大概是她对工作和生活的态度确实不同吧。”
“所以，你妈妈为什么要领养陆炜？”祁宇已经把名字和人对上了号。
“说出来怕你不信，张艳那边的亲戚见没钱可图，都不愿意养陆炜，我妈看他8岁小孩儿，无依无靠，就想收养他。”
“他可是你爸和小三的儿子，你妈妈完全不介意吗？”祁宇惊讶。
“我也这么问过她，”陆姝叹气，“我妈说，‘孩子又不能选爹妈，他有什么错’。”
“……也是。”祁宇想到这里，笑了起来。
“别笑了，我也知道很离谱。”陆姝脸上有点过不去。
“不离谱，你妈妈这么想很正常，”祁宇道，“毕竟你能是那个十点下了晚班，听到苗头就开车几个小时来救网友的人，”想到往事，他的声音温柔了下来，“救了还不算，还要硬塞给人家2000块追梦，”祁宇笑，“这种慈善品格，大约就是阿姨遗传给你的。”
“什么慈善，那是是借给你的，借给你！”陆姝强调，“而且你之后不是还了吗？啧，我倒想你别还，你现在这么红，这本来该是我第一笔赚翻的天使投资。”
“想得美。”祁宇大笑。
第二天，陆姝还是决定跟妈妈好好谈一下领养的事，陆姝妈态度坚决。
“陆炜又不是小孩子，猴儿精，他亲爹亲妈让他念国际学校，我们哪里负担得起，”陆姝摆事实讲道理，“你让他去念公立学校，都不用人家说，他自己都能感受到物质差别。”
“能有多少差别？你怎么不说他舅当他的监护人他还要去镇上读书，下课喂猪呢？”陆姝妈道，“你都说他猴儿精，这区别他心里不清楚？”
“他可是个儿子，以后娶老婆你还得出房子！”陆姝吓唬妈妈。
“陆礼元在城里不是有一套，到时候给他就行了，不用分你的给他。”陆姝妈宽慰陆姝。
“养个小孩费时费力，你退休了去旅游不好吗？为什么要来受这闲气？”
“我愿意。”
“又不是你生的，养大了还指不定还是白眼狼，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我喜欢儿孙绕膝，不行吗？谁叫你一天到晚除了上班就只知道打游戏，恋爱不谈，婚也不结，我都不催婚催生了，养个孩子怎么了，我就当他是你生的，我养了个孙儿！”
“？？？”
陆姝指着她妈，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气得转身走了。
虽然陆姝坚持要再考虑一下，但也不得不承认，被她妈收养，是陆炜现在最好的选择。她不知道陆炜愿不愿意，也不知道该怎么问。男孩皮得不行，昨天非要抱着橙子睡觉，口水全流在蠢猫头上，今天陆姝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拎起蠢猫去洗干净。
下午陆炜的舅舅找上门来，陆姝才知道，她妈妈已经在走领养手续的流程了。
男人神色不善，陆姝把陆炜送进房间，关上门，给他倒了一杯茶。
“叔，什么事值得你亲自登门？”陆姝礼貌假笑道。
“都来调我妹的户口证明了，我能不知道？你们这两个恶婆娘安的什么心，要收养我侄子？怕是要贪我妹妹给他存的钱吧。”
“什么存的钱，他才8岁，能有什么钱，顶多当个上房揭瓦的负收入劳动力，”陆姝翻了个白眼，“还问我们安什么心，除了安个好心还能安什么？当时我也问你了，你自己说家里四张嘴张着要你养，叫我别来烦你。不把他养在家里，难道丢在街上？”
“我妹给他买了保险，存了钱，现在我妹死了，那个钱就是我的。”
“是你的就是你的，关我什么事，”陆姝觉得这话着实荒谬，“我又没拿您妹妹的钱，又没掐死您侄子骗保险，您管我要什么，多烧几张纸问您妹妹银行卡密码是多少啊！”
“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男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要是我家婆娘，真的一耳巴给你抽过去！”
“您真幽默，买不起镜子总有尿吧，照照自己长什么样，我看得上你？”陆姝越说越气，“您不想我家收养陆炜是吧？没问题，医药费五千，学费刚交的，一年五万，还有这一年的衣食住行，你钱拿给我，我马上打电话跟我妈说不办手续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妹少说给我侄子留了几十万，这些钱不都从那里出，难道你妈老公出轨，她还会自己花钱养小三的儿子？”男人哼了一声。
“……”陆姝气得吵不下去，说实话，她妈就是那个花自己钱养小三儿子的傻缺，不说实话，她确实也没见过男人说的那笔钱……
“钱是我妈留给我的，关你什么事？”陆炜的声音打断了陆姝的思绪。
“小炜，不是钱不钱的事，”男人立马换了副笑眯眯的慈爱嘴脸，“舅舅是怕你住在她们家被欺负。”
“总比睡大街上被狗欺负好。”陆炜没好气。
“你说什么呢，家里谁欺负你了？”陆姝更气，“你不欺负人不错了！”
被小鬼头瞪了一眼，陆姝悻悻闭上嘴。
“我不跟你走，我要住我姐家，我妈跟我说过，那是给我攒的钱，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陆炜仰头看着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任，何，人，尤其是你。”
“她妈的，□□崽子，在这住了一年被洗脑了是吧？我妹的钱就是我的钱，凭什么跟我没关系，我是你舅，你还没成年呢，谁说那钱就归你！”
“那你去告我，”男孩的气势完全不输，“去法院告我，你去。或者七月半的时候给我妈多烧点纸，看她愿不愿意告诉你钱在哪里。”
男人气急败坏，抄起东西要砸。
“叔，客厅我安了监控，大门我开着的，您敢砸我就敢报警。”陆姝冷冷道。
男人把东西放回原处，甩了句狠话，悻悻走了。
陆姝关上门，打开电视，和陆炜像平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喂，小鬼。”陆姝闷闷的开口。
“干嘛，老鬼。”陆炜闷闷的回答。
“……以后不要学我说话，”陆姝嘟囔道，“烧纸去问什么的，听着就不吉利。”
“知道了，姐。”最后那个字陆炜说得很轻。
“嗯，”陆姝转头看了陆炜一眼，又转过头看着电视，突然觉得妈妈的决定也许没错。
“乖。”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