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长缨幻想过很多次,自己再次出现在龙荒时的场景,但绝对不是如现今这般,突兀地出现在北龙军军营里。

    看着闪现在营帐前的几人,不明所以的北龙军齐刷刷亮出长矛横在裴胄几人面前。

    而被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围在中间的北长缨则缓缓现身。

    她从君让尘身后走出,一改先前疲累的样貌,端得是一派威严,“是我,我回来了。”

    离开龙荒一年半载的北长缨,终于赶在龙荒大乱前,给这片土地带来了新的希望。

    “这,”原先还严阵以待的十几位北龙军将士,看到北长缨熟悉的面庞,先是面面相觑,再然后惊喜不已。

    “还不快去通知南首领。”

    举着长矛的小将被自己长官呵斥一顿,随后似做鸟散。

    最后只留一人在北长缨身前跪拜下,“属下海方志,拜见将军。”

    在军营,没有什么北家五小姐,只有骁勇善战的女将军。

    他这一拜,成功让北长缨落了泪,而后方的谢炤清他们,更是心头难掩的复杂。

    只看这宛如破烂村镇的军营里,将士们个个挺拔身姿,就连跪地的海方志,也是满目的坚毅。

    “海校尉快请起,你刚才说南泗华,南首领现在帐中。”

    被北长缨虚扶起的海方志一直打量着来者不善的裴胄他们,适才想起回话。

    “将军,南首领这几日才从边境回来,不日又要出征。”

    望辽城北去百里,总有外邦来犯,而北箫衍却只是一直拖着,像是过家家一样,把人赶回自己家去后,便不再乘胜追击。

    对此北长缨一概不知,以为是南泗华办事不利,当即落了脸色。

    但一想到跟着自己来的同伴,她也只能把边疆的事情放一放。

    侧身给神色不愈的海方志介绍起被晾在一旁的几人,“海校尉,他们都是我在浮幕宫中的朋友,稍后你安排将士带他们回将军府,现在先带我们去找南首领。”

    军营中不时有风雪刮过,破落的营帐内钻进阵阵寒风,北长缨一路看去,只觉心头酸涩,这些甘愿跟着他们将军府来漠北的将士,在边关受尽了苦寒,却丝毫没有怨言。

    从未进过军营的徐行和君让尘他们好奇得打量着,这个可以称之为传奇的军队,驻守在营帐外的将士,冰冷的铠甲下是如火般跳动的心脏,他们年轻且勇敢,哪怕在雪地里血溅余尺,也决不退缩。

    “听闻,当初北老将军,就是带领着一万北龙军将龙荒收复归朝的。”

    从此,北家一战封将,万骨枯候。

    可现如今,朝堂局势变幻,北家也早就不见了昔日的风光,就连将士们的刀,都是磨了一次又一次,连铠甲,也是靠自己一针一线缝补将就。

    这些,除了北箫衍,再无一人得知。

    掀开主帐,海方志毕恭毕敬地迎北长缨进去,但随其后的裴胄和徐行,他却没留什么好脸色。

    任由厚重的帘幕扫过谢炤清身侧,差点把他碰倒,还是余殃堪堪扶住他。

    “这海校尉倒是个急脾气的。”

    只怕漠北一行,不好想与的人,也不只他一个。

    早就得到传报的南泗华率先起身在营帐中踱步,内心既焦燥又不安,直到看见北长缨长身如立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才卸了大半的担子。

    跨步从矮桌后走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卑职有罪,还望将军责罚。”

    他这一跪,倒是把赶来兴师问罪的北长缨给唬住了。

    但她面上依旧冷静,“南首领一心为我龙荒,何罪之有。”

    语气中的冷漠和平淡,倒是让谢炤清几人傻了眼,端看着北长缨双拳紧握,似忍耐般伫立着。

    裴胄也不管帐中的人是怎么样的心思往来,只是抱着连欶轻坐在一侧,他在等海方志找人带他们前往望辽城。

    得了北箫衍军令的南泗华往来于边疆与城前营区,早就是身心俱疲,此时更是要瞒着北长缨一干事宜,当真是坏人做得,好人也做得。

    “正是因为属下没有守卫好望辽城,才让许多染病的百姓逃出城去,是属下失职,还望将军责罚。”

    如今,他也只能借口望辽城中的疫病,来拖住北长缨对边疆的责问。

    经他一提,北长缨确实直接把外邦来犯的事情抛掷脑后,拔出身侧的剑就抵上南泗华的脖颈。

    几缕断发散在膝边,北长缨在徐行几人阻拦的目光中怆然开口,“我临行时如何嘱托的,此病只能在望辽城内被解决,一路走来,伊州,岷清,还有川途几城皆是人心惶惶,如若无法可解,那干脆我们所有人就留下给你陪葬吧。”

    赤红的双目盯着羞愤的南泗华,如若不是徐行他们在场,只怕今日会有人血洒军营。

    不过,幸好她赶来的及时,其他几城还未有发现疫病,一切都还来得及。

    锋利无比的剑回到鞘内,北长缨长呼一口气。

    凝眸痛惜道:“既然三哥未曾怪罪于你,那我便放你一马。”

    归根结底,南泗华先是她父亲的幕僚,后是北箫衍的得力麾下,就算喊打喊杀也轮不到她。

    因突然进入的几人,而热络起的帅帐再次沉寂下去,只碳未燃的屋内钻着冷风,竟不比外间暖和分毫。

    南泗华因悲愤而微红的眼眶里,盛着为北家而死的泪,“属下,感恩知馈。”

    地上是北龙军首领匍匐的半身,一侧是端坐着的裴胄,营帐门口站着不明就里的徐行等人,却只有谢炤清从旁看到北长缨微仰的下巴,紧绷着的是满腹的怨怼,以及眉眼里无尽的怅然。

    “地上凉,你的腿脚不便,还是起来上座吧。”

    珠圆的唇瓣蠕动着,北长缨近乎脱力地挥了把手,在望辽城的疫病得以解决前,她还不能倒下。

    年逾四十的南泗华确实疲累了,不过起身都要踉跄几步,还是君让尘上前一步扶住他。

    而前者锐意地盯了他一瞬,便转头道谢:“多谢这位少侠。”

    按着军中衔位,北长缨该居上首,但她却自觉坐与裴胄相隔半米的矮桌前,把堂首留给了辈分颇高的南泗华。

    虽说先前下跪的是他,但不在军中时,北长缨还是要结结实实称呼他为叔父的。

    因着座次变幻,南泗华飞快地捕捉到北长缨的良苦用心,转而又像个慈爱的家长,仿佛刚才那副垂首认错的样子,不是他做的一样。

    “长缨,既然回了龙荒,怎么不先回府中探望。”

    她突然带着一群人出现在这里,着实给他送来了不少的措手不及,幸亏他今日在,不然海方志那个莽汉,不知怎么编排他呢。

    听他提及家人,北长缨这才缓和了眉眼,在与谢炤清相视一望后,转而望向一脸询问的南泗华,“叔父,此事说来话长,只是我们现在要尽快赶往将军府,我有要事与三哥相商。”

    一听她要走,南泗华比谁都急着安排,叫来候在外面的小兵,“去催催海方志,打仗他跑第一,怎得给将军办事就如此龟速。”

    接到南泗华催促的消息时,海方志正把拉粮草的车架子往战马上绑,“急急急,急什么急,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让我把车上的米粒给扣干净。”

    好说能煮一碗热粥呢。

    此时的营帐内,南泗华正掰开侯子瞻紧闭的眸子,相看着他的病情。

    “这小伙子是个硬脾气的,瞧这眼皮,掰都掰不开。”

    从旁的徐行虚扶住侯子瞻快要倒下的身躯,为难道:“那个,南首领,他这是一路上冻得了。”

    光是冰霜都挂满了眼睫,如果不是走到半路靠着裴胄来到军营里,只怕朱华希和侯子瞻都冻死在路上了。

    想着南泗华经常在眉山一带活动,北长缨心念微动,“叔父可有听说过解腕这种毒草。”

    蝮蛇蛰手,壮士解腕。

    “嘶,你怎识得此般毒草。”

    南泗华修瘦的面庞沉重了几分,单看北长缨不像有事,旋即放下心来,然后在徐行和余殃担忧的目光中,轻轻打开了一个匣子。

    “解腕此草,生于石缝,长于酷寒,早年间我得了一株,如果不是你三哥提醒,只怕我早就成了独臂鹤人了。”

    而他口中的解腕,正静静躺在手中的小盒中,“后来,我就用此草来提醒自己,遇事当断则断。”

    才不会因为顾念着小的,而平白失了性命。

    从裴胄身后走出的余殃看着已经枯败的株草,茎身长满了外延的枝叶,而顶部却开着一朵洁白的小花,至于根部,却比露出的茎身还要错综复杂。

    “这便是解腕吗?”

    他曾经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此草何貌,如今看来,哪怕它长于路边,也会被人无视。

    被几人围了一圈的南泗华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感兴趣,“正是。”

    还没等其他人开口,谢炤清便急于询问,“南首领可知,现在眉山何处还有这种草。”

    看了眼焦急的谢炤清,又看看同样面色凝重的几人,最后南泗华才把目光放到北长缨身上。

    “你们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们躺在那里的三个同伴中了毒。”

    其言道,面色凝重甚之他下跪时。

    解腕之毒,他军中有人见识过,便是无药可解,只怕。

    远远听到马拉车的声音,裴胄抱着乖巧的连欶起身,在走到营帐门口时,侧眸替他们说出不得不接受的实情,“不仅是他们三个,而是他们全部。”

    包括北长缨在内的他们全部,都深深浅浅地中了解腕的毒。

    外间的风吹起帘幕,悄无声息的雪被带进营帐,却被裴胄无情地踩在脚下。

    他的话一出,南泗华凌然看着垂眸北长缨,“长缨,你,”

    本想隐瞒的北长缨支支吾吾道:“叔父莫急,有法可解的。”

    可是南泗华却拂袖而去,来回在帐中踱步多次后,只能摇头叹息,“难啊,真难。”

    他难,漠北将军府难,就连整个北龙军,都难。

    他拼死护住的北家后人,如今,竟要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吗?

    “单不说此毒何解,恐怕整个龙荒,都凑不出像样的郎中。”

    闻言,北长缨只是紧抿唇瓣不语。

    此时的谢炤清才知道后怕,他不是怕自己会客死异乡,只怕他还未曾携佳人拜过庙堂,留下深深的遗憾。

    “南首领不必如此丧气,相信我们有仙人庇佑。”

    学了满身道貌岸然仙气的谢炤清自是收到了南泗华的白眼。

    “仙人庇佑?世上若真有仙人,最该庇佑的,是我龙荒百姓。”

    而不是他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修仙者。

    眼看南泗华越发冷眼,徐行赶忙拉走想争辩几句的谢炤清,把人给按在了帐外的马拉车上。

    “南首领也是关心北姑娘,你少言语几句。”

    手扶着车外延,谢炤清看不清帘幕后的人,本来,北长缨既唤南泗华一声叔父,他也理应敬之,奈何心中担忧,失了分寸。

    看到南泗华迎北长缨出来,海方志的手下适才拉紧缰绳,只待将军上马,便一骑绝尘。

    临行时,北长缨又挂念起边疆之事。

    “南首领既知我忧,便更要整治好后方,外邦之事,绝不可一拖再拖。”

    边境一日不宁,那她龙荒百姓,便一日不得安眠。

    匆匆半日,来了几位客人,便走了几位客人,南泗华看着裴胄为首的几人,心里生出几分担忧,“只怕长缨心善,留了不该留的人。”

    从旁的海方志不似他这般多虑,将长矛插地,就直言不讳,“五姑娘已经不再是五姑娘了。”

    他们亲眼看着那个被老将军呵护的姑娘,提剑杀敌,军功赫立。

    对此,南泗华却垂眸轻叹,“但愿北箫衍还能找到新的由头,将她送出龙荒吧。”

    只是,本该在浮幕宫的北长缨他们,又缘何会中这等奇毒呢。

    对此,北长缨并未向他提及分毫,他便守好自己的城门,领命杀敌,为漠北将军府,流干最后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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