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夫子这般提醒,王现已摸了摸下巴,又不可置信地抻着胳膊。

    还真是可以动。

    他活动了一下五指,连疼痛都消失不见。

    比他更震惊的是站在一旁的达恭仁。

    这……这是何时接上胳膊的?他明明一直在旁边都没有注意到。

    他看着王现已活动自如,又看看鹤放。

    鹤放垂着眸,恭顺乖巧甚至还有些委屈的模样。

    达恭仁:“……”

    这变脸也变得太快了。

    而他身边的清渺更甚,竟红了眼眶,委屈巴巴,眼中却满含倔强。

    一副今日就算被误解,依旧会坚守心中道义,就算天道不公,仍问心无愧的执着。

    真是……好一对卧龙凤雏啊……

    达恭仁在心中不免给二人竖起大拇指。

    “夫子,就是鹤放捏脱臼了我的下巴,还有掰折了我的胳膊。他……”

    “不是的,夫子。”张旭升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打断道,“是王现已和这些人一起欺凌我。鹤放是帮我。就算是有错,也不是鹤放的错。”

    王现已轻蔑地看着他,辩驳道:“在夫子面前你居然还敢胡说八道,你有何证据?空口白牙就想污蔑我?”

    “我有证据,我身上的伤痕都是证据。”说着,张旭升撸起衣袖,露出双臂上的青紫和伤痕。

    夫子看着他身上的伤痕,眉头拧起,随后看向王现已问道:“那你呢?你有何证据?”

    “我自然有证据。”

    王现已也卷起衣袖,露出两条白花花的胳膊。

    “哎?”他随即一愣,左瞧瞧,右看看,可胳膊上就连个印子都没有。

    他抬眼,恰巧看到张旭升身上和脸上的伤痕,顿时心中大骇。

    “夫子,刚才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不光是我,还有我的朋友也被踹了。就是清渺那个死丫头,不信您瞧。”

    他刚才可是亲眼看到清渺踹了他们,总不能一个鞋印都不留。

    “对啊,夫子,您看……”

    那几人垂头,却见统一的白色道袍上沾染的全是泥土。这才想起昨夜下过雨,地上满是泥泞。

    还真是一个鞋印都没留……

    良久,夫子看向张旭升,沉声道:“你先去药师那里上药,我会给你父母去一封信,告诉他们你在学堂的情况。然后,报官。”

    “报……官?”王现已猝然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对,报官。”夫子盯着他的双眼,重复道。

    张旭升愣在原地,在夫子的再三催促下,他犹豫地看了一眼鹤放,看到他微微颔首,才转身去找医师。

    王现已回过神,他轻笑着:“夫子您误会了,我们就是和他开个玩笑。同窗之间哪有不开玩笑的?你们说是吧。”

    身后响起几声附和。

    “这行为不是玩笑,是欺凌。”夫子肃声道。

    假笑僵在脸上。

    倏地,王现已收起笑容,向前一步。

    他的个头很高,迫的夫子也要仰头看他。

    王现已抬手拨弄了一下夫子的山羊胡,颐指气使道:“夫子,您好像忘记了,我姓王,我是王家人。”

    “你倒是提醒我了。”夫子面上并无愠色,迎着他的目光,不疾不徐道,“我也会立马给王家去一封信,告诉他们把你从山河堂接走。我们山河堂无法包庇欺凌同窗之人。”

    夫子背脊笔挺,语气和缓,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清渺和鹤放对视一眼,夫子的做法着实超乎他们预料。

    夫子转身,目光冷冷,在周围几人身上一扫:“你们呢?是认错道歉,还是要从山河堂离开?”

    那几名帮凶见到夫子的态度如此强硬,立马倒戈,开始交代所有原委。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王现已百口莫辩,他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夫子,咬牙切齿道:“老东西,你等着。”

    说完,王现已眼神凶恶环视一圈,目光在鹤放的身上定了片刻,转身离去。

    “你们都回去,诚心向你们欺凌的同学道歉,在全学堂的弟子面前悔过,以作警示。”

    一众惩罚交代完后,夫子只留下鹤放和清渺二人。

    清渺垂着头,也不知道夫子会不会叫他们的家长来学堂。

    如果真要叫的话,拂鸣是不是可以易容假装一下。

    夫子打量着低着头的二人良久,冷声道:“知错了吗?”

    “知的,知的。”清渺道。

    “错在哪里了?”

    清渺仰起头,信誓旦旦道:“错在影响学堂纪律,以暴制暴,在其他同窗面前做出了一个不良示范。”

    说着,还点点头,极为诚恳地点出自己的错误。

    “你也这么想?”

    “啊……是。”见夫子问他,鹤放应声答到。

    夫子看着他们两个,摇了摇头。

    “你们错在不相信有年长之人愿意相信和帮助你们。”

    啊?

    鹤放抬起头,望向夫子的双眸。

    “在你们这个年龄有很多无法解决的事情,隐忍和爆发都不是最佳选项。我也深知很多年长之人会考虑利弊,不愿沾染是非,或者将这种事情化小为学子之间的摩擦。”

    夫子一顿,又道:“但是请你们相信会有人愿意帮助你们。所以,首先你们要寻求帮助。当然,我作为师长更是有错。没有注意到弟子间的矛盾。”

    言语间,夫子的腰板随之弯了几寸,眼中满含自责,胡须也微微抖动着。

    “夫子……”

    夫子抬手制止他们的安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良久后,他转身:“所以,别以为我就不会罚你们了。”

    “……”

    这转折未免太出乎意料。

    “清渺,你每日晨起跑操都跟快断气了一样。这样的体制,日后进北清宗怎么修炼?还没妖跑得快,怎么捉它们?你每日加跑一圈。”

    听到这样的惩罚,清渺双腿都快软了。

    本来跑一圈都快要了她的小命,还要多跑一圈。

    “夫子,我不行。”清渺求饶道。

    “没有商量的余地。”夫子无情打断他,“还有你,鹤放,少在这里幸灾乐祸。”

    鹤放压着抽搐的嘴角,举起手道:“夫子,我自愿加跑一圈,顺便可以监督她。”

    话没说完,就收获了清渺的瞪视。

    “你想得还挺美。”夫子指着他道,“你,每日抄一遍道德经,交给我。”

    “……”

    鹤放的笑容僵在脸上:“每日?五千字?”

    “对,每日。”夫子道,“你那字写的跟小娃娃一样。你知不知道写文章不仅要看内容,更要看字体。给我每日练字,若是写不好就再写一遍。”

    说完,根本不给这两个人求饶耍赖的机会,拂袖而去。

    剩鹤放和清渺二人在瑟瑟秋风中凌乱。

    达恭仁站在一旁,心道这人间的夫子可真是比天帝陛下还会惩罚人。

    ——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里,晴空下。

    清渺瘫倒在巨石上,喘着粗气。每日多跑一圈,没有提高体力,只是感觉小命难保。

    “光跑步没有用,还要扎马步,举巨石。”

    鹤放拿着毛笔,头也未抬。

    “你临字帖也无用,还应每日写一篇千字文章。”

    鹤放沉默不语,光是每日练字已经够让他暴躁了,再让他每日写文章,他宁愿历劫不成功,直接抹脖子飞回天上去。

    当年,就连天帝嫌弃他写字不好看,他也都全当耳旁风。如今,却被人间的夫子管制着。

    这几日,夫子还是顶着各方的压力,坚持让王现已离开山河堂。其他为虎作伥之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就凭这一点,虽然对惩罚满是怨气,但是他心服口服。

    想到王现已,鹤放的手劲不自觉加大。笔尖的墨水浸透纸张。

    得,一页白写。

    他将废弃的纸胡乱揉成团,丢在一边。

    蓦地,身旁一阵微风。

    “将军,湘沅道君让我将这封信交给你。”达恭仁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信?”鹤放抬眼,问道,“他人呢?”

    “没来啊,可能为调查之前引魂蝇的事,直接去魔界了吧。”

    “他去魔界调查都不带我吗?”鹤放随手一扔毛笔,起身接过,拆开信封,眼睛一扫,丧气道,“就让我好好在人间待着历劫。他没有让你转达给我什么吗?”

    达恭仁摇摇头 :“没多说什么啊。”

    鹤放看着手中的信纸轻哼一声,将其夹在书中,起身走到山崖边,仰头看天。

    “我觉得天帝陛下迟早会降一道天雷,劈他。”清渺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

    如今还没有被雷劈的原因八成是他站得还不够高,天帝听不见,而不是他心里骂得少。

    达恭仁在清渺身边坐下:“我怎么看着湘沅道君和将军还挺亲厚?他不是木德灵君的兄长吗?”

    “你对那些神官的好像一点都不了解。”

    达恭仁道:“我本来成为神仙的时间就短。再者一直在人间记录历劫之事。”

    确实,人家有公职,不能跟她这个游手好闲的人相提并论。

    “湘沅道君成蹊不是拂鸣的亲兄长。只是年纪稍长,鹤放也是要叫他兄长。”

    清渺将手撑在身后,缓缓道:“鹤放、拂鸣还有时维自幼被天帝收于座下,是受教养的一群孩童中修炼成神的三位。而湘沅道君是神之血脉,不过其父母死于魔界人之手,是天帝陛下抚养长大,后继任水神之位。所以他们也算是一同长大的。”

    “原是这般。我还以为将军和文曲星君关系不好呢。”

    “……可能他们也是真的关系不好。”

    清渺想起鹤放对时维写的信弃如敝屣的样子。

    一个武将,一个文臣,关系能好嘛。

    “怪不得将军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呢,小时候跟在天帝陛下身边光知道修炼了。”达恭仁一拍自己的大腿,“不过,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在夫子面前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只不过在天上要是有这一点点眼力见,也不会被一脚踹下来。”

    清渺在心中赞同他的总结。

    也不知过了多久,鹤放终于在山崖边站够了。

    他将信纸夹在书页间,拿出放在一旁厚重的书,一本递给清渺。

    “背吧。”

    考试之后,还有无穷无尽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只能让人头痛的——

    考试。

    清渺接过书,长叹一口气。

    从枯败的枝头压上皑皑白雪,再到花团锦簇,落英缤纷。

    他们就在这棵桃树下,背书做题,临帖锻炼。

    连达恭仁都偷懒了,他不用跟着就知道该如何记录。

    无非就是常规的,枯燥的,甚至不知意义的夜以继日,日以继夜。

    而时间如白驹过隙,就在崩溃着,疲倦的,揪着头发背书的时候悄悄溜走。

    甚至,来不及感慨。

    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人间度过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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