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她带着愁绪和微末期许入睡,今晨醒后第一件事,便迷迷糊糊拉着春和问道:“昨夜可有信而至?”

    春和神色为难,“小姐……没有信,也没有人。”

    江亦柔听后神思清明了不少,神情渐渐落寞,她翻了个身,纪澜啊纪澜,你终归是没有来。

    承诺二字确如一场豪赌,她哑然失笑。

    早膳过后,江亦柔踱步到隔壁,看到纪成武坐在藤椅上,脸上盖着芭蕉制成的蒲扇,在阳光下好不快活。

    似是察觉到门外有人,纪成武伸手将蒲扇拿开,露出下面满是皱纹的脸。

    他拿着蒲扇朝江亦柔招了招手,“小阿柔啊,怎的不进来?”

    江亦柔扬起笑脸一步跨进庭院,“纪爷爷,纪澜他给你写信了么?”

    “说起来我也已许久未曾收到那小子的信件了。”

    他笑着用蒲扇轻柔的拍了拍江亦柔的脑袋,“小阿柔啊,你忘记啦?哪次纪澜的信不是我们一同收到的?爷爷嫌那字太小看着费劲儿,每次都是小阿柔读给爷爷的听的呐。”

    是了,没有就是没有。

    不会只有爷爷有,自己没有。

    纪成武拿起小桌上的梅子送到她面前,“尝尝?”

    江亦柔笑着拿了一个放在唇边细细嚼着,长睫盖住她漆黑的眸子,忽闪忽闪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及笄礼后,江亦柔的长发便被全部盘了起来,虽只佩戴的简单的珠花,便已有芙蓉之色。

    纪成武看着面前的江亦柔,满目慈和,从前绕着他跑的小姑娘,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出落的如今这般亭亭玉立了。

    “小阿柔莫忧,纪澜定是有事耽搁了,待他回来,我定替你好好教训他一顿。”

    又过了几日,月上梢头,江亦柔望着满院月华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爹,娘,我想去上京看看。”

    幼时她也曾跟着爹娘走南闯北,虽然那时她还不太记事。

    他们家世代为商,祖上也是富裕过的,鼎盛时期甚至搭上过皇商的路子,可惜后面连年战乱,他们到处迁徙,最后在逃亡路上遇见了纪成武,一家人便在木桑镇安了家。

    刚迁过来时,爹娘忙着在外挣家业,只留下她和祖父留在家中,所以她便常常被祖父带去隔壁,大部分的吃喝玩乐通通都在这边,纪成武也拿她当亲孙女来看待。

    如若纪澜出了什么事的话,那第一时间传到的应该是上京。

    她不敢再往深处去想,待到天明她又去了隔壁,“纪爷爷,我打算去上京看看,自我能记事起,我便一直窝在木桑镇,外头天地广阔,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第二日她便带着春和踏往去上京的路,江父江母知道她的心思,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暗中遣了一队护卫一路护送着她们,一路上也算平顺,可是距离上京越近她的心情便越忐忑。

    纪澜是在一个深沉的暮色中抵达木桑镇的,他行的匆忙一身暗装,风尘仆仆踏进纪家小院时,纪成武起先愣了愣,随后顺手从挂在墙上的剑鞘中抽出长剑,剑尖直指着他的鼻子,“谁?”

    他的脸隐在暗色斗篷中,看着森寒的剑尖慢慢掀下兜帽,“老头儿,我回来了。”

    纪成武这才放松下来,将长剑掷过去,“害,我道是谁敢闯我纪家宅院。”

    纪澜一把接住,随即收入鞘中。

    纪成武背着手瞧他迎面走来,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回来了!还回来的这般晚!”

    纪澜从颈间松下斗篷,顺手搭在院中藤椅的椅背上,声音抱着歉疚,“路上有些锁事耽搁了,”他顿了顿,“没能在阿柔的及笄之日赶回来,我这就去向她赔罪。”

    “不必去了。”纪成武道,谁能想到世间事就是这般阴差阳错,这小阿柔刚离开木桑镇不过半日,这小子就回来了。

    “阿柔已经在去上京的路上了,你啊你,不能如期回来连封信都送不到么。”

    “去上京?”纪澜整理衣衫的手一滞。

    “是啊,去寻你了。”

    纪澜几欲夺门而出,却在跨出庭院的前一刻住了脚,转而去隔壁对着江父江母解释了一番,“还请伯父伯母放心,待我追上阿柔,定带着她回来八抬大轿娶她过门。”

    江父江母听闻他这三年在军中确实不易,念着他们自小的情谊和纪成武的面子,也没有多做苛责。

    然而他没有告诉他们的是,大军随父班师回朝,他独自策马而归,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他半路遇到刺杀,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他活着回到京城。

    刺客实在难缠,他不想这些人跟到江州来,给身边人造成威胁,好不容易处理干净,回来便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他并没有急着当晚就走,而是在外祖父家中住了一晚。

    第二日他用完早膳,还在镇子上转了一圈,才大摇大摆的踏上回上京的路。

    木桑镇比当年离去时更加繁华,听闻边疆打了胜仗,未来百年都不用担忧战乱之苦,这座南方小镇也跟着喜气洋洋的。

    按照她们的脚程,至多不过一日,他便能追上。

    可当他真的追上了,又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远远看着。

    他不知道他身后还有没有其他的刺客,江亦柔在江州城停留时,他钻进满月楼,让人给他制了一张与他本人大相径庭的面具,怎么高调怎么来,怎么花哨怎么来。再吩咐人给他置办了几身新衣,全以浅色为主。

    他长年累月都着的是深沉利落的装束,换上玉白长衫后他常常摇把折扇再加上气质懒散些,如此一来,看起来竟然与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半路上意图对江亦柔不轨之人,统统被他的暗卫悄悄撂倒。

    直到那一日,临近京郊,他知离京城越近危险便越多,他特意晚了些时候出发。

    将原本平常的马车换成了张扬华丽的朱红,让无尘换上他惯常的装束策马先行,本意是想将危险引开,哪成想她们二人会在滂沱大雨中深陷泥坑,倒是给她二人添了些无妄之灾。

    当他在山坡处寻到她时,他伸出的手并着他的心都微微颤抖着。

    可他现在还无法与她相认,他自认为他隐藏的还算不错,却总是控制不住的想看见她想亲近她,连去鸾星阁的时间都越发多了起来。

    江亦柔去沈府的那一日,他就跟在身后,他看着林青鸢将她拒之门外,看着她满脸委屈走入长街的人群里,可他无法上前。

    他让她身上银两所剩无几,在人生地不熟的上京,她没有旁的路可以选,只能选择回到他身边。

    后面他便以水云生的身份与她相处,看着她在他身边渐渐恢复不再拘谨,又变成幼时的活泼模样,却比从前更加坚韧。

    自打江亦柔知道水云生就是纪澜后,她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

    这些时日她在阁中对鸾星阁各项均有了数,忙的时候她也会跟着接待往来宾客,就像做寻常的酒楼生意一般。

    有了海棠这京都第一舞姬名号的加持,鸾星阁光景更甚,整日都是热热闹闹的。

    忍冬上次给她万象阁的趣事讲的那是一本正经毫无悬念,不若三七口若悬河拿腔拿调的。

    她或许不是一个适合讲故事的人,可她确是个能办实事的,但凡江亦柔吩咐,她都可以办的漂漂亮亮滴水不漏。

    又是一个月圆夜,鸾星阁门大开,江亦柔立在门前望天上月色皎皎,身后琴声悠扬,良久,才转身进了屋。

    她本想上楼去寻春和,顺路瞧瞧小厨房里有什么吃食,行至楼梯处时,一行人踏入阁中,江亦柔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不得不转身迎上前去,“客官稍坐,茶水马上就来。”

    其中一男子低下头来悄声道:”红鸾星动,鸳鸯谱成。”

    这是她第一次从宾客口中听见这个暗号,怪不得从踏进阁内那一刻开始,几人便格外小心。

    她心里多少是有些紧张的,但这样的场面,怎敢露怯,她面上不动声色道:“几位请随我来。”

    江亦柔将人引至上房,那房门的小牌上,写着朱砂二字。

    她关好门窗后转身道:“今日正是月圆花好时,诸君请坐,小女子这就为各位沏茶。”

    沏茶时江亦柔不经意的从几人身上扫过,虽然几人特意做了一样的装扮,但江亦柔还是一眼便看出来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中间坐着的男子举手投足间皆是纨绔子弟的做派,旁边两人均得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色做事。

    见那男子脸现不耐,身旁两人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江亦柔将茶水递上,“桌上红笺可供客官写下心中所想之人的姓名。”

    红笺很快被墨染了颜色,江亦柔看着红笺上那个张牙舞爪歪歪扭扭的名字,心中微动,“沈怀舒?”

    这个姓氏让江亦柔有些恍惚,有个名字在记忆里抽丝剥茧般清晰起来。

    那人立马警觉起来,“怎么?你认识他?”

    江亦柔看着那双阴翳的眸子,笑着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听说过,此人乃定远侯世子,听闻其做事狠决果断,绝非善类。”

    她试探道:“这样的人本不该招惹,你为何要杀他?”

    其中一人得了眼色,昂首道:“我们既然能寻到这来,自然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我要雇你们楼里最好的杀手,最好能一招毙命,开个价吧。”

    江亦柔心中不由感叹,听闻此人前几年尚是籍籍无名之辈,如今才将崭露头角便有了杀身之祸,果然,人不能太冒尖。

    “这个数,”江亦柔做了个八的手势。

    那人见状,眉头带喜,“八十两?”

    江亦柔慢条斯理摇了摇头,那人又猜,“八百两?”

    “没错。”

    她嘴角噙着笑,“八百两,黄金。”

    中间男子一脸无谓,摇晃着手上玉盏,“八百两黄金,你倒是真敢要。”

    那人语中分明带着笑意,下一秒手上玉盏便脱手而出,江亦柔望着飞过来的玉盏,她愣了一秒,眼瞧着那杯盏就要到她的脸上。

    凭着多日苦练,她衣袍轻动,一个闪身精准将其接住,随即步履散漫从容,将玉盏放回桌上后,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不负所学。

    没有人留意到她放下杯盏时微微颤抖的手。

    她强装镇定,抬起头眸中含笑,“八百两黄金便可为公子铲去心头大患,换得夜夜安眠高枕无忧,难道不是公子赚了么?”

    纪澜离开的这些日子,换成忍冬教她武艺,她进步飞快。海棠又教她斡旋之道,况且此时是在她的地盘,也让她心中多了些底气和安全感。

    她自娘胎起就是个会做生意的主儿,当年她尚在腹中便跟着爹娘走南闯北的做生意,免不了受其熏陶,此等场面,对江亦柔来说尚能应付。

    “我看这阁中之众不过都是柔弱女流,并未见着什么高手,这百两黄金并非小数,我总要知道花给谁不是?”

    江亦柔望向中间说话之人,美眸一转,“既然是杀手,那身份自是不好暴露的,不过公子放心,只要定金送到,三日内定远侯府之内必有噩耗传于诸君耳中。”

    她表面不露声色,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内心已经在悄悄盘算,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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