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自诩王公贵族,不愿在姜妩面前落了面子,斥责道:“贵客到府,好生招待便是,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管事缩了一下脖子,姜妩见魏玉手背凸起青筋,便知国公爷不似面上镇定。

    她思索片刻,低声道:“儿媳与华夫人并未起过争执。”

    她想起了在太夫人营帐中面色缓和的华夫人,以及三人还算和谐的相处,心底的不安便散去了。

    许是出于对那位老夫人的信任,她总觉得华夫人即便到访,也未必会对她抱有恶意。

    那位老夫人难得的给她一种宽和仁慈的感觉,猎场里的那些世家公子的关系,有许多都是由她老人家之口说出。

    那双明亮的眸子好似将她被国公爷驱使的窘迫看的一清二楚。

    华氏是个急性子,待通禀后,便往魏玉院中寻来。

    华氏与长公主和魏玉也算是少时的同窗,因而对魏玉国公爷的虚名并不敬畏,她入了厅堂之后,先是打量了一下姜妩:“我听家中小厮回禀,府上的马车因故未至,少夫人如何归府?可有被雨淋着?”

    姜妩即便猜到华氏对她没有敌意,却未想对方这趟竟是为她而来:“今日将军也在猎场,蒙将军相助,并未淋雨。 ”

    华氏先是松了口气,随后觉察出些许异样,将军一向和西府不睦,竟能对着少夫人出手相助,看来这少夫人身上是有些不简单。

    华氏想到此,对婆母的叮嘱更上心了,她斜着眼看了一眼国公爷魏玉:“这次的围猎只有圣上钦定的几家才可入内,所图为何你不会猜不出吧?”

    魏玉对这个没规矩的华氏心中惹火,板着脸:“国公府对圣上的旨意自然遵从,这点恐怕用不了你的好心。”

    华氏懒得跟魏玉假客套:“刺探与否只有你自己清楚,不过圣上待将军如何,你也心知肚明,探的越清,怕是更惹人忌惮。”

    华氏提醒完,也未等魏玉回应,只说同姜妩有事相商,将姜妩直接带走了。

    姜妩只好将人引入自己院中,柳儿手脚僵硬的立在原地,不敢靠近。

    华氏形貌英气逼人,在岳府更是说一不二的主母,此刻哪怕没有仆从环绕,那种说一不二的气势却是足够令人声畏。

    这种睥睨天下的人原本是姜妩一向敬而远之的。

    可她看的出华氏在国公爷面前的强势,是在替她出头。

    华氏所言几乎是明白的告诉国公爷,利用她去刺探世家消息只会惹祸上身。

    至于这向来说一不二的岳府夫人屈尊到她的小院,更是无形里对国公爷的震慑。

    姜妩想通此理,心里的惧怕少了许多,也能以一颗平常心对待华氏。

    待华氏告辞时,姜妩赠了华氏一瓶丸药,此药虽非朱草与素月兰所制,却是她依着旧时回忆制出的凝神丸:“猎场上我观小公子面色苍白,神色疲倦,想来小公子夜里难眠。”

    华氏诧异,心中触动。

    猎场上少夫人抗拒晔儿接近,她原以为这人趋炎附势、铁石心肠,哪知她竟默默注视过晔儿。

    想来她在席间的拒绝,怕是有苦衷在身。

    华氏深深的看了姜妩一会儿,郑重道谢后,这才离去。

    府上,姜妩撑伞回到院中时,目光落在绘着墨色山水的扇面,先是一愣,随后指尖仿若被烫到一般。

    她将伞放下,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便让柳儿将伞往东府送去。

    此时小院里,小小的厅中,竟是坐了不少衣着艳丽的姑娘们,一向稳重的魏舒,语气颇为急切:“阿嫂今日当真去了围猎大会?”

    姜妩点头,未有炫耀吹嘘的劲头,只是点到即止:“托岳府的太夫人照顾。”

    魏府的姑娘们却是淡定不了了,能去围猎大会的世家可谓是圣上的亲信,而那些在猎场里拔得头筹的年轻人更是不可估量的前途远大。

    魏舒在一众憧憬期待的姊妹里格外沉默,她犹豫的看向那个被妹妹们围住的温柔又和气的少女。

    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阿嫂可知齐家二郎?”

    齐家二郎是魏舒的未婚夫,不久前自马背跌落后,便一直没有出现在人前。

    魏舒心底难堪极了,一个未出嫁的女子不该窥伺外男的动静。

    即使这话问出,可能被阿嫂训斥,她也认了,她真的好担心齐家二郎。

    姜妩笑了一下,白皙的面上眼睛微弯,和气而又轻松的道:“齐家公子在狩猎里取得了不错的名次,还得了圣上的赏赐,看样子身子已经很康健了。”

    魏舒一喜,心底软的不可思议。

    这厢姜妩已经被魏嫣拉着去画猎场上的异兽。

    少女神色安定,脸上挂着浅笑,手腕好似霜雪,静谧安定极了。

    而她的笔下却是一个看起来毛茸茸憨态可掬的团子,寥寥几笔,却别有生趣。

    魏舒微愣,忽的理解了,一向潇洒肆意的大哥为何偏偏在阿嫂身上失了心。

    好奇怪,在阿嫂面前总有一种令人沉浸其中的静好的感觉,竟是意外的舒服。

    与此同时,东府书阁里,听见柳儿送伞过来的魏煊放下了手中的军报。

    伞上多余的雨水已经被人用干净的布擦拭干净了,魏煊接过伞,嗅到了混杂着新雨味的淡淡的馨香。

    那种淡香若有似无,却好似蕴藏着无限的力量。

    仅仅是嗅到一丁点的芬芳,便让他的心开始雀跃欢腾起来。

    魏煊的眉眼冷俊的好似笼罩着一股常年未化的寒霜之气,可他的目光却浓的好似墨一般,放肆的在伞上纠缠着。

    嗅着那抹淡香,他竟难得失控的浮现出这把伞就伞将少女的身影完全笼罩的画面。

    那样脆弱而又美好的人,被人护在羽翼中,乖乖巧巧的缩成一团,多么让人悸动而又渴慕。

    心底的某些东西开始不断叫嚣,甚至阴暗的想,护住少女的若是他身上的大氅那便更好了。

    察觉自己的思绪滑入深渊,魏煊揉了揉眉心,眸子重新恢复冷淡漠然。

    那些逾矩的想法都是情毒作怪,当不得真。

    屋外柳儿与卢定的交谈声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卢定:“柳儿姑娘何不多留一会儿?”

    柳儿婉拒:“今日嫣姑娘说要让少夫人画一种猎场里的奇兽,听说那兽可爱的紧。”

    柳儿话里带着期待:“听说是个圆滚滚、毛茸茸的团子,少夫人心灵手巧,她画出的一定逼真又好看。”

    “我得赶着回去瞧瞧,要不然那画定是要被嫣姑娘要走了。”

    魏煊若有所思,在柳儿说出的瞬间,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兽物来。

    说起来这等兽物还是他同手下剿匪时发现的奇兽,那时士兵们都跑去瞧,他却只觉得山中岁月枯燥,那兽物也只是徒有其表。

    而今那兽物一旦与她连在一起,那种憨态竟也有种别样的讨喜之处。

    她的画工是极其灵气的,能被她一笔一划描摹在纸面上,还真算的上是殊荣。

    柳儿走后,魏煊将伞收好,重新拿起军报,对自己的方才那种痴念嗤之以鼻。

    没由来同一个兽物争风吃醋,他这是疯魔了不成,那情毒果真害人不浅。

    柳儿顺着长廊一路跑回小院时,并未注意一个神情阴郁的嬷嬷正愣愣的盯着她的背影。

    此人正是顾氏的陪嫁老嬷嬷,自从顾家失了圣宠后,先是顾氏在祠堂里禁足了数月,苏嬷嬷等人生死未卜,后来被顾氏收买的几个教规矩的嬷嬷也不明不白被人逐出府去,顾氏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老嬷嬷身子佝偻,叹了一声,颓然的回了顾氏院中。

    待见了顾氏,老嬷嬷跪了下去,“老奴在夫人身旁侍奉已十余年,如今年岁已长,老迈昏聩,已经无颜呆在您身边了。”

    顾氏不动声色。

    她看了一眼一脸颓相的奶嬷嬷,这嬷嬷家中早就绝嗣,离了国公府只会无人供养。

    “我待嬷嬷不薄,眼下顾家落难,却不意味着就此失势,嬷嬷莫不是忘了宫里还有一位顾娘娘。”

    那老嬷嬷跪在地上,哀声道:“夫人,府上形势已大为不同,您那儿媳早已今非昔比啊。”

    顾氏神色复杂:“她不过是我花银子给荣儿挑来的一个器皿罢了。”

    嬷嬷惊惶:“夫人万万不可小觑她。”

    顾氏不以为然:“她是我挑来的,是个什么样的品性,我心里清楚。”

    嬷嬷张开嘴,无言了一阵,最后苦着脸:“夫人可知她身后的靠山?”

    顾氏哂笑:“什么靠山,嬷嬷莫要抬举她,眼下魏煊扶持她不过是与我作对,她只是一个棋子,成不了什么气候。”

    老嬷嬷喃喃:“非也,非也。少夫人治好了岳府的小公子,岳家心中感激,还派了华夫人来给她撑腰。”

    听到华氏,顾氏先是一惊,随后又不甚在意起来。

    华氏出身尊贵,的确是个有分量的人,可她与华氏私交不错,两人手下尚经营着几个赚钱的铺子。

    华氏怎会舍了她而与一个穷乡僻壤的冲喜娘子交好。

    老嬷嬷心里凉透了,嗫嚅了一会儿才道:“夫人有所不知,方才铺子里的管事冒雨上门,说华夫人不惜折了银子,也要将铺子出手。”

    顾氏闻言沉默,屋外大雨滂沱,潮湿的水气涌尽了昏暗凋零的屋子,掩盖了顾氏所有的表情。

    老嬷嬷心底沉重,脑海中却无比清晰的知道,夫人在国公府里的气数怕是要完了。

章节目录

冲喜娘子谋生手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穴居生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穴居生物并收藏冲喜娘子谋生手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