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煊罕见奉诏到猎场巡视,看在众人眼中,便是对圣上示好,盛安帝亦因这难得的臣服龙心大悦,放任朝臣门各出手段笼络魏煊。

    毕竟一个耽溺于美酒佳肴,对富贵功名有所求的将军总比一个刚毅正直受万民拥戴的名将更让上位者放心。

    这日正值百官休沐,朝中太尉为母贺寿,设宴宴请百官。魏煊亲至,太尉受宠若惊,殷勤周道的将其安顿妥当。

    隔着一层翠色珠帘,魏煊手中端着一杯酒,垂眸面无表情的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滑入腹中,他却是连眉头也未皱半分,只撑起手臂,慵懒的侧卧着,细细听着一帘之隔的碎语。

    说话之人乃岳晔的阿舅华疆:“我家晔儿聪颖坚韧,他这些日子身子康健了不少,多休养一段日子,便可习武了。”

    有人好奇:“是哪家的大夫,竟有此神通?”

    有人追问:“听闻国公爷府上有位自平州来的少夫人,岳家小公子的病可是与她有关。”

    华疆眼睛睁圆了几分,看着对面之人急切的目光,冷冷勾唇:“那位夫人只是凑巧解了急罢了,晔儿的身子自小被府上大夫调养看顾,我阿姐更是虔诚烧香拜佛,这才得了个好兆头。”

    追问者闻言呐呐一声,颇有些失落。

    宴上其他人倒是乐得打趣:“看来岳府里的小公子是得了仙人庇佑,真是好福气,也不知护佑他的是哪一路的仙人。”

    华疆被自家姐姐叮嘱过,不敢多言,只语焉不详的道:“仙人自然是气韵不凡,怎会是凡俗之人可以窥探的?”

    魏煊手中的酒盏晃了一下,忽然就觉得这酒好似琼浆玉液,叫人只是浅浅抿一口,便像是被蜜糖包裹一般,只想醉在这酒香中。

    他无声的念了几声小仙人的名号,想到姜妩心便痒痒的,那样谦逊矜持的人若是听到这个名号,怕要羞的不敢见人了。

    魏煊想象不出少女更多情态,在国公府里,她很少有开怀之态,一直温柔淡雅的守着规矩,虽少了岳绮等人的骄矜肆意,却恭谨有礼,端庄秀丽的紧。

    总叫人觉得她面上显露出的浓烈的情态叫人忍不住珍藏起来,细细回味。

    此时屋内的窗边有人轻声叩响窗扇,咚咚响了几声后,一个玄色劲装的少女爬了进来,扯下面巾,上前禀告:“将军,今日赴宴的女眷们已经知会过了,她们会好生照看阿妩。”

    魏煊颔首,表示自己了然。

    岳绮回禀完消息,未急着离开,她犹豫了一会儿:“将军为何要让阿妩与这些夫人们交际往来?这些人中多的是蛮不讲理的,以身世压人的,阿妩虽顶着少夫人的名头,可这也只是虚名。”

    魏煊眸色清明,他自然能看出岳绮的担忧。

    岳绮想让姜妩归于内宅,平静安稳度日。

    可姜妩是不同的,她身上有着太多奇诡之处,神医谷遗族的身份会给她招致巨大的灾祸。

    那些人对神医谷人的窥伺凭着魏荣的死后哀荣远远挡不住的,毕竟要一个深居简出、默默无闻的少夫人消失太容易了。

    岳绮等不到解释,心中颇有不甘:“将军既然愿意派人暗中相助阿妩,为何不能彻底解了她的难处?”

    魏煊冷霜般的面上没有什么波动,他的视线越过岳绮,看着被风卷的不断起伏的珠帘。

    “世上之事,有可为之,亦有绝不可为,庇佑姜妩固然简单,可东府又能打着什么旗号?”

    “东西二府不睦已久,东府确有几分威名,可以震慑宵小,可大张旗鼓为西府一位孀居寡妇出头,旁人待她是畏惧为多还是鄙夷中伤为多?”

    魏煊的声线冷静而又凉薄,似乎生来就舍弃了掉了优柔寡断。

    他发号施令时向来都笃定从容,唯有这次,虽在解释,话语中却透出了些许质疑。

    岳绮被魏煊所言的中伤惊住了,可是旋即她又觉得可笑,她很难将魏煊同儿女情长联系在一起。

    她有些惊疑的喃喃道:“怎么可能?您同阿妩明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盛京哪有人敢非议您?”

    岳绮笑着说完,抬起头看向魏煊,竟从魏煊那死寂凉淡的神色中窥出几分磅礴的凶意来。

    岳绮收敛了脸上刻意挤出来的笑,匆匆请辞。

    魏煊淡淡的点头,所有的情绪复归平静。

    岳绮她近乎惶恐的开始纠结起来,将军方才的凶意是冲着那些嚼舌根子的人而来,还是为着他与阿妩之间的天壤之别而来。

    岳绮想不出答案,却颇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惊惧感。

    太尉府后花园中。

    华氏颇为不舍的将姜妩引荐给了园子中的夫人小姐们:“这位是国公府里的少夫人,我家老太太瞧这孩子投缘,今日本是打算与少夫人叙话,可巧今日太尉府热闹,老太太怕少夫人日日拘在国公府里闷着,这才千叮咛万嘱咐舍得放了人出来。”

    若不是婆母再三叮嘱,她才不想将这有本事的小夫人推到众人面前。

    园中的夫人小姐们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姜妩,应酬了几句,便兴致缺缺的准备去看府上的新鲜玩意了。

    今日是太尉府里老夫人的寿辰,府上请了不少戏班子,唱念做打,好不热闹。

    除了俊俏的戏子郎君,吸睛柔情美娇娘外,这生辰宴尚有一个重头戏。

    府上早前赶制了一批黄花梨木的木牌,木牌背面刻有盛京各处善堂的标记,园中女眷可挑选一枚木牌刻以福纹,以示为善堂祈福之意。

    十日之后,募捐银两最多的善堂,其对应的木牌刻纹的姑娘将被冠上福泽深厚的美名。

    华夫人早便过了为虚头巴脑的美名劳心费神的年纪,是以淡定旁观。

    不过为了解闷,华氏倒是拉着姜妩,为她好生挑了一枚木牌和画有纹饰的纸来:“既是行善之举,刻纹时若心有所愿,便可于心间虔诚祈祷,兴许便灵验了。”

    姜妩颇有些手足无措,只是摆着手:“领木牌者皆是待嫁闺中的少女,我若掺和其中,有失风度。”

    这些日子,被国公爷魏玉三令五申的派出去与岳府交际,姜妩觉出岳家的人待她颇有一种堪称慈爱的关照。

    这种感觉固然美好,却让她有种无所适从的割裂感,自她为魏荣冲喜以来,顾氏与国公爷常有训斥,要她一言一行恪守规矩,不可失仪。

    那时她便明白,在盛京中她无时无刻都要自省,以免损了国公府的面子。

    因为她是魏荣的冲喜娘子,是国公府里孀居的丧夫之人,这样的她绝不能松懈,更别提自我放纵。

    华氏闻言挑眉,将姜妩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认真道:“可你的年纪比起她们还要小上几岁,还是个孩子呢,没必要这般沉闷古板。”

    言罢,华氏兴致勃勃的为姜妩取来了小刻刀,竟是不嫌烦闷的守在姜妩身边,当起了护花使者。

    姜妩拗不过华氏,只好从善如流。

    动手刻纹时,姜妩看了一眼专心致志趴在石桌上刻纹的少女们心中忽生感慨。

    眼前的这些少女天真烂漫,歪着脑袋或是思索、或是相互打趣,面上时不时染上些许羞赧的红晕,那种生机勃勃之态一时竟连园中的花也压了下去。

    少女们双眸明亮,颊边的红云将少女的情思明晃晃的显了出来,可她们却毫无所觉,专注认真的刻着纹饰。

    园中的夫人们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家的姑娘,对视一笑,眼中皆是善意的调侃。

    这般宁静而又安和的氛围在这个午后美好的像是梦一般。

    姜妩从未如眼前的少女般有过如此轻盈欢快的时刻。

    她的前半生磕磕盼盼,在苦海中浮沉起落,每以为遇见了救赎,却不曾想竟落入了更大的困境。

    是以她很难天真的奢求起什么美好,因为对她来说平稳安定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两个时辰后,府上的管事抬着一个木架,用红线将木牌系好,仔细的悬在木架上。

    园中女眷们神态轻松的调笑着,当姜妩的木牌被太尉府的小厮取下时,小厮面容僵硬,动作顿住,不知如何是好。

    姜妩心中泛起一中果然如此的难堪之感,这木牌既是为了挑出福泽深厚之人,那她这个出身平庸的丧夫之人自然显得格格不入。

    但在华氏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她却不敢明面拒绝,只是在小厮犹犹豫豫的将木牌系上时,姜妩小声道:“这枚木牌下去后就收起来吧。”

    小厮了然,心底一松,感激的笑了笑。

    待点数完木牌,小厮们抬着木架准备往放置木架的阁楼走去。

    行至木廊时,正遇上太尉一行人,太尉正满面红光的同魏煊说起这些木牌的用处。

    魏煊心底明白,所谓的福泽之人,说是上天眷顾,实则各家为了给家中女子扬名,私下里少不得暗中运作,给善堂里捐些善款。

    他对这些小心计看的分明,因而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只是当路过时,小厮袖中露出的那枚木牌一角上熟悉的香令他停住了步子。

    “这枚为何不挂上去?”

    此时小厮垂头,不敢直视贵人,心里连声叫苦。

    那少夫人是个寡妇,还有个破落穷困的身世,这样的命,若是贸然木架挂上,怕是会引得一些夫人们介意。

    那国公府里的少夫人既不受宠,又无母族撑腰,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真着的贵人得罪不了,便也只能委屈她了。

    这会儿乍然被将军问起,小厮却是不敢搞小聪明,跪地捧出那枚木牌,只说:“小的方才走的急,不慎磕落了木牌,只得暂时放于袖中。”

    魏煊不置可否,将那木牌上标暗自记下,便离开了。

    暮色四合之时,卢定赶了马车来,魏煊先是嘱咐:“正安堂里接了不少遭了涝灾的灾民,府衙里分的银子只是杯水车薪,明日你便去钱庄里捐些银两,走东府的私账。”

    卢定诧异:“捐多少?”

    “需要多少便送多少。”说完,魏煊又淡声补了一句:“账中银子尽可取用,不必设限。”

    什么不小心磕落,分明是有些人刻意排挤罢了。

    他为之患得患失之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天煞孤星,那也许会是他此生最魂牵梦萦的人了。

    她们那般忌讳所谓的命格之说,暗中贬损她,他偏偏要让她光明正大的站在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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