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三角川军营渐渐恢复了宁静,一队队哨兵井然有序地巡逻着营地。

    米禽牧北提着一个食盒来到关押假辽国太子的营帐,出示了费听辙的将军令牌,独自走了进去。

    假太子靠着营帐的一根立柱坐在地上,手脚腕都用铁链跟柱子锁在一起。

    米禽牧北将食盒放在柱旁的桌上,然后拿出钥匙打开他手上的铁锁,说道:“一整天没吃东西,一定很饿了吧?”

    假太子瞪了他一眼,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桌旁急匆匆打开食盒,也不顾手脏,直接抓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食盒里还有一小壶酒,他抱起来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

    米禽牧北一言不发地坐到他的对面,看着他风卷残云般把酒食吃个精光,还回味无穷地舔了舔手指。

    “你们大辽皇宫里,也是这么用膳的吗?”米禽牧北微微笑道。

    假太子赶紧放下手,忍不住打了个嗝,却故作严厉道:“本……本宫……是饿得太久了!你们夏人就是野蛮,竟对本宫如此无礼!”

    米禽牧北站起来,一边收拾桌上的残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一个劲地强调自己是契丹太子,是怕被我们发现你只是个替身,你就活不成了吧?虽然我们迟早会知道真相,但你也可以拖延时间,想办法越狱逃走,或者……是在等救兵?”

    “一派胡言!”酒足饭饱,假太子有了力气,啪地拍响桌子,“我就是契丹太子耶律洪基!你们要是杀了我,肯定会后悔的!”

    米禽牧北笑着摇摇头,“看上去,你真的很不想死。”他拉过凳子,坐到假太子旁边,“可惜啊,耶律洪基并不关心你的死活。他一抵达金肃城就放出消息,说我们抓的是个冒牌货。”

    “不可能……”那人脸上立刻露出慌张的神情,却还在极力掩饰,“你在胡说些什么?怎么可能还有一个耶律洪基逃到了金肃城?”

    “此事千真万确。”米禽牧北面不改色地说道,“虽然我们军中没人见过大辽太子,但如果你真的是耶律洪基,辽军为何又要演这样一出致你于死地呢?”

    假太子浑身颤抖起来,显然已经到了情绪崩溃的边缘。他双手扶额,捂住自己的脸,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太子明明答应了会带兵来救我的……”

    “呵……”米禽牧北自然没有错过这句“招供”,“指望你们太子来救你?”他目光深邃地看向一旁,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这世上,不是每个太子都重情重义。”

    接着他站起来拍拍假太子的肩,“你想啊,大辽太子被俘的消息一旦传开,多伤颜面啊。跟他们皇家的面子相比,你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真的把我当成了弃子……”假太子放下手,露出涕泪纵横地脸,双手在桌上缓缓捏成了拳。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米禽牧北问得很温和,就像邻家大哥哥在关心一个走丢了的孩子。

    假太子抬起头,壮着胆子打量眼前这个带着面具,被夏军将士恭敬地称作“梁先生”的人。

    “我……我叫耶律乙辛……是陪同太子的护卫太保。”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名,“因为我与太子年龄身形相仿,他便让我在战场上做他的替身。他对我说,我一旦被俘,他一定会想办法救我,让我尽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可现在……”

    “耶律乙辛?”米禽牧北查过辽朝大小官员的资料,自然知道这个名字,“听说你聪慧机敏,才智过人,年纪轻轻就出仕入宫,深得辽主宠信。只是你出身贫寒,背无靠山,难怪耶律洪基会对你毫无怜惜,弃如敝履。你替他引开追兵,倒是忠心护主,而他对你呢?可有半点维护?”

    米禽牧北的话语中处处透着怜悯,耶律乙辛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求先生救我!只要能让夏军饶我一条性命,乙辛定当做牛做马,涌泉相报!”

    “唉,”米禽牧北叹口气,“我们将军是个直性子,他发现辛苦擒获的大辽太子被调了包,明日定要将你当众斩首以泄私愤。我虽然同情你,却没法劝他改变主意。”

    “求求先生!”耶律乙辛爬过去抱住米禽牧北的一只脚,“只要先生能救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米禽牧北俯下身,一手抬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逼视他道:“那我问你,如果我让你逃了出去,你会做什么?”

    “我……我会……”耶律乙辛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在问他能用什么价值来交换。他眼眸倏忽转动,片刻后仰起头坚决地说道:“既然太子对我无情,我也不能再愚忠。此番我护卫太子有功,若能逃回大辽,定能加官晋爵,飞黄腾达。小人愿做先生插在大辽朝中的一把刀,任凭先生差遣!”

    说完,他便趴下来,对米禽牧北磕头跪拜。

    “这……倒是不错。”米禽牧北依旧显得平淡如水,“只是空口白话,你如何保证回到大辽之后能履行承诺?”

    耶律乙辛低头思索片刻,猛地撕下自己的一块袍襟,咬破手指,写了一张愿为大夏效力的血书,还按上自己的指印。

    “梁先生,”他将血书捧起,“有此书为证,乙辛愿将性命交到先生手里。”

    米禽牧北接过血书看了一眼,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你有这份诚意,实在难得。就这样死了的确有些可惜。”

    他走上前,又用手里的钥匙打开耶律乙辛脚上的锁,说道:“后半夜会有岗哨轮换,到那时会有人在外面击柱暗示,你有一盏茶的时间可以逃走。”

    耶律乙辛欣喜若狂,连连磕头道:“先生大恩,乙辛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我定当肝脑涂地,为先生效犬马之劳!”

    ***

    “怎么样,此人有用否?”米禽牧北一回到主帐中,费听辙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米禽牧北悠然一笑,“此人贪生怕死,自私阴狠,稍经挑拨便能动摇心志。对我们有没有用不知道,但放他回大辽,便是将一根毒刺埋在了大辽腹地。”

    “这么说,你决定放他走了?”

    米禽牧北点点头,“丑时换哨的时候,可以放松些戒备。天亮之后,再派人在营外佯作搜捕即可。”

    “好,我会去安排。”费听辙应道。

    “对了,有耶律洪基的消息吗?”米禽牧北问道。

    “斥候刚刚传回谍报:天黑之前有一队人马偷偷进入金肃城,虽然没有声张,但应该就是大辽太子一行。”

    米禽牧北勾起一侧嘴角,“看来这个耶律洪基,也并非那么无情。可惜了,谁让他碰上耶律乙辛这样的人呢?”

    ***

    左厢军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兴庆府。虽然他们并未抓住大辽太子,还让那个替身逃走了,但歼灭十万辽军,夺下一处要塞的战绩也足以震撼夏辽两国。为了以示褒奖,没藏黑云决定亲临三角川犒劳三军,还带了包括没藏讹庞在内的一干大臣。她早就对没藏讹庞的连连败绩不满,也想借此机会敲打敲打这个不中用的哥哥。

    她此次前来,还特地点名要见一个人——那个帮助夏军大获全胜的谋士,梁怀宁。

    看来,都不用让费听辙引荐,米禽牧北已经成功引起了没藏兄妹的注意。

    “如你所愿,没藏兄妹居然要亲自前来见你。你打算如何动手?”主帐中,费听辙确保无人偷听后,急切地问道。

    “动什么手?”米禽牧北故作疑惑地看着他。

    “杀没藏兄妹,为太子报仇啊!”费听辙高抬起眉梢,“要不要干脆就在三角川大营把这事办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米禽牧北一听乐了,“费听将军还是这么干脆利落。不过……我们现在还不能杀没藏兄妹。”他背起手,往前踱出一步,“国主年幼,一旦没藏陨灭,国中无人主持大局,必起内乱。到时候,大夏恐怕就真的离亡国不远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逼大辽停战,让国民休养生息。所以,我们非但不能杀没藏兄妹,还要尽力辅佐他们,平定内忧外患,护国安民。”

    费听辙看着那副面具后透出的炯炯目光,变得有些惊讶,仿佛眼前的人跟他认识的那个米禽牧北有了些微妙的不同。“你说得没错,为大局着想,确实不宜现在动手。可辅佐没藏……”他脸上写满了不解,“他们跟你可是有血海深仇啊。你真的要冒着随时都可能暴露的危险去……去帮他们?”

    “没错。”米禽牧北垂下眼帘,深深吐出一口气,“我不但要辅佐他们击退大辽,还要帮他们收拢兵权,巩固朝堂。夏在辽面前之所以不堪一击,就是因为没藏兄妹在军中毫无威望,夏军人心涣散,兵权四分五裂,地方监军司各自为阵,不听调遣。无论是谁掌权,想要稳固江山,都必须把兵权抓在手里,否则,这个国家迟早分崩离析。”

    “可为什么一定要帮没藏兄妹?”费听辙不忿道,“先帝和太子都是他们害死的,他们也害你丢了半条命!为了一己私欲祸乱朝纲的窃国逆贼,怎么还有资格继续坐享其成?”

    “除了他们,现在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米禽牧北反问道,“是你这个已被剪去大□□翼的跛脚将军,还是我这个只剩半条命的汉人商贩?抑或是,你想让那个身负谋逆大罪早在天下人眼中成了恶煞厉鬼的前右厢军首领死而复生?”

    ”唉!”费听辙无奈地甩了甩手,“我就是……就是不甘心啊……”

    “费听辙,你听好。”米禽牧北一手把住他的肩,字字沉稳,落地有声,“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恨没藏兄妹。太子的仇,我迟早会报。只是报仇,并非杀两个人那么简单。我要让他们的阴谋大白于天下,在史书上写下真相,还要让他们把窃取的一切都如数奉还,还给太子一心牵挂的大夏子民。”

    费听辙紧紧按住他的手,含泪点了点头,“好,米禽,我相信你。太子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支持你这么做。”

    米禽牧北露出欣慰的笑容,“有你这句话,我便无虑无惧了。”

章节目录

[大宋少年志]落棋无悔(宋二志|米禽牧北中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宇文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宇文箫并收藏[大宋少年志]落棋无悔(宋二志|米禽牧北中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