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第一天的伴读,落瑶和乙埋被皇宫的御用马车送回了府。米禽牧北早叫厨房备好了丰盛的晚膳为他们“庆功”。

    席间,米禽牧北替姐弟俩夹了他们最爱吃的菜,一番称赞后,看似随意地问道:“怎么样,这皇宫的学堂有意思吗?”

    “没什么意思。”落瑶咬了一口酥骨鱼答道,“教的东西太简单,全是爹爹早就教过的。”

    米禽牧北微微一笑,“送你们去做伴读,本来也不是为了多学什么。爹爹是问你,里面的人有意思吗?”

    “嗯……”落瑶若有所思地鼓着腮帮嚼了几口肉咽下,“小国君傻傻的,不过还挺可爱,太后对我们也不错。只是还有两个没藏家的人,没经过选拔就进去了。没藏小姐还行,就是她那哥哥,实在太讨厌了!又蠢又狂,心思还特别龌龊,真不想跟他做同窗。”

    “没藏讹庞果然也把他儿女送了进去。”米禽牧北毫不意外地勾起嘴角,“这是件好事啊。”

    “好什么啊?”落瑶困惑地问道。

    米禽牧北放下筷子道:“今天的选拔你也看到了,多少人想把自己的孩子送进这学堂,不都是为了攀龙附凤,日后能成为国君的亲信。可国君尚年幼,如今大夏的实权都掌握在国相没藏讹庞手里,他就是你们见到的那对兄妹的父亲。如果你们能跟没藏兄妹搞好关系,那咱们飞黄腾达的胜算岂不是又多了一成?”

    “哼……”落瑶轻哼一声,皱起眉头,“可是我讨厌那个哥哥。”

    “那你得学会忍。”米禽牧北语调微沉,“只要能达到目的,忍一忍心中不平算不了什么。”

    “那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飞黄腾达究竟是什么意思啊?”落瑶追问道。

    米禽牧北有些惊讶,很难想象她这个年龄的小孩会问出这样透彻的问题,莫非是因为自己本就没把她当成一个正常的孩子来教?

    不过,他自然不会被一个幼童的问题难倒,而是反问道:“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我想做将军!”落瑶脱口而出,“爹爹给的那些兵书我都能背下来了。等我长大以后,我就去战场上把那些兵法一样一样用出来,一定很好玩儿!”

    “呵。”米禽牧北忍不住一声苦笑,骤然间百感交集,无数酸涩滋味涌上心头,“好,好志向。”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才恢复从容,“那你可知,没藏国相正是大夏兵权的掌控者。你要想做将军,需要得到他的赏识,也就必须向他家的公子小姐示好。”

    “原来这样才能做将军啊……”落瑶怏怏不悦地嘟起嘴。

    “怎么,不愿意了?”米禽牧北试探地问道。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落瑶睁大水汪汪的眼睛。

    米禽牧北望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纯真而炙热,那是一颗幼小心灵正孕育着的宏图壮志。然而,他却要把这心愿做成诱饵让踌躇满志的女孩为他所用。他从未给这柄剑精心打磨的复仇利剑安排实现她自己人生理想的道路。

    “让他们都喜欢你,是你唯一的出路。”他咬住牙根,吐出这句毒如蛊药的话。

    落瑶怅然地看向他,看到的只是一张冰冷的面具。自从搬到兴庆府之后,米禽牧北哪怕与孩子们独处都时时刻刻戴着面具,落瑶再也没见过他的真实面容。

    ***

    找伴读这方法还真是有效,找到落瑶这样的伴读更是立竿见影。李谅祚受她的感染,很快变得好学起来。他总是黏着落瑶,找她问东问西,让她帮着完成功课,对她的称呼也从“梁姐姐”变成了“落瑶姐姐”。在他眼里,这个漂亮又聪慧的姐姐简直无所不知。他也喜欢跟乙埋玩,毕竟年龄差不多。两个弟弟就这样成天跟在落瑶身边,亲密无间,甚至不顾身份打打闹闹,争着跟姐姐撒娇。

    至于没藏兄妹,贵荣年龄大太多又骄纵蛮横,李谅祚从来都不喜欢他;彩媖又总跟个闷葫芦似的,李谅祚也觉得她没劲。没藏贵荣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眼看太后和君上都喜欢落瑶,更是对她嫉妒万分,动不动就找茬。不过,落瑶听了米禽牧北的话,不再跟他计较,而是学会了隐忍。好在有太后的人盯着,没藏家的纨绔公子也干不了什么出格的事。至于没藏彩媖,跟落瑶乙埋相处还算融洽。她生性喜静,总爱一个人坐着写字画画,乙埋时不时凑上去好奇地观看,她也听其自便,偶尔还聊几句。

    时光荏苒,学堂的日子在这个几个孩子的成长中一天天飞逝,转眼就过了三年。

    七岁的李谅祚已经可以安静地坐在龙椅上接见朝臣,举手投足渐渐有了君王气度,不再像幼时那般任性好动。不过,没藏黑云依旧坐在一旁主政,没藏讹庞也还是监国,他仍然是个说不上话的摆设。甚至于,直到番字院向没藏黑云请示送去大辽的文书时,他才知道母后竟然要替他向大辽求亲。

    夏辽和亲早有先例,太祖继迁和先皇元昊都曾迎娶大辽公主。如今没藏黑云欲与大辽修复关系,哪怕李谅祚尚年幼,她也迫不及待地想跟大辽皇室定亲。

    年少的国君愣愣地听着大臣念完求亲文书,平生第一次感到憋屈。他想反对,面对说一不二的母后却开不了口。

    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真要定亲,他只想跟一个人定——那人便是落瑶姐姐。她是唯一一个他想与之相伴一生的人。

    可他身为至高无上的国君,竟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做不了主。为什么?是因为他还太小吗?

    好在这一次,对他来说是虚惊一场。大辽仍旧不信任夏,拒绝了和亲的请求。

    他得知这个消息后,背着怨气满腹的没藏黑云,一个人偷着乐,还在学堂下课之际,情不自禁地拉着落瑶往御花园跑。

    “君上今天怎么了,这么开心?”落瑶看他笑得阳光灿烂,忍不住问道。

    “落瑶姐姐,”他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停下,抬头仰视仍比他高出一个头的落瑶,“你会一直跟朕在一起吗?”

    落瑶若有所思地摇摇头,“等伴读结束了,我就会离开学堂。你是大夏国君,总不能读一辈子书吧。”

    “朕不要你离开!”李谅祚紧紧抓住她的手,“朕要你留在宫中,一直陪着朕。”

    落瑶嫣然一笑,“我才不想留在这里一辈子呢。我长大后要去做……”

    “将军”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李谅祚打断:“做朕的皇后!”

    落瑶一愣,眼前这个半大孩子,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挚诚热烈又有一丝忐忑。若是普通小孩,听到这话只会当成过家家一样的玩闹,可她已读过不少史书,深知这话的分量,只觉胸中如有千斤,不知该如何应对。

    “君上别开玩笑了。”她连忙抽回手,不知所措地扭过头去,“君无戏言,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

    “我不是随便说的!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李谅祚再次拉住她的一只手,语气急切得连自称都改了,“前些日子,母后派人去向大辽请求和亲,可他们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我不愿意!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落瑶姐姐,我这就带你去见母后,请她给我们定亲吧!不……”他又转念道,“朕是国君,朕说了算!朕要娶你,谁都不能反对!”

    “君上!”落瑶甩开他的手,“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难道落瑶姐姐……不愿意吗?”李谅祚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我……”落瑶心里一团乱麻。没错,她是喜欢这个像弟弟一样的小君王,可她哪里想过那么多?更何况,她的理想是驰骋疆场,遨游天地,又怎会甘心在这幽深肃杀的四方宫墙内困一辈子?

    可是,拒绝的话她也说不出口。年少的帝王待她如此真诚,她又怎能不被打动?

    “落瑶姐姐,你坐下。”李谅祚把她拉到一旁的石凳上。

    接着,他钻进花坛,摘下一朵鲜艳无比的红牡丹,将它郑重其事地插到了落瑶的发髻上。

    “朕知道,朕现在是说了不算……”他低着头,神色有些落寞,“但朕以此花为信,向落瑶姐姐发誓:等到朕能做主的那一天,朕就封你为皇后,绝不食言!”

    “君上……”落瑶用指尖轻轻触碰头上的花瓣,仿佛瞬间被甜蜜的芬芳笼罩,竟润湿了眼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落瑶回到梁府时,头上仍戴着那朵牡丹。她一下马车就急匆匆走回自己的闺房,对着妆镜把牡丹摘下来,拿在手里细细端详。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阴晴轮转,上一刻嘴角还挂着甜甜的傻笑,下一秒眉眼间又愁云蒙蒙。

    米禽牧北早就跟在她后面,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小丫头有心事了?”他走到落瑶身旁,冷不丁问道。

    “没……没什么。”落瑶下意识地想把花藏起来,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你胆子真不小,敢偷御花园的牡丹。”米禽牧北看着她手里的花故意打趣道。

    “才没有偷呢!”落瑶赶紧辩解,“这是……这是君上送的。”

    “哦?君上送的?”米禽牧北若有所思地一笑,拉张凳子坐在她旁边,“只是送着玩儿吗?”

    落瑶扭捏不安地低着头,花朵在手里伴随翻腾的心绪来回旋转。沉默片刻,她才红着脸答道:“君上要我……做他的皇后。”

    米禽牧北心里一个激灵——送落瑶去做天子伴读,正是为了这个成效。没想到她这么争气,进展如此迅速。

    不过,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淡淡一笑,“那你答应他了?”

    “我……”落瑶犹犹豫豫地答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答应。人家还没想好呢。”

    “怎么,你还想拒绝?”米禽牧北眸光一闪,“他可是一国之君,以后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你做了皇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吗?”

    “可我不想当皇后,我想当将军!”落瑶苦恼地嘟起嘴。

    “谁规定做了皇后就做不了将军呢?”米禽牧北拉长嗓音说道,“这里可是夏国,没那么多纲常成规。只要你想,一切皆有可能。”

    “真的可以吗?太好了!”落瑶顿时笑逐颜开。

    “不过,有件事为父要提醒你。”米禽牧北的声音又严肃起来,“君上年纪还小,尚未掌权。你和他之间的事,切记不可声张,以免你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你要知道,皇后的位置只有一个,好多人都盯着呢。”

    “嗯,落瑶明白。”落瑶心思灵敏,一点就通。

    米禽牧北的一番话帮她打开了心结,初尝懵懂情愫的少女终于露出畅快的笑容。她望着手里的牡丹憧憬着像这鲜花一般绚烂的人生,笑得纯真又甜蜜,不掺一丝杂质。

    只有米禽牧北最清楚,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李谅祚,还真是个天真又多情的少年君王啊。当初要不是宁令哥一时心软,他早死在自己手上了。可他的存在,却又成了害死宁令哥的祸根。如今棋局已开,又怎能不拉他入局,让他偿还欠下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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