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卯时，门口锁链便有响动，门外官差打着哈欠开了门：“放饭了，过时不候。”
许芷揉着眼直起身子，斜靠着睡一觉，现下腰快断了似的，她伸手捶捶，又将一旁的苏母扶了起来。
一夜过后，薛芸如稍振作了些，只是眉眼间依旧愁思难掩。
苏瀚玥便道：“我同小公子去拿吃食，你们在屋里等着便是。”
倚在门口晃神的官差闻言插话：“你们刚进来，自然不清楚，饭只能在粥棚里吃，不去就没得吃。”
“镇上都是患病之人，进餐不避讳，你们便不怕疫病一传十十传百？”苏瀚玥不满，反问道。
那官差倒不恼，只晃晃手中铁链：“上头定的，你我都只有遵从的份儿，你们走不走，不走我锁上了。”
见许芷递来眼刀，他接着说：“也是上头定的，可别寻我晦气。”
薛芸如身子本就不好，听完官差所言，苏瀚玥更不愿叫她去粥棚，许芷便背对官差，拍着胸脯低声说定给他们带回点吃的来。
既进来了，当然要出门探查一番，许芷踮起脚尖附在沈明耳边，低声合计着等会儿怎么诓那官差，沈明则一边点头，一边给许芷系上方巾。
原想着小镇多是病患，不会有太多人聚集，可许是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吃食，路上的人互相搀着向粥棚走去，人数竟不算少。
“沈明，你说怪不怪，外面客栈多少还备着小菜装装样子，这儿装都不装，直接强制将人聚在一处，生怕疫病散不开似的。”
“确实。”沈明蹙了眉，疫病虽是灾祸，可初时若及时控制，也并非不可消灭，如今此地官府却放任其在镇中蔓延。
“你瞧这人呆头呆脑，到了粥棚，咱们混进人堆里，将他甩开。”许芷悄悄说。
走在二人身前的官差打个喷嚏，嘴里嘟囔着什么。
粥棚设在距镇子大门处不远的地方，越向那边走，人便越多，许是因滚了沸水，人群中蒸腾出白雾，一片烟笼缭绕之下，只显怪异。
哪怕是许芷不惧时疫，见这么多人挤在一处也头疼，沈明朝里望望，道：“许小姐稍后，我去看看有无携带方便的吃食。”说罢便抬脚从人群边上向前走去。
许芷点头，正巧那人群散发出的味道叫她头昏，便退了几步离得远了些。
“别再离远了。”一旁侍卫拍拍身侧佩剑，开口警告。
啧，这儿还有个麻烦。许芷撇嘴未做回应，垫脚看看人群，问：“其他人身边都没有人看管，怎么偏你要盯着我们？”
“旁人都是染了病被抓进来的，唯你二人是主动送上门，上头怕你们生事，便打发我来看着。”
这人又离许芷近了半步。那男子看着身手不错，他打从开始便不打算加以限制，左右他相好在此处，盯紧这个女子，肯定跑不了他。
许芷叫他盯得发毛，左右再看过，正寻着能有什么躲避之处，却看着镇子大门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一群人围着个幼童推推搡搡，许芷定睛一看，那孩子不是周珲又是谁。
“做什么！”许芷的呵斥淹没在人声中，她撸起袖子上前，身后的官差连忙跟上，急道：“你做什么！”
走近前，许芷一把将周珲拉到身后，手一横，道：“几个男子为难一个小孩？”
“哟，”官差们在此地许久，从未见过爱管闲事之人，许芷突然出现还有些许惊讶，其中一人道，“可不是我们难为他，是他先在此处鬼鬼祟祟，这才被我们抓到。”
“胡扯，这镇子谁人不是避之不及，他在这儿鬼鬼祟祟……”
许芷反驳道，却被周珲轻轻扯了袖子。她回头看向周珲，周珲则悄悄点了点头，许芷便又话锋一转：“他年纪这么小，又能存什么坏心，好奇罢了。”
说着她便将周珲向外推，赔笑道：“几位大人看着便是青年才俊，大人们发发善心，让他出去罢。”
\"慢着……\"一人上前阻挡，却被另一人拦下，两人凑在一处低声说了两句，被拦下的那人上下打量了周珲一番，而后别过了头。
倒也不是计较几人为何不约而同转身的时候，许芷将周珲推出了围栏，半蹲着摆手道：“快走，走远些。”
周珲的脚却钉在原地，他咬咬嘴唇，才仰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
许芷胡乱揉了他一把头发：“我们没事，你快些回去，当心再被抓来。”
“可是……”
“若想吃点心，你且出去等着，阿姐答应你时疫过后将点心成捆儿给你送来，可好？”
“我不是！我来这儿，是想进去，跟你们在、在一处……”眼见周珲声音越发小得细弱蚊蝇，垂头像是害羞，不愿再抬头看许芷。
身后官兵已然不大耐烦，催促道：“喂，还没好吗？”
许芷见周珲仍不愿离去，便伸手为他掸掸肩头的灰，柔声问：“肯帮阿姐个忙吗？”
周珲用力点点头，许芷便俯身，低声向他说了什么。
眼见周珲越跑越远，许芷这才放心起身，原围作一圈想听她说话的官兵也纷纷起身望天，唯负责盯梢那位官差在不远处看着她，再远些便是怀中不自然鼓起，明眼人一看便是偷塞了东西的沈明。
许芷越过众人，小跑到沈明身前。
“是周珲？”沈明问。
“是，怎么都不肯走。”许芷无奈笑笑，伸手为他将衣襟捋平整，“我叫他想办法寻到阿翎哥。”
沈明点头：“若是程师父来，行动确实方便得多。”
许芷拍拍他的衣领：“打发周珲的理由罢了，不用程师父，你的三脚猫工夫也够用。那人盯得紧，现下我们先将干粮送回去，再作计议。”
两人无视身后官差，抬脚向矮房走去，那官差却也没说什么，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路上不单许芷掩着沈明，不叫旁人发现，便连那个官差，甚至也微微侧身挡着他人视线。
许芷与沈明再一对视，许芷便开口：“这位官差大人，没什么想问的？”
他撇眼看向别处：“我只负责看住你们，其余的不归我管。”
许芷得寸进尺，继续搭话：“敢问您可知道一前几日才进来的，犯了眼疾的老媪在何处？她是我们家人，我们是为寻她才至此地，也属无奈，不会生事的。”
官差摇头：“眼疾？姑娘抬眼看看，镇上的人但凡上了年纪的，哪个没有犯眼疾，眼疾本就是此次时疫的病症，你说的老媪还有旁的特征吗？”
闻言，许芷挠挠头，沈明便开口：“她姓南，长相略黑，下颚有痣。”
“对，对对。”许芷不住点头，临行前是问过南业的，还好沈明记得。
“换班后我去打问一下。”那官差答道，任凭许芷在一旁如何称赞感谢，仍是偏头不看他们。
两人回了小屋，听门落了锁，沈明才从怀中将几个馒头拿出：“凉了，二位便将就着吃吧。”
“哪有将就，还得多谢二位，让我们饿不着肚子。”苏瀚玥拱了手，将妻子扶到八仙桌前。
许芷取了一个，看过后道：“若是分发馒头，拿回屋也不算难，大家何苦聚在那里呢？”
“分的是粥，馒头是我从施粥人的行囊里偷的。”沈明道。
闻言，几人一顿。
先是苏瀚玥打哈哈道：“如今形势如此，确是无奈之举。”
薛芸如也附和般点点头。
许芷接过沈明手中挑了脏的白净馒头，盯着那馒头，却弯眼不住笑起来，笑到最后，她捂着肚子，曲了食指去揩眼角的泪花。
沈明变了。
若是以往，饶是刀架脖子上，诸如偷抢之类的字眼也断不会自那清冷自持的沈大人口中说出，现下这厮如此面不改色，倒叫她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将这孩子养得长歪了些。
也不对，从前她与他并不亲近，许是她不知，他从来就是这么鲜活。
沈明不知许小姐在笑什么，只觉她眉眼弯弯的模样很好看，便带着笑看她，苏家夫妇看他俩的模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掩嘴笑了起来。
“弟弟，方才那行囊里除了干粮还有别的吗？”
沈明答：“没了，可在镇上带着干粮，也怪。”
“是啊，”苏瀚玥道，“此地聚集患病百姓，他施粥之人进出无阻，若要进食，也当是在离开后，为何会拿进镇里？”
“仿佛……根本不怕似的。”
沈明一语，落在许芷耳边，骤然将她一惊。
她不怕，是因她知前世之事，可这些施粥之人为何不怕？莫非他们也知此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念及此，许芷放下手中干粮，沈明显然也同她想到一处，开口道：“先填饱肚子，午时放饭再去探探。”
“好，也顺道去找找南业他娘，她一人在此地，年纪大了，又犯了眼疾……”
许芷声音低了下去。
屋外风声拍打着木门，重重拍到许芷心上。忘了，重活一世，竟将前尘种种都抛之脑后了。
许芷缓缓抬起了头，沈明问询的目光撞在她眼里，恍惚间，她竟模模糊糊看到了木兰林间的他。
蒸腾的白雾，熟稔的气味。
许芷攥紧了拳，自齿缝中挤出那她早说了千百遍的三个字。
石灵散。
许芷揉着眼直起身子，斜靠着睡一觉，现下腰快断了似的，她伸手捶捶，又将一旁的苏母扶了起来。
一夜过后，薛芸如稍振作了些，只是眉眼间依旧愁思难掩。
苏瀚玥便道：“我同小公子去拿吃食，你们在屋里等着便是。”
倚在门口晃神的官差闻言插话：“你们刚进来，自然不清楚，饭只能在粥棚里吃，不去就没得吃。”
“镇上都是患病之人，进餐不避讳，你们便不怕疫病一传十十传百？”苏瀚玥不满，反问道。
那官差倒不恼，只晃晃手中铁链：“上头定的，你我都只有遵从的份儿，你们走不走，不走我锁上了。”
见许芷递来眼刀，他接着说：“也是上头定的，可别寻我晦气。”
薛芸如身子本就不好，听完官差所言，苏瀚玥更不愿叫她去粥棚，许芷便背对官差，拍着胸脯低声说定给他们带回点吃的来。
既进来了，当然要出门探查一番，许芷踮起脚尖附在沈明耳边，低声合计着等会儿怎么诓那官差，沈明则一边点头，一边给许芷系上方巾。
原想着小镇多是病患，不会有太多人聚集，可许是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吃食，路上的人互相搀着向粥棚走去，人数竟不算少。
“沈明，你说怪不怪，外面客栈多少还备着小菜装装样子，这儿装都不装，直接强制将人聚在一处，生怕疫病散不开似的。”
“确实。”沈明蹙了眉，疫病虽是灾祸，可初时若及时控制，也并非不可消灭，如今此地官府却放任其在镇中蔓延。
“你瞧这人呆头呆脑，到了粥棚，咱们混进人堆里，将他甩开。”许芷悄悄说。
走在二人身前的官差打个喷嚏，嘴里嘟囔着什么。
粥棚设在距镇子大门处不远的地方，越向那边走，人便越多，许是因滚了沸水，人群中蒸腾出白雾，一片烟笼缭绕之下，只显怪异。
哪怕是许芷不惧时疫，见这么多人挤在一处也头疼，沈明朝里望望，道：“许小姐稍后，我去看看有无携带方便的吃食。”说罢便抬脚从人群边上向前走去。
许芷点头，正巧那人群散发出的味道叫她头昏，便退了几步离得远了些。
“别再离远了。”一旁侍卫拍拍身侧佩剑，开口警告。
啧，这儿还有个麻烦。许芷撇嘴未做回应，垫脚看看人群，问：“其他人身边都没有人看管，怎么偏你要盯着我们？”
“旁人都是染了病被抓进来的，唯你二人是主动送上门，上头怕你们生事，便打发我来看着。”
这人又离许芷近了半步。那男子看着身手不错，他打从开始便不打算加以限制，左右他相好在此处，盯紧这个女子，肯定跑不了他。
许芷叫他盯得发毛，左右再看过，正寻着能有什么躲避之处，却看着镇子大门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一群人围着个幼童推推搡搡，许芷定睛一看，那孩子不是周珲又是谁。
“做什么！”许芷的呵斥淹没在人声中，她撸起袖子上前，身后的官差连忙跟上，急道：“你做什么！”
走近前，许芷一把将周珲拉到身后，手一横，道：“几个男子为难一个小孩？”
“哟，”官差们在此地许久，从未见过爱管闲事之人，许芷突然出现还有些许惊讶，其中一人道，“可不是我们难为他，是他先在此处鬼鬼祟祟，这才被我们抓到。”
“胡扯，这镇子谁人不是避之不及，他在这儿鬼鬼祟祟……”
许芷反驳道，却被周珲轻轻扯了袖子。她回头看向周珲，周珲则悄悄点了点头，许芷便又话锋一转：“他年纪这么小，又能存什么坏心，好奇罢了。”
说着她便将周珲向外推，赔笑道：“几位大人看着便是青年才俊，大人们发发善心，让他出去罢。”
\"慢着……\"一人上前阻挡，却被另一人拦下，两人凑在一处低声说了两句，被拦下的那人上下打量了周珲一番，而后别过了头。
倒也不是计较几人为何不约而同转身的时候，许芷将周珲推出了围栏，半蹲着摆手道：“快走，走远些。”
周珲的脚却钉在原地，他咬咬嘴唇，才仰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
许芷胡乱揉了他一把头发：“我们没事，你快些回去，当心再被抓来。”
“可是……”
“若想吃点心，你且出去等着，阿姐答应你时疫过后将点心成捆儿给你送来，可好？”
“我不是！我来这儿，是想进去，跟你们在、在一处……”眼见周珲声音越发小得细弱蚊蝇，垂头像是害羞，不愿再抬头看许芷。
身后官兵已然不大耐烦，催促道：“喂，还没好吗？”
许芷见周珲仍不愿离去，便伸手为他掸掸肩头的灰，柔声问：“肯帮阿姐个忙吗？”
周珲用力点点头，许芷便俯身，低声向他说了什么。
眼见周珲越跑越远，许芷这才放心起身，原围作一圈想听她说话的官兵也纷纷起身望天，唯负责盯梢那位官差在不远处看着她，再远些便是怀中不自然鼓起，明眼人一看便是偷塞了东西的沈明。
许芷越过众人，小跑到沈明身前。
“是周珲？”沈明问。
“是，怎么都不肯走。”许芷无奈笑笑，伸手为他将衣襟捋平整，“我叫他想办法寻到阿翎哥。”
沈明点头：“若是程师父来，行动确实方便得多。”
许芷拍拍他的衣领：“打发周珲的理由罢了，不用程师父，你的三脚猫工夫也够用。那人盯得紧，现下我们先将干粮送回去，再作计议。”
两人无视身后官差，抬脚向矮房走去，那官差却也没说什么，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路上不单许芷掩着沈明，不叫旁人发现，便连那个官差，甚至也微微侧身挡着他人视线。
许芷与沈明再一对视，许芷便开口：“这位官差大人，没什么想问的？”
他撇眼看向别处：“我只负责看住你们，其余的不归我管。”
许芷得寸进尺，继续搭话：“敢问您可知道一前几日才进来的，犯了眼疾的老媪在何处？她是我们家人，我们是为寻她才至此地，也属无奈，不会生事的。”
官差摇头：“眼疾？姑娘抬眼看看，镇上的人但凡上了年纪的，哪个没有犯眼疾，眼疾本就是此次时疫的病症，你说的老媪还有旁的特征吗？”
闻言，许芷挠挠头，沈明便开口：“她姓南，长相略黑，下颚有痣。”
“对，对对。”许芷不住点头，临行前是问过南业的，还好沈明记得。
“换班后我去打问一下。”那官差答道，任凭许芷在一旁如何称赞感谢，仍是偏头不看他们。
两人回了小屋，听门落了锁，沈明才从怀中将几个馒头拿出：“凉了，二位便将就着吃吧。”
“哪有将就，还得多谢二位，让我们饿不着肚子。”苏瀚玥拱了手，将妻子扶到八仙桌前。
许芷取了一个，看过后道：“若是分发馒头，拿回屋也不算难，大家何苦聚在那里呢？”
“分的是粥，馒头是我从施粥人的行囊里偷的。”沈明道。
闻言，几人一顿。
先是苏瀚玥打哈哈道：“如今形势如此，确是无奈之举。”
薛芸如也附和般点点头。
许芷接过沈明手中挑了脏的白净馒头，盯着那馒头，却弯眼不住笑起来，笑到最后，她捂着肚子，曲了食指去揩眼角的泪花。
沈明变了。
若是以往，饶是刀架脖子上，诸如偷抢之类的字眼也断不会自那清冷自持的沈大人口中说出，现下这厮如此面不改色，倒叫她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将这孩子养得长歪了些。
也不对，从前她与他并不亲近，许是她不知，他从来就是这么鲜活。
沈明不知许小姐在笑什么，只觉她眉眼弯弯的模样很好看，便带着笑看她，苏家夫妇看他俩的模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掩嘴笑了起来。
“弟弟，方才那行囊里除了干粮还有别的吗？”
沈明答：“没了，可在镇上带着干粮，也怪。”
“是啊，”苏瀚玥道，“此地聚集患病百姓，他施粥之人进出无阻，若要进食，也当是在离开后，为何会拿进镇里？”
“仿佛……根本不怕似的。”
沈明一语，落在许芷耳边，骤然将她一惊。
她不怕，是因她知前世之事，可这些施粥之人为何不怕？莫非他们也知此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念及此，许芷放下手中干粮，沈明显然也同她想到一处，开口道：“先填饱肚子，午时放饭再去探探。”
“好，也顺道去找找南业他娘，她一人在此地，年纪大了，又犯了眼疾……”
许芷声音低了下去。
屋外风声拍打着木门，重重拍到许芷心上。忘了，重活一世，竟将前尘种种都抛之脑后了。
许芷缓缓抬起了头，沈明问询的目光撞在她眼里，恍惚间，她竟模模糊糊看到了木兰林间的他。
蒸腾的白雾，熟稔的气味。
许芷攥紧了拳，自齿缝中挤出那她早说了千百遍的三个字。
石灵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