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为皇子又怎样,在这深宫没有圣上宠爱,譬如草芥。”墙角偷懒的两个小太监咬着耳朵说话。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年下来也没多少俸禄。别说照应宫外的家了,就连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免不得发牢骚。

    “本来以为跟着他前途无量,唉。”

    “圣上当时一意孤行将前朝公主收纳为妃,一年后二皇子出生。孽缘,都是孽缘。”

    …

    暗处,江淇拈弓搭箭眯眼瞄准,“二皇子,让我杀了这两个杂碎。乱嚼舌根,编排内宫事,当即刻斩杀。”

    闻人剡苦笑,按下江淇的手。三宫六院到处是禁军教头,以他的身份又去不了练兵场,只能找了处人烟稀少的角落和江淇舞刀弄剑,哪成想这里也逃不过。

    “是非得失,他们畅谈,于我何干。”闻人剡夺过江淇的弓箭,“回去,娘该醒了。”

    江淇阴鸷地瞥了眼那两个太监,心不甘情不愿的和闻人剡一起回宫。

    婉娩宫内,阴森可怖。厢房高顶盘旋着蛛丝,偏僻的屋子里悬挂着一条白绫,灰尘厚重,青霉斑驳,弥漫着潮湿和冷臭的味道。

    辛夷妃坐在素舆上,双腿盖着棉毯,眼神涣散,偏头不知望向何处。江淇和闻人剡老早便瞧见酆溆浦,闻人剡加快脚步走到酆溆浦面前,蹲下抚摸她的脸。江淇沉默地绕到酆溆浦的后方,推着她前进。

    “娘,天冷就别出来了。”

    酆溆浦回过神,握紧闻人剡的手笑。她指着媚曼宫,及其平常地说:“春暖雁归,谁知到了冬天也有燕子飞回。”

    江淇回应,“娘娘看错了,这天气,燕子早冻死了。”

    “是嘛?”酆溆浦怀疑地问,过了会拍打着江淇的手,百无聊赖道:“也对,影子比一般燕子要大,有点像娇小可爱的姑娘。无论畜牲还是人,不打招呼乱跑总归是不好。唉,算了,推我去清潭旁走一走,这里太闷。”

    “是。”

    闻人剡起身对一旁的女官道谢,江淇慢慢地推酆溆浦,闻人剡跟随其后,路过一干修剪花枝的下人。待三人经过,都言他们像一家人。

    女官目送三人离开后,匆匆忙忙地跑到圣上寝宫,将酆溆浦说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闻人洧。闻人洧沉思良久,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察言观色的内宦低眉敛目,靠近说:“圣上,要派人查查吗?”

    闻人洧最近睡不太平,启州一案好几个月出不了结果,木樛上书查到了和皇子有关的物件,他担惊受怕梦魇连连。家事祸及国事,闻人洧要慎重考虑,不能打草惊蛇。

    “叫上殿前司,我和她两人足矣。”

    闻人洧并不是相信殿前司,而是相信闻人兰。或许,他也并不相信闻人兰,而是相信父女之情。

    “彭司得空进宫,正在清潭喂鱼,不如找他?”内宦看着闻人兰长大,自然不想她首当其冲。

    闻人洧表情遽变,周遭气氛凝固,他揉了揉头,不怒自威道:“没有下次。”

    内宦自觉失言,扑腾跪倒,“是。”

    待召令下达到闻人兰赴令,闻人洧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未缓和。他不明白为何从小跟随自己的人有了其他心思,非但不听他的命令,还顶嘴。太后也是,皇后也是,各心怀鬼胎,步步算计。除了芙桑,只有她才能理解自己。

    闻人洧自认从酆霁手中接下敖国这个烂摊子,是他励精图治不眠不休,一步步建立了现在这个盛世。百姓不再流离失所,国库充盈,军事和教育都有所作为。这个天下,没有自己,就是蜉蝣,朝生暮死。

    内宦跪在地上凝望闻人洧的背影,心寒哽咽。何至于试探自己的女儿,血缘关系终究抵不过猜忌。内宦流泪摇头,面前的圣上早已不是曾经的小公子了,那个恣意公子终究是死在了大雪里。

    就在闻人兰和闻人洧去往媚曼宫的同一时刻,祁庇颜站在高墙前用石头敲击节奏。祁庇颜并不想来此地,无奈的是她不得不来。

    五皇子派人给她传递消息,说:“三日后辰时在媚曼宫庭院的大树下,用石子敲击左侧高墙,一短一长重复三次。吾有要事相谈。”

    祁庇颜不敢独自面见皇子,让鱼丽专人写了封回信。翌日,五皇子又差人前来。“我知晓小颜你和辛侍郎在天监阁所做的事,若不想我告知给娘娘,请务必前来相会。”

    收到信的祁庇颜前所未有地气恼,这封信哪有半点礼仪,句句是明晃晃威胁。祁庇颜和五皇子没有深交,仅在向宁德妃请安时才见过一两面。祁庇颜不知他的用意,不免担心。

    祁庇颜叫来太二和忧四,怕鱼丽担心她打发鱼丽和江苌一起教导久九。

    太二和忧四走进屋里,身上残留着冷气,冷气扑过来侵袭祁庇颜,让祁庇颜发抖皱眉。忧四愣了愣,拉住太二坐在暖炉边烤火。即使外面天寒地冻,忧四和太二两人仍然一席单衣。

    “你们不冷吗?”等到冷气褪去,祁庇颜靠近,好奇询问。

    太二搬着板凳移了个方位,以便烤暖全身。他笑着拍打胸脯,“在外面不冷,来屋子里倒冷了起来。”

    “边疆寒冷更甚,待久也就习惯了。我们总在外头跑,发热就不冷。在屋子里待着一动不动,自然会冷。”忧四向后挪动,问:“夫人有何事?”

    祁庇颜将信件给两人看,托腮苦恼,说:“定是要去的,不然会让辛侍郎白白蒙冤。可我和五皇子不熟,不了解他的品信。再者我现在和将军有婚约,私会皇子被发现是大罪。”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还是祁庇颜自己拿了主意。三人第一步就是隐瞒鱼丽,利用久九拖住她后,忧四偷偷打磨了一根及其尖利的长针让祁庇颜做发簪,以防万一还让她携带了一个响哨。

    祁庇颜平日入宫都是为了请安,这次过了请安时间入宫让她压力山大步履维艰,走几步就要观察周围有没有眼睛盯着自己。路过婉娩宫时,往常紧闭的宫门依旧没有打开,门前没有守卫,牌匾结满蛛丝,一片荒凉。

    祁庇颜微微叹气,抬头苦笑,路过此地百感交集。前朝倍受宠爱的公主被困于一隅,宫门森严人心漠然,漫漫长夜,孤寂难眠。常言更迭换代中受苦难的是百姓,又何尝不是皇亲国戚呢?逝者的悲痛与留存下来的人想比,谁更甚呢?祁庇颜从史书中没有寻找到答案,她伸手触碰宫门,灵魂和其他人的灵魂相融,仿佛已经有了答案。

    祁庇颜心中计算着时间,迈步离开,门后的酆溆浦目不转睛,默默缩回了手。

    来到相约地点,祁庇颜找了块石头按照要求敲击墙壁,不一会儿,底下的小洞里窜出黑影,与此同时,侧门也跑出一个蓝影。祁庇颜被吓得愣在原地,片刻后抽下发簪,对来者胡乱挥舞。

    “呵。”熟悉的轻笑响起,祁庇颜睁开眼停下手,定睛一看果然是闻人昡曜。和闻人昡曜站在一起的,头发凌乱沾满着碎叶的正是五皇子本人。

    祁庇颜突然记起书信内容口吻熟悉,她指着闻人昡曜质问,“是你写的?”

    “是。”闻人昡曜摇扇偷笑,“见你一面太难,迫不得已,见谅见谅。”

    “世子当初答应了我的,说话不作数可不好。”

    “我记性不好,你早该知晓。”

    两人说话夹枪带棒,看到闻人昡曜依旧吊儿郎当的模样,祁庇颜顷刻认为自己过去为他所流的泪十分不值。

    毒害自己是皇后所为,祁庇颜怪罪至闻人昡曜无非迁怒。可她就是很气愤,她对于亲近之人的要求,不过重情重义,再无他求。而这,闻人昡曜都做不到。

    祁庇颜了解闻人昡曜身世,悲悯同情也只是在初识那几日。后来关系亲密,祁庇颜将他当做除了祁思乐外的另一个兄长。闻人昡曜鸿鹄之志,高不可攀,祁庇颜试着去理解,却如何都理解不了为什么他所追求的路要自己付出代价。

    闻人勉在一旁傻傻地盯着祁庇颜,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只在祁庇颜踮起脚试图壮大气势时他才发笑,闻人昡曜也被祁庇颜逗笑,祁庇颜脸红羞赧,习惯向鱼丽身后钻时才发现鱼丽没有跟从自己。

    两人破冰,祁庇颜这才注意到闻人勉。她抬起手,向上倾斜指了指闻人勉的发。

    “五皇子,残叶沾发。”

    闻人勉无措低头,寒霜结冰,树叶巴在他发上。祁庇颜无奈,取下发簪挑起树叶。再次盘发后,祁庇颜居然看到闻人勉羞红了脸,一股不详的念头在她心中涌起。

    祁庇颜直视闻人勉,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到一丝和闻人昡曜看自己时的不同之处。

    可惜,良久,无果。

    闻人昡曜皱眉,重重踏步,拾起一捧树叶往头上洒,哗啦哗啦直作响。祁庇颜担心吸引宫人注意,警惕地扭头张望。

    “小颜,我也要。”

    “自己弄。”祁庇颜摸了摸发簪,“何事商谈,说。”

    闻人勉不安地扣手指,求助地望向闻人昡曜。闻人昡曜将扇子打开扔给他,尔后拣下树叶,整理衣衫,向前靠近祁庇颜,在距离祁庇颜三步外停下。

    忽然,远处传来奇怪动静,似鸟鸣又似哭泣。天空扑腾起一只苍鹰,落在面前的树上。羽毛油亮,昂首挺立,不屑地斜眼。

    “谁…”祁庇颜的话还没说完,闻人昡曜拔腿拐进高墙,祁庇颜正准备追上去,却听到背后传来了她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美冀君?”闻人洧不可置信。喊住祁庇颜后他立马侧头看向闻人兰,闻人兰心底顿疼,可这份心酸抵不过此时此地看见祁庇颜的疑虑。“小颜?”

    祁庇颜咬紧牙关,瞬间明了闻人昡曜是发觉圣上到来才离开。此情此景,祁庇颜快速转身,莞尔一笑,跪拜道:“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闻人洧虚点祁庇颜,闻人兰上前去拉。他又指了指一旁的闻人勉,“在此处作何?”

    闻人勉低垂头,胆小如鼠般不敢直视闻人洧,他从袖中掏出特制的短笛,语气欣怡,“我想让美冀君教我安怀。可…可…宫中下人都劝阻我,说…美冀君有婚约了。我只能…只能偷偷摸摸。”

    说罢,他吹奏起竹笛,树上栖息的苍鹰合着笛声锐鸣,清丽和猖狂交织缠绵,像大漠边倾洒而落的清冷月光。

    祁庇颜未听,她忧郁该如何向圣上解释,谁知曲毕,圣上居然放过了她,甚至口谕“美冀君可自由出入皇宫。”

    闻人洧和闻人兰走后,祁庇颜才敢肆意。闻人昡曜不可能不知道圣上回来,那今日之事是阴谋。祁庇颜左思右想,却想不清他的目的,也想不清圣上为何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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