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越来越厚,肉眼已经分不清昼夜。窗外冷气凛凛,月光皎白。屋子里暖气蒸腾,烛火幽暗。是何时辰?谁人可知?

    鱼丽没有在身旁,想来时辰还早。祁庇颜睡不着,下床坐在书案看书。翻来翻去看不进,心思飘向远方。思来想去,拿出了曾经凭记忆默写的文牍。

    昨日圣上离开后,闻人昡曜冒出。她质问闻人昡曜,闻人昡曜却言可以补偿她。他知晓祁庇颜所查之事,告知她待林蓼萧宴请时必定全盘托出。

    祁庇颜当即没有说话,回府后心底总是冒出怀疑。当一个人背叛你后,后来的他无论怎样诚恳,怀疑的种子已经生根,无止境生长…

    祁庇颜反思,自己在寻找的证据到底是怎样的证据,物品还是人?一个人的反水会导致一个家族消亡,祁庇颜念及私情,不忍心送无辜者上路。物品的话…几年过去,早就不存在了吧。祁庇颜感到前路迷茫,内心怅然。她此刻的踌躇愧对曾经想查清此事的自己,更无颜面对卫理。

    她拢了拢狐裘,托腮冥想。

    窸窸窣窣的动静片刻不停,祁庇颜刚开始还以为是动物,可这动静也不像。她打开窗,伸出头去看。

    “久九!”

    “夫人!”

    “你在这作何?”

    祁庇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月亮都未落,江苌讲学在卯时,书房也不在自己院子,久九来此干何?

    久九整张脸红润光泽,眼瞳发光,欣喜若狂地捧起雪,然后散开。祁庇颜身子弱,不被允许玩雪,此刻看到久九欢愉她也开怀。待久九洒完雪,她挥手让久九走近。

    “现在发热不能松衣,不然经风一吹,定要风寒。”祁庇颜拿帕子擦净久九衣裳上的雪霜,还招呼久九进屋。

    “夫人,我不进去。”久九摆手,“忧四叮嘱过,夫人的房间除了将军我们都不能进。”

    祁庇颜闻言抬眸,苦笑,“那等将军回来后你再进来。不到上学,来我屋外就为了玩雪?”

    院中树影婆娑,风和叶奏鸣欢曲,雪月凝光,面前少年红了脸,手足无措。风花雪月个个圆满,祁庇颜目光落到墙上的画,那是嫂嫂留下的,画上是兄长和自己的背影。

    祁庇颜探手摩挲久九的头,“你想做什么就做,我窗打开,睡不着作画,还好你陪我,不至于孤寂。”

    “夫人为何睡不着?”

    祁庇颜回书案收起文牍,拿出宣纸研墨。久九趴在窗台,好奇又担忧。祁庇颜提笔,凝望久九,轻笑间落笔。

    “想助人势单力薄,视而不见又愧疚,前一步的康庄大道不属于我,退后的万丈深渊不甘心下落。做什么都难,姻缘不由己,前程不归女子。”祁庇颜埋头,“久九,你我都未长大。”

    话题沉重,祁庇颜本不想说的,可她需要一个人谈心。闻人兰很少来祁府,忧四和太二比她年长,经历的也多。她的无病呻吟,说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倒正合适。

    “将军很好,夫人不必担心,有了将军,夫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是啊,显而易见。”祁庇颜失笑。她不再开口,专心作画。久九见状,继续未完成的事。他感到祁庇颜不开心,动静放缓,屏气凝神。

    待太阳升起,鱼丽打开祁庇颜房门,被与外面差不多的气温惊到。她看到祁庇颜在作画,窗子大开,连忙要将窗子关闭。正拨弄木棍,久九从下面跳起,鱼丽被骇得大叫,祁庇颜躲在身后偷笑。

    “你们俩合起伙来作弄我!”鱼丽扶稳窗,怕掉落下来砸中久九,语气埋怨,却满是笑意。

    祁庇颜搭了一把手,鱼丽顺势探她手的温度。果然,寒凉如冰。祁庇颜抱歉地抿唇,鱼丽掏出怀中准备留给江苌的肉饼递给了祁庇颜,“暖手。”

    “好。”祁庇颜抚平鱼丽皱起的眉头,“书案上的画替我送给殿前司。”

    “夫人,给我看看呗。”久九笑说。

    祁庇颜拿起画站到窗边,画中是名女子,虽没有眼眉口鼻,但一眼可知是殿前司。画中女子身披甲胄,高顶方纂,红头绳飘扬,脖颈一道刀疤。女子跨坐在雄健威猛的马上,拈弓搭箭,歪头瞄准。背景是大漠孤日,连连高山。

    “这是璆锵!”久九眼尖,玉润澄澈,就是璆锵!

    “是,我没见过她射箭拔剑,便借你的名弓。对不住,若不嫌弃,日后赔你一张。”祁庇颜摊开画,眼眸深沉。

    自己和闻人兰选择了不同的路,目的都是一样,一个倚靠家族一个依靠自己。她羡慕闻人兰,敬佩闻人兰,她没有勇气。自己做不到的,望有人能做到。

    背景也是希冀,凭借书中描绘的大漠画出了自己理解的大漠。皇宫太小,困住了公主和殿前司。可大漠辽阔,天地广阔,溪流蜿蜒高山连绵,闻人兰不会被束缚。

    “好啊,夫人画的我都喜欢。”

    “喜欢就好。”

    过了会,鱼丽关窗,祁庇颜整好衣裳。两人出门,要送久九上学,转角处碰到一块低矮雪墙。

    “是雪人!”鱼丽欢快地跳起,指着活灵活现的雪人说。

    两个圆球堆积成身子,碎石成眼睛,树叶是嘴巴,鼻子最为巧思,一粒赤阳。旁侧还凌乱地摆着几堆雪,大小不一,圆方各异,想来是残次品。

    “夫人,我日日给你堆一个,堆到将军来!”酡红的脸颊和清澈的眼眸,纯真少年可贵的真诚。

    祁庇颜失笑,轻轻敲打他的额头,“还天天堆,不上学了?”说罢她伸手抚摸了雪人的鼻子,“多谢,久九费心。”

    后来,那幅画被送进皇宫,辗转反侧到了闻人兰手中。

    “在看什么?”彭膺走进院子,正巧看到桌上摊着一幅画,闻人兰凝视那幅画,托腮苦思。

    自从两人合查曾曙,圣上降罪曾曙后,闻人兰就像被软禁了一样,除了朝夕的巡城,她不再出宫。刑部繁忙,年关将至,京城来来往往好几百人。这家被盗,那家滋事,吵吵闹闹,烟火人间,彭膺虽忙,但也自在。

    “彭膺!你怎么又来了?”闻人兰万般无奈。

    彭膺无论多忙,在闻人兰就寝前,一定会来禁兵院同闻人兰打声招呼。闻人兰开始还被感动,后来愈发觉得是监管。可能是在圣上身边待久了,也可能是一脉相承,闻人洧的多疑谨慎,闻人兰学了个遍。

    彭膺站在闻人兰后方,在画中圆月投下半个身影,像中秋遥系思念,女子的英姿飒爽幻变深情款款。看不出面容,于是如何替代都不为过。

    “谁画的,看得如此入迷。”彭膺拿过画,坐于石椅,双腿自然微张,严肃认真地端详。“这弓是璆锵,听闻在信直将军手中,殿前司不曾有过。大漠…我们也未去过。美冀君作画赠你,你为何不开怀?”

    闻人兰咂嘴,讨厌敏锐之人,任何情绪都无法隐藏。她望着暗沉的天,视线又落到地上洁白的雪,远处雾凇剔透,近处灯笼红秀。违和诡异截然不同的画面呈现在一个景中,而这一幕,对于其间人来说,是牢笼桎梏,对于墙外的普通百姓,是仙境传说。

    当亲眼目睹祁庇颜和闻人勉在宫中相会,即使闻人勉的解释苍白无力,她还是会相信祁庇颜。无论祁庇颜的选择是何,她的选择就是自己的选择。可她对不住祁庇颜,尊崇圣谕是她的职责。

    “她很羡慕我,我也羡慕她。”闻人兰夹起柿饼咬了一口,“这个也是小颜送来的,很好吃,不麻不腻,是相国夫人亲手做的,你也吃。我的母亲…皇后…从没做…不对,她给兄长做过。”

    彭膺静静听着,接过闻人兰递来的柿饼,浅浅尝了下,其实和街上买的差不多味道。

    “那日之后,圣上让我散播小颜和五皇子的流言,我…照做了。”闻人兰垂下头,“最多七日,将军就会回京,那时,满城风雨,祁府和木府都会失了脸面,而过错在我。”

    彭膺挑眉,原来最近听到的不是胡诌,美冀君真和五皇子见过面。他知晓有人故意挑唆相国和将军关系,不曾想是圣上。

    彭膺眼眸黯淡,所有人都知道殿前司和美冀君亲同姐妹,圣上还故意让殿前司去行有损美冀君之事。君臣有别暂且不谈,父女之情清淡如水。父亲压迫,母亲漠视,兄长也仿佛不存在。

    闻人兰!彭膺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原来取兰这个字,不是希望她高洁不屈,而是让她静静绽放,念及手足。可笑,可怜。彭膺的心很痛,比曾经景星庆云断裂时还疼。

    “好吃。”彭膺笑说,“我要去请教请教,日后殿前司想吃,我也能做。”

    闻人兰摇头,不一样,终归不一样。

    “不是你的错,就像这个柿饼,经我之手不好吃的话,一定是相国夫人的错。肯定是她藏着掖着,不将秘方告诉我。”彭膺一脸正气,看不出任何玩笑意味。

    闻人兰这才露出笑,轻拍他的手,嗔怪,“不准吃了!”

    “笑了。”彭膺念叨,也勾起嘴角。

    烦恼各有不同,生活依旧是生活。世俗的我们被困在世俗的世界,一望无际,伸手,却到处是荆棘。

    “我会和她道歉。”

    “嗯,我不能替美冀君原谅,话要亲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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