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斯家的壁炉烧得很旺,当冲完热水澡的马库斯·弗林特穿着烘干的衣服从客房里出来时,奥罗拉已经在温暖的客厅等得睡着了。

    浑身雪白的小猫调皮地在她脚边玩着羊绒披肩垂下的一小缕毛线流苏,似乎觉得不够,一下跃上了沙发,试探地要用毛茸茸的爪子拍她。

    “嘿,不要打扰她!”巨怪压低声音劝说,笨拙地想做出温柔的姿态。

    小猫警惕地观察了一眼靠近的陌生巨怪,随即抗拒地喵喵叫了起来,令想将它带走的弗林特无从下手,手忙脚乱中,他不经意抬头,刚好对上双带着笑意蓝色眼眸。

    “我不需要扇风,弗林特。”靠在抱枕上的奥罗拉·平斯不知这样安静地看了他多久,她轻松地将从窗帘后跳出来准备挥爪子打人的小猫制在怀里,瞥了眼有些傻气的弗林特。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抱它。”

    马库斯·弗林特默默收回手,挠了挠头掩饰尴尬,“老实说,我从来没有和这种——看上去就很脆弱的东西相处的经验。”

    “意料之中的回答,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这是为什么呢?”奥罗拉懒洋洋地挑了下眉毛,声音里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

    弗林特望着她脸上平静而疲惫的神情,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伸出——又顿住,在须臾的挣扎后,最终勇敢地往前,轻轻将女孩的一缕乱发理到耳后。

    奥罗拉垂着的眼睫动了动,似乎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温情的举动表示安慰,抬起眼睛对上他的视线。

    “这就不得不提到我的一个秘密,但是奥罗拉,我愿意告诉你。”

    脸颊微红的弗林特轻轻咳嗽了声,改变了微微俯身的站姿,坐到沙发的另一边。两个人的肩膀以一个微妙的距离相贴,似乎在给予着对方力所能及的支撑。

    “我从没有养过猫头鹰外的宠物。”

    弗林特开口说道,“这并不是因为我讨厌它们……相反,我觉得它们毫无理由对人产生信任的样子有些可爱。但可惜,我从小力气就很大,总怕把它们弄伤。”

    “即使后来我长大再也没有小时候控制力气的困扰,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和这些脆弱的小家伙们相处,总感觉有些别扭。”

    奥罗拉怀中的小猫似乎听懂了弗林特的话,转过脑袋冲粗鲁的巨怪“喵喵”叫了几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这是它喜欢我的表现吗?”巨怪低头望着它,一头雾水。

    奥罗拉笑了声没有回答,而是拉起他的手,从小猫脑袋摸到背脊的软毛,直到弗林特僵硬的动作变得温柔而轻缓。

    “这不是难事了,弗林特。”奥罗拉平静地说着。

    弗林特正沉浸在小猫跳出奥罗拉的怀抱,好奇走向自己的喜悦中。听见女孩的声音,他忽然想到什么,视线迅速回落到与奥罗拉仍握着的手上,然后是她的脸庞。

    她今天的手冷得像黑湖里捞上来的浮冰,弗林特沉默地想,他执着地想多传递点自己的温度,但还是怎么都暖和不了。

    “你想抱抱它吗?”女孩语气里是慵懒的恍若未觉。

    弗林特的表情里突然多了份紧张的认真,他的一颗心突然跳得飞快,目光却毫不退缩。

    “不了,奥罗拉。我一直在想我似乎忘了什么——但现在,我的心告诉了我。”

    挂钟有节奏地摇摆,壁炉里传来木头燃烧干燥温暖的毕剥声,跳下沙发的小猫带落一团毛线在地板蜿蜒成复杂的地图,被施过魔法的窗户玻璃隔绝了外界雨落一切嘈杂的声响。

    在这过分安静中酝酿的下一刻,在奥罗拉轻飘飘递过询问视线的下一刻。马库斯·弗林特遵循了心底微小的蛊惑,伸手拥抱了面前的奥罗拉。

    “我想抱抱你。”

    他又飞快地补充,“补上一个迟来的胜利拥抱,希望这能给你带来点快乐与好运。”

    突然陷入个温暖怀抱的奥罗拉愣了愣,尽管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拥抱,也不带任何暧昧色彩——这让她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伊尔玛曾送给她的一只大玩具熊,那些枕头被眼泪浸透的夜晚,只要她抱着它,都会感到些许安心。

    奥罗拉·平斯从不至于为一个廉价的拥抱感动,她想着,但就在弗林特小心而迅速地想退回到礼貌的位置时,她还是拽过他的领子回抱了他,良久,她才开口。

    “弗林特,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温暖。”

    马库斯·弗林特差点晕乎乎地找不到自己的唇舌,随后才反应过来,奥罗拉是在说他沐浴后恢复的体温。

    “我不介意当个人形温暖咒。”他坚定得有些傻气地说道。

    奥罗拉毫不在意,她将下巴轻轻搁在弗林特的肩上感受着,“这样的特质很奇妙,尤其在我这个十分怕冷的人看来。靠近你的时候,总会让我想到温暖的壁炉,好像这个世界不会再有寒冷……这是我眼里的你。”

    奥罗拉睁开眼睛,忽然话锋一转,“那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说完,她毫不留恋地抽身,用手拍了拍弗林特发烫的脸颊,高傲地退回原位与他对视着,“弗林特,说说吧,当你今天见到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害怕。”

    这是个从未预想的问题,但马库斯·弗林特没有思索,坦诚了自己的软弱。

    “为什么?”奥罗拉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因为,我印象中的奥罗拉·平斯从来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的一面,你所展露的痛苦会比你心底的要少得多。”

    “如果你哭了,那么你的悲伤一定会比你汹涌的眼泪还多。而如果你没有哭——就像现在这样,没了情绪的出口,你现在难过得看上去像是风一吹就会默不作声地碎掉。”

    马库斯·弗林特顿了顿,他想冲奥罗拉露出个没心没肺的轻松笑容,最后也只是难看地弯了下嘴角,“所以,我会害怕,我不想目睹了你痛苦后却什么都做不了。”

    奥罗拉本想在他脸上找出所有不真诚的线索,但静静地听着弗林特说完后,她只是迟钝地挑了下眉毛,又像以前一样露出嘲讽的笑意,“谢谢你把情感冷漠说得那么好听。”

    “什么?”弗林特有些疑惑。

    “难道不是吗?一直都有人如此评价我——情感冷漠,冷冰冰的,即使你这样认为也不足为奇。”

    弗林特一愣,继而想起德里安·普塞一直称呼她为“冷冰冰的小平斯”。

    “我很小的时候就搬来和伊尔玛一起住了,她的一颗心在经历变故后变得格外敏感脆弱,常常痛哭崩溃,而一个家里总不能有两个情绪不稳定的人。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我应该尽力从痛苦中抽身,应该保持稳定的自我,应该试着照顾她。慢慢的,我做到了……一部分。”

    今天的奥罗拉似乎格外健谈。

    “后来我发现,我的大部分情绪不会持续太久,像今天,我即使感觉到悲伤和痛苦,却再也哭不出来了。当某些情绪太过强烈时,好像有种莫名的力量自然而然地去压制,直到它们融入麻木或者消失。所有——从无例外,这也是我偏爱独处的原因之一。”

    “我会一直这样。”

    最后,奥罗拉望着弗林特的眼睛说道。

    马库斯·弗林特不是个真正的傻瓜,很快,他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认真得像是在许下承诺,“奥罗拉,你的每个样子都很好,你只管保持你自己喜欢的模样。”

    我会朝着你的方向前行。

    “如果有时候没那么好呢?”奥罗拉难得执着。

    弗林特自然地接上了她的话,灰色眸里有海底浮上来的微光,“只要爱是真的,这就够了——反正所有记忆最后都会随着时间模糊,你只要记得你对她们的爱,记得某些美好的瞬间就已经足够了,为难自己永远是最愚蠢的。”

    奥罗拉有些意外地听着弗林特的话,下意识重新审视起他,“弗林特,为什么你会说出这些话?”

    “因为,我也是弗林特家族剩下的唯一一个继承人。”

    他的话没有说尽,但奥罗拉感受到了他野蛮凶横外表下掩藏的内心。

    爱意像一层层海浪,潮汐在剥他们的壳。

    又一次。

    奥罗拉·平斯与马库斯·弗林特看见了彼此毫无防备、本应隐藏的自我。

    不远处的壁炉发出声燃烧的爆裂声,热烈得像是要将冬末残余的冰雪全部融化,烧成春水,烧成两条终将相汇的河流。

    “我能为你做什么?”弗林特在默契的沉默后率先反应过来,他注视着女孩沉静的眼睛,没有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

    “陪着我就好。”

    依旧没什么精神的奥罗拉想了想补充道,“弗林特,我想吃冰淇淋了。”

    奥罗拉知道弗林特永远不会拒绝她。

    外头的雨停了。

    彩色的冰淇淋车穿过雾蒙蒙的小镇道路,掠过色彩各异的屋顶和店面停在街口。欢快的铃声像另一种魔法般吸引着整条街的孩子们,倒出零钱——冲出家门——和家人伙伴们到摊位前叽叽喳喳聚在一起挑选自己喜欢的口味。

    这是懵懂童年的乐趣之一,落入俗套的大人们已经失去了品味纯粹快乐的能力。

    奥罗拉·平斯拉起弗林特的手,踩着石板路上沉寂的雨水跑向目的地,鲜有的不那么在意靴子是否溅上泥点,扬起的裙摆是否被水汽润湿。今天剩下的时光,她忽然想做个幼稚的孩子,做所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只要来得及。

    “我们试试谁先买到怎么样?”

    奥罗拉有些耍赖地忽略了弗林特才第二次来到麻瓜世界的事实,转头露出个带着挑衅的微笑后便抢先挤进没什么秩序可言的人群。

    弗林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装满了麻瓜货币的钱袋,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耸耸肩加入了奥罗拉一时兴起的游戏。

    直到两人有些狼狈地从战斗力十足的孩子们中逃脱,才发现他们手上都各拿了三个冰淇淋,最糟糕的是还都是一模一样的口味。

    “你是怎么做到的?”奥罗拉颇为意外地眨了眨眼睛,有些哭笑不得。

    “那天,我看见你在薄荷巧克力与奶油草莓两种口味间犹豫。”

    “我也认为你会较为谨慎地选择已经尝过的味道。”奥罗拉默不作声地瞥了一眼手中榛子巧克力味的冰淇淋。

    “我以为你还是讨厌麻瓜,想与他们保持距离。”

    “但你很喜欢麻瓜,不是吗?”

    奥罗拉听着他的回答撇了撇嘴,“我猜,也许这不是你的答案,弗林特。”

    他们避开喧嚣人群,在街角唱片店的遮雨棚下安静地坐着,有零星旋律透过半开的木格玻璃店门传来,奥罗拉隐约听出那是《玫瑰人生》的曲调,很适合此时点着暖色串灯的昏沉的午后,在这样湿漉漉的街头。

    麻瓜们的冰淇淋没有永不融化的魔法,所有美好都各有它们的时限。在喜爱与多余草草融化成一滩毫无价值的甜水之前,奥罗拉注意到了从唱片店探出脑袋悄悄望着他们的小女孩。

    奥罗拉试探性地晃了两下手中的冰淇淋,有趣地捕捉了小女孩随之转动的目光,想了想,主动走到了她的身边,在家长的允许下鼓励她选了支喜欢的口味。

    反正她还有很多,奥罗拉想,当她感到充分的快乐和温暖时,她也不介意将这样的感觉分享给他人。

    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时,小女孩忽然上前“吧唧”亲了她一口,又害羞地躲回妈妈身后。

    奥罗拉愣了愣,转头冲身后的弗林特扬起眉毛,露出一个惊讶又开心的表情。

    弗林特看着她笑也跟着笑,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开心的,他悄悄想着,被小孩亲一口,满是口水,脏死了。

    正想着,不经意转头间的他忽然看见门边还有个咬着手指略大一些的小男孩。奥罗拉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刚想像给他妹妹一样送给他根冰淇淋,弗林特却抢先一步走到他面前递了过去。

    “给你。”

    小男孩被有些凶蛮的弗林特吓了一跳,迫于弗林特的目光,还是颤颤巍巍地接过了他手中的冰淇淋,“谢,谢谢……”

    不错,这个麻瓜小鬼还算有眼力。

    弗林特低头冲他露出一个自认为友善的微笑。

    却不想他的表情在他人眼里是另一种意味。

    啊?你也要我亲你吗?

    冷不防感受到一阵凉意的小男孩茫然地伸出小小的手指指向自己。

    半蹲在地上的弗林特点了点头,刚想随便回答“就是给你的”,脸颊却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又是直白的“吧唧”一口。

    他迟钝地摸了摸脸颊,总被人认为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灰色眼眸中似乎有什么融化了一部分。

    等重新坐回遮雨棚下,身边只有奥罗拉时他才开了口,“他们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

    奥罗拉瞥了低头喃喃自语的弗林特一眼,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年轻的唱片店主夫妇为了感谢奥罗拉与弗林特送给孩子们的冰淇淋,热情地想要送给他们一张唱片。

    奥罗拉并不清楚麻瓜世界的流行,便询问有没有和戏剧相关的音乐,最后在店主的推荐下选了张印着“changer”的法文唱片,她喜欢这个单词寓意——改变。

    等奥罗拉从唱片店出来时,马库斯·弗林特已经靠着椅背安静地睡着了。

    弗林特睡得很沉,他的疲惫里有目标明确取得胜利后的放松,有对女孩担忧造成的失眠,有早起恳求斯内普教授的紧张,也有冒着风雨和泥泞前行的风尘仆仆……他实在太累了,就连奥罗拉在他身边停下脚步都没有被惊醒。

    奥罗拉歪头看着他蜷缩在长椅上的高大身影,忽然后知后觉地思考起在镇上两条飞路都用不了的状态下,弗林特到底是怎样来到小镇,一点不差地找到她的家门口。

    但奥罗拉没有问,因为再往前一步,她脚下踩到了一小张熟悉的羊皮纸。

    这张羊皮纸被用心叠得很小,折痕明显,边缘发旧,像是经常被拿在手里翻看。

    奥罗拉用纤长的手指将它展开、抚平,一下认出了是弗林特的笔记。

    “噢,奥罗拉你回来了。”

    巨怪昏昏沉沉地醒来,左右环顾像是在确认时间,看到面前的女孩,他下意识说道,“你在看什么?”

    “你的情书。”奥罗拉语调冷静地说道。

    这句话如一道咒语在耳边炸响,弗林特一下从长椅上弹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奥罗拉,结结巴巴,“你……你看到哪儿了?”

    奥罗拉轻笑一声,将手中信纸对折递了过去,“署名。”

    没等接过信纸的弗林特好好松一口气,她又慢慢地补充道,“亲爱的奥罗拉。”

    弗林特的脸瞬间肉眼可见地更红了些。

    有水滴滴在他们脸上,紧随其后的是第二滴,第三滴,淅淅沥沥,雨丝不绝。弗林特连忙拉过奥罗拉的手躲回遮雨棚下,暖白色的串灯灯光温暖依旧,方寸之外不是麻瓜史诗里滔天灭世的暴雨洪水,但他们依旧有寻找心灵庇护的自由。

    “那剩下的,就由我来念给你听。”剧烈的心跳中,弗林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没有松开手,奥罗拉也没有拒绝。

    他知道念情书时要望着对方的眼睛,才能显得足够诚恳,“如何驯服一只巨怪……”

    如何驯服一只巨怪

    那必然不是恶咒毒药藤编与烙铁

    甜饵与蜜糖也难以蛊惑

    他凶恶野蛮野心勃勃

    眼中时常闪过狡诈的光辉

    注定

    不会轻易屈服

    不会甘愿献上自己的自由

    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除非有爱意发生

    他心甘情愿收起了棒槌和利齿

    臣服于爱

    自此献上

    最驯服的忠诚

    ……

    这是弗林特与奥罗拉相识的几个月来从无数废稿中脱颖而出的篇章,其中不乏灵感一现、字斟句酌、删减修改、语句腾挪……

    但这还没有完全完成。

    “所以,你原本并不打算让我知道它的存在是吗?”奥罗拉聪明地从信纸上的痕迹察觉到了弗林特的秘密。

    “因为这不是最好的情书。”弗林特一直记得赛前奥罗拉在休息室里说过的话。爱是,想要将最好的心意传达给对方。

    “但这是属于我的情书。”奥罗拉再次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其实,奥罗拉,这封信还有最后一句话。”马库斯·弗林特说道,却已经合上了信纸。

    “我……”

    奥罗拉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她看过无数种戏剧化的表达,预设过无数种浪漫冗长的对白,而这时候,她只想勇敢地遵循自己的心意。

    “马库斯·弗林特。”

    她像往常千千万万次一样叫了他的名字。

    “我们在一起吧。”

    奥罗拉记得,爱要及时表达。

    雨仍旧下个不停。

    一切气氛和时机都很圆满。

    奥罗拉抓住弗林特的头发,他们在雨中接了一个真正的,没有戛然而止的吻。

    有了爱,内心才不是荒芜的沙漠。

    他们一起往1992年的春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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