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热闹的新年终于在日夜的企盼中如约而至。

    除夕夜这天下午,奶奶做了很多小吃,有油饺、肉丸子、红薯丝……

    北栀最爱吃炸红薯丝,尤其喜欢咸口的。

    每次奶奶炸红薯丝,她在旁边都垂涎欲滴。奶奶用筷子夹上一团裹着鸡蛋面糊的红薯丝丢进油锅里,滋啦啦的,冒出无数白色的油泡。

    耐心等上一会儿,红薯丝就炸好了,奶奶用筷子和漏勺把浮上来的像龙虾和螃蟹一样的红薯丝从油锅里捞上来,放在干净的簸箕里放凉。

    北栀很馋这个,红薯团刚从油锅里泡出来,她就迫不及待伸手想拿着吃。奶奶笑着用筷子打了下她的手背,说要放凉再吃,不然容易上火。

    可过了没一会儿,她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了。

    刚炸出来的红薯团金黄酥脆,内里却软糯。

    到了傍晚,爷爷兑了浆糊,搬了木梯和小姑姑在屋门旁贴春联和福字,奶奶在厨房的灶台和堂屋的灵坛下烧纸香祭祀祖先和神灵。

    火焰翻腾中,米黄色的薄纸翻飞成黑色的灰屑,北栀从奶奶手上接过六支香,对半插在门口两个小瓷罐上。

    洗完澡换上新衣服,吃完丰盛的年夜饭后,春晚就开始了。

    看了几个节目后,北栀觉得有点无聊,想去外边放鞭炮。

    爷爷给她们在堂屋里点上一根蜡烛,把从集市上买来给小孩玩的鞭炮拿了出来。

    推开屋门,外面寒冷而萧瑟,北风呼呼地挂着,拂过脸一片冰凉。

    北栀和妹妹把仙女棒在蜡烛上引燃,橘黄色的烟火迸溅出来,像散落的星辰,融入凝滞的黑暗之中,将夜的黑色大衣烧出一个又一个小孔。

    北栀比较喜欢玩仙女棒,金箍棒也还行,只要拿住一头,点燃引线,把金箍棒的头对准天空就行。

    棍身在掌心里慢慢发烫,接着像吐痰一样把一朵又一朵橙黄色的烟花吐在漆黑的夜空里。

    小姑姑站在她们背后,怕不安全,一直留心看着她和北茉。

    玩了一会儿后感觉有些冷了,三个人哆哆嗦嗦地回了屋。

    奶奶摆上了果盘,又煮了热茶。吃着零食嗑着瓜子又看了一会儿电视后,北栀困了,往旁边一看,妹妹早就睡在了奶奶怀里。

    已经十点了,如果是平时,她早就进了梦乡。可是今天是除夕,到十二点的时候,他们村还有附近所有的村子都会放烟花,她很想看烟花。

    奶奶抱着妹妹回了房间,北栀又熬了一会儿,开始小鸡啄米打瞌睡,她实在坚持不住了,让小姑姑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叫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回房躺下。

    北栀打了几个哈欠,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十二点的时候,小姑姑看她睡得熟了,没有来叫她。北栀被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和烟花声吵醒了,迷迷糊糊睁眼一看,窗外的烟花正绚烂。

    零点,新年到来了,她实在困得起不来。

    新年快乐,希望家人平平安安。

    她用残存的清醒对着美丽的烟花许了愿。

    接下来的整个春节,不是别人来自己家拜年,就是跟着爷爷奶奶外出拜年。

    家里的亲戚有点多,北栀经常容易搞混,有时候人一多,她就有点局促怕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

    正月初三这天,爷爷的兄弟姊妹们要来拜年,奶奶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小姑姑在厨房打下手。

    对于大人来说,过年是忙碌的,对小朋友来说,过年却是热闹的。

    过年让他们表姐弟们可以待在一起,白天的时候他们玩气球,玩最简单的‘捡狗屎’的扑克牌游戏,晚上就放鞭炮。

    如果院子里没有被灯光吞噬的黑暗是一片夜空的话,北栀常常会想,那么从挥舞的仙女棒上飞散开去的火星应该就像流星吧。

    如果草木之下居住着像阿莉埃蒂一样的小人的话,他们会不会误认为仙女棒的火花是闪耀的星河,他们也会过年吗,会不会像她一样对着飞散开的火花许愿?

    乡下交通不便,晚上留宿的人除了大姑姑一家外还有大姑婆和三姑婆以及她们的外甥女。

    其实上午的时候,她一堆亲戚中就已经注意到这两个女孩子。

    一个看起来比她小,头发乌黑,留着齐肩短发,穿着粉紫色的连帽呢绒长棉衣,黑色打底裤,配一双镶着粉色蝴蝶结的小短靴,帽子上的毛线抽绳长长地垂落下来,尾端挂着两个粉红色的小毛线球。

    另一个女孩子年纪好像和她差不多,不过比她高,穿着浅绿色的羽绒棉服,米色的灯芯绒裤子。她的头发梳的很整齐,用浅绿色的发绳在脑后扎成干净利落的马尾辫,额前留着薄薄的刘海,微微盖住了眉毛。

    她们两个人紧紧挨着大姑婆和三姑婆坐。

    短发的女孩子吃着麻花,挽着三姑婆的手臂笑得很开心,长发的女孩子规规矩矩地坐着,低着头扣着自己的指甲。

    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看向门边,趴在客厅门边的北栀吓得赶紧把眼神瞟开,红着耳朵缩回了脑袋。

    她不太擅长和陌生人说话交朋友,可是她的心里又涌动着对那个马尾辫女孩子的好奇。她觉得这个女孩子长得白皙又干净,头发也梳的很好看,整个人看上去文静清爽,她很有好感。

    只是门边局促了好一会儿后,北栀还是没有勇气跑过去认识她。

    于是白天就过去了。

    晚上的时候,在客厅听大人聊天,北栀才知道马尾辫女孩子姓梁,叫惜君,是大姑婆的外孙女。

    惜君也很内向害羞,大姑婆和爷爷奶奶让她跟着北栀他们去玩,坐在沙发上的她怯弱地摇了摇头。

    北栀表面安静,内心却有些失落。

    等到在院子里玩完鞭炮回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北栀本来打算去卫生间上个厕所,经过厨房的时候,看到惜君单脚在白色的方格地砖上跳房子,她的步子轻盈,黑亮及肩的马尾辫在跳动下一晃一晃的,像一尾在水中倏然摆尾的游鱼。

    跳了一会儿后,惜君似乎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看自己,突然转过头来。北栀站在门口后,猛然和她对视,有些尴尬。惜君似乎也这样觉得,清秀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像不小心染上了紫茉莉的花汁。

    惜君迅速放下抬起的右脚,怯弱地低下头,扣着自己的手指甲。

    在那盏厨房不太亮的白炽灯下,所有的一切都好像罩上一层白纱,朦朦胧胧的。

    北栀第一次见到惜君,觉得她像一片覆盖着淡霜的薄荷叶。

    原本看惜君跳板砖跳的这么有趣,她是想借这个机会和她说话,顺便一起玩,可就在她即将打破沉默抛出橄榄枝的那一刻,旁边卫生间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大姑婆佝着背蹒跚地走了出来。

    就这样,错失了搭话良机的北栀,直到第二天大姑婆她们从家里离开,也没敢打破沉默和惜君说上一句话。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大年初九,那天爷爷奶奶带着她们去了二姑婆家里拜年,二姑婆家在邻近的一个大村子里,走路要花上一个小时。

    小路弯弯绕绕,绕过一个又一个青翠的山峦,北栀跟着爷爷奶奶他们走了好久,最后终于看见了二姑婆的村子。

    一大片瓦房屋,鳞次栉比,浸润在温暖的阳光下,规整又好看。

    二姑婆家是一栋两层老房子,她和老伴住在一楼,小儿子一家在二楼,另外两个儿子建了新房,一左一右,在老房子附近。

    二姑婆除了三个儿子外还有一个女儿,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很多,有三岁的五岁的七岁的十岁的十五岁的……

    年纪小的孩子围在二姑婆身边,吵吵嚷嚷,闹腾得不行,吵架的、打架的、打架输了哭闹的,哭了闹着要零花钱去村里的小卖店买东西的,七嘴八舌,像一群叽叽喳喳争食的麻雀,像一锅沸腾的热粥。

    初来乍到的北栀姐妹俩像不小心混进麻雀群里刚下笼的小鸡崽,乖巧地窝在奶奶身边,不敢说话。

    二姑婆扶了扶额,耳边声音叽叽喳喳个不停,头昏脑胀。

    “天天就是吵就是闹……你们看这两个表姊妹多乖,哪儿像你们!”

    北栀抿嘴微笑着,北茉被奶奶搂在怀里怯生生的看着他们。旁边闹作一团的孩子们觑了她们一眼,撇了撇嘴角,继续吵闹。

    “哎呀呀,整天就在我跟前闹,从早上到晚上就没一点儿清静,脑壳都是个昏的。”

    二姑婆好不容易劝解了打架的,又劝不住哭的,最后给缠在身边要钱去小卖铺买零食的大孙女吴珊几块钱,让她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买东西,也让北栀她们跟着去。

    被弟弟妹妹簇拥着的吴珊比北栀略高一些,瓜子脸,丹凤眼,长可及腰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吴珊姐姐相对其他孩子来说年纪大点,老实乖巧地点了头,握紧了手上的六元钱,带着一群孩子们闹哄哄地出了门。

    过了不久,小队伍回来了,几个孩子嚼着泡泡糖,各拿一包辣条率先跑了进来。

    “天天就爱吃这些麻辣……”二姑婆看到他们手上的辣条,有点嫌弃又有点无奈。

    奶奶附和说:“这些崽崽,就是爱吃这些辣条,好是好吃,吃多了怕对身体不好。”

    “别吃多了,到时候又肚子疼……”二姑婆碎碎絮叨着,小孩儿都大快朵颐着,没有理她。

    吴珊走在后边,她是这群小孩的姐姐,虽然不善言辞,性格却比较稳重,一回来她就把剩下的五毛钱上交,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包辣条几颗泡泡糖递给北栀和北茉。

    北栀和北茉受宠若惊地接过辣条和泡泡糖,小声跟吴珊姐姐道谢。

    “不用谢。”

    过年这么多亲戚,北栀没记住几个人,虽然她的记忆力很好,过去很多记忆她都记得,但是她有一个缺点,就是一直以来都有些脸盲,不太能够把陌生人的脸记住,只能模模糊糊心里有个剪影。

    可她这一次记住了惜君和吴珊。

    她笃定自己不会忘记她们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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