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去寒喝过藕粉,一番梳洗之后,带着潇湘神采奕奕地出了门。那少年在楼下打扫,见二人出门,忙来相送。姜去寒照例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潇湘在后面冲他笑了笑,用口型道:抱歉啦。

    少年回以清甜的微笑,潇湘心情顿时好转。

    二人边观光边打听,来到了一条小巷前。姜去寒拿出地契对了对,道:“我母亲先前在这儿有一处宅子,走,去看看。”

    他率先向巷中走去,潇湘在后面打量着四周。若不提风芜城的名字,此处与其他地方也无甚不同。家家的庭院里都栽着树或竹子,淡淡的晨雾中,有棵树从院墙上探出头来,绿中挂着几只金黄的枇杷,竟然还没被调皮的孩子摘走。

    潇湘出了神,便撞上了姜去寒的后背。

    “到了。”姜去寒并无不悦,转身道。潇湘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方荒废多年的小院,院门已经歪斜在一旁,墙倒屋塌,无人照料,早成了附近稚子嬉戏探险的地方。

    正有几个孩子在里面踢蹴鞠,她们好奇地看着两个陌生人,像是在猜他们从何而来。但陌生人不说话,她们很快就失去兴趣,继续沉浸在游戏的快乐中。

    姜去寒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又转身看看对面的人家,那是一户平平凡凡的民居,如今还有人住着,但想来一定翻修过不少遍了,说不定还重建过。

    母亲跟他说过,小院的对面,就是她曾经的恋人的家。一别经年,她的恋人一定已经不在了。他想象着母亲初恋的模样,觉得一定是个美人——和自己不相上下那种美人,不免唏嘘。

    “怎么了?”潇湘好奇道,“对面也是你家的房子么?被人占了?”

    姜去寒摇摇头:“不是,是我母亲的初恋住的地方。”

    “想必是个美人吧。”潇湘感叹道。

    姜去寒回身拧了拧她的鼻尖:“我不美么?我在这里,你还想别的美人,真是贪心不足。”

    潇湘琢磨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对味儿:最开始的时候姜去寒还挺正常一男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逐渐出现入乡随俗的状况,莫非是这风芜城的风水有问题?

    “看在你家给我发月钱的份儿上,我同意你是美人。”

    “小姬,你是笨蛋。”姜去寒认真地盯了她一会儿,忽然叹气。

    “也没见你怎么聪明。”潇湘虽然没懂他的脑回路,但毫不客气地回敬他。

    在拌嘴中回到客栈,潇湘一反常态,殷勤地给姜去寒倒茶打扇,态度格外好:“我想出去走走,你在客栈呆着好么?”

    “你去哪儿?”姜去寒狐疑地看了眼茶杯,若不是她自己也喝了,他一定怀疑里面有毒。

    “随便溜达溜达,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难得出来玩,总得到处看看吧。”潇湘笑得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好似有诈。

    姜去寒心里忽然有股气,不上不下的。他明知道潇湘有事瞒着他,却又不好打听。深吸了好几次气,最终趴在桌子上,乏乏地摆了摆手:“去吧,早点回来。”

    “多谢!”

    “下不为例。”

    潇湘合上门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提了一壶新的茶水放在桌子上。

    两壶茶,是怕他渴死吗?姜去寒看着她再度出门,恶趣味地想。心思一转,他打开门,正好看见那少年。

    他抬了抬下巴:“你,过来。”

    潇湘穿梭在城中的大街小巷,在外面看了云华仙子文中那间每次都由她占据顶层的歌舞坊,还有城主府的大门——挺气派的。她还想去看看任堡主的旧居,什么时候见了面,再讲给他听。承了人家的情,总要有些回报不是么?

    听说是云华仙子的读者,守门的侍卫姐姐还好心地给她推荐了一种集章的小册子。大概是城主府为了促进旅游搞起来的,册子纸质很好,上面用淡淡的墨色印着精美的线描画,画工很好,每个盖章点的模样跃然纸上。它最妙的地方在于:凡是云华仙子相关的地方,都可以免费盖章留念。而城主府每年开放一天,提前预约者可以进入其中收集限量版神秘图章……

    潇湘低头看着集章册里的地图,心中默默规划路线——这个其实还挺方便,有了它,总比到处乱转强。而且可以进入歌舞坊顶层开开眼界。现在离城主府内盖章点的开放日还有很久,潇湘刚打算抱憾离开,侍卫姐姐忽然神神秘秘地叫住她:“五两银子一个人,去吗?”

    潇湘果断掏钱。

    从城主府出来后,她把册子揣进怀里,她一家一家地找,很快就集齐了城主府以外所有的地方,还在阿彩家门口盖了一个。

    接下来,她开始打听任堡主故居的地址。

    “姓任?”

    “好几家呢,你找谁家?”

    潇湘不知道怎么形容,面露难色,总不能说“很多年前有个男孩因为被诬‘不贞’而沉河处死的那个任家”吧?

    那人一低头,见她拿着集章册,善解人意道:“你是不是要找和云华仙子认识的那个任家?”

    “对对对,就是那家!”潇湘喜道。

    “往那边走,你找找,再问问别人。”那人给潇湘大致指了路。

    潇湘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又辗转问了几个人,果然看到一户大宅院。院墙之中,绿树葱茏,墙角探出一丛石榴树。石榴花期已过,已经落尽了,只有几个小青石榴挂在枝头上。她想起任贞少时曾因学武而挨过不少次他爹的打,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要让风芜城的男性放下作为财物、依附、陪衬的自轻自贱的观念,怕是还得很久很久。

    从故居的门口看进去,门洞里有张桌子,上面也放着一枚章,一只精美的小瓷盒放在旁边,里面装着印泥——竟然是个隐藏的盖章处。既然有隐藏的盖章处,那城外山里的匪寨遗址是不是也应该有一个?潇湘盖了章,吹着纸,百无聊赖地想。

    时近中午,女孩子们下学归来。潇湘让在壁边,看她们徐徐经过。她们已经习惯了门洞里时常有人盖章,不以为奇。仔细打量的话,每个都十分清秀,轮廓与任堡主左右都有些相似的地方。

    可能她站得久了点,过了片刻,有个女孩出来打招呼:“这位姑娘,你在这儿可是有什么事?”

    潇湘笑了笑,举了举手里的册子:“我想问您打听个人——您知道任堡主吗?单名一个‘真’字的,我听说他是在这里长大的。”

    潇湘被请进了任家的客堂。

    “那是我舅爷爷,”女孩给她斟了杯茶,笑道,“他的事情我们都听过,后来没多久,那家人就莫名其妙地被城主府罚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她话锋一转:“您从哪里来?可曾见过舅爷爷?”

    “我之前在沙柳堡呆过,任堡主治理得挺好。”

    “那就好,”女孩笑道,“西北可像传闻中那样黄沙漫天?”

    说到新奇的事情,女孩喊了同辈们来听。潇湘喝了不少茶,把西北的风土人情大致地讲了一遍。女孩子们聊得兴高采烈,要留潇湘一起吃午饭,潇湘婉拒了,走出门外。她们便相送到巷口,欢迎她再来作客。

    这种正常的社交使得潇湘有点留恋。

    日头越来越高,她走进一家茶馆,要了壶茶,借了笔墨写信。

    任堡主亲启:

    我是潇湘,现在风芜城。先前多蒙关照,感激不尽!

    我走访了您的旧居,偶然碰到了您家的姑娘们。她们五官和您有点神似,健康且漂亮,刚刚放学回来。还请我进去喝茶。(没有见到男孩子,应该是在后宅吧。)

    如今的任家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她们说长辈中有两个在城主府做官吏。看她们的穿着,是比较富裕的。您应该无须担心她们的生活。

    她们为您感到自豪,也对沙柳堡的风土人情十分好奇。

    听说她们有一位弟弟不日即将出嫁(注:风芜城此字为“男+家”)。

    潇湘顿首再拜。

    写完信,喝过茶,潇湘犹豫着该不该寄出去——任堡主那么忙,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他?她在大街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进了一家驿站。

    将信纸装进信封,写地址的时候,外面忽然吵闹起来。

    “你这小郎君恁地无礼!”男人的声音一听就是在教训年轻人,“是什么少主又如何?出门不知道遮掩面容,大剌剌地招摇过市,还踮着脚尖往人家屋里瞅,看女人,不知廉耻!”

    “你胡说什么?什么叫不知廉耻?!”熟悉的声音让潇湘背后一紧,想是气虚,姜去寒声音听起来很弱势。

    “在我们风芜城这块地儿,男孩子家家的出门不知避讳就是无耻!”

    “这么不懂事,活该十几岁了还没有人家定你!”

    “这是谁家的小荡夫,把他带回去好好教训!”

    姜去寒的生长环境里没有人跟他说难听的,此刻,一群战斗力超强的爷叔你一言我一语地训,气得他小脸通红。还有一些女人站在外圈,饶有兴趣地看男人吵架。

    潇湘手下加速,封上信付了账,立刻跑出去。姜去寒已经气得几乎要打人,潇湘急忙挤进人群,拦在他和唯恐闹不起来的吃瓜群众之间。她一出现,众人的视线又变得暧昧,好像看到了话本子里面“不知世事娇小姐和英俊侍卫私自出逃”的剧情。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毫不英俊,姜去寒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娇小姐。

    眼见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潇湘一个头两个大,向四周作了一圈揖:“各位,我们这两天才来风芜城,不太懂规矩。这孩子脑子不大不小有点儿毛病,偶然忘戴纱笠,各位叔叔大伯饶了他吧,我这里替他赔礼了。都回去吧,散了散了!”

    这事儿太离谱,费了老大劲赶散围观群众后,潇湘才仔细打量他。姜去寒不知道去哪儿弄了身新的男装,一水儿的风芜城款式,头发也着人新梳了,可能是去了趟成衣铺。这身装扮配上他文雅的走路姿态,几乎和城里的气氛完美地融为一体。

    一见潇湘,姜去寒含泪委屈道:“他们欺负我。”

    “不是答应在客栈等着吗?”潇湘毫不客气地指摘他。他们此次是为了避难,和群众打成一片可不是好事。

    “我怕你寻花问柳。”姜去寒的声音低了下来,看着很是入戏。

    潇湘无语:“你怎么老是搞这些幺蛾子,很闲吗?”

    “想你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饿了。”潇湘透过现象看本质。

    姜去寒的肚子应景地回答了一声。

    “回去吃饭。”

    “等等,”姜去寒诚恳地看着她,“你在街上转来转去没个目标,我只好一路跟着你……我脚好疼,你背我回去。”

    潇湘只好背他回客栈。姜去寒没说话,只是呼吸有些重,胸膛起伏不定,刚才一准儿气得不轻。

    回到客栈,姜去寒气哼哼地把外套一脱,不悦道:“你给谁寄信?”

    “我去了任堡主故居,跟他打个招呼,”潇湘给他倒了茶,“怎么闹起来了?”

    “风芜城的男人真是莫名其妙。我不戴纱笠,怎么就不知廉耻了?”姜去寒愤愤地端着茶,恨不得马上把茶水泼到那些指责他的人脸上,“而且说我的基本上都是男的,戴纱笠就那么爽?”

    傻孩子,因为这是女尊的地盘啊。

    “这地方便是江仙尊亲至,也不能抛头露面,云华仙子写的。”

    “江仙尊也曾经来过吗?”听到江仙尊的名字,姜去寒注意力瞬间转移,也不想跟路人置气了,“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认识江仙尊的。”春涧松说的,肯定没假。

    “有些事情还是别知道比较好吧,姜少主。”

    吃过午饭闲看天,姜去寒忽然惋惜道:“仙门世家第一居然是个女人,他们是怎么想的?”

    “打不过呗,”潇湘道,“不然还能怎么样?”

    “她绯闻真多,看着就头大。”姜去寒把喝空的杯子往桌上一放,潇湘在茶馆里写信的时候,他去隔壁的书坊转了一圈,看到了云华仙子的话本子。七十二个,还小宠夫,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文学——这种书一定不能让小姬看。

    潇湘看他一眼,道:“这和男人三妻四妾有区别吗?风芜城的大户人家哪个没有三夫四侍?再说你压根连人家的面儿都见不到,别做梦了。”

    “那不一样。男人可以,女人不行!”虽然有个风芜城的妈,姜去寒的脑子里却依旧是那些城外诸地的想法。

    “在这儿就是女人可以,男人不行。你在哪看的这些有的没的?先生就教这个?”

    “我接受不了。”姜去寒躺到床上,枕着胳膊郁闷道。

    “你还挺一心一意的。”潇湘敷衍道。

    “那是当然,若是谁入了我的眼,哪怕她是下人出身,我也定待她如至宝。”

    姜去寒轻轻扫了潇湘一眼,潇湘浑然未觉,继续敷衍道:“那你可真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姜去寒试探失败。

    就像不明白为什么云华仙子一个女人可以立于仙门战力之巅一样,他也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不解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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