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支11-4-叶修
分支11-4-叶
人生·叶修支线加载中……
时间-2021年12月2日（S7常规赛上半程）
地点-H市
“12月4日，常规赛第十六轮，主场对百花”，叶修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字，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沐橙走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古怪的场景。
“叶修？”
烟灰受到惊吓，最终还是不负老烟枪尊严地落进了烟灰缸，苏沐橙无辜地举起双手。
“我敲过门了。”
“也没说你没敲。”
“想什么这么入神呢……”苏沐橙笑盈盈地绕到叶修身后，长长地“哦”了一声，“对百花的比赛，队长有什么吩咐？”
叶修对苏式冷幽默左耳进右耳出：“这儿就咱们两个人，就别整这么阴阳怪气了吧。”
苏沐橙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这个动作对真人来说很难驾驭，但由她做出来却别有一番娇憨可爱。
“如果你想问婉婉的话，她昨天晚上已经回家了哦。”
叶修“嗯”了声，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12月2日，对他们三个人来说都是个特殊的日子，岑婉趁着H市客场比赛的机会回来扫墓，也算是合情合理。
苏沐橙走到窗台旁边，那儿有个她寄存在叶修这里的二手小冰箱，她打开门，把杯装果茶放进去保温。
“你去接她的时候，顺便帮我把这杯茶饮一起带去？上次就说要请她喝了来着。”
叶修转过头，苏沐橙的笑容逆着光，看不大分明。
“实在不知道选什么花就买天堂鸟好了，哥哥肯定不介意。”
她把最后一句叮嘱关在门后，轻声哼着不知何年的古装剧OST，转身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不讨厌也不喜欢的一张张脸从身边经过，苏沐橙摆出模式化的社交微笑——反正她只是个没有耳朵也不会说话的漂亮背景板啦。
【回忆闪回】
“又是空难事件，又是恋爱绯闻，最近风头全让百花出尽了！”
“管他呢，反正都是给战绩下滑找借口，论坛的帖子一看就是百花公关自己的手笔。”
“我要是当年遇难的家属，现在一定跳出来跟岑婉割席，人都到天上了还要被消费，什么事嘛……”
“今天的训练都做完了？一个个都有空写花边小报了。”
苏沐橙咽下涌到嘴边的“别说了”，叶修从她身后走了进来，语气平淡，整个训练室却为之静默了一瞬。
窗户的横格在地上投射出一道光和影的分界。
他在这边，他们在那边。
刘皓非常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宣布练习开始，什么话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的嘉世队员们交换了一个不怎么隐秘的怨念眼神，登时作鸟兽散。
叶修对此没有什么表示，仿佛那句警告只是苏沐橙的幻觉。
她看着他打开电脑，戴上耳机，侧脸的线条利落得一如既往，眼中除了游戏页面别无其他，突然就明白过来——
叶修生气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从她第一次在嘉世网吧遇见他开始，叶修就总是笑着，漫不经心，游刃有余，不经常感到快乐，也不怎么在乎痛苦。
这种笑容充满了说服力，陶轩在里面看到了野望的火种，吴雪峰开始相信荣耀的可能，苏沐橙也慢慢明白没有哥哥的世界不那么糟糕。
以至于她几乎忘了这个人其实也会感到愤怒。
【回忆结束】
几线雨丝从窗缝里飘落，苏沐橙捻去脸上的湿痕，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银灰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大门，那是陶老板今年夏休期新提的奔驰，不怎么熟稔的转弯技术却说明驾驶员另有其人。
苏沐橙静静立在窗前，目送那个点逐渐变小，最终彻底被洪流淹没。
愤怒的另一个名字是在乎，而叶修在乎的东西是那么、那么少。
——————
四十二分钟后。
叶修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从岑婉手里接过大包小包，并拒绝了岑婉为他遮雨的好意。
“就这几步路，淋不着多少雨”，他咬着烟，口齿却一点也不含糊，等岑婉在副驾驶座位上彻底安顿好，叶修就把烟掐灭，钻进车子里。
“抱歉，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我知道一般没人在忌日当天去扫墓，结果还是厚着脸皮答应下来。”
“要不是听到这最后一句，我都要怀疑是你约我出来的。”叶修看着怀里那捧白玫瑰，微微挑起眉，“清明节给活人送花不怎么合适吧？”
“毕竟我这次主要是去看家里人的，苏沐秋那里只好拜托你代劳了。”岑婉笑说，“今天时间确实不怎么合适，回去我订好花天天送到嘉世门口，你看怎么样？”
“真会哄人。”
“哎呀，毕竟是最崇拜的前辈嘛。”
如果说之前他们两人还有点距离感的话，夏休期之后，岑婉明显已经放下了顾虑，叶修不太明白理由，又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明白。
总而言之，这是件好事。
“就这半个赛季的表现来看，你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可我还没有成功破解新秀墙。”
“没成功不代表你没有尝试。”叶修非常清楚岑婉技战术的微调，“你觉得狂剑士的优势是什么？”
岑婉想了想，答道：“爆发。”
“哦，不是伤害？”
“如果说伤害决定了你能打掉对手多少血，那么，伤害的节奏就决定了你能否打掉对手最后一点血。”
“你已经明白问题的关键了。”叶修点了点头，“你现在不断调整出招速度和技能构成，这个思路是对的，不用多久，应该就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攻击节奏。”
红灯亮起，他把U盘放到中央扶手的平台上。
“一些文档和剪辑过的比赛录像，有空的话，你可以看看。”
岑婉看了眼叶修，又低头看了看U盘。
“作为后辈来说很荣幸也很感动，但是作为对手的话，总有些被小看了的感觉呢。”
叶修笑了笑，比起那个事事周全、挑不出一丝错处的岑婉，他还是更喜欢她在他面前露出真实的一面：聪明、骄傲、有边界。
“你不是也把硬盘送给我了吗？指不定哪天跑去玩散人，你整理的银武资料就派上用场了。”
如果剧情确实像全职原作那样发展，她倒确实可以帮上叶修的忙……某些模糊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岑婉慢慢向那枚银色的U盘伸出手。
这么轻的物件，承载的感情却沉甸甸的。
岑婉将U盘握在掌心，突然很想说一些本来没打算说、事实上也完全不重要的事。
因为她知道叶修会听。
“前段时间我压力确实很大。唐昊跟我吵了一架，我差点以为我把团队合作也搞砸了。”
“吵的理由呢？”
“我主张擂台赛轮换守擂，他大概觉得我在可怜他，也看不惯我自视甚低的样子。”
叶修沉默一瞬，感叹道：“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
这话一出，岑婉直接笑出了声，伤感的气氛一扫而空。
“在你们状态都不稳定的情况下，这是对百花来说最保险的决策。”叶修不觉得岑婉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没错。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我和唐昊私下先谈一谈，应该能处理得更加圆融。”
“他想要别人用成熟的方式对待他，那他应该先做个成熟的人。”叶修说，“你有点过度保护了。”
“真像你会说的话。”
“嗯？”
岑婉摇了摇头，没有说自己是想到了叶修和嘉世粉丝的对话。
挑战赛之前，面对小明难过到失态的质问，叶修的回答却很简单：“没有人理解。”①
他不是为了粉丝打比赛，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岑婉不敢想象小明听到这些话的心情，匆匆忙忙合上书页，说不清楚内心是彻悟还是失望。
叶修当然是诚实的、强大的、永远正确的，但偶尔逃避一下真相也不会怎么样吧？被纸片人衬托得很懦弱的读者大逆不道地想。
“有时候我会想，到底做到什么样才算是成熟？”
岑婉轻声说。
“人生说到底只是成人的过程而已，有些人走得快一些，有些人慢一些，但所有人终究都在路上，并且永远走不到终点。我不觉得我有指责唐昊的立场，我只能做好我自己。”
雨滴敲在窗上，衬得车内愈加安静。
“你大概很难理解这种思维吧？”
“确实理解不了。”叶修实话实说，“你的境界比我高太多了，我正在虚心学习。”
“一些传教士的伎俩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高级。”
“怎么说？”
“明明是人类，却还要为‘神’的大爱代言。”
“我以为神就是甘愿为理想献身的人。”
岑婉笑了：“到底是谁境界高啊。”
“心甘情愿调解青少年矛盾的人境界最高。”叶修说，“换成是我当队长的话，唐昊同学只能自己解决个人的情绪问题了。”
“你太忙了，哪有空管他。话说你上次说你们青训营来了个好苗子，那个男生怎么样了？”
“你是说邱非啊，他天分挺高的，也适合玩战法。”
“那不是天选嘉世人？”岑婉聊得口干舌燥，拿起茶饮抿了一口，“诶”了一声，“居然是那家店的新品。”
“沐橙叫我带的，她老早就想请你喝了。”
“不愧是沐橙，品味就是值得保证……”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奔驰仍然七歪八扭地驶向目的地，驾驶员和唯一的乘客默契地跳过了驾照的话题——叶修上次摸方向盘已经是一年半之前了。
——————
南山陵园。
叶修把两束花摆在苏沐秋墓前，突然觉得苏沐橙还是很了解他的，在审美方面，他的想象力真是特别贫瘠，看看，和岑婉的白玫瑰比起来，他的天堂鸟简直像是从小摊上随手摘了一支。
“你应该不介意吧。”他看着好友微笑的面孔，毫无愧疚地说。
苏沐秋以同样的微笑谴责叶修的厚颜无耻，叶修看了一会儿，突然也笑了。
“我听到你骂我的声音了，没用，沐橙现在和你越长越不像了，比你漂亮。”
他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从沐橙的新发型说到嘉世最近的比赛，又从陶轩的奔驰扯到了第无数次不欢而散的高层会议。
“上一次在12月2日来这里还是你走后的第一年，要我说冬天真的有点阴，明年还是清明再来吧。”
叶修觉得嘴有点空，索性含了根烟，没点燃。
岑婉把硬盘给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以为是苏沐秋给她托梦了。怎么会有人对千机伞那么感兴趣，甚至帮已经死去多年的制作者写完了计划？
“这白玫瑰是小朋友给你带的，新的一年记得帮人家扫点霉运，张佳乐带的人总是有点debuff在身上。”
以他们俩的年龄差，叫岑婉一声“小朋友”可能还算叶修捡了便宜，但叶修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寻常的十八岁可不会有“所有人终究都在路上，并且永远走不到终点”的悲悯深刻，当然，一般人也没有集豪门、孤儿、明星、竞技各种元素于一身的跌宕人生就是了。
现在回想起来，岑婉在网游里的表现就已经很成熟了，那会儿她才多大，初中？小学？
一切总不会是毫无理由的。
雨点濡湿了鼻尖，叶修“啧”了一声，先把香烟收了起来。
层层叠叠的墓碑静默地仰望着天空，灰色的线像他们的人生一样，从不知何处的云里诞生，忽快忽慢地垂落下来，啪嗒一下，就彻底化进了土地。
他忽然生出一些惆怅，以及比惆怅更长几秒的空白。
——每个站在墓地里的人都会有的心情。
岑婉要看的人比他多多了，要说的话也多多了，叶修努力回忆了一下还有什么苏沐秋应该知道的事，换句话说，他实在不想空站着淋雨。
但这一般是苏沐橙的工作。
要叶修说来，如果苏沐秋确实听得到，他根本就不用说什么，如果他什么都听不到，他就是说了也没用，不是吗？
在他想出结果之前，数不清的、灰色的竖线和横线中突然冒出了一个透明的壳体。
叶修眯起眼，原来是岑婉。她确实是无论什么时候出门都会在包里塞把雨伞的那种人。
“这么快就结束了？”他问，“还是来看这家伙的？”
“我是想，也许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我那边转转？”
岑婉走到他面前，举高了伞，雨丝顺着倾斜的伞面向她那边倒去。叶修第一次发觉他还是比她略高了那么些许。
“下雨的话，一边撑伞一边拿东西有点腾不出手了。”
她晃了晃左手的袋子。
叶修看着岑婉，确定她不是勉强做出的邀请。
“那就打扰了。”
他接过岑婉手里的伞柄，不大明显地往她那边多转了一些。
两个人肩并肩穿过一排又一排的墓碑，在这毫不稀奇的日子里，整座墓园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的访客了。
岑婉正在给他讲她说过无数遍的故事，欧洲婚礼，飞机空难，单人雨伞不大的遮蔽面积在这时候倒显出了些好处，她只需要轻轻地说，就足够清晰了。
“我跟他们介绍过你，我说你启发了我的职业方向。”
话锋突然一转，叶修顿了一下，然后说：“那我还是快点告辞吧。”
岑婉忍俊不禁：“之前可能会受到点阻碍，现在反正都无所谓了……我们到了。”
这片是南山陵园规格比较高的区域，叶修没怎么来过这里，他稍稍落后了一步，看着岑婉在一排墓碑面前停下了脚步，姓氏都是清一色的“岑”。
碑前的物件摆了一半，显然，她刚才吊唁到一半就返回去找他了。叶修看着岑婉将袋子里剩下的东西逐一取出，表情很平静，仿佛只是在做一件重复了无数次的事。
也许她有话想跟家里人聊聊。叶修又往后退了半步。
但女孩最终只是用手指轻触墓碑面前湿润的泥土，过了几秒，慢慢地跪了下来。
透明的天空笼罩着她，忽然一阵风吹过，长发在她身后高高扬起。
叶修以一个滑稽的姿势端着伞柄，安静地站在线与线的中间。他的衣领很快变成了灰色。
【注】
①：出自原作第七百七十四章，“没有人理解”。
人生·叶修支线加载中……
时间-2021年12月2日（S7常规赛上半程）
地点-H市
“12月4日，常规赛第十六轮，主场对百花”，叶修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字，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沐橙走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古怪的场景。
“叶修？”
烟灰受到惊吓，最终还是不负老烟枪尊严地落进了烟灰缸，苏沐橙无辜地举起双手。
“我敲过门了。”
“也没说你没敲。”
“想什么这么入神呢……”苏沐橙笑盈盈地绕到叶修身后，长长地“哦”了一声，“对百花的比赛，队长有什么吩咐？”
叶修对苏式冷幽默左耳进右耳出：“这儿就咱们两个人，就别整这么阴阳怪气了吧。”
苏沐橙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这个动作对真人来说很难驾驭，但由她做出来却别有一番娇憨可爱。
“如果你想问婉婉的话，她昨天晚上已经回家了哦。”
叶修“嗯”了声，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12月2日，对他们三个人来说都是个特殊的日子，岑婉趁着H市客场比赛的机会回来扫墓，也算是合情合理。
苏沐橙走到窗台旁边，那儿有个她寄存在叶修这里的二手小冰箱，她打开门，把杯装果茶放进去保温。
“你去接她的时候，顺便帮我把这杯茶饮一起带去？上次就说要请她喝了来着。”
叶修转过头，苏沐橙的笑容逆着光，看不大分明。
“实在不知道选什么花就买天堂鸟好了，哥哥肯定不介意。”
她把最后一句叮嘱关在门后，轻声哼着不知何年的古装剧OST，转身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不讨厌也不喜欢的一张张脸从身边经过，苏沐橙摆出模式化的社交微笑——反正她只是个没有耳朵也不会说话的漂亮背景板啦。
【回忆闪回】
“又是空难事件，又是恋爱绯闻，最近风头全让百花出尽了！”
“管他呢，反正都是给战绩下滑找借口，论坛的帖子一看就是百花公关自己的手笔。”
“我要是当年遇难的家属，现在一定跳出来跟岑婉割席，人都到天上了还要被消费，什么事嘛……”
“今天的训练都做完了？一个个都有空写花边小报了。”
苏沐橙咽下涌到嘴边的“别说了”，叶修从她身后走了进来，语气平淡，整个训练室却为之静默了一瞬。
窗户的横格在地上投射出一道光和影的分界。
他在这边，他们在那边。
刘皓非常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宣布练习开始，什么话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的嘉世队员们交换了一个不怎么隐秘的怨念眼神，登时作鸟兽散。
叶修对此没有什么表示，仿佛那句警告只是苏沐橙的幻觉。
她看着他打开电脑，戴上耳机，侧脸的线条利落得一如既往，眼中除了游戏页面别无其他，突然就明白过来——
叶修生气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从她第一次在嘉世网吧遇见他开始，叶修就总是笑着，漫不经心，游刃有余，不经常感到快乐，也不怎么在乎痛苦。
这种笑容充满了说服力，陶轩在里面看到了野望的火种，吴雪峰开始相信荣耀的可能，苏沐橙也慢慢明白没有哥哥的世界不那么糟糕。
以至于她几乎忘了这个人其实也会感到愤怒。
【回忆结束】
几线雨丝从窗缝里飘落，苏沐橙捻去脸上的湿痕，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银灰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大门，那是陶老板今年夏休期新提的奔驰，不怎么熟稔的转弯技术却说明驾驶员另有其人。
苏沐橙静静立在窗前，目送那个点逐渐变小，最终彻底被洪流淹没。
愤怒的另一个名字是在乎，而叶修在乎的东西是那么、那么少。
——————
四十二分钟后。
叶修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从岑婉手里接过大包小包，并拒绝了岑婉为他遮雨的好意。
“就这几步路，淋不着多少雨”，他咬着烟，口齿却一点也不含糊，等岑婉在副驾驶座位上彻底安顿好，叶修就把烟掐灭，钻进车子里。
“抱歉，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我知道一般没人在忌日当天去扫墓，结果还是厚着脸皮答应下来。”
“要不是听到这最后一句，我都要怀疑是你约我出来的。”叶修看着怀里那捧白玫瑰，微微挑起眉，“清明节给活人送花不怎么合适吧？”
“毕竟我这次主要是去看家里人的，苏沐秋那里只好拜托你代劳了。”岑婉笑说，“今天时间确实不怎么合适，回去我订好花天天送到嘉世门口，你看怎么样？”
“真会哄人。”
“哎呀，毕竟是最崇拜的前辈嘛。”
如果说之前他们两人还有点距离感的话，夏休期之后，岑婉明显已经放下了顾虑，叶修不太明白理由，又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明白。
总而言之，这是件好事。
“就这半个赛季的表现来看，你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可我还没有成功破解新秀墙。”
“没成功不代表你没有尝试。”叶修非常清楚岑婉技战术的微调，“你觉得狂剑士的优势是什么？”
岑婉想了想，答道：“爆发。”
“哦，不是伤害？”
“如果说伤害决定了你能打掉对手多少血，那么，伤害的节奏就决定了你能否打掉对手最后一点血。”
“你已经明白问题的关键了。”叶修点了点头，“你现在不断调整出招速度和技能构成，这个思路是对的，不用多久，应该就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攻击节奏。”
红灯亮起，他把U盘放到中央扶手的平台上。
“一些文档和剪辑过的比赛录像，有空的话，你可以看看。”
岑婉看了眼叶修，又低头看了看U盘。
“作为后辈来说很荣幸也很感动，但是作为对手的话，总有些被小看了的感觉呢。”
叶修笑了笑，比起那个事事周全、挑不出一丝错处的岑婉，他还是更喜欢她在他面前露出真实的一面：聪明、骄傲、有边界。
“你不是也把硬盘送给我了吗？指不定哪天跑去玩散人，你整理的银武资料就派上用场了。”
如果剧情确实像全职原作那样发展，她倒确实可以帮上叶修的忙……某些模糊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岑婉慢慢向那枚银色的U盘伸出手。
这么轻的物件，承载的感情却沉甸甸的。
岑婉将U盘握在掌心，突然很想说一些本来没打算说、事实上也完全不重要的事。
因为她知道叶修会听。
“前段时间我压力确实很大。唐昊跟我吵了一架，我差点以为我把团队合作也搞砸了。”
“吵的理由呢？”
“我主张擂台赛轮换守擂，他大概觉得我在可怜他，也看不惯我自视甚低的样子。”
叶修沉默一瞬，感叹道：“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
这话一出，岑婉直接笑出了声，伤感的气氛一扫而空。
“在你们状态都不稳定的情况下，这是对百花来说最保险的决策。”叶修不觉得岑婉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没错。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我和唐昊私下先谈一谈，应该能处理得更加圆融。”
“他想要别人用成熟的方式对待他，那他应该先做个成熟的人。”叶修说，“你有点过度保护了。”
“真像你会说的话。”
“嗯？”
岑婉摇了摇头，没有说自己是想到了叶修和嘉世粉丝的对话。
挑战赛之前，面对小明难过到失态的质问，叶修的回答却很简单：“没有人理解。”①
他不是为了粉丝打比赛，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岑婉不敢想象小明听到这些话的心情，匆匆忙忙合上书页，说不清楚内心是彻悟还是失望。
叶修当然是诚实的、强大的、永远正确的，但偶尔逃避一下真相也不会怎么样吧？被纸片人衬托得很懦弱的读者大逆不道地想。
“有时候我会想，到底做到什么样才算是成熟？”
岑婉轻声说。
“人生说到底只是成人的过程而已，有些人走得快一些，有些人慢一些，但所有人终究都在路上，并且永远走不到终点。我不觉得我有指责唐昊的立场，我只能做好我自己。”
雨滴敲在窗上，衬得车内愈加安静。
“你大概很难理解这种思维吧？”
“确实理解不了。”叶修实话实说，“你的境界比我高太多了，我正在虚心学习。”
“一些传教士的伎俩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高级。”
“怎么说？”
“明明是人类，却还要为‘神’的大爱代言。”
“我以为神就是甘愿为理想献身的人。”
岑婉笑了：“到底是谁境界高啊。”
“心甘情愿调解青少年矛盾的人境界最高。”叶修说，“换成是我当队长的话，唐昊同学只能自己解决个人的情绪问题了。”
“你太忙了，哪有空管他。话说你上次说你们青训营来了个好苗子，那个男生怎么样了？”
“你是说邱非啊，他天分挺高的，也适合玩战法。”
“那不是天选嘉世人？”岑婉聊得口干舌燥，拿起茶饮抿了一口，“诶”了一声，“居然是那家店的新品。”
“沐橙叫我带的，她老早就想请你喝了。”
“不愧是沐橙，品味就是值得保证……”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奔驰仍然七歪八扭地驶向目的地，驾驶员和唯一的乘客默契地跳过了驾照的话题——叶修上次摸方向盘已经是一年半之前了。
——————
南山陵园。
叶修把两束花摆在苏沐秋墓前，突然觉得苏沐橙还是很了解他的，在审美方面，他的想象力真是特别贫瘠，看看，和岑婉的白玫瑰比起来，他的天堂鸟简直像是从小摊上随手摘了一支。
“你应该不介意吧。”他看着好友微笑的面孔，毫无愧疚地说。
苏沐秋以同样的微笑谴责叶修的厚颜无耻，叶修看了一会儿，突然也笑了。
“我听到你骂我的声音了，没用，沐橙现在和你越长越不像了，比你漂亮。”
他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从沐橙的新发型说到嘉世最近的比赛，又从陶轩的奔驰扯到了第无数次不欢而散的高层会议。
“上一次在12月2日来这里还是你走后的第一年，要我说冬天真的有点阴，明年还是清明再来吧。”
叶修觉得嘴有点空，索性含了根烟，没点燃。
岑婉把硬盘给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以为是苏沐秋给她托梦了。怎么会有人对千机伞那么感兴趣，甚至帮已经死去多年的制作者写完了计划？
“这白玫瑰是小朋友给你带的，新的一年记得帮人家扫点霉运，张佳乐带的人总是有点debuff在身上。”
以他们俩的年龄差，叫岑婉一声“小朋友”可能还算叶修捡了便宜，但叶修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寻常的十八岁可不会有“所有人终究都在路上，并且永远走不到终点”的悲悯深刻，当然，一般人也没有集豪门、孤儿、明星、竞技各种元素于一身的跌宕人生就是了。
现在回想起来，岑婉在网游里的表现就已经很成熟了，那会儿她才多大，初中？小学？
一切总不会是毫无理由的。
雨点濡湿了鼻尖，叶修“啧”了一声，先把香烟收了起来。
层层叠叠的墓碑静默地仰望着天空，灰色的线像他们的人生一样，从不知何处的云里诞生，忽快忽慢地垂落下来，啪嗒一下，就彻底化进了土地。
他忽然生出一些惆怅，以及比惆怅更长几秒的空白。
——每个站在墓地里的人都会有的心情。
岑婉要看的人比他多多了，要说的话也多多了，叶修努力回忆了一下还有什么苏沐秋应该知道的事，换句话说，他实在不想空站着淋雨。
但这一般是苏沐橙的工作。
要叶修说来，如果苏沐秋确实听得到，他根本就不用说什么，如果他什么都听不到，他就是说了也没用，不是吗？
在他想出结果之前，数不清的、灰色的竖线和横线中突然冒出了一个透明的壳体。
叶修眯起眼，原来是岑婉。她确实是无论什么时候出门都会在包里塞把雨伞的那种人。
“这么快就结束了？”他问，“还是来看这家伙的？”
“我是想，也许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我那边转转？”
岑婉走到他面前，举高了伞，雨丝顺着倾斜的伞面向她那边倒去。叶修第一次发觉他还是比她略高了那么些许。
“下雨的话，一边撑伞一边拿东西有点腾不出手了。”
她晃了晃左手的袋子。
叶修看着岑婉，确定她不是勉强做出的邀请。
“那就打扰了。”
他接过岑婉手里的伞柄，不大明显地往她那边多转了一些。
两个人肩并肩穿过一排又一排的墓碑，在这毫不稀奇的日子里，整座墓园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的访客了。
岑婉正在给他讲她说过无数遍的故事，欧洲婚礼，飞机空难，单人雨伞不大的遮蔽面积在这时候倒显出了些好处，她只需要轻轻地说，就足够清晰了。
“我跟他们介绍过你，我说你启发了我的职业方向。”
话锋突然一转，叶修顿了一下，然后说：“那我还是快点告辞吧。”
岑婉忍俊不禁：“之前可能会受到点阻碍，现在反正都无所谓了……我们到了。”
这片是南山陵园规格比较高的区域，叶修没怎么来过这里，他稍稍落后了一步，看着岑婉在一排墓碑面前停下了脚步，姓氏都是清一色的“岑”。
碑前的物件摆了一半，显然，她刚才吊唁到一半就返回去找他了。叶修看着岑婉将袋子里剩下的东西逐一取出，表情很平静，仿佛只是在做一件重复了无数次的事。
也许她有话想跟家里人聊聊。叶修又往后退了半步。
但女孩最终只是用手指轻触墓碑面前湿润的泥土，过了几秒，慢慢地跪了下来。
透明的天空笼罩着她，忽然一阵风吹过，长发在她身后高高扬起。
叶修以一个滑稽的姿势端着伞柄，安静地站在线与线的中间。他的衣领很快变成了灰色。
【注】
①：出自原作第七百七十四章，“没有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