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浓重的夜色,厚厚的雾气遮住了上海明亮的灯光,他只能透过落地窗的反射看见屋内辉煌的陈设。

    这里是他们瞿家在上海的住宅。

    瞿自杨低头看着自己的穿着。

    他今天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装,裁剪精良,每一寸都恰好紧贴着他的身材走向,领口处打着一个酒红色的领结,胸前的口袋还插着一只鲜艳的红玫瑰,看起来很有精气神。

    看样子是要去参加什么宴会……

    瞿自杨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要参加什么宴会。

    奇了怪了,他从来不会记错或者记岔事情,更何况这看起来是件很重要的事。

    他还在努力地回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回来上海,卧室门就“叩叩叩”地被人敲响了。

    “谁?”

    “瞿自杨,你怎么还没好啊?新娘子都等你多久了啊?别磨磨唧唧的了!”邵常逸丝毫没有客气,“唰”地一下就打开了门。

    邵常逸今天穿的是一整套灰色西装,跟他一样全身上下都“武装”得整整齐齐。

    新娘子?

    瞿自杨迟疑了一瞬,半是模糊半是清晰的记忆涌入脑海——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今天是要去结婚的。结婚当然要穿得严谨。

    “来了。”他低头挽了挽袖子,抬脚走向门外的邵常逸。

    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大门前时,却发现邵常逸不见了。

    不管了,他还要结婚呢。

    身体里似乎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快些推门进去,瞿自杨便有些木然地把手放在了门上。

    掌根用力往前一推,白色的大门洞开——

    长得似乎无边无际的深红色地毯的尽头,站着一个身穿白色婚纱的女人。

    瞿自杨几乎是靠着肢体记忆在往前走。

    那女人被暖黄色的光晕笼罩着,缓缓转过头来。

    “自杨,你回来了。”

    瞿自杨停下了脚步。

    深夜里,寂静无声的病房里忽然“咚”地响了一声,听起来像是重物落地。

    瞿自杨猛然睁眼。

    “嘶……”邵常逸倒吸一大口冷气,捂着头在地上坐了起来。

    “该死……”

    没错,那个“重物”就是邵常逸。

    他非要呆在医院里说要陪瞿自杨,就叫护士给他多准备了一张病床睡觉用。

    不过医院里这病床太小,邵常逸睡觉不老实,睡到半夜还是自己滚了下来。

    “嘁。”

    瞿自杨笑出了声。

    “我去,瞿自杨你没睡啊?”邵常逸大惊失色。

    “滚。我是被你吵醒的。都叫你别留了,非要留。”瞿自杨斜睨他。

    邵常逸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一脸无所谓:“我那是为了让你手下那个小孩也回去休息休息,那小孩可担心着你呢,但是我看他天天照顾你也是够累的……况且,你最近不是时不时胃疼么?我呆着照顾一下你,尽一下老友的本分呗。”

    瞿自杨脸色微变:“小五跟你说了?”

    邵常逸坐在另一张病床上,随手拎起被子披在自己身上。

    “对啊。哦对,那小子简直跟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都怕了。”

    “……小五是个好孩子。”

    “是啊,不然我怎么说他关心你呢。而且我看他比你还清楚你自己。”

    “邵常逸,我刚刚……”瞿自杨琢磨了一下,开口想说关于刚刚做的那个梦。

    “嗯?”

    瞿自杨却又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邵常逸先前问他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喜欢韩露芙”此刻又在耳畔萦绕。

    瞿自杨的回答没撒谎。

    他确实没想过。

    爱唐楚君,是他从少年时代一直持续到现在的事。至于到底是有十几年还是二十几年,他早就已经数不清。

    他自然不会再想,自己会不会喜欢上别的女人。

    “喂,你要说什么啊?怎么突然就不讲了?”邵常逸伸出一只脚踹了踹瞿自杨的床边。

    “……”瞿自杨无语地瞟了他一眼,“没事。”

    “瞿自杨你个挨千刀的……”邵常逸咬牙切齿,作势要再踹他一脚。

    “……所以梦都是反的吗?”

    瞿自杨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不是。”邵常逸下意识出口反驳。

    “我不信鬼神。所以我认为,梦是你心中所想的反映。”邵常逸收回那只已经伸到半空中的脚,默默伸手裹紧了被子。

    “嗯。”瞿自杨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梦到什么了?”邵常逸又问。

    “……睡吧。不早了。”瞿自杨将脸别了过去。

    窗外的月光冷冷的,铺在他的半边脸上。

    邵常逸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也转身躺下了。

    ——

    韩露芙从梅花山回来之后一直觉得心神不宁。

    不仅是因为瞿自杨中弹住院的事,更是因为父亲。

    她终于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说戴宗和瞿自杨不会是他们的同路人了。

    她不知道父亲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是她知道,父亲的选择是正义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答应了村长要让村长儿子平安回家,所以她还是要和父亲去探视一下住院的瞿自杨。

    窗外阳光正好,她推开窗,小心翼翼地把那盆银莲花从桌上搬回窗台上。

    “给你晒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她伸手戳了戳那个嫩黄色的花苞,转身出门。

    韩露芙手里提着一小篮东西,跟在父亲身后,敲开了瞿自杨病房的门。

    开门的是邵常逸,很明显在看见韩至风的那一瞬间愣了一下。

    “韩叔叔怎么来了?”

    “瞿少校恢复得怎么样了?”韩至风点点头笑了一下,目光便投向在床上坐着的瞿自杨。

    “好多了,多谢韩老板关心。”瞿自杨的声音淡淡的。

    韩露芙抬眼看他,瞿自杨的额发都放了下来,眼瞳是一如既往的沉重的黑色,嘴唇微微发白,看起来还有些虚弱。

    “瞿少校,这是一些补品和水果。”她垂着眼,拎着那篮子放到他床边的柜子上。

    “如此客气。”瞿自杨的声音像烟一样,轻轻飘进她耳朵里。

    韩露芙心里还是下意识一紧,担心他太虚弱。

    她很想开口问问他到底感觉如何,但是还是保持了沉默。

    “有事求人,自是要客气些。”韩至风笑呵呵的。

    “是那村长儿子吧?”瞿自杨抬起眼皮,“那不用担心了,他若清白,我不会拿他怎么样。但是我暂时还不能放他走。”

    韩露芙闻言,有些紧张地看了看父亲和瞿自杨。

    韩至风沉吟半晌,还是点头应了:“那就先多谢瞿少校了。”

    “不必。只是公事公办。”瞿自杨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韩老板还有事么?”瞿自杨微微抬起下巴对韩至风说。

    “韩小姐要不要留下来和邵常逸说说话呢?上次你们不是有话要讲么?”没等韩至风作出回应,他就转头问站在他床边的韩露芙。

    韩露芙一愣,和邵常逸对视一眼。

    “喂,瞿自杨,你语气别这么冲……”邵常逸似乎也有些手足无措。

    邵常逸偷着眼瞟了瞿自杨一下,看他面无表情,瞬间觉得不寒而栗。

    他又干嘛了?干嘛这么说话啊……昨晚聊起韩露芙的时候他看着还好好的……

    果然是神经病……

    邵常逸脸上尬笑着,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尽力打着圆场。

    “韩小姐,你若有空我就跟你说说,要是不方便,我也可以不说。”

    “我没事,邵先生要说什么就说吧。”韩露芙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那……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说?”邵常逸是在问她,却看着瞿自杨。

    瞿自杨只是掀起眼皮看韩露芙。

    “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他们三人转身出了病房,韩至风识趣地说自己回车里等露芙,留下她和邵常逸在走廊尽头的小阳台说话。

    这次不等韩露芙问,邵常逸就直接开口了:“韩小姐,我想知道你对瞿自杨了解多少?”

    韩露芙一时呆住了。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旋即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了解的那些,都只是他想让我了解的。”

    邵常逸心道果不其然。

    瞿自杨不说真话的毛病已经很久了。永远憋着,谁也不说。

    “韩小姐,那你知道……他在上海有未婚妻么?”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韩露芙的表情,缓缓地问出这句话。

    韩露芙呼吸一滞。

    果然是真的。

    “啊,我知道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从嘴里传出来。

    邵常逸想继续说,瞿自杨真正喜欢的应该是你,不是他那个未婚妻,他只是还没发现自己的真实心意……但是喉咙却像被棉花塞住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要怎么说呢?

    瞿自杨和唐楚君的事太久太长也太复杂,当年就已经是剪不断理还乱,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没办法轻易地说清楚。

    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和唐楚君有着一样的项链,她又会作何感想?

    他当然知道瞿自杨绝不会把韩露芙当成谁,因为韩露芙和唐楚君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但是难保韩露芙多想。

    “……韩小姐,我有一个请求。”

    韩露芙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等一等瞿自杨,好吗?”

    等……?

    韩露芙却忽然笑了。

    “原来邵先生都知道啊。”

    “但是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等他。”

    “我和他……不应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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