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游这一趟“镖”走了两个月,今日才回临江,到家却扑了个空,小桃说公子已有好几日没回来了。

    叫个暗卫出来一问,才知公子最近都在醉仙阁,连口茶都顾不上喝,远游又改奔醉仙阁。

    醉仙阁是一家规模不大的酒馆,但有自己的槽坊,老板姓包名青天,与顾公子是合作关系,为财源广进酒楼供应酒水。

    起初听到包老板的大名时,叶颜差点没笑抽过去,特地让老板带她来过醉仙阁一回,只为瞻仰一下“包大人”的真容。

    结果大失所望,包老板居然是个与顾远之年岁相当、还有几分书生气的小白脸,此后她再没来过。

    小白脸当然不是普通人,醉仙阁当然也不是普通的酒馆,自顾长卿来到临江后,醉仙楼便成了情报往来的汇总点。

    向公子汇报完近况,远游问:“公子,咱们要回京吗?”

    “不必,公子早已安排妥当。”长安不愧是他家公子的“代言人”,但凡用不着公子亲自开口的事,他一律代劳。

    还趁机拿远游开涮:“同样身为职掌,你瞧瞧人家的办事能力,再瞧瞧你自己,区区一个临江城,什么事都离不开公子,要你何用?还有……”长安上下扫视顾远游一遍,“你是去猪圈里打滚了吗?”

    这也太过夸大其辞了,简直把人从里到外贬得一无是处。

    直到现在还没喝上一口茶的顾远游哪受得了这冤枉气,叉起腰怒视长安:“我能力不行好歹在踏踏实实干正事,你呢?打小就不思进取,还总惹公子生气,长大更不得了,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赖在床上不起来,狗都没你快活!”

    “你摸着良心好好回忆一下,”长安一边说着还一边拿手指戳远游的心口,“偌大一个府邸,你抹过一回桌子还是扫过一次地?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哪一样不是我在打理?离了我,公子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你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远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手拍长安的脸,“分明是你像个没断奶的娃离不开公子!”

    “脑子不行就别乱打比喻,说得好像我是公子奶大的一样。”

    “你可——”远游倏地一顿。

    长安尚在襁褓之中便被老师带来公子身边,一个小不点居然还认人,只有公子抱着才不哭,说是公子一手奶大的也不为过。

    可这事公子不让对任何人提,远游一时无辞可辩,生生噎住了。

    长安立马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正欲乘胜追击再嘲上几句,公子终于忍无可忍了。

    “你们两个都给我安分点!”顾长卿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角,“每每一打照面就闹得人头疼,先回家再说。”说罢抬脚往外走去。

    不回家不行啊,家里那个不安分的养个伤都不老实,必须回去好好批评一下才行。

    长安和远游紧随公子身后,走个路也不安生,你推我搡,出了大门才彻底消停。

    “公子,能否让叶姑娘亲自下厨弄俩菜犒劳犒劳我,我这两个月东奔西跑,都没吃顿像样的。”远游可怜巴巴地道。

    这倒是实话,为了尽快把情报带回来,他一连赶了十天路,每日才睡俩时辰,饭也是随便对付,边幅自然也没功夫修了。

    要不然怎会被长安那坏小子逮到机会,说人去猪圈里滚过。

    公子还来不及接话,长安一口回绝:“不行,姑娘受伤了,不宜劳累。”

    “啊?咋还受伤了?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哦。爬树伤的。后脑勺破了。本来挺严重,现在不打紧了。”长安这回答够对称的。

    “啥时候的事?”

    “大半个月了。”

    “啧啧啧!”远游直摇头,意有所指到,“姑娘家家的爬树做什么,如此不让人省心,谁敢娶啊?”

    “反正我不敢,你敢不敢?”

    “瞧你说的,别说娶叶姑娘了,我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不然被罚去滚猪圈咋办?”

    “滚猪圈?你想得美,绝对打断你的腿!”

    “我去,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这会儿两人一唱一和配合无间,哪还有之前快打起来的架势。

    “所以啊,好心提醒你一句,最好别再说让叶姑娘亲自下厨犒劳你这种话,小心门牙不保。”

    “嗯,记住了。”顾远游拍拍长安的肩膀,“不愧是好兄弟。”

    公子再次忍无可忍,转身一人赏了一个爆头栗子,怒斥:“你俩是不是也想气死我好继承我的遗产!”

    “公子,我要事先声明一下,除了宅子、铺子和银子,其它遗产我可不继承!”长安本就天性顽劣,又被公子宠坏了,如今还受到叶颜影响,越发胆大妄为,飘起来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既然有人打先锋,顾远游自然跟着往上冲:“你就别做白日梦了,你姓顾吗?宅子、铺子和银子都是我的,你滚回营里去!”

    公子无力望天:他尚在人世,这两个好弟弟就开始争遗产了,实乃家门不幸啊!

    这厢在商量顾长卿的遗产分配,那厢在盘算找顾长卿讨说法,巧得好像作者安排的一样,这五人在顾府大门口撞了个正着。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两道视线一触即燃,“刺啦刺啦”迸出无形的火花,把空气都烧热了。

    瞅瞅,这才叫真正的剑拔弩张,一句话都不用说,直接上眼刀子,远游和长安那种顶多算小学鸡吵架。

    “什么情况?”远游并未见过小侯爷,但看得出来者不善,肘了一下身边的长安,压低嗓音问。

    长安答非所问:“待会儿万一打起来,你不用插手,他打不过咱们公子。”

    “这小子什么来头?”敢在临江对公子动手,来头定然不小。

    “齐云的信远侯知道吧?”

    “废话!”远游斜睨长安一眼,喝道,“说重点!”

    长安微抬下巴指了指人:“信远侯之子孟瑾年,传闻中那个被齐云皇帝和长公主宠得天妒人怨、齐云太子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人称‘混世魔王’的小侯爷。”

    “哦——”顾远游这个“哦”拖得老长,又意有所指地道,“略有耳闻。”

    小侯爷:呵呵,我也有耳闻。

    叶颜:你俩当着小侯爷的面说“悄悄话”合适吗?还说得这么大声,生怕人听不见似的,当心小侯爷拿袖箭爆你们的头!

    得知孟瑾年的身份后,叶颜特地打听过,这一打听才明白,孟瑾年所言非虚。

    只需随便找家茶馆、随便拉个说书先生,报出“孟瑾年”三个字,人能接连不断给你说上几天几夜。

    太出名了,勿怪孟瑾年理所应当地认为自报姓名=自报身份。

    其实叶颜早在北山镇的茶馆里就略有耳闻,但她不知道说书先生口中的小侯爷是孟瑾年。

    古代的平民百姓不可随意直呼大人物姓名,万一传到官差耳中,轻则一顿训斥,重则挨顿板子,因此说书人只称小侯爷。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小侯爷”,史无前例,今无他人,叶颜暂时还不清楚个中缘由。

    小侯爷的家世背景之强也罕有人可与其比肩,小侯爷的生母是齐云长公主,小侯爷的舅舅是齐云当今圣上,小侯爷的生父孟克敌不止是信远侯,还是圣上的结拜兄弟,外加一品大将军!

    据说齐云当今圣上继位之前一无诸君封号,二无传位遗诏,之所以能坐上皇位,孟克敌功不可没,圣上继位后便把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嫁给了信远侯,以期永世之好。

    后来,圣上还打算封孟克敌为异姓王,但孟克敌谢却了,于是圣上改封他为“一品大将军”,再加上信远侯的爵位,孟克敌的地位丝毫不比王爷低,甚至高上一头。

    “皇帝的亲外甥”、“长公主之子”、“信远侯之子”,无一不显赫,何况小侯爷集于一身。

    但人小侯爷偏不靠这些显赫身份扬名,人靠的主要是自身的“丰功伟绩”——上皇帝寝殿屋顶揭瓦、被皇帝训了还敢顶嘴、闲来捉弄后宫妃嫔、打骂皇子、欺负公主等等等等,恶行斑斑罄竹难书。

    为何遭殃的多是皇室成员?因为小侯爷是在宫中长大的,齐皇不但亲自教导小侯爷课业,还十分偏爱这个外甥,宠到太子都羡慕、皇子公主们都嫉妒的地步。

    而孟家就孟瑾年这一根独苗,长公主自然宝贝得紧,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泸州与齐云国毗邻,这些事能传到临江城并不稀奇。

    叶颜听了大受震撼,但没把孟瑾年这些“恶行”当一回事,因为那都是孟瑾年小时候干的破事,何况传闻向来有水分。

    她只感慨自己一个升斗小民何其有幸,竟能结识到这样的大人物(能抱到这么粗壮的大腿)。

    紧接着又后怕不已,顾远之竟无意之中去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小侯爷弄死区区一介商贾不就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吗?

    顾远之那傻子也不打听打听对方什么身份就胡乱得罪人,虽说第一次打架是误会孟瑾年强抢民女,第二次是孟瑾年先动的手,顾远之也有权不让孟瑾年进他的私宅,但总归多有得罪不是?

    万幸小侯爷宽宏大量,没跟顾远之计较。

    可眼下没计较不代表以后不计较!

    这不,小侯爷又来了。

    叶颜为何表现得那么义愤填膺,又特地带孟瑾年回来找场子,还不是担心孟瑾年爆了顾远之的头。

    归根究底,孟瑾年和顾远之的梁子是因她结下的,所以她有这个责任帮这两人化干戈为玉帛。

    再说了,顾远之完蛋了,谁来还她钱?

    所以只能委屈一下老板,好好给小侯爷倒杯茶赔个礼。

    结果呢?连长安都清楚孟瑾年的身份,还敢当人面说出来,顾远之会不知道吗?

    胆敢明目张胆对小侯爷不敬,谁给这对主仆的勇气?

    岂止不敬,说话还夹枪带棒呢!

    只听她老板道:“小侯爷频频微服私访我国边境之地,不怕被人误以为你是来刺探军情的?”

    小侯爷瞟了一眼身穿镖局制服的顾远游,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顾公子还开了镖局,走南闯北收集到不少情报吧?”

    “小侯爷说笑了,我经营的可都是正经买卖,有官府颁发的经商许可文书。”

    “顾公子也多虑了,我走的可都是官道,有官府颁发的通关印信。”

    叶颜顿觉涨知识了:原来这个世界也有营业执照?那得好好了解一下审核标准,为将来开酒楼做准备。通关印信算是古代的护照吧?我嘞个去,那我岂不是犯了偷渡罪?!可这世界又没居民身份证……

    也就开了一会儿小差,那两位已你来我往几个回合,话风也越来越奇怪。

    “你俩别旁若无人行嘛!”叶颜忍不下去了,“还有,咱能聊点接地气的话题吗?”说话阴阳怪气冷冷嗖嗖,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长安和远游同时向姑娘投去钦佩的目光:姑娘威武!

    顾长卿飞给叶颜一记眼刀,甩袖径自迈入大门,叶颜赶紧扯上孟瑾年紧随其后。

    一出好戏,远游愣是没品出其中门道,只得问长安,长安只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顾远游身为临江城职掌,事务繁多不说,还要对外维持镖局总把头的人设,少有机会回顾府,回来也是吃顿饭、睡一觉,跟住客栈似的,近两个月又不在临江,对家中发生的事知之甚少。

    倒也听人说过,可惜内容严重偏离事实——某一日,叶姑娘去巡店,偶遇来客栈投宿的小侯爷,小侯爷见叶姑娘貌美,竟直接调戏上了!调戏不成竟明抢!幸好公子及时救回叶姑娘,这才没让小侯爷得逞。不料小侯爷还不死心,竟堂而皇之登门讨人,公子一怒之下打折了小侯爷一条腿。结果小侯爷依旧贼心不死,竟干那采花贼的勾当!公子岂能容他放肆,让乙出手把小侯爷揍了一顿。这下小侯爷终于明白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夹起尾巴灰溜溜地滚回齐云了。

    嗯,此人对外身份是个话本先生,文采一流,口才也一流,若非嗓门大不过小侯爷的六个侍卫,能把人说到吐血三升。

    顾远游怀疑手下汇报的内容有夸大成分,一来公子并非鲁莽之人,断不可能在明知对方是小侯爷的情况下“打断腿”“揍一顿”;二来哪怕小侯爷当真看上叶姑娘,也不可能在启国明目张胆当街抢人、干采花贼的勾当,好歹蒙个脸吧?

    由于近几个月太忙,顾远游一直没机会找公子或长安求证一下,所以时至今日他依旧对府里发生的事知之甚少。

    此时姑娘都把小侯爷领家里来了,还拉着小侯爷的手腕,顾远游才发觉自己错过了太多。

    长安不肯说,远游只好自己琢磨,很快他就琢磨出来了。

    “我去,小厨娘跟小侯爷有一腿!了不起!”一把揽住长安的肩往里带,顾远游兴致勃勃,“走走走,快跟上,瞧瞧去!”

    “姓孟的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肖想咱家的宝贝!”长安嗤之以鼻。

    “什么宝贝?”远游奇了怪的,他在说小厨娘,这小子扯什么宝贝,牛头不对马嘴。

    以免某个蠢蛋在公子面前说错话惹公子心堵,长安只得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

    “公子当真喜欢上那个小厨——叶姑娘了?”远游一脸不可置信。

    他虽调侃过公子几回,但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因为他知道公子赏识小厨娘的才能。

    不料公子连人也看上了!

    “那公子与华阳公主的赐婚怎么办?”远游忧心忡忡,“华阳公主打小心悦咱们公子,又等了公子七年之久,公子这样恐会背上负心汉的骂名吧?”

    长安陡然沉下脸:“无论华阳公主心悦谁,皆与公子无关,公子可没接那道赐婚圣旨!”

    “可赐婚圣旨已下,顾家还能抗旨不成?”

    “不能抗旨……”

    长安冷笑一声,笑得远游心尖猛地一颤。

    每当长安露出这种笑,就意味着有人要遭大殃,非死即伤的那种;而长安一旦认真起来,遭大殃的就不止一个,而是一大片。

    顾远游是看着长安长大的,哪怕摸不透长安的心思,也了解长安的本性。

    这一回,长安认真了。

    “这是公子的意思,还是你个人的意思?”远游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长安只道:“我比你了解公子。”

    “我管你了解不了解公子,你给我老实交代,这到底是公子的意思,还是你自作主张!”

    “说你蠢还总不承认,我若自作主张,会给你打小报告的机会?”

    有了这句话,远游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只要不是长安的个人决定,那就不至于波及无辜。

    远游嘴上总骂长安不思进取,内心却丝毫不希望长安有作为,因为长安的“作为”很可能会导致无数人牺牲。

    长安宁可当个伴读洒扫的小厮,究竟是因为他只愿守护公子一人,还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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